奪命曠課

民俗課上,老師曠課。
我悄悄告訴同桌,老師在圖書館。
幾分鐘後,學校微信羣爆炸:圖書館三樓發現左腿斷肢一條,已封鎖現場。
同桌面帶疑惑看着我。
我又悄悄告訴同桌,老師在體育館。
幾分鐘後,微信羣再次恐慌:體育館第三排座椅上發現右手斷肢一條,已封鎖現場。
同桌變了臉色。
最後我指了指天花板,告訴同桌,老師其實就在這間教室裏。
天花板上滴下幾滴血。
正落在同桌臉上。
同桌抹了一把臉,啊的一聲尖叫起來。
天花板上的螺絲突然崩斷。
一顆圓滾滾的頭顱從天花板上掉下來。
全班炸了鍋。
我走上講臺,面帶微笑對全班同學說:「報警吧,我就是兇手。」

-1-
自首半小時後,我被逮捕。
南城刑警隊審訊室。
冰冷的手銬將我鉗制在審訊椅上。
我與名叫陸勇的警官對視而坐。
「陳嘉,女,21 歲。」
「南城大學中文系大三在讀學生。」
「自小成績優異,家庭優渥。」
「父親陳永山爲本市最大建築企業永山集團董事長。」
陸勇看着手中資料,念出我的身份信息。
警方的效率讓我驚訝。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已經掌握了我的全部信息。
「是我。」
我看着陸勇,點頭回應。
「我很好奇,像你這樣的女孩兒爲什麼會殺害你的民俗老師呢?」
「你的作案動機是什麼?」
陸勇向我提出疑問。
「陸警官,既然你已經將我調查得這麼清楚……」
「那麼想必,那份資料你也已經查到了吧?」
我勾動嘴角,露出一個神經質似的笑容。
陸勇點頭,打開投影儀。
一份來自南城精神病診療中心的診斷報告投放在大屏幕上。
也投映出了我的雙面ẗú₆人生。

-2-
患者資料:
陳嘉,女,18 歲。
病情特徵:
病人帶有極強攻擊性。
有持續多年的嚴重的自殘行爲。
曾在網上發佈多段虐待貓狗等動物的血腥視頻。
上學期間有多次霸凌同學致人重傷的違法記錄。
最近一年來出現嚴重社交功能障礙,數次與老師、同學發生衝突,並威脅他人人身安全。
診斷總結:
該患者爲反社會型人格,並伴有雙向情感障礙,心理狀態極不穩定,建議入院治療。
……
五年前的診斷報告清晰地呈現在屏幕上。
像一道血淋淋的傷疤被重新暴露在陽光下。
「對於一個有精神病史的年輕女孩兒來說,突然變成一個變態分屍殺人狂,並不算過於突兀的轉變吧?」
「當然,還有嫉妒。」
「我嫉妒白薇。」
我舔了舔嘴脣,露出猙獰的笑。

-3-
白薇是我的民俗課老師,也是我們南城大學的女神級老師。
白薇是一年前入校的,很快就成了我們全校師生的焦點。
民俗課本來是我們系的選修課程。
可在白薇來到後,民俗課卻成了全系最火爆的課程。
起先是男生們想要一窺這位女神老師的風采,可在短暫的獵奇後很快被白薇的學識折服。
短短一年,白薇便成了南城大學中文系的一張名片。
完美的顏值。
卓越的學識。
和一段看起來充滿前途的美好人生。
這總會勾引起一個變態殺人狂的破壞慾。
我無法接受這樣一個完美的女人存在於我的身邊。
像一道陽光照耀着污濁的我。
讓我生出一種被燒灼的刺痛感。
「對於一個變態殺人狂來說,嫉妒難道不就是最好殺人的動機嗎?」
我冷笑着看向陸勇問。
「真的只是嫉妒嗎?」
陸勇勾動嘴角,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笑。
不好的預感在我心中湧起。
一份屍檢報告被陸勇拿到我的面前。

-4-
「散佈於南城大學校園內的六具屍塊已經被我們全部找到。」
「陳嘉,是六塊吧?」
陸勇看着我問。
「是。」
我點頭確認,已經沒有了片刻前的輕鬆。
我知道陸勇已經觸摸到了案件的關鍵節點。
「根據法醫鑑定,屍體頸部可見一處致命的銳器創傷。」
「被害人應該是被利器割喉死亡後被分屍。」
「當然,這也不是重點,最有趣的部分來了。」
陸勇拿起屍檢報告,看着我詭異一笑。
「雖然被害人的面部被刻意破壞,已無法辨別面貌。」
「可在復原屍體後,我們還是發現了異常。」
「被害人爲男性,而非女性。」
「我們提取了屍體的 DNA。」
「根據 DNA 報告顯示,被害人並不是你的民俗老師白薇。」
「而是你的父親,陳永山。」
咚!
一記重錘落下,直中靶心。
「陳嘉,如果這真的是你精心策劃的一起謀殺案,那爲何又要做出這樣蹩腳的掩飾呢?」
「還有,你的老師白薇又在哪裏?」
陸勇直視着我,緩緩發問。

-5-
我安靜地坐着,一言不發。
此時此刻,沉默已經是我能做出的最好防禦。
「好吧,我們換一個話題。」
陸勇打破了沉默。
狡黠的眼眸似乎看透了我虛張聲勢的平靜。
「根據法醫鑑定,你父親陳永山的死亡時間是在昨夜凌晨四點。」
「我們在你家客廳中發現大量血跡,可以確定那裏纔是第一案發現場。」
「我剛剛查了你的課程表,你的第一堂課上課時間是九點。」
「也就是說,從殺人分屍到拋屍到出現在課堂上,你僅僅用了五小時。」
「時間真的夠嗎?」
「分屍是個體力活,就算是一個體力充沛的成年男子也很難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這麼複雜的犯罪行爲。」
「所以我想,你一定有幫手。」
我繼續沉默。
陸勇點了點頭,拿起手旁的證物袋。
「這是作案兇器吧?」
「刀刃流線與陳永山頸部的致命傷口吻合。」
一把 38cm 屠宰專用刀出現在證物袋中。
刀刃上殘留着暗紅色血跡。
「我們採集了刀柄上的指紋,可對比顯示並不是你的指紋。」
「而是你的老師,白薇。」
「白薇纔是殺害你父親陳永山的真兇!」
陸勇刺破真相的聲音在審訊室中迴盪。
我沉默地抬頭看向牆上的鐘表。
時間,中午十二點二十五分。
我微小的動作被陸勇察覺,最後一絲心機被陸勇看破:
「所以,你大張聲勢地自首只不過是爲了誤導警方。」
「而真正目的,是爲白薇爭取到逃亡時間對嗎?」
十二點三十分。
距離案發已經過去三個半小時。
我知道這已經是我能爲她爭取的最後一點時間。
「是。」
我放棄抵抗,點頭承認。
白薇,希望你能在沒有惡魔的地方開啓一段嶄新人生。
我在心裏默唸着她的名字。
「抱歉陳嘉,讓你失望了。」
陸勇嘴角浮現出狡黠的笑意。
審訊室的門突然打開,白薇戴着手銬出現在我面前。

-6-
「爲什麼不走?」
我看着白薇憔悴的臉龐問。
「陳嘉,你還沒過夠這種見不得光的日子嗎?」
白薇疲憊地看向我。
短暫沉默後,我們相視一笑。
我理解白薇此時此刻的感受,就像幾小時前我向警察投案自首的時候。
不是恐懼。
而是直面陽光的解脫。
「陳嘉,現在你可以告訴我故事的真相了嗎?」
陸勇銳利的目光注視着我。
「我的父親是個混蛋。」
我用這樣的開場白來講述我的故事。

-7-
陳永山並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我自幼父母雙亡,在福利院長大。
對於一個沒有家的孤兒來說,福利院的日子說不上好也算不上壞。
有對你不冷淡也並不熱情的社工。
有不可口但可以填飽肚子的食物。
一切都是不好不壞的狀態。
我以爲我的人生也會和大部分福利院的孩子一樣,在 18 歲那年離開福利院,在社會上找一份普通的工作,然後在整日爲餬口而奔波中過完這段沒有家的人生。
直到陳永山出現在我面前。
七年前的陳永山還不是本市最富有的人,僅僅只是望都建築集團的一個項目經理。
可生性圓滑的陳永山卻已經和福利院院長交上了朋友。
這從院長對陳永山的態度就可以看出來。
陳永山來福利院的那天,院長擺出了一個大陣勢。
我們按照院長的指示排着隊站在陳永山車前,喊着歡迎陳經理。
初次見面的陳永山帶着僞善的謙和。
他讓助手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書包和學習用品分給我們,鼓勵我們一定要好好學習。
我們在院長的示意下鼓掌。
熱烈的掌聲中,陳永山的目光在人羣裏來回掃蕩,最後落在了我身上。

-8-
一切都像是預謀好的。
半小時後,我被院長叫到了辦公室。
「小嘉,恭喜你,以後你就要有家啦,咱們陳經理決定領養你了。」
院長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後指了指陳永山。
陳永山就坐在沙發上,衝我友善地點點頭。
我遲疑着不吭聲。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猶豫,院長將椅子拉到我跟前,苦口婆心地勸說着。
院長告訴我,陳永山是本市建築業的後起之秀,事業有成,前途一片ťů⁽光明。
而且陳經理心地善良,一直是福利院的公益會員。
「小嘉,說實話,就算你親生父母都活着,也給不了你這樣的家庭環境吧?」
院長語重心長地循循善誘。
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在這樣的勸說下很難有自己選擇的餘地。
兩天之後陳永山辦完所有領養手續,帶我回了家。
可我沒有想到,這僅僅是我墜入黑暗深淵的開始。

-9-
如果好人可以僞裝,那一定就是陳永山當時的樣子。
起初的陳永山像極了一個盡職盡責的養父。
毫不吝嗇地爲我提供着優越的生活條件。
把我送進本市最好的初中讀書。
看到我跟不上學校的功課,請了教培班的老師來家裏給我補課。
可我與陳永山之間還是存在一道看不見的隔閡。
被收養後我才知道陳永山是單身離異。
按照收養規定,單身成年男子本不可以收養女孩子。
可陳永山還是順利辦下了手續。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生活總是充滿了尷尬。
即便這個男人已經成了我名義上的養父。
我能感覺到陳永山那若有若無的目光裏藏着某種令我不安的慾望。
事實也證明了我的猜測。
喫飯的時候有意無意貼在我身邊坐下。
換洗衣物時總是很湊巧出現在我旁邊。
查看我功課時總是有意無意地將半邊身子靠到一個過分親密的距離。
我竭力避免這種過分親密的接觸。
可野獸在短暫地試探後,露出了鋒利的獠牙。
而我逃無可逃。

-10-
那是初三那年的暑假。
一個酷熱的午後。
醉醺醺的陳永山回到家裏。
酒精的刺激終於揭開了野獸的僞裝。
陳永山一下撲到我身邊。
桌倒椅翻。
正在複習功課的我驚慌掙扎着。
陳永山像一把大鎖牢牢鉗制着我。
「小嘉,爸爸真的喜歡你啊……」
臭烘烘的酒氣噴在我臉上。
令我驚慌的亂七八糟的話語直往我耳朵裏鑽。
我下意識掙扎,撿起一支滾落在地上的圓珠筆,胡亂戳在陳永山手上。
反擊激起了陳永山的兇性。
陳永山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
下一刻,這個陌生的家裏的一切都Ţṻ₈成了他釋放兇性的武器。
凳子狠狠砸在我身上。
拖把杆子一下下抽在我頭上。
用東西不過癮,就直接上腳踢。
最後揪着我頭髮朝着桌子角上一下下磕去。
砰砰砰的聲音像催命的號角。
額頭上的血呼呼淌下來沾滿了我全身,腦漿子似乎都要被撞出腦殼。
我第一次感覺到對死亡的恐懼。
求生欲讓我繼續掙扎。
我趁陳永山不備,一把推開他,從家裏跑出來,到社區警務室報了警。
可我萬萬沒想到,等來的不是解脫。
而是陳永山的如影隨形。

