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報復

天賜三年,我終於被太醫診出喜脈。
與此同時,宋渝大張旗鼓迎娶了西域王最寵愛的小女兒,冊封貴妃。
前朝後宮皆譁然,紛紛上奏宋渝此事不妥。
畢竟,一個外域女子,還是戰敗之族,陛下若喜歡,給個尋常妃位也就罷了。
況且皇后剛剛有孕。
我父兄更是怒不可遏,在朝堂上聲嘶力竭反對此事。
可宋渝一副喜歡那女子喜歡得不得了的樣子,執意以盛大的貴妃之禮接她入宮。
我和宋渝自成親以來就是京城夫妻和睦的佳話,他登基我就是獨寵的皇后。
如今陛下明顯移情他人,天下人紛紛嘆息。
可他們不知道,這是宋渝做的一個局。

-1-
一個月前,宋渝半夜來我寢宮,告訴我他要做一件大事。
我睡得迷迷糊糊,聽到他小心翼翼地說要納西域王最受寵的小女兒入宮,瞬間清醒。
那晚宋渝抱着我,向我仔仔細細地分析了目前的局勢。
他說,我哥哥雖打了勝仗,但天氣越來越冷了,打下去將士損失慘重,搞不準落個兩敗俱傷的下場。
不如納個西域公主進宮,一來安撫西域王養精蓄銳,二來也能從西域得到更多的好處。
他摸着我的肚子向我對天發誓,他對那西域公主只有利用之心,最愛的永遠是我。
「乖妤妤,你沉住氣,讓這個女人入宮不過是安撫她的父王,等我朝養精蓄銳一ƭüⁱ統西北,我馬上把她踢出去。」
我答應了,宋渝喜不自勝,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抱着我轉了三圈,直到我嗔怪他別傷了腹中孩子才放我下來。
「咱們的孩子一定是最幸福的太子,我一定留給他最好的天下。」
我懂他什麼意思,他的太子之位來之不易。
要不是我爹爹的鼎力相助,他母族式微,在奪嫡的腥風血雨中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未知數。
所以,宋渝發誓他絕不能讓我們的孩子也走他當年的路,宮裏別說庶出皇子了,連正經嬪妃都不納。
宋渝的懷抱溫暖舒適,一如我們堅如磐石的帝后琴瑟和鳴的佳話。
我從未懷疑。

-2-
迎娶西域小公主的日子定在年後,宮中辦起了久違的喜事。
看着滿宮的張燈結綵,我有些恍惚。
自我和宋渝大婚,宮中就沒再納過其他妃嬪,更別提這樣鋪張的佈置。
「娘娘別生氣,都是做給別人看的。」
貼身宮女雲清扶着我,略有些擔憂地開口,「您肚子裏還懷着小皇子呢,外頭風大,咱們回去吧。」
我有些好笑地拍拍她的手。
一轉身,卻看見宋渝正朝我的方向匆匆趕來。
看見我正站在雪地裏,他眉頭一皺,一把將我的手捂進懷裏,轉臉對着雲清訓斥,「不知死活的東西,這大雪天怎麼引皇后到這種冰天雪地的地方來!」
他生得高大,墨色的狐皮大氅穿在身上氣勢非凡,眉間卻縈繞着化不開的煩躁。
我瞭然,試探着問:「今日早朝,我爹給你氣受了?」
提到這個,宋渝擰緊了眉頭。
「這滿朝文武,都沒妤妤你一人體諒我。」
他滿臉晦氣,隨即溫柔地撫了撫我的肚子,「要不是爲了給咱們孩子一個最完整、最廣闊的疆土,朕還受他們那些閒氣。」
「妤妤,你能理解我吧?」
望着宋渝那盛着滿滿溫柔的眼眸,我踮腳親他一口,「夫君做事,我自然放心。」
宋渝這才鬆開眉頭,滿意地笑了。
等宋渝一走,我掛着溫柔笑意的臉立馬拉了下來。
縱使知道那是假的,可宋渝大婚時一字一句說下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還是食言了,我難免有些悶悶。
「娘娘,您快別傷心了,陛下心裏只有您的。」
是啊,要不是宋渝心裏有我,怎麼會將他目前最機密的計劃對我全盤托出。
我又有些自嘲地笑笑。