-11-
在警察到來的片刻後,陳永山緊隨而至。
推門而入的陳永山已經恢復了體面的僞裝。
他殷勤地在警察面前周旋着,帶着社會人特有的圓滑。
「唉,警官,對不起,我們家的事兒讓您操心了。」
「小嘉,你怎麼弄成這樣了?」
陳永山驚訝地看着我,好像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樣。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我縮在牆角,拼命叫喊着。
警察詫異地看向陳永山。
「唉,警官,這孩子又犯病啦……」
「說起來,這孩子也是可憐,從小父母雙亡,在福利院長大……」
「可能是童年不幸讓孩子受了刺激,精神上一直有些問題……」
「我和他們張院長是朋友,聽說了這孩子的遭遇,心有感懷,才把她收養下來。」
「您瞧,這是孩子的病情相關的材料。」
一張精神鑑定證明附着陳永山的名片一起送到了警察手中。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張精神鑑定報告。
寫着我名字的病情欄裏,寫滿了亂七八糟的名詞。
反社會型人格……
雙向情感障礙……
重度抑鬱症……
像一道道鋼印戳在我身上。
「假的,假的,這是假的!」
我縮在牆角拼命吼。
警察皺眉看完名片和鑑定報告,向陳永山投去了理解的目光:
「陳經理,感謝您的付出,讓我們看到了南城市民對本市公益事業的支持。」
「哪裏,哪裏,還是我工作太忙,對孩子關心不夠,才發生了今天這樣的事情……」
陳永山圓滑地回應着,臉上露出一絲自責般的愧疚。
精湛的演技毫無漏洞。
我被陳永山順利帶回家中。
「死心吧,你逃不掉的。」
「沒有人會相信一個精神病人的話。」
家門關上的那一刻,陳永山面露猙獰地告訴我。
從那天開始,我徹底成了陳永山的玩物。
逃跑,被抓回,被暴打。
再逃跑,再被抓回,再被暴打。
小區物業、學校、醫院、警務室。
無論逃到哪裏,陳永山一次次用那張精神鑑定報告將我帶回來。
我困在陳永山的籠中,成了一個人盡皆知的瘋子。

-12-
「所以,這份鑑定報告是假的?」
陸勇拿起桌上的精神鑑定報告,看着我問。
「是。」
我看着陸勇手中那頁束縛了我五年的 A4 紙,悽然慘笑。
「可爲什麼最後殺死陳永山的會是白薇?」
陸勇皺眉,繼續追問着我。
我看向身邊的白薇。
白薇顫抖着低下頭。
血淋淋的傷口被陸勇揭開。
夢魘般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來。
「因爲陳永山是個混蛋。」
我依然用這句話作爲故事的開場白。

-13-
此後幾年,我在陳永山構築的囚籠中苟延殘喘。
只爲尋找一個能逃出生天的機會。
可我忘記了,嗜血本就是惡魔的本性。
在見不到光的陰影裏,惡魔只會更加放縱自己的惡行。
大一那年,陳永山捕獲了第二隻獵物。
就是我的老師白薇。
那年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南城大學中文系。
陳永山見到白薇是在學校的一次活動上。
那是在大一下學期,學校舉辦的公開課活動上。
系裏的領導邀請學生家長代表參加活動,以此向家長們展示學校的教學水平。
此時的陳永山已經發跡。
短短几年火箭躥升般成爲望都集團老闆。
成爲本市首屈一指的有錢人。
財富總能給人帶來光環。
作爲本市商界的頭面人物,陳永山自然也收到了這次邀請。
當白薇出現在講臺上的那一刻,陳永山的眼神就死死落在了白薇身上。
就像幾年前在福利院裏,陳永山第一次看到我時的樣子。
陳永山在下課後主動找到白薇攀談。
「白老師您好,我是陳嘉的父親陳永山,很高興能在講臺上一睹您的風采。」
陳永山謙和地向白薇介紹着自己。
「小白啊,陳總可是咱們學校的老朋友啦,他女兒陳嘉就是你們班的學生,學習上你可得多關心關心。」
系主任笑眯眯地向白薇介紹着陳永山。
飛黃騰達之後的陳永山每年總會以各種名義給學校捐助上幾百萬的贊助。
對於這樣的金主,系主任自然想要攀附。
「是呀,嘉嘉這孩子學習不踏實,還請白老師多給小嘉補補課。」
「要不,就這個週末吧?」
陳永山近乎強迫地向白薇發出邀請。
「那……好吧。」
系主任在一旁拼命使着眼色,白薇遲疑着答應下來。
惡魔終究還是露出了血淋淋的獠牙。
「求求你,放過白老師吧。」
回家的路上,我苦苦哀求着陳永山。
「舊玩具被拋棄的時候,應該首先擔心自己的命運。」
陳永山看着車窗外冷漠的夜色,猙獰地警告我。

-14-
週末,白薇準時來到了我家。
那天的陳永山特意安排了本市最好的西餐廳來家中送餐。
餐桌上特意擺了一束新鮮的百合花。
我知道這是惡魔嗜血前的把戲。
用出其不意的猙獰摧毀獵物一直是陳永山的樂趣。
民俗課本就是選修課,只要上滿課時基本就會給夠學分。
根本不用補課。
白薇似乎也沒有補課的心思,我們在屋裏心不在焉地閒聊着。
我幾次想要告訴白薇真相,可隔着虛掩的門,我依稀能看到陳永山往屋中窺探的眼睛。
苦苦熬到晚餐時間。
陳永山盛情邀請白薇就餐。
晚餐的氣氛並不熱絡。
似乎是受到了系主任的告誡,白薇體面應對着陳永山的寒暄。
沒有過分的冷淡卻也沒有過分的熱情。
白薇刻意與陳永山保持着距離。
草草喫過晚飯,晚上八點,白薇想要回家。
「白薇老師,我想和您交個朋友。」
陳永山攔在白薇面前,盯着白薇老師說。
「陳總,感謝您的盛情款待,可是時間真的不早了。」
白薇禮貌地拒絕了陳永山。
「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和白老師做長期的朋友。」
「白老師也是咱們南城本地人吧,如果我沒記錯,白老師的父親叫白大力吧?」
陳永山說出一個名字,白薇愕然地看向陳永山。
「伯父平時有打撲克的愛好吧?」
「真不巧,伯父在我這裏還欠了一點錢。」
陳永山對着愕然的白薇一笑,拿出手機。
一段視頻在手機中開始播放。
狹小的屋內,一個狼狽的中年男人滿身血污地跪倒在鏡頭前。
男人似乎剛剛受到了慘無人道的毒打。
幾個兇惡的混混扯住男人的頭髮,讓男人仰起頭。
鏡頭近乎貼臉般懟在男人臉上。
男人對着鏡頭痛哭流涕。
「白薇,答應他,他說什麼你都答應他……」
「你爸不爭氣,欠了他賭債……」
「他們要你爸拿命還啊……」
「閨女,救救你爸,救救我啊……」
絕望的慘叫聲在死氣沉沉的客廳中迴盪。
陳永山滿意地關掉視頻。
「陳永山,你……你這是綁架,我要報警!我要報警!」
白薇渾身顫抖地看着陳永山,大聲吼。
「可以,不過我保證,在你報警之後,今晚的南城郊外肯定會出現一具無人認領的死屍。」
陳永山笑眯眯地回應着。
像一個十足的混蛋。
「求求你,放了我爸吧……」
「請您……請您高抬貴手,我爸的賭債我會替他還的……」
短暫地對峙後,白薇最終崩潰。
我的老師用卑微的語氣懇求着陳永山。
「這老逼欠了我幾百萬賭債,你拿什麼還?!」
他一巴掌把白薇扇倒在地上。
陳永山拽着白薇的頭大聲咆哮,將白薇拖進屋裏,狠狠鎖上了門……
猙獰的野獸在囚室中露出了本來的面貌。

-15-
「好吧,你講的故事很詳細,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
「白薇爲什麼會殺死陳永山?」
審訊室中,陸勇打斷了我的講述。
這樣的打斷讓我微微有些愕然。
我堅信自己已經用聲情並茂的口吻講述了故事。
可面前的陸勇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感情波動。
這樣的平靜讓我不安。
我知道在這場用語言作爲博弈的較量中,戰勝陸勇這樣經驗豐富的審訊者並不容易。
「因爲……陳永山真的是個畜生。」
想要轉移陸勇的注意力,我必須講好接下來的故事。
我頓了頓,用更加絕望的語氣繼續講述故事。

-16-
陳永山真的是一個畜生。
在獵獲白薇後,陳永山想盡一切辦法折磨着白薇。
謾罵。
毆打。
在白薇的手機裏和家中裝上竊聽裝置,監控着白薇每時每刻的一舉一動。
在骯髒的酒局中,陳永山會撥通白薇的電話,要求白薇來侍奉那些噁心的客戶。
……
曾經的南城大學中文系教師,在陳永山手中變成一個傷痕累累的玩具。
「逃跑吧……報警吧……不能再這樣忍下去啦……」
在我與白薇獨處時,我偷偷向白薇建議。
「陳嘉,你逃過,可是有用嗎?」
白薇用絕望的語氣對我說。
我知道,白薇大概也經受了和我一樣的遭遇。
南城很大,可陳永山卻遮蔽了我們的天空。
可這樣的沉默沒有換來陳永山的滿意。
惡魔的樂趣是在玩具身上劃出更深的傷痕。
衝突是在昨晚深夜發生的。
那時的都市新聞上,一條新聞引起了白薇的注意。
城郊護城河裏打撈出一具浮屍,警方表示案件正在調查中,希望知情市民可以提供有關線索。
即便屍體已經被河水泡成了巨人觀,可白薇還是一眼認出了自己的父親。
白薇知道,兇手一定就是陳永山。
「爲什麼要殺了他?」
大雨滂沱中,白薇出現在陳永山面前。
「那老逼天天想跑,我還得安排人專門看着,麻煩得很……」
「你也不想有個賭鬼老爸當拖累嘛……」
「幫你解決了一個累贅,說起來你應該謝我纔對嘛……」
陳永山打着哈欠,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
「陳永山,你不是人!」
綿羊也會在忍無可忍時發出吼叫。
白薇和陳永山扭打在一起。
懸殊的力量讓陳永山很快佔了上風。
耳光和拳頭無休止地落在白薇臉上、身上……
白薇的慘叫聲從客廳裏傳來。
我衝到廚房裏拿起餐刀趕到客廳。
手裏攥着刀,卻終究不敢下手。
「想殺我呀?來呀,來呀……」
「他媽的,沒有我,你還在福利院裏啃地瓜呢!」
「你這個喫裏爬外的婊子!」
陳永山猙獰着站起來,衝我叫囂着。
我後退。
後背觸碰到冰涼的牆壁。
我被陳永山一拳打翻在地。
叮噹——
手裏的刀掉落,滑落在地板上。
陳永山想要俯身拿刀,一隻血淋淋的手搶先握住了刀柄。
是白薇。
白薇揮刀。
刀鋒抹過陳永山的脖頸。
一臉愕然的陳永山栽倒在地。
止不住的血噴濺而出。
染紅了地板。
「陳嘉,幫我處理屍體。」
雙目猩紅的白薇冷靜地對我說。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白薇,比在講臺上還要冷靜堅定。
白薇的鎮定安撫了我。
我們開始連夜分屍。
我知道白薇是爲了救我纔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法律的懲罰應該落到我身上。
清晨一早,我大張旗鼓地將陳永山的屍塊分別拋撒在校園各處。
一切只爲讓白薇獲得脫身的時間。
像她這樣美麗的女孩,本不應該擁有這樣黑暗的人生。