-3-
那位這段日子在風口浪尖上的西域公主很快住進了我親自指的柔月宮。
她喚作娜木措,是西域王最寵愛的公主,聽說在西域她的地位甚至比她的王兄都高。
這位公主的陪嫁裏不僅有西域最稀罕的珍寶,甚至還有西域的半壁兵符。
得她者,得西域。
宋渝對那兵符志在必得。
不過娜木措也不是什麼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進宮第二天,照例要給中宮皇后請安。
我等到日上三竿,她才姍姍來遲。
西域女子大多貌美,娜木措更是尤爲驚人,別緻的膚色,五官深邃,寶石一般的眼睛滿是獨屬於公主的傲慢。
如果不是我哥哥大敗西域,她堂堂一介公主,也不會遠來和親。
所以我倒頗能理解她對我的厭惡,對她的無禮和挑釁一概以沉默回應。
雲清沉不住氣,怒氣衝衝趕人,「我們娘娘還懷着太子殿下呢,貴妃娘娘說話也該注意分寸,免得衝撞了龍胎。」
這一招奏效,娜木措變了臉色,目光在我的小腹上轉三轉,憤憤走了。
不過,自她入宮,宋渝便不大來找我了。
他只偶爾派人悄悄傳來書信,上面皆是溫柔繾綣的思念與內疚。
他說,且忍這些日子,不費一兵一卒拿下西域,也免得我哥哥再上戰場。
他這個帝王尚且要忍耐,何況是我這個皇后?
我燒掉信件,寫信給我的父兄讓他們在朝堂之上不要爲難宋渝。
演戲要演全套,事關重大,我沒告訴他們宋渝的計劃。
父兄雖不解,但我言辭懇切,他們只得應了。
宮裏開始盛傳皇后失寵的消息。
風言風語傳進鳳熹宮,雲清重重罰了幾個嚼舌頭的,氣憤地向我控訴,「娘娘是不知道,她可沒規矩了,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叫陛下小名,拿自己比作陛下的妻子,還說………」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還說什麼?」
「還說娘娘您的父親傷了一條腿,怎做得我們的大將軍。」
雲清說完,看到我冰冷的神色自知失言,連忙要跪。
我一把拉住她。
「話又不是你說的,要跪也是她跪。」
「傳本宮旨意,貴妃言語不端,罰俸半年,去祠堂跪着吧。」
可沒承想,雲清纔出門半個時辰,娜木措就帶着一衆宮女太監氣勢洶洶而來。
「陛下成日誇娘娘心胸開闊,本宮還以爲皇后肚裏能撐多大船呢,怎爲了這點小事就要向本宮問罪?」
「本宮在這受什麼委屈,本宮的父親可一清二楚,到時候他親自策馬而來,娘娘又當如何?」
我靜靜地聽她說完,面無表情地吩咐嬤嬤動手。
娜木措不從,她頗有幾分武功底子,兩個孔武有力的嬤嬤好不容易將她摁住。
場面一片混亂,正在要拖她出去之時,大太監拖着長長的音調報陛下到。
宋渝腳步匆匆地進來,連金黃的朝服都沒來得及換,黑着臉怒斥那兩個嬤嬤退下。
娜木措一看見宋渝,起先囂張的神情馬上換了,委委屈屈地撲進宋渝懷裏,「陛下,臣妾不過不小心說了皇后娘娘父親腿疾一事,娘娘卻要罰我跪祠堂——」
「祠堂陰冷,在那兒待上幾日,我還怎麼陪陛下去騎馬呀?」
我氣笑了,扶着雲清的手冷冷地看着他們。
宋渝轉頭看看一言不發的我,似有幾分猶豫。
我平靜地和他對視,意思很明確。
可他還是抱起娜木措,淡淡吩咐,「貴妃言語有失,罰俸便是了。」
我繃不住了,咬牙切齒喚了聲宋渝。
他彷彿沒聽見。
我死死地盯着他們離開的背影,若宋渝此時回頭,定能看見我眼裏壓着的淚。