-17-
人們總是喜歡這樣的故事。
正義最終戰勝邪惡。
兩個弱小的女孩兒被霸凌然後在絕望中反擊。
我堅信這個版本的故事一定可以獲得聽衆的同情。
可我在陸勇臉上看到的依然只是平靜。
「好吧,陳嘉,你的意思是說,你們長期遭受陳永山的控制和侵犯。」
「而昨晚的案件只是你們自衛時的意外?」
陸勇用審慎的目光看着我問。
「是。」
我點頭,努力維持着表面的鎮定。
「可是……我剛剛查看了昨晚的南城報警記錄。」
「我們昨晚並沒有收到任何關於城郊護城河附近的報警。」
「而且陳永山的動機令我懷疑。」
「案發之後我曾做過陳永山的背景調查。」
「你知道陳永山在本市商界的風評嗎?心狠手辣,理智謹慎。」
「而且我相信像陳永山這樣的富豪,並不缺優質女性的攀附。」
「僅僅因爲貪圖美色而大費周章地將你和白薇囚禁,這樣的行爲在陳永山身上實在很難說通。」
「所以陳嘉,這是你編造的又一版拙劣故事,對嗎?」
我沉默着。
陸勇總是可以在紛繁的線索中找到最關鍵的那一條。
這實在是個難纏的對手。
「另外,剛剛我的同事告訴我又有一點兒有趣的發現。」
在逐條戳破我的謊言之後,陸勇迅速改變了話題。
我知道,這是他又一輪進攻的前奏。
不安侵蝕着我的內心。
審訊室的門打開,一名同事走進房間,將兩份報告放在陸勇面前。
是一份血液檢測報告和一份 DNA 鑑定報告。
陸勇嘴角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18-
「或許你們不知道,白薇每年都有獻血的習慣。」
「案發之後,我們提取了血庫中留存的白薇血液,並在逮捕這位白薇時也抽取了的她血液,我們將兩份樣本做了對比……」
我敏銳地注意到,陸勇的用詞發生了細小的改變。
提到我身邊的白薇時,陸勇將稱呼變爲了「這位白薇」。
「血庫中的白薇血液顯示爲 O 型血,而我們剛剛提取的白薇爲 AB 型血。」
「也就是說一年前的白薇與此時的白薇並不是同一個人。」
「於是我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如果眼前的白薇並不是你的老師呢?」
「於是我們提取了你和這位白薇的 DNA 樣本。」
「鑑定結果實在讓我大喫一驚,你們竟然是親生姐妹。」
鑑定報告擺在我面前。
「所以這位白薇,你到底是誰?」
「陳嘉,你又是誰?」
陸勇死死盯着我問道,犀利的目光似乎已看透一切。
「如果是想獲得執法者的同情,那就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陸勇語帶誠懇地看着我說。
在現代科技的加持下,一切煽情的故事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我知道我已經退無可退,揭開真相的時刻到了。
「我們是彼此在這個世界最後的親人。」
我看着白薇,慘笑着對陸勇說。

-19-
我原本不姓陳,而姓劉。
我也不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我曾經有家。
是在舊城區的那片低矮民房裏。
我的家境並不好。
父母都是來南城務工的農民工。
父親一直在建築工地當小工。
母親進城後換過幾份工作,多年的操勞很快摧毀了母親本就羸弱的身體。
進城沒兩年,母親就開始臥病在家,常年與藥相伴。
全家的生計落在了父親一人身上。
這樣的負擔可謂沉重,因爲貧困的家裏還有我們姐妹三個。
孩子們的喫穿用度和上學都要花錢。
在農村人的觀念中,養女娃本可以不用這麼辛苦。
養女娃就是賺錢的生意。
只要能養大成人就已經算盡了本分,要是能讓女娃上幾年小學那就已經算是開明。
然後等到成人,找一個彩禮最多的人家嫁出去。
可父親的心氣卻格外不同。
這從父親給我們取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來。
招娣,夢娣,喚娣,是農村人家常給閨女取的名字。
可父親給我們取的名字卻是勝男,超男,賽男。
土裏土氣。
卻又寓意耿直。
父親對我們姐妹三個說,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給你們三個取這樣的名字,就是想讓你們記住,女娃子也不比男娃子差!
我們知道父親這樸實話語裏飽含着怎樣的艱辛。
農村教學水平低,父親拖着病弱的母親進城,就是想給我們提供一個比農村好的教育環境。
這樣的舉動在村裏引來了不少非議與不屑。
大家都說父親是天底下有數的傻子,生不出兒子不說,還活生生把一門賺錢的買賣幹賠了錢。
父親默默承受着壓力。
我們努力學習,不辜負父親的期望。
那年大姐以全校第二的成績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
我和二姐也在學校里名列前茅。
如果人生有春天,在城裏讀書的那幾年就是我家每個人的春天。
傍晚的家中總是格外溫馨。
昏黃的燈光下是我們三姐妹伏案用功的身影。
母親坐在牀邊藉着燈光爲我們縫補着幾件常穿的舊衣服。
喝下一杯劣質白酒解乏的父親會坐在門口打開收音機,聽一段單田芳的評書。
偶爾收音機聲音開得大了,母親會嗔怒地朝父親努努嘴。
父親笑眯眯關掉收音機拎着馬紮晃悠悠走出門去,一直等到屋裏熄了燈纔回來。
那時候很窮。
可我們能看到希望的光。
我們都相信,只要努力,家裏命運一定會改變。
可意外總是在不期然間到來。
陳永山突然闖進了我們按部就班的生活裏。

-20-
我並不是在福利院認識陳永山的,而是在父親打工的工地上。
進城的民工們愛抱團,父親選工作總是跟着老鄉們抱團走。
進城第二年,父親換了工作。
新上工的地方,陰差陽錯就是陳永山負責的項目。
工地上的老工人都知道,陳永山從小就是一個流氓。
高中強姦同校女生入獄。
出獄之後依然坑蒙拐騙。
賣過盜版碟,開過足療店,拉過皮條,販過假煙。
像蒼蠅一樣在社會底層嗡嗡嗡地亂撞。
盲流,混混。
地痞,流氓。
這是曾經每一個熟人朋友對陳永山的評價。
誰也不知道陳永山是怎麼發跡的。
有人說是陳永山攀上大人物走了狗屎運,也有人說是陳永山命裏就擔着富貴。
反正幾乎是在一夜之間,一輩子沒蓋過樓連三角尺都看不明白的陳永山突然就成了望都建築集團的項目經理。
而後一飛沖天。
對於這樣的混混,我們一家外來人避之不及。
可命運總是這麼奇怪,明明和你毫不相干的事情,在一個轉折之後便有可能衝撞進同一個意外的漩渦中。

-21-
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陳永山就是在父親工作的工地上。
父親幹活不惜力,爲了一點點加班費就沒白沒黑地在工地上下死力。
常常十天半個月不回家。
我媽心疼父親的身體,在市場買了打折的凍雞翅滷了滿滿一鍋。
當時正是放暑假的時候,我和大姐二姐自告奮勇去給父親送飯。
酷暑的午後,遠遠就看見父親揮汗如雨的背影。
「你們上這來幹啥?」
父親看到我們很是意外。
「媽說你上班累,做了點好喫的讓給你帶過來。」
我把盛滿雞翅的飯盒遞給父親。
「淨花冤枉錢,工地上有食堂,做這個幹啥。」
父親黝黑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悅。
我們知道父親是心疼錢。
大姐剛上高中,城裏的孩子讀書流行報輔導班。
要強的父親也想給大姐報一個,可一節課就一百元的費用讓父親實在望而卻步。
父親最近沒日沒夜地耗在工地上,就是想湊齊給大姐報班的費用。
「不貴,不貴,市場打折的,您快點喫吧。」
我們看着父親笑。
「喲,還是閨女會疼人啊,老劉你可有福氣喲……」
路過的工友們調侃着父親,父親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
「去去去,有空說閒話沒空幹活,都他媽幾點了,還不上工啊。」
一聲滿是戾氣的喝罵罵散了人羣。
我們回頭,愕然發現陳永山走到了我們面前。
父親侷促地把飯盒放在一邊,一副不知道是站還是坐的模樣。
看得出來,陳永山在工地上一定很有手段。
父親的樣子,好似是小鬼見了閻王。
「哎,德全,你別緊張,我是在說他們,沒說你。」
「德全,家裏人來送飯也是一片心意,你喫完再去幹活。」
「早就聽說德全家養了三個姑娘,一個比一個懂事兒,今天可算見着了。」
「天這麼熱,要不去我那屋喫?我那邊剛安了空調。」
陳永山的熱情簡直像是活菩薩,笑呵呵地對父親說着。
眼睛卻越過父親,死死盯在我們身上。
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一樣。
「不了,不了,陳經理,這裏就挺好。」
父親謙卑地推辭着。
「小武,我辦公室裏有冰可樂,你去拿幾瓶過來。」
陳永山向身後的跟班吩咐一聲。
身邊一個流裏流氣的混混答應了一聲,飛跑着去了陳永山辦公室。
再回來時懷裏抱着一兜可樂。
「喝吧,喝吧。」
陳永山把可樂分給我們,眼神兒依然粘在了我們身上。
「你們快回家吧,你媽身體不好,自己個兒在家裏我不放心。」
「回家多幫你媽乾點活兒。」
似乎也發覺了陳永山的異樣,父親找了個藉口支應我們離開。
我和大姐二姐如蒙大赦般離開。
走到工地門口,我們匆匆向身後瞥了一眼。
陳永山依然遠遠輟在我們身後。
一個穿着唐裝的小老頭兒跟在陳永山身邊,一邊向着陳永山嘀嘀咕咕說些什麼,一邊暗戳戳指點着我們。
像兩隻陰魂不散的鬼。
我們驚慌地一口氣衝出了工地的大門。

-22-
命運總是這樣奇怪。
一旦偏離了正軌,只會朝着意外的方向越走越遠。
我們萬萬沒想到還會再遇見陳永山。
而且是在短短的半個月後。
那是夏天的一個晚上,陳永山的小汽車轟鳴着駛入衚衕,然後徑直停在了我家門口。
鄰居們不知道我家啥時候攀上了這種有錢的富親戚,站在我家門口嘰嘰喳喳。
迎着鄰居們豔羨的目光,陳永山笑眯眯地進了我家門。
「德全,聽說嫂子身體不好,我給你帶了幾根關外的山參,回頭你給嫂子煲點蔘湯補一補……」
「還有呀,我給孩子們整了點學習用品,平時學習少不了用。」
「德全你是菸酒全能,你那些孬煙孬酒都扔了,以後咱抽好的喝好的,這樣對身體好。」
陳永山熱情得好似一個至親好友。
東西滿當當堆滿了桌子。
父親一頭霧水。
「陳經理,你這是?」
父親看着一桌小山樣的東西,疑惑地問。
「以後咱們就算是親戚啦,親戚間走動,這不是應該的嘛。」
陳永山笑呵呵地回。
「啥親戚啊?」
父親徹底愣住了。
「嗐,這不,今天就是來商量這個事兒的,你家這三個閨女我看着投眼緣,我想認這仨孩子當幹閨女。」
陳永山扭頭看着我們姐妹三人,眼睛死死戳在我們身上,一字一句地說。
轟!
一句話像響雷一樣把屋裏炸沒了動靜。
「勝男,帶着妹妹們出去玩一會兒,我和陳經理說會兒話。」
父親拿出一根自己的哈德門點上,衝着大姐說。
大姐答應一聲,叫着我們出了門。
我們蹲在門口聽着屋裏動靜。
屋裏先是隻言片語的你來我往,而後聲音逐漸提高。
最後是父親如雷的聲音從屋裏炸出來:「陳永山,我劉德全就是再窮也沒窮到賣閨女的份兒上!」
人蔘、茅臺、中華一樣不落地被父親從屋裏扔了出來。
陳永山陰狠地站在門外回吼:「劉德全,我看上的東西就沒有拿不到的,這仨孩子早晚都得進我家門!」
陰森森的目光像食屍的禿鷲。
而後他上車揚長而去。
那晚我們全家一夜無眠。
隔壁臥室裏不斷傳來父母說話的聲音。
「德全,咱家閨女可不能和陳永山有牽扯啊……」
母親是本分的家庭婦女,從沒見過陳永山這樣的惡人,聲音裏帶着止不住的恐懼。
「嗯。」
父親沉默半晌,悶頭答應着。
「德全,咱換份工作吧,聽說陳永山勢力大,這樣的人咱惹不起總能躲得起吧。」
母親勸着父親。
普通人家過日子,平平安安才最重要。
「嗯。」
父親重重嘆了口氣,聽進了母親的話。

-23-
農村人在城裏找份工作並不容易。
父親在輾轉託人之後終於又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是在一家石子廠。
單位離家遠,薪水也比工地上低。
可想着能躲開陳永山的糾纏,我爸還是應了這份工。
可就算這樣躲着劉永山,還是出了意外。
那是兩個月後的下午。
學校剛剛開學,我正在教室裏上數學課。
班主任急匆匆地出現在門口,打斷了數學老師的課。
「劉賽男,出來一下,有人找你。」
班主任急慌慌地喊我名字。
我跟着班主任出了教室,門外是我爸的同事。
「閨女,抓緊去廠裏,你爸出事兒了。」
同事急哄哄地拉着我出了校門。
車就停在大門口,車上坐着大姐、二姐和我媽。
汽車帶着我們去了廠裏。
救護車和警車已經停滿了院子。
我們母女四個跟着同事進了廠。
一臺碎石機旁圍滿了人。
我們擠過人羣,看到了父親。
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幕。
父親慘死在碎石機裏。
身體和兩噸碎石子攪拌在了一起。
能找到的最大部件是僅剩的半個腦袋。
鑑定結果是一起意外。
是碎石機裏的一塊石頭卡了機,父親在清理時忘記給機器斷電。
搬出石頭的那一刻,父親也被捲進了碎石機裏。
我們知道生性謹慎的父親一定不會犯下這種錯誤。
母親請求警方再調查,可最後的鑑定結果依然還是意外。
父親死在廠裏算工傷,廠裏賠了我家五十萬。
我們家有了錢,卻沒了那個爲我們遮風擋雨的脊樑。
我媽終日以淚洗面。
我們哀嘆着命運的殘酷,可直到陳永山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我們才知道一切都是惡魔的操弄。
父親死後半個月,陳永山再次來到了我家。
依然還是那輛小汽車停在了門口。
手裏依然拿着滿當當的東西。
這次沒了菸酒。
是山參鹿茸還有一堆叫不上名字的補品,還有滿當當幾書包的學習用品。
「嫂子,唉,德全大哥的事兒我也聽說了,唉,天殺的老天爺不讓好人長命吶……」
「你說德全大哥在我那兒幹得好好的,他換什麼地方嘛……」
陳永山情真意切地說着,好似生前真的和父親是什麼過命的兄弟。
本分人家但圖清淨,我媽冷眼看着陳永山一言不發。
「嫂子,我這次來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着來幫襯幫襯咱家。」
「您要是生活有什麼難處,儘管吭聲。」
「還有,您看您身體不好……」
「這孩子們還都是上學的年紀,你看咱上次說的那個事兒……」
狐狸終究還是露出了尾巴。
母親拖着病體從牀上下來,把一暖瓶開水狠狠砸在陳永山腳下,罵了一聲滾。
熱水濺了一地。
陳永山不緊不慢地拿出手絹擦了擦鞋子上的水漬。
「嫂子,說句不好聽的,人想活得踏實那就得聽勸。」
「德全就是不聽勸才成了這樣。」
「我說的話您再想想。」
「只要還是在這南城,就沒有我陳永山搞不到手的東西。」
陳永山留下幾句話陰陽怪氣的狠話,不慌不忙出了門。
父親不在了,整個家裏都沒了主心骨。
陳永山的威脅讓我們母女惶惶不安。
半個月後我們索性搬了家。
可誰知道意外還是尾隨而來。
就在那年冬天,母親同樣意外去世。
那是十二月的一個寒冬。
母親因煤氣中毒意外去世。
溢出的稀飯撲滅了煤氣竈的火。
煤氣瀰漫了並未開窗的房間。
可那天正是我們姐妹上學的時間,白天只有母親自己在家。
我們知道母親一向節儉,自己一人在家的時候很少做飯。
我們請求警察重新調查,可檢查結果依然是意外。
疑點重重。
卻又無從查起。
像極了父親的意外去世。

-24-
沒了家的孩子就是無根的野草。
我們在短短的一年裏先後失去了父親和母親。
父親用命換來的賠償金非但沒有成爲我們的救命稻草,反倒成了麻煩。
遠在老家的親戚們像食腐的禿鷲一樣蜂擁而至。
熟悉的不熟悉的親戚們踏破了門檻。
近乎搶劫般讓我們償還父親莫須有的債務。
我們知道父親一生要強,從未欠下任何債務。
我們據理力爭。
親戚們說理說不過,索性耍起來無賴。
親戚們說賠償金是劉家男人拿命換來的,這錢就得放在劉家人自己手裏。
當閨女的終究是外人,無權繼承財產。
三個孩子鬥不過一族的無賴。
父親的賠償金被橫掃一空。
我們流落在南城,身無分文。
我和二姐只得進了福利院,把戶口都轉到了福利院的集體戶口上。
大姐學習成績好,學校領導可憐她,給她特批了一間宿舍。
絕望的日子並沒有壓垮我們。
我們相互鼓勵着說,一定要奮鬥。
考上好大學,找到好工作,活出個人樣來Ṭŭₒ。
讓這些食腐生物們看看,女娃也能撐起家。
可我們沒想到,陳永山像一隻甩不掉的惡魔。
再次出現在我們本就絕望的人生中。

-25-
再次見到陳永山是在福利院裏。
那天是個週末,我和二姐本想去市裏的高中看大姐。
一大早,院長就叫住了我們。
院長說今天有領導要來院裏考察,讓我們晚點再走。
福利院的特殊屬性總是很受有權有勢的大人物們青睞。
院裏隔三岔五總有這樣的活動。
有權有勢的大人物們會不定期地呼嘯而來。
送出一點兒亂七八糟的禮品之後就是拉着我們狂轟濫炸地一通拍照。
而我們要像道具一樣在鏡頭前配合作出感恩戴德的表情。
然後大人物們帶着彰顯愛心的照片志得意滿呼嘯而去。
這樣固定的程式總讓我們誤以爲自己是動物園裏配合觀衆的猴子。
我們本以爲那天又是一次慣常的迎來送往。
一輛小汽車緩緩開進了福利院裏。
可沒想到,下車的卻是陳永山。
熱烈的掌聲中,陳永山的目光在人羣裏來回掃蕩,最後落在了我和二姐身上。
我們躲到後排的人羣裏。
陳永山的目光跟到後排的人羣裏,像是鎖在了我們身上。
我和二姐知道,陳永山是衝着我們來的。
果然,半小時後,我們被院長叫到了辦公室。
「超男、賽男,恭喜你們,以後你們就有家啦,咱們陳經理決定領養你了。」
院長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後指了指陳永山。
我們遲疑着不吭聲。
「你們是記掛着勝男吧,放心,我昨天已經到市裏的高中給她辦了領養手續,現在她正在家等你們呢。」
坐在沙發上的陳永山開口說道。
大姐已經落到了陳永山手中。
像一手早已準備好的殺招,拋在了我們面前。
三個無父無母的孩子,在這樣軟硬兼施的勸說下很難有自己選擇的餘地。
兩天之後陳永山辦完了所有領養手續,帶我們回了家。

-26-
「所以,陳永山真正領養的是你姐妹三個?」
陸勇恍然大悟般點點頭,犀利的目光在我和白薇之間來回遊走。
「是。」
我點頭回應。
「可我還是不明白,陳永山爲何偏偏陰魂不散地盯上你們呢?」
陸勇的提問像手術刀般精準,穿透時光的迷霧,觸探到最關鍵的節點上。
我知道陸勇的潛臺詞。
彼時的陳永山已進入人生快車道,從一個街頭混混成了望都集團的項目經理。
可偏偏卻又陰魂不散地糾纏上了三個一無所有的窮學生。
其中大費周章的固執絕非一句漁色可以解釋。
「因爲陳永山是個瘋子。」
「他要吞噬我們的命運。」
我慘笑着回答,雙目一片猩紅。

-27-
被陳永山領養的日子起初並未見什麼異常。
甚至可以說優越。
喫穿用度上從不克扣我們。
甚至還給大姐報了昂貴的補習班。
可我們依然能從這虛僞的熱情中感覺到一絲古怪的異樣。
家中的飯菜總是格外豐富,而每到喫飯時候陳永山的殷勤近似病態。
近乎派發般把食物塞滿我們的飯碗,然後監視一樣看着我們一一喫下。
殷勤的眼神兒讓我們想起老家的那些養豬戶。
還有那躲不過的窺探。
午夜醒來,原本緊閉的臥室門總會變成不經意似的虛掩着。
狹小的門縫間露出陳永山的眼睛。
那不是人對人的窺探。
更好像是在看什麼東西。
不安感難以言喻卻又真實存在着。
我們謹慎地提防着陳永山。
危機最終還是到來。

-28-
那是高一下學期的一天。
那天我犯了胃病,請假回家。
隔着門依稀聽到家中有說話聲,似乎是來了什麼客人。
我拿出鑰匙開了門。
本是工作日,可陳永山正在家中。
家中來了客人,是一個穿着唐裝的小老頭兒。
足有半人高的一個大罈子正擺放在客廳裏。
橢圓形,黑褐色。
壇面上依稀畫着什麼古怪的紋路。
「唐老師,用這個方法真的有用嗎?」
陳永山正向老頭諮詢着什麼,面帶恭敬。
「永山,這三個閨女我都看過了,是難得的……還被你養得這麼……」
我站在門口,對話聽得斷斷續續,並不清晰。
見我進門,唐老頭硬生生打住了話頭,找了個由頭匆匆離開了。
我的眼神兒落在罈子上。
陳永山發跡這幾年,隱隱開始有附庸風雅的傾向。
家裏不乏有些古董之類的小裝飾。
可那樣怪異的罈子我卻從未見過。
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古怪。
「這是什麼?」
我看着陳永山問。
「嗐,醃雞蛋的罈子,這不朋友送了點山雞蛋嘛。」
陳永山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叫來正在院子裏澆花的司機,倆人抱着罈子急匆匆地去了樓下的儲藏室。
異常的發端總是細小而又不經意。
我萬萬沒想到我們此後的命運會和這個奇怪的罈子扯上關係。

-29-
再次見到那個罈子是兩個月後。
那年的陰曆七月十四,中元節。
那天一向應酬繁忙的陳永山罕見地並未出門。
我和大姐二姐回到各自臥室,早早睡下。
這幾年陳永山的財運簡直一發不可收拾,接到手軟的項目讓陳永山迅速成爲南城有名的暴發戶。
發跡之後的陳永山在南郊山區買下了這間別墅。
收養我們之後,陳永山騰出三間空房作我們的臥室。
上學總是由他的司機接送。
福利院裏的人都說劉家閨女有福,被收養都能找到這麼好的人家。
可在我們看來,這座安置在南郊山區的別墅更像是一座監獄。
人似乎真的會有預感這種東西。
那晚我心裏說不出來的煩躁,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大半夜就是不能入睡。
苦苦熬了半夜,剛有睡意。
然後有奇怪的響動突然從隔壁傳來,把我驚醒。
我下意識地看了下牀頭鐘錶的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似乎是有人在敲大姐臥室的門。
「誰?」
隔壁臥室傳來大姐警惕的聲音。
「是我,你陳叔。」
陳永山的聲音隔着門傳進來。
「陳叔有點兒事兒想跟你聊聊。」
聲音陰森森的。
「聊什麼?太晚了,明天說吧。」
大姐隔着門說。
陳永山並未回話。
下一刻,屋外又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似乎除了陳永山,還有別人。
然後是砰砰砰的幾聲巨大響動。
大姐臥室的門被什麼東西撞開了。
我悄悄走到屋門口,偷偷把門打開一絲縫隙。
狹小的視野中,赫然是陳永山帶着幾個凶神惡煞的馬仔突然衝進了大姐的房間。
而後嘈雜的響聲從大姐臥室裏傳了出來。
先是大姐的戛然而止的呼救聲。
然後是稀里嘩啦的桌倒椅翻的聲音。
然後突然一片死寂。
幾分鐘後,紛亂的腳步聲從大姐臥室裏走了出來。
藉着大姐臥室裏的燈光,我終於看清了
幾條粗麻繩像麻花一樣捆在了大姐身上。
滿臉血污的大姐想要掙扎,但被幾個馬仔狠狠摁住了。
她拼了命地想要呼救,可嘴裏塞了東西,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幾個馬仔拖着大姐走出臥室。
兩三步消失了在客廳一側的地下室通道中。
我渾身顫抖地站在門口,幾乎就要驚叫出來。
下一刻人影閃過,一隻手狠狠捂住了我的嘴巴,將我摁回到臥室裏。
黑暗中,一張人臉浮現在我眼前。
是二姐。

-30-
「別出聲,跟我去看看。」
二姐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恐慌,平靜地伸出手指衝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然後我們悄悄開門,向着地下室摸去。
情緒總是可以傳遞。
我跟在二姐身後,似乎也壓抑下了恐懼。
客廳空空蕩蕩。
我和二姐躡手躡腳地向着地下室摸去。
地下室的門虛掩着。
依稀有微弱的光可以看清裏面。
寫着硃砂符文的黃白符紙貼滿了整整一面牆壁。
一張香案擺在正北方。
爐中香火汩汩地燒着。
縹緲的煙霧中,我又看到了那個古里古怪的罈子。
罈子蓋着一塊紅布放置在地上。
地下室裏擠了四五個人。
大姐傷痕累累地躺在地上。
一個穿唐裝的小老頭兒正嘀嘀咕咕地說着什麼。
是熟悉的面孔。
正是幾天我請假時見到的那個老頭,陳永山口中的唐老師。
「永山,此術名叫藏魂轉運術,是我家裏留下來的獨門手藝。」
「我算過這三個閨女命數,都是一等一的改命大運。」
「咱們每隔五年做一個法事封一個罈子,有這三個藏魂壇在,可保你十五年逆天改命紅運不斷。」
古里古怪的話簡直讓人摸不着頭腦。
可陳永山卻是一臉深信不疑地連連點頭。
「哎,唐老師,聽您的聽您的,一切都聽您的安排。」
討好般的笑容好像刻在了陳永山臉上,語氣謙卑到了極點。
「永山,時辰到了,咱們開始吧。」
唐老頭兒的眼神兒掃過地上的大姐,乾巴巴的眼神兒像在看一件準備就緒的道具。
「哎,唐老師,您請,您請,可不敢耽誤正事兒不是……」
陳永山連連點頭。
似乎預感到了危險的降臨,躺在地上的大姐渾身顫抖着。
下一刻,我終於看到永生難忘的真相。
「良辰已到,開壇咧。」
唐老頭兒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
黑黝黝的罈子被陳永山兩名手下從密室中擡出。
濃烈的腥臭味兒從罈子裏湧出來。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罈子裏傳來。
壇蓋被唐老頭揭開。
赫然是無數密密麻麻的毒蟲在罈子裏湧動着。
蛇蟲鼠蠍在壇中擠作一團。
密密麻麻。
掙扎扭曲。
塞滿了半個罈子。
「時辰已到,開腥咧。」
唐老頭再喊一聲。
一名混混走到唐老頭兒身前,將一把小小的短刀遞給老頭。
唐老頭接刀,伸出食指,刀刃在指尖一劃。
兩滴指尖血落入壇中。
似打開了瘋狂的機關。
聞到血腥味的毒蟲們在壇中更加瘋狂地湧動起來。
駭人的窸窣聲綿密不絕。
「六根清淨咧,請命主入翁咧——」
唐老頭兒再喊一聲。
已經預知到即將到來的結局,大姐恐懼地掙扎着。
可被綁縛的身體只是艱難蠕動了幾下。
想要呼喊,卻發不出聲。
只是嗚嗚地叫着。
大姐被架起,來到壇邊,而後掀入壇中。
蛇、蠍、鼠、蟻在一瞬間爬滿大姐全身。
像黑色的鎧甲籠罩在了大姐身上。
「啊……唔……」
求救聲在僅僅發出半個音節後便含混不清。
大姐悶悶的慘叫聲從悶悶的罈子裏傳出來。
想要探頭,卻被一錘子狠狠砸進罈子裏。
再探頭,再被一錘子狠狠砸進罈子裏。
砰砰砰——
錘子接連不斷地砸下。
砰砰砰——
整個屋子好像都在晃動。
砰砰砰——
聲音好像足足持續了一個世紀。
直到壇中再也沒有了大姐的呼喊聲。
「永山,時辰到了,封壇吧。」
唐老頭大功告成般舒出一口氣,將罈子蓋兒遞到了陳永山手中。
陳永山雙手接過壇蓋。
對逆天改命的貪婪清晰印刻在陳永山臉上。
走到壇邊,蓋下蓋子。
遮蓋上紅布。
地下室裏再也沒有了響動。
冷汗像水一樣浸透了我身上的衣服。
我想大聲尖叫,二姐死死捂住我的嘴巴,將我拽出地下室。
「要想活下去,今晚的事情一定不要說出去。」
黑暗的臥室裏,二姐叮囑着我。
「報警吧,他……他……是拿我們……」
我全身顫抖地低低哭泣着,下意識死死壓低了聲音。
「等待機會。」
二姐安慰着我,可全身同樣顫抖着。
我知道,就在那一晚,二姐也陷入了恐懼之中。

-31-
「也就是說,陳永山收養你們的目的,是因爲聽信了風水師的蠱惑,要用你們完成他的風水儀式?」
安靜的審訊室中,陸勇蹙起了眉頭。
果然,真實總是比謊言更有力量。
「是。」
我慘笑着回答。
在富人的眼中,窮人永遠只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工具。
「可她又怎麼成了白薇?」
陸勇的目光看向我身邊的她。
「是活的信念。」
「爲了活下去,人總會想出一些異想天開的辦法。」
我看着陸勇,一字一句地慘笑着回答。

-32-
陳永山做事總是滴水不漏。
大姐被封入藏魂壇的第二天,陳永山就拿着一份僞造的精神鑑定報告爲大姐辦了休學手續。
父母在一年內雙雙去世,承受不住壓力的女兒突然情緒崩潰。
這樣的說法似乎很合情理。
而同樣爲我和二姐僞造的兩份精神鑑定報告成了禁錮我們的符咒。
我和二姐無數次逃跑,無數次被抓回。
小區物業、學校、醫院、警務室……
無論逃到哪裏,陳永山總是能將我們找到,然後以那張精神鑑定報告爲說辭將我們抓回來。
我們被困在陳永山的籠中,成了人盡皆知的瘋子。
「在南城,就算是一粒浮塵我也能找到它的源頭。」
陳永山獰笑着告誡我們。
陳永山從不限制我們自由,可卻又牢牢將我們禁錮。
樂此不疲地玩着貓抓老鼠的遊戲。
這更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
「死掉吧,總比以後被這個變態裝進罈子裏好。」
黑夜中,我無數次崩潰地大哭。
「活下去,爲了咱爸咱媽,爲了大姐。」
每一次都是冷靜的二姐安慰着我。
我們看不到希望,可也知道無意義的死亡是對陳永山的屈服。
這不是劉家女兒的風骨。
或許混蛋老天爺在心情好的時候偶爾也會憐憫一下苦命的窮人。
大一那年,我和二姐意外發現了一線生機。

-33-
生機出現在白薇身上。
白薇是我的民俗課老師,也是我們南城大學的女神級老師。
那年我考上南城大學中文系。
認識了我的民俗課老師,白薇。
白薇是一年前入校的新教師,卻很快成了我們全校師生的焦點。
民俗課本來是我們系的選修課程。
可在白薇來到後,民俗課卻成了全系最火爆的課程。
白薇的風采征服了所有老師與同學。
完美的顏值。
卓越的學識。
短短一年,白薇便成了南城大學中文系的一張名片。
陳永山與白薇的相識並不是緣於陳永山的搭訕。
而是白薇的主動。
彼時的陳永山已經成爲望都集團的老闆。
坐擁幾十億身家成了南城首屈一指的富人。
白薇與陳永山的相識是在大一下學期,學校舉辦的公開課活動上。
系裏的領導邀請學生家長代表參加活動,以此向家長們展示學校的教學水平。
作爲本市商界的頭面人物,陳永山自然也收到了這次邀請。
財富總能帶給人與衆不同的光環。
從登上講臺的那一刻,白薇的眼睛就落在了陳永山的身上。
下課之後,白薇主動找到陳永山攀談。
藉着爲我補課的名頭主動得到了一個接近陳永山的機會。
沒有人能拒絕白薇這樣的女人。
就是那個週末,白薇順理成章地住在了陳永山家中。
第二天一早才和陳永山一起離開。
空蕩蕩的房間裏,二姐的臉上卻現出了一絲詭異的笑。
「賽男,你看我像誰?」
二姐突然詭異地笑着問我,臉上戴着一副墨鏡。
那是白薇忘在家裏的一副墨鏡。
「快把這種髒東西扔掉吧。」
想着白薇在陳永山面前的醜態,我厭惡地對二姐說。
「你說,我像不像白薇老師?」
可二姐繼續擺弄着墨鏡,問我。
我看着眼前的二姐,腦海中湧現出白薇的面容。
而後兩者合二爲一。
一瞬間,我愣住了。

-34-
生物學上說,在人類中隨便選中一張人像,有 60% 左右的概率能找到另一張相似度 99.5 分以上的人像。
相似有很多種。
有一眼看去就可以確定的相似。
也有起初看起來並不在意,可在仔細對比後才覺出異樣的相似。
二姐與白薇的相似就是第二種。
白薇與二姐的相似就好像灰姑娘的翻版。
白薇就像穿上了水晶鞋的公主,在人羣中肆意綻放着自己的美豔與成熟。
而二姐就像白日裏褪下水晶鞋的灰姑娘,驚豔的臉龐掩埋在灰蓬蓬的裝扮下。
「賽男,我想我找到了逃出去的法子了。」
那天二姐將墨鏡悄悄收起,認真地對我說。
一個異想天開的計劃在那天早晨悄然開始。
二姐用自己的獎學金買了一套錄音和偷拍設備。
想盡一切辦法儘可能多地錄下白薇的聲音和影像。
然後模仿白薇說話的語氣,模仿白薇的動作和神態。
絕境總會激ṱũₕ發出人的潛能。
半年的訓練之後,我幾乎已經很難在二姐的僞裝中找到任何漏洞。
二姐就是白薇,白薇就是二姐。
灰姑娘終於穿上了自己的水晶鞋。
計劃終於可以啓動了。

-35-
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我們等待的逃生時機很快到來。
那是幾個月後的一個滂沱雨夜。
白薇氣勢洶洶地開車來到陳永山住所。
屋內傳來了陳永山與白薇的激烈爭執聲。
起因是陳永山的望都集團承接了南城大學開發新校區的工程。
白薇想讓陳永山從中運作,讓自己同樣做工程的堂弟分一杯羹。
生性絕情的陳永山斷然拒絕了白薇的要求。
意識到自己只是陳永山的玩物,白薇開始與陳永山激烈爭吵。
渾然忘記了屋裏的我和二姐。
「三妹,今晚我要逃出去。」
二姐偷偷摸到客廳,拿起了白薇的車鑰匙。
陳永山大概沒有想到,兩隻膽怯的老鼠也會做出這種瘋狂的舉動。
我們拿着鑰匙偷偷溜出門,打開了白薇的車。
二姐偷偷躲進了後備廂裏。
「你等着我,等我自由之後,一定會回來救你。」
在後備箱即將合上的最後,二姐堅定地對我說。
我點頭。
拿着鑰匙回到屋裏,放回原處。
徒勞的爭吵在半小時後結束。
一無所獲的白薇憤怒地奪門而出。
隔着窗外,我看着載着二姐的汽車消失在雨幕中。
陳永山很快發現了二姐的失蹤。
暴怒的陳永山質問我二姐的去向。
我盯着窗外磅礴的雨幕,一言不發。
陳永山開始發了瘋似的毆打我,拳頭像雨點一般砸下來。
我只是一言不發。
我相信獲得自由的二姐,一定會將我從這個惡魔手中救出來。
陳永山爲人審慎,很快意識到二姐的失蹤與白薇有關。
家門口裝着攝像頭,陳永山調取了監控,發現了二姐姐偷偷上車的片段。
陳永山撥打白薇的電話,卻無人接聽。
於是派出手下馬仔去尋找白薇。
一小時後,陳永山接到了手下馬仔的回覆。
得到的卻是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
「什麼?」
「那娘兒們出車禍了?」
接到消息的陳永山一臉震驚。
陳永山的住所在市郊,回城必要經過一段盤山公路。
雨夜路滑,能見度又低。
白薇的汽車衝破了公路的護欄,翻下山去。
陳永山帶人火速趕到現場。
傷痕累累的白薇坐在救護車裏。
額頭上的血跡尚未擦乾。
包紮在頭上的紗布蓋住了大半張臉頰。
「有沒有見到那個丫頭?」
陳永山帶着馬仔闖進來,惡狠狠地質問着白薇。
「什麼?」
傷痕累累的白薇看着陳永山迷茫地問,依然帶着劫後餘生的恍惚。
「我說你他媽有沒有見到那個丫頭?」
陳永山繼續向白薇咆哮。
「你是病人的什麼人?」
「現在病人的情況並不穩定,請剋制一下你的情緒。」
年輕護士語氣不善地對陳永山說。
警惕的眼神讓陳永山收斂了氣焰。
救護車狠狠關上了車門,在我面前駛過。
隔着窗戶,我看到白薇輕輕伸出手,向我做出勝利的手勢。
我知道二姐成功了。
可令我疑惑的是,就在那一天,真正的白薇也同樣消失了。

-36-
「所以,從那天開始,超男就取代了白薇?」
陸勇看着我身邊的白薇問。
「是。」
「那晚汽車發生了意外。」
「是前輪爆胎,雨夜,路滑,汽車從公路上滾下山區。」
「白薇當場死亡。」
「我把白薇的屍體隱藏在了小樹林裏,換上了白薇的衣服。」
「幾天之後,我重新去了翻車地點,將白薇的屍體偷偷埋葬了。」
二姐坐在我身邊,點頭回應。
輕柔的語氣和得體的表述依然像是白薇在回答問題。
一年多的冒用他人身份的經歷,已經讓僞裝與真實融爲一體。
「僅僅只是意外嗎?」
陸勇的嘴角露出一絲譏諷般的笑。
二姐猛然抬頭看向陸勇。
如被針刺般的過度反應。
「好吧,那麼你們怎麼會殺了陳永山?」
陸勇再次轉換話題,我知道這是他一貫的以退爲進的手段。
「因爲藏魂壇啓動了。」
我看着陸勇回答。

-37-
二姐的人間蒸發讓陳永山徹底發狂。
陳永山認定我是尋找二姐的唯一線索,用盡各種手段逼問我二姐的下落。
可我依然守口如瓶。
我想着二姐臨走前對我的承諾。
只要二姐安全,我就有逃出去的希望。
喪心病狂的陳永山在我身上裝了跟蹤器,電話上安裝了竊聽後門,房間裏裝上了毫不掩飾的攝像頭。
我的一舉一動都在陳永山的監控之下。
一年多來,我和二姐只能小心翼翼地接觸着。
在學校中的匆匆一瞥。
在陳永山家中的眼神交錯。
我驚訝於二姐的演技竟然如此精湛。
在替換身份後竟然尋不到一絲破綻。
完美演繹着白薇的明暗兩面。
學校中的白薇依然是南城大學中文系的明星教師。
陳永山面前的白薇依然是那個渴求財富的貪婪女人。
沒有人看出破綻。
只有我知道這個祕密。
我等待着二姐來救我。
可一年來卻遲遲沒有動靜。
直到昨天,民俗課上,一向儘量避免與我接觸的二姐將我叫到了辦公室。
是上課時間,教師辦公室並沒有人。
「超……」
這是我們一年多來第一次單獨相處,我激動得差點喊出二姐名字。
似乎很抗拒這個稱呼,二姐皺眉打斷了我的話。
「三妹,你現在很危險。」
「昨晚我參加了陳永山的聚會,又看到了那個風水師,偷聽了他們談話,他們想要封藏第二個藏魂壇,這次的目標是你。」
「今晚陳永山有客戶來訪,不回家。」
「放學之後你就回去收拾東西,等晚上我帶你離開。」
二姐面色凝重,壓低了聲音對我說。
我沒想到,等待了一年的逃亡計劃竟然就要如此唐突地開始。
是不是太莽撞了?
我們都知道在南城,陳永山是怎樣的存在。
我的心中湧現出一絲疑惑。
「好。」
可我還是點頭答應着。
我們是對方在世間的唯一的親人。
我相信二姐。

-38-
放學之後我回了家。
那晚果然陳永山不在家中。
我匆匆收拾了衣物,靜靜聽着屋外的動靜。
凌晨三點,二姐準時開車來到。
我火速開了門。
二姐急匆匆地進了屋。
「快點,今晚我們就離開南城。」
黑暗中,二姐壓低聲音對我說。
我跟着二姐想要偷偷溜出屋子。
咔嗒!
一聲清脆的聲音。
屋裏突然開了燈。
刺眼的燈光下,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
扭曲的身影將我和二姐籠罩。
惡魔的面容清晰出現在我們面前。
是陳永山。
「老鼠總會露出馬腳,即便是一隻善於僞裝的老鼠。」
「我該叫你白薇,還是該叫你超男呢?」
陳永山死死盯着二姐,露出陰森森的笑容。

-39-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知道真相已經敗露,可二姐全身顫抖着,抵死否認。
陳永山將我們擋在門前。
「我一直很好奇,一個大活人怎麼會在那樣的滂沱雨夜中憑空消失呢?」
「你知道我是一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
「想不明白於是我就拼命想。」
「突然有一天我想到,如果那個人沒有消失,而是換了一副面孔出現在我眼前呢?」
陳永山陰森森地笑着,像是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祕密。
「我知道這實在是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
「所以我沒有聲張,只是悄悄觀察着。」
「可現在的答案似乎印證了我的想法。」
「你以爲僅僅靠一張相似的臭臉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嗎?」
「在南城,就算是一粒飄散的灰塵我也能找到它的源頭!」
陳永山猙獰地咆哮着,一步一步向我們逼來。
我和二姐不斷向後退去。
客廳狹小。
脊背很快碰到冰涼的牆壁。
僅僅退了僅僅幾步,我們就被逼入死角。
怯懦的囚徒終於在絕境中發出怒吼。
二姐和陳永山扭打在一起。
懸殊的力量讓陳永山很快佔了上風。
耳光和拳頭無休止地落在二姐臉上、身上……
二姐的慘叫着摔倒在地上。
我衝到廚房裏拿起餐刀趕到客廳。
手裏攥着刀,卻終究不敢下手。
「想殺我?來呀,來呀……」
「他媽的,沒有我,你還在福利院裏啃地瓜呢!」
「你這個喫裏爬外的婊子!」
陳永山猙獰着站起來,衝我叫囂着。
我拿刀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我被陳永山一拳打翻在地。
叮噹——
手裏的刀掉落,滑落到地板上。
陳永山想要俯身拿刀,一隻血淋淋的手搶先握住了刀柄。
是二姐。
二姐果斷揮刀。
刀鋒抹過陳永山的脖頸。
一臉愕然的陳永山栽倒在地。
止不住的血噴薄而出。
染紅了地板。
「三妹,幫我處理屍體。」
雙目猩紅的白薇冷靜地對我說。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二姐,冷靜又果斷。
蒼白的臉上不帶一絲波瀾。
二姐的鎮定安撫了我。
我們開始連夜分屍……

-40-
精心編織的謊言被陸勇一層層戳穿。
我將昨夜的真相連同一年來那個隱藏的祕密一起和盤托出,心中如釋重負般解脫。
「我們相信法律的正義,也願意接受法律的制裁。」
「只是我們也希望,陳永山也能爲犯下的罪行受到理所應當的懲罰。」
金色警徽刻印在審訊室的牆上,我看着牆上的警徽如此說道。
陸勇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是一個奇怪的表情。
我微微一愣。
「白薇的死亡真的只是意外嗎?」
「昨晚意外的起因真是因爲你想救出妹妹賽男嗎?」
陸勇直視着二姐問。
冰冷的眼神像刀鋒般犀利。
兩個令我疑惑的問題從陸勇口中問出來。
一向平靜的二姐突然渾身顫抖起來。
「你到底是誰?」
二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陸勇問。
「我是老張的徒弟。」
「你認識的,就是那個又臭又硬的老警察。」
「他說警察就得認死理兒。」
「他愛較勁。」
「和我們隊長較勁。」
「和陳永山較勁。」
「爲了你爸媽的事兒也較勁。」
「你曾經當過他的線人,然後在借屍還魂成爲白薇之後將他殺死。」
陸勇看着二姐,一字一句地說道。
41.陸勇視角·暗面
我是警察。
警察就得認死理兒。
這是我師父的口頭禪。
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是在七年前,我剛警校畢業,像一個愣頭青一樣闖進了南城刑警大隊。
隊裏有傳幫帶的傳統。
隊長安排了隊裏最老的刑警帶我。
就是老張。
彼時的老張還有一年退休。
我懷揣着年輕人特有的激情投入工作,幻想着從此開始懲惡揚善,成爲一名威震南城的神探。
可激情很快就被老張的憊懶消磨。
警服能不穿就不穿,即便裹在身上也像油漬麻花的大棉襖。
案情分析會上總是靠在牆角一言不發地吸溜茶葉。
蹲點的時候總會呼呼大睡。
抓人的時候總是貓在最後頭。
與我想象中的警察並不一樣。
他懶散、邋遢、痞賴。
不像警察,倒像是街邊常見的二流子大爺。
我悄悄向隊長提出換組。
隊長笑呵呵地對我說:「年輕人,刑警修的不是怒目金剛,刑警證道,證的是人間五味,酸甜苦辣鹹。」
「安安穩穩跟着老張,老張有人味兒。」
隊長的話讓我疑惑。
我不明白有人味兒和當一個好刑警有什麼關係。
直到碰到了那件案子。

-42-
那是七年前,在一個石子廠裏。
一臺碎石機將一名工人捲進了機器裏。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慘烈的現場。
活生生的人和着兩噸石子被攪在了一起。
我靠在牆角瘋狂嘔吐。
老張撇着嘴白楞我。
死者名叫劉德全。
家裏的女人領着三個閨女,哭天喊地地號着天塌了。
根據現場鑑定,是一起意外。
碎石機被一塊碎石子卡住了機子。
工人在清理機器時忘記關掉電源。
於是清障之後的碎石機繼續運轉,躲閃不及的工人被捲入其中。
只有死者的家屬喋喋不休地纏着老張,要求再調查。
「我們家老劉真的不可能是意外。」
「他一輩子都是個仔細人。」
「在村裏的時候,秋忙割麥子,他連打的麥結都是一個樣。」
「他人沒了,我們可怎麼活啊。」
女人圍着老張哭哭啼啼地喊着,三個閨女也躲在一邊低聲抽泣着。
那天一向憊懶的老張變了性子,圍着現場轉了一遍又一遍。
最後又開始調監控。
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沒問題的監控偏偏在那天斷了電。
老張還不死心,帶着我繼續走訪。
「犯得着嘛,一個意外而已。」
我是科班出身,接受的教育是證據爲準。
「他媽的,狗雜種,讓你查你就查。」
「不較真兒你他媽幹什麼刑警!」
「警察就得他媽認死理兒!」
那天老張罕見地發了脾氣,對着我一通臭罵。
我第一次發現這個邋里邋遢的老頭兒也有認真的一面。
罵起人來比大街上的痞子還兇。

-43-
那兩天跟着老張簡直跑斷了腿兒。
從廠裏到家裏,問遍了每一個和劉德全家有關係的人。
可也有了一個意外的收穫。
是劉德全鄰居提供的信息。
望都建築集團的項目經理陳永山曾經來過劉德全家,並和死者劉德全發生過沖突。
死者劉德全曾在陳永山負責的工地上打工,幾個月前才辭職來到這家石子廠上班。
這個消息引起了老張注意。
那是我們第一次見到陳永山。
熱情而又圓滑。
並沒有過多地寒暄,老張單刀直入地質問陳永山是否認識劉德全。
陳永山的反應簡直出乎我們意料。
「何止認識,那是我兄弟啊!」
「德全這人真不賴,以前在我工地乾的時候,那可叫一個不惜力。」
「什麼?出意外了?」
「哎呦,我的德全兄弟哎……」
睜着一雙賊溜溜的眼,情真意切地說着。
還有說來就來的眼淚配合到位。
可我們依然很難相信工地上的一個項目經理會和一個進城打工的農民工成爲朋友。
「聽說你還想收養他們家三個孩子當幹閨女?」
老張繼續往深裏問。
「嗐,是啊。」
「張警官,您相信眼緣這個東西嗎?」
「當時就覺得投緣,你說這麼好的苗子,以後讀完大學出來都是爲祖國建設做貢獻的人才啊。」
「他家這麼困難,我能不幫助幫助他們嗎?」
陳永山繼續表演着情真意切。
「不信。」
老張硬邦邦地頂回去。
陳永山訕笑着沒敢回應。
回去的路上老張告訴我,陳永山曾經是南城有名的混子。
他不信這樣的混子會對劉德全這樣的農民工大發慈悲。
可滴水不漏的回答讓我們始終找不到突破口。
劉德全的案子最終還是沒有頭緒。
最後只能以工傷意外結案。
可半年後,意外再次發生。

-44-
那是那年年末,一個能悶死人的大雪天。
我們接到報案。
龍城新居一戶人家出現煤氣中毒事故。
我和老張趕到現場,發現死者正是劉德全的妻子。
是典型的煤氣中毒特徵。
鍋裏溢出的稀飯撲滅了爐火,煤氣開關一直開着。
那天是週三,孩子們都在上學。
女人獨自在家中。
悲劇就此發生。
家裏三個孩子哭得像淚人。
「又是意外?」
我看着毫無疑點的現場,愣頭愣腦地嘟囔了一句。
「意外,意外,爲啥意外老出在他們家啊?他們家和意外是親戚啊?」
老張又犯了牛脾氣,抬頭朝着我罵。
這次我也閉了嘴。
最後是鄰居家提供了線索。
對門鄰居家裝了監控。
上午十一點,鄰居家的監控曾經被人用一塊黑布遮擋過。
這個異常被老張迅速注意到。
可倒來倒去也只有半個模糊的人影。
那是我第一次見識到老張的神奇。
「媽的,是程大勇。」
「溜門撬鎖的老行家,十年前在南城就是出了名的慣偷兒。」
僅僅根據一道模糊的人影,老張就叫出了人名。
技術科的同事再次勘查發現,死者家的門鎖確認有被撬痕跡。
案子在一瞬間有了眉目。
老張迅速向隊裏報告,申請抓捕程大勇。
隊裏迅速安排了抓捕。
可抓捕組很快傳來消息,程大勇出了意外。
程大勇當天下午本想潛逃出城,卻在趕去車站的路上發生了交通事故。
此時人正躺在醫院的停屍間裏。
隨身物品有二十萬現金和一張去往北市的車票。
肇事車是一輛渣土車。
好巧不巧,車正是陳永山工地上的。
又是陳永山。
老張強烈要求兩案合一,在扣押渣土車司機的同時傳訊陳永山。
我再一次領教到了陳永山的難纏。

-45-
「老張,快退休了吧,還這麼拼,可得注意身體啊。」
審訊室裏,陳永山幾乎是自來熟一樣套着近乎。
「說說吧,隔壁撞程大勇的小子是不是你指使的?」
「劉德全夫妻倆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老張不理會陳永山的胡攪蠻纏,開門見山。
「不知道啊。」
陳永山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
「那就等隔壁小子自己招吧。」
「他招了你就是負隅頑抗,正好多加幾年。」
老張一聲冷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着。
可肇事的司機一口咬定就是自己沒注意,說自己打了個盹兒就撞上了程大勇的車。
我們翻來覆去地問,肇事司機還是一樣的說辭。
「他媽的,陳永山,你給這小子下了什麼眼藥?」
「是他媽給錢了還是威脅人家了?」
明明線索如此清晰,可偏偏拿不到證據。
那天我上了頭,衝着陳永山吼。
「啥也沒給,都是命啊。」
陳永山仰頭看房頂,一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神叨模樣。
我徹底動了肝火,一把揪起陳永山。
老張死死攔住我,怕我犯紀律。
最後司機還是沒招。
二十四小時很快過去,我們只得按規定釋放陳永山。
「陳永山,我盯死你了。」
老張盯着陳永山說。
「張警官,你要退休了。」
陳永山一副對老張瞭如指掌的模樣,嘿嘿笑着說。
「退休更有空盯死你了。」
老張嘿嘿笑着回,眼裏藏着一腔火。

-46-
案子最終還是沒破。
老張退休前一天去孤兒院探訪了劉德全家的三個閨女。
沒爹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看得出來三個孩子過得都不好。
三張稚嫩的臉上帶着這個年紀本不應該有的愁容。
老張帶了滿滿一車喫喝用度,一股腦全都留給了三個孩子。
我知道劉家的案子是老張的心結。
這是一種報復似的補償。
最大的孩子和最小的孩子只是低着頭不言語。
倒是中間的那個孩子給我留下了印象。
同樣也是一臉羞澀,可卻努力學着成年人的模樣與我們寒暄。
一個勁兒地說着謝謝叔叔謝謝叔叔,把我們送到福利院門口。
「記着,以後有困難就給我打電話。」
「走正路,做好人,改變命運。」
老張拿出筆和紙,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留給女孩。
「嗯,改變命運。」
女孩撲閃閃的大眼睛看着我和老張。
然後狠狠點頭,重複着老張後半句話。
我記住了那雙大眼睛,帶着對命運不甘的渴望。

-47-
可能世道真的變了。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此後幾年,陳永山的名字在南城越來越響。
短短几年,陳永山已經成了南城首屈一指的富豪。
而後老張退休。
都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可沒想到老張的較勁還是繼續着。
關於陳永山的信息總是源源不斷地從老張手裏傳來。
老張就像潛伏在陰溝裏,肆意挖掘着陳永山的暗面。
「前庭大廈的地下賭場。」
「陳永山是幕後老闆。」
「一天流水幾十萬,看場子的是他鐵桿馬仔劉峯,估計撬不開他嘴。」
「但是能讓他掉兩塊肉也是好的。」
夜晚八點,接頭的老地點。
我把車停在路邊,老張一貓腰鑽進車裏,把寫有情報信息的紙條塞到我手裏。
明明已經是一個退休在家看孫子的臭老頭兒,可每次消息都準得離譜。
「哪兒來的消息?」
我一邊看着紙條,一邊盯着老張問。
「線人。」
老張標誌性的嘿嘿笑,高深莫測得像衛星雲圖。
「你知道陳永山現在黑白通喫,背景很複雜。」
「咱們一時抓不到他的把柄,你可別把自己搭進去。」
「關於陳永山的案子局裏正在研究。」
我旁敲側擊地提醒老張注意安全。
「咋了?嫌棄我礙你們事兒了?」
「我退休了就不能發揮餘熱了?」
老張不滿地撇撇嘴。
「還掛着劉德全家的Ţųⁱ案子吧?」
「你說你這人咋就這麼認死理兒呢!」
我衝老張抱怨。
「認死理兒怎麼了?」
「當刑警就得他媽認死理兒。」
一句話戳到了老張心窩裏,老張又犯了狗脾氣,衝着我罵,而後拍拍屁股扭頭下車。
遺落的一個黑色塑料袋落在座位上。
我扒拉開袋子看,是一本書——《老人與海》。
塑封已經拆開,扉頁上寫着老張歪七扭八的字:走正路,做好人,改變命運。
似曾相識的話洞穿了時間的迷霧。
「東西忘拿了。」
老張返回,敲敲車窗。
「你的線人是……」
我驚訝地看着老張。
我早就聽說劉德全夫妻死去之後,陳永山收養了劉家三個閨女。
我曾特意去福利院調查過。
收養手續合規,而且似乎三個孩子都同意。
福利院歸民政局管,更詳細的情況我不得而知。
我還特意叮囑過轄區派出所的同事,如果陳永山家有什麼動向一定要通知我。
可一直風平浪靜。
「走了走了,回家看孫子去了。」
似乎是很避諱這個話題,老張拿着書離開了接頭地點。
我看着他,不安的感覺格外強烈。
預感終究變成了現實。

-48-
最後一次見老張是在半年前。
那天隊里正在開案情分析會,老張的電話突然打了過來。
一打就是連續不斷好幾個。
靜音的手機被老張打得嗡嗡直轉。
掛了再打。
再掛再打。
我找了個空接了電話。
電話裏頭老張的聲音異常嚴肅。
「陸勇,速度來茗香茶樓三樓。」
「我的線人出問題了。」
「線人狀態很不好,我怕出事兒。」
一向嬉笑怒罵的老張那天在電話裏罕見地嚴肅。
憊懶的老張極少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我意識到出了問題,開車急匆匆地趕往茗香茶樓。
那是一間藏在舊城區小巷子裏的小茶社,開了導航也找得費勁。
茶樓外的巷子裏停滿了車。
隱約看到十幾個混混從車上下來,熙熙攘攘地衝進茗香茶樓。
我認識其中幾張熟面孔,都是陳永山的鐵桿馬仔。
陳永山的大奔遠遠停在一邊。
我心裏咯噔一跳,意識到不好。
我把車堵在巷子外頭。
「南郊茗香茶樓,老張有危險。」
我拿出電話打給隊裏,然後急匆匆地下車跑進巷子裏。
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砰——
一聲悶響從我身後傳來。
我猛然回頭,看到老張。
身體像沙袋一樣從茶樓上落下來,腦袋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渾身是血的老張直挺挺躺在了地上。
熙熙攘攘的人羣裏傳來亂哄哄的尖叫聲。
「老張,老張。」
我撲上去,抱住老張。
止不住的血汩汩流着。
圓睜的雙眼逐漸失去光澤。
我一遍遍給老張做着急救。
我一遍遍喊着老張的名字,老張,張洪,師父,死老頭……
沒有一聲回應。
而後是警車和救護車趕到的聲音。
同事們把我從老張身邊拉開。
冰冷的屍體被抬上救護車。
血和淚含混了整個視界。
視界一片模糊。
天地一片昏暗。
我走到了陳永山車邊,敲開了車窗戶。
「是不是你指示的?」
我雙眼猩紅地朝着陳永山怒吼。
車窗落下,露出陳永山人畜無害的臉。
「警官,我路過啊。」
「啥?張警官死啦?」
「啥時候發喪啊?」
「我要送個花圈啊。」
車中傳來鬨然大笑的聲音。
「我操你媽!」
我一把抓住陳永山的頭髮,拳頭像冰雹一樣落下去……
同事們衝上來死死把我抱住。

-49-
抓捕陳永山犯罪團伙的行動提上日程。
誰都知道陳永山是南城最大的毒瘤。
要爲南城動這樣的大手術,必須做好最充足的準備。
我沒日沒夜地工作着,幾乎住在了隊裏。
近乎自虐似的將自己扔進工作中。
「陸勇,把裝備交了,回家休息幾天。」
隊長怕我出事兒,把我叫到辦公室。
「我不用休息,我要破案。」
已經幾天沒有閤眼,我死撐着搖頭。
「這是命令,刑警隊不是你胡攪蠻纏認死理兒的地方。」
隊長衝着我吼。
「不認死理兒當他媽什麼刑警啊!」
我也衝着隊長吼。
下一瞬間,辦公室裏突然沉默了。
這是老張的口頭禪。
我們都知道,那個憊懶的死老頭走了,可把最後一縷影子留在了隊裏。

-50-
我死咬住陳永山不放。
我知道老張一向謹慎,不會在和線人接頭時如此馬虎大意,暴露了自己的行蹤。
我知道那天一定出了問題。
我查看了茶樓的監控錄像。
監控中的老張在那天似乎很焦躁,從下午一點一直等到三點半。
老張在電話裏所說的線人並沒有出現。
監控中的老張有些焦慮,接連撥打了數次電話。
而後是陳永山的馬仔衝上樓來。
老張淹沒在洶湧的人海中。
我查看了老張的手機。
這個一向憊懶的老頭兒從不給手機設密碼。
這在此時反倒給我提供了便利。
老張的手機通話記錄上顯示當天下午給兩個手機號撥出過電話。
而我在運營商後臺獲得的信息顯示當天老張曾給三個手機號撥出電話。
那天下午老張的手機總計撥出十一個電話。
給我打出八個電話。
給 187 的手機打出兩個。
給 156 的手機號打出一個。
手機通話記錄卻只有我和 156 兩個手機號的通話記錄。
我通過運營商確認,187 的手機爲黑卡。
我確定那個黑卡手機號一定是線人的電話。
手機上沒有通話記錄大概是因爲的對線人的保護。
而 156 的手機號引起了我的興趣。
那是老張那天下午打出的最後一個電話。
機主名叫白薇,是南城大學中文系教師。

-51-
與白薇的見面是在她的辦公室裏。
即便已經在背景調查中知道這個女人被譽爲南城大學中文系的明星教師,可我依然驚訝於這個女人的美麗。
得體的舉止與優雅的面容給人一種不可言說的驚豔。
還有那雙黝黑的眼眸總是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白薇老師,你認識張洪嗎?」
我拿出老張的照片,放在白薇的辦公桌上,向白薇詢問。
「不認識,完全沒有印象。」
白薇努力地辨認着照片中的人,而後迷茫地搖頭。
「請問您的手機號是 156XXXXXXXX 嗎?」
我繼續追問。
「是。」
很肯定地點頭,沒有猶豫。
「可是半個月前的下午,張洪曾經撥打過你的手機。」
我拿出打印的通話記錄,放在白薇面前。
「哦,您說的是那個電話啊。」
「那天下午確實接過一個陌生電話。」
「當時我正在上課,您知道的,我們學校有紀律,上課期間不準拿手機。」
「下課回到辦公室後才發現這個未接電話。」
「我這人一向謹慎,沒有備註的手機號一般不會回撥。」
「所以也沒在意……」
先是恍然大悟,然後沒有一絲猶豫,果斷拿出手機,找到通話記錄。
紅色的電話號碼出現在手機的通話記錄中。
是老張的電話,未接。
「或許是張警官撥錯了?」
白薇皺眉,疑惑地猜測着。
得體的應對幾乎找不到破綻。
今天的拜訪看起來似乎要一無所獲。
我起身想要離開,餘光瞥到桌上擺放的一摞書籍。
一本小說放在書堆的最上頭——《老人與海》。
我心思一動,拿起書,打開扉頁。
是熟悉的字跡:
走正路,做好人,改變命運。
歪歪扭扭的憊懶字跡像極了那個憊懶的老頭兒。
「當老師的總是這樣,喜歡擺幾本書在桌上顯擺自己有修養,其實教學任務這麼重,哪有時間看。」
「不瞞您說,這本書從買了到現在我還沒翻過。」
「陸警官也喜歡看書嗎?」
「陸警官要是喜歡,這本書送給你好了。」
白薇似乎察覺到我的異樣。
依然是熟悉的眼眸看着我,只是眼中閃過一絲緊張。
「不用了,謝謝。」
我微笑着向白薇告別。
我知道,老張的電話並未撥錯。
一個似乎有些異想天開的想法在我腦海中出現。

-52-
我們迅速調查了劉超男。
可發現劉超男已經在一年前辦理了病休,病因是精神類疾病。
我的同事同時詢問了陳永山,得到的答覆是劉超男已經回老家養病。
我們遠赴劉超男的家鄉,村裏的親戚反映劉超男從未回家。
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了。
但這些似乎更印證了我的猜想。
破案總是這樣。
在撕扯開一個細節後,之後往往就是一馬平川。
我們很快調查了白薇。
然後一場車禍引起了我們的注意。
白薇一年前曾在南郊的山路上出過一次車禍。
當時是大雨天,汽車在環山道上衝破護欄,翻下山去。
陳永山曾在車禍後來過現場。
我們迅速在事故周邊開始走訪。
走訪很快得到了線索。
是周圍山村的一個放羊娃。
十二歲的年紀,有一些傻里傻氣的模樣。
暴雨當夜,家中的羊圈被沖垮,羊跑進了山裏。
執拗的孩子冒雨出來尋羊,誤打誤撞來到了事故現場。
羊沒找到,孩子在那晚卻犯了瘋病,逢人便說暴雨那晚看到有野人在山裏砸核桃。
山裏人靠天喫飯,素來敬畏鬼神。
家裏請了神婆來給孩子看病。
可辦了幾場法事,孩子還是說着野人的瘋話。
心思活絡的村長帶着孩子來見我們。
「二柱子,快給領導說說,你那天下雨看到了什麼?」
村長帶着邀功心切的官威,吼着孩子說。
「一個女野人,在砸核桃,然後把核桃埋進了地裏。」
傻孩子支支吾吾地咬着手指頭,低頭說道。
「ŧũ̂ₗ什麼?」
同事們一頭霧水。
可瘋話撞上異想天開的想法,在一瞬間詭異地契合起來。
「怎麼砸的?」
我盯着孩子問。
於是孩子蹲下身子,使勁搬起一塊石頭,狠狠拍打在地上。
一下一下一下……
我和隊長會意地對視一眼。
我們同樣意識到這個動作意味着什麼。
「核桃埋在哪兒了?」
孩子指向遠方一片空地。
那是樹林中的一片低矮窪地,密密麻麻的枝丫延伸着遮蔽了天空。
腐爛的樹葉漚在積水的泥塘中,散發着淡淡的腐爛氣息。
隊裏組織人手迅速勘查現場。
一具腐爛的女屍在爛泥坑中被發現。
根據 DNA 鑑定,死者爲白薇。

-53-
審訊室中。
我盯着眼前的「白薇」,叫出她真正的名字。
「劉超男。」
「所以在被陳永山收養之後,你就成爲了老張的線人對不對?」
「南郊山區車禍的那個晚上,是你殺死了真正的白薇。」
「我無從猜測你殺人的本意。」
「你或許生出過想在逃走之後再來解救妹妹的想法。」
「也或許並沒有。」
「可我知道,最終你還是怕了。」
「你知道陳永山在南城一手遮天,解救妹Ŧũ⁼妹又會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你迷失在白薇的人生中,貪圖着輕易得來的一切。」
「於是那個黑暗的念頭在心中瘋狂滋長,日復一日地清晰起來。」
「既然白薇已經死了,爲什麼我不能完整地盜取她的人生?」
「既然已經借屍還魂,爲什麼還要做回那個一無所有的窮家女?」
「你要一個一個殺掉知道真相的人。」
「在茗香茶樓,你約老張見面,卻反手就把老張的行蹤透露給了陳永山,借刀殺人。」
「昨晚你並沒有制定什麼逃跑計劃,你只不過是想要騙出妹妹賽男,殺人滅口。」
「只不過誤打誤撞被陳永山發現,才發生了之後的兇殺案。」
我看着眼前的劉超男, 撕下她借屍還魂的僞裝。
「陸警官,我輸了。」
她嘴角浮現出帶着一絲遺憾的冷笑, 毫不在意身邊劉賽男不可思議的目光。
劉超男直視着我,漆黑的眼眸中僅僅有對命運不公的憤怒。
「不,是你錯了。」
我搖頭糾正。
我知道, 眼前的女孩已經在黑暗深淵中無法回頭。
埋在泥土裏的種子被黑夜籠罩。
在等待的長夜中卻適應了黑暗的光。
於是瘋狂的惡之花破土而出。
在黑暗中肆意展現着自己妖嬈。
卻在真正的陽光到來後枯萎凋謝。
番外一
南山陵園。
我將車停在路邊。
我和劉賽男穿過陵園,走到一座墓碑前。
「他就是老張吧。」
劉賽男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問我。
「是。」
我點頭, 同樣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身穿警服的遺像看起來比真人要爽利許多。
可笑眯眯的小眼睛裏依然藏着掩飾不掉的憊懶。
劉賽男將一束白菊花放在老張墓碑前。
鞠躬。
再抬頭時,晶瑩的淚珠在眼眶中滾動。
「以後怎麼辦?」
我看着這個劉家唯一倖存的女孩問。
「走正路,做好人, 改變命運。」
擠出一個並不輕鬆的微笑, 眼中帶着劉家孩子們特有的倔強。
手機嗡嗡地振動。
是隊長的電話。
我拿出手機走到一邊, 接起電話。
「陸勇,我們在整理陳永山案的證物時發現了他的一臺私密筆記本電腦, 裏面有點兒東西, 你看一下……」
「畢竟劉家的案子你一直在跟, 這東西怎麼處理還是看你的意見。」
隊長的聲音有些躊躇。
視頻隨即發送過來。
我打開視頻。
這是一段沒頭沒尾的視頻,畫面模糊,時間很短。
鏡頭不時晃動着, 似乎是陳永山的偷拍。
鏡頭鎖定在了一箇中年男人身上。
正是幾年前石子廠碎屍案的被害者劉德全。
似乎有意拉近和陳永山的位置, 視頻中的劉德全向着鏡頭方向靠了靠, 猥瑣的笑容清晰浮現在鏡頭前。
「陳經理,你要是有這個想法, 那俺也就開門見山地和你說道說道了。」
「你提的這個事兒,俺不反對。」
「養閨女嘛,就是做買賣。」
「嫁人也是買賣, 給你過繼過去當幹閨女也是買賣。」
「既然是買賣,那咱就是得說說價錢, 憑你這幾條中華幾瓶茅臺那可不夠。」
「爲啥俺要帶孩子到城裏來上學?就是爲了讓她們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以後賣個好價錢嘛。」
一副生意人的口吻。
與劉賽男描述的那個老實父親截然不同。
「那你開個價。」
視頻中傳來陳永山陰森森的聲音。
「俺知道劉經理的實力, 工地上的人都說, 望都集團這幾個項目經理, 就屬於您實力最雄厚。」
「俺也不多要,一人一百萬,三個人三百萬。」
劉德全向着鏡頭外的陳永山捻了捻手指頭。
「三百萬?!」
「他媽的劉德全,你當你家閨女是金子做的?」
視頻中傳來陳永山的驚呼。
然後是鏡頭晃動。
「三百萬,不還價。」
「錢到了,人領走, 俺沒一點兒猶豫。」
劉德全眯起小眼睛嘿嘿笑着,一副買賣人的模樣。
鏡頭再次劇烈晃動。
似乎是陳永山異常氣憤地走出了陳永山家。
而後視頻中再次傳來陳永山的聲音:「劉德全,我看上的東西就沒有拿不到的, 這仨孩子早晚都得進我家門!」
下一刻,人蔘、茅臺、中華一樣不落地被劉德全從屋裏扔了出來。
最後是劉德全的聲音從屋裏回吼出來, 卻變了口風:「陳永山, 我劉德全就是再窮也沒窮到賣閨女的份兒上!」
視頻就此而止。
……
我抬頭看着不遠處的劉賽男。
溫暖的陽光普照在大地上,拉長了她自由輕盈的身影。
我默默刪掉了視頻。
擁抱陽光的人,不應該再揹負着黑暗的重擔。
番外二
茗香茶樓。
老張從茶樓四樓重重摔下。
驚慌的人羣中,戴着棒球帽口罩墨鏡的劉賽男悄然出現。
撿起手機, 用戴着手套的手滑開手機,飛快地撥打出一個電話,而後又迅速掛斷。
將手機再次扔在地上。
消失在混亂的人羣中。
南城大學中文系辦公室。
陳超男錯愕地看着手機上的未接來電。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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