-4-
我爹腿怎麼傷的,沒人比宋渝更清楚。
我和宋渝算得上京城少有的青梅竹馬。
十歲那年,他母妃徹底失寵,外祖父流放千里,他則被扔到郊外演武場。
名曰鍛鍊,實則折磨。
我爹正巧打了個大大勝仗,駐紮在演武場。
我跟着他住演練場,認識了落魄的宋渝。
那時候他真慘啊,小小的少年,每天超負荷地訓練,動不動就被特地囑咐過的士兵打出一身傷。
他長得俊美,我每天帶着爹那順來的上好膏藥,顛顛往他那跑。
起初他警惕得很,死活不肯搽我帶的藥。
我偏要勉強,日日不厭其煩去找他,漸漸地倒也找出了感情。
某一日我被爹爹抓住,他連夜找我爹「認罪」。
我不知道那一夜他們說了什麼,只知道從那以後,爹爹准許我光明正大地去看他,還準我和他出去玩。
我那時一派天真,不知道此事意味着什麼,只知道宋渝的日子好過許多。
或許是陛下回心轉意,想起他終歸是個皇子,宋渝不多時就離開了演練場,去國子監上學。
他聰明,又生得一副好皮囊,舉手投足間皆是皇子的氣度和不凡,不知惹了多少京城少女相思。
他從來都是彬彬有禮的翩翩公子之風,除了對我之外,從無逾矩之行。
及笄那年,他約我去寒山寺遊玩。
在滿天的桃花裏,他身量修長,俊美的臉上滿是慎重的小心和深情,問我願不願意嫁給他。
落花紛飛,我臉頰發燙,重重點頭。
回府爹爹看着我滿臉羞紅,就知道了事情始末。
他無奈地看着我笑,卻和哥哥長吁短嘆。
後來我才知道,從我選擇宋渝起,殘酷的奪嫡就開始了。
我被他們保護得很好,完全不知府外的腥風血雨。
直到那日,爹爹遇刺的噩耗傳來,滿腿是血地被擡回家。
我傷心極了,伏在他腿上不住地哭。
爹爹卻滿臉輕鬆,摸着我的臉笑着說妤兒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算是穩了。
當晚,風頭最盛的大皇子鋃鐺入獄,沒幾日就吊死在天牢,連着舒貴妃也服藥自盡。
我這才知道,昨日金鑾殿遇刺,刺客人多勢衆,爹爹以一條腿的代價才保得陛下週全。
只是明明動手的是大皇子,宋渝卻夜訪將軍府,不顧皇子之尊跪在我爹面前。
我爹讓他發誓,絕不辜負我。
宋渝毫不猶豫照辦了,言之鑿鑿他以後必定拼盡全力護我周全。
我再蠢笨,也知道了這是宋渝和爹爹聯手做一個局。
爹爹,用他征戰沙場的一條腿作爲代價,除掉了宋渝最大的競爭對手。
也成爲我心中邁不過去的一道坎。
如今,宋渝,你怎能容忍有人拿這個刺我呢?
我揉了揉眼眶,強行把淚逼回去。

-5-
娜木措終究還是隻被罰俸三月。
這像是坐實了中宮失勢的傳言。
她開始不再顧忌我的身孕,愈發肆意張揚。
開始我有些害怕,宮裏原先那些駭人聽聞的陰毒手段我雖沒見過,也略略有所耳聞。
眼下宋渝顧不上我,我擔心她萬一起什麼壞心思,對我的身孕做手腳。
但我很快就發現我想多了。
娜木措雖飛揚跋扈,卻實實在在沒什麼腦子。
就如現在,她總像個得到了糖果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跟我炫耀她得到的恩寵。
桌子擺着她剛剛送來的最新進宮的廬山雲霧。
那茶是我素日最愛,宋渝特地讓內務府把全部的份例撥給了我。
今年的遲遲未到,我還以爲是雨水不好誤了時辰,沒想到是被她半路截胡了。
「聽說娘娘平時最喜歡喝這茶了,我昨個兒向陛下提了一嘴,哪知道今天內務府全部給送來了。」
我的小腹已經顯懷,窩在正殿又涼又硬的紅木椅上聽她得意洋洋地炫耀。
「那貴妃可喜歡這茶嗎?」
或許是沒得到想要的憤怒,娜木措撇了撇嘴,開口還是挑釁,「這茶是陛下特地送的,只要是心愛之人給的,我什麼都喜歡。」
我失笑,悠然地給她講了一個故事。
我十二歲那年,迷上了茶道,尤其是峨眉霧裏輕那種名字聽起來就清雅別緻還稀罕的。
哥哥笑我哪裏是愛茶,分明是附庸風雅,不肯爲我找茶。
只有宋渝,某日下學後,神神祕祕地翻牆來閨房,遞給我一個紙包,說裏面是他尋來的峨眉霧裏輕。
我滿懷希望地打開一看,紙包裏卻是普普通通的廬山雲霧,每年過年宮裏都賞賜我爹的那種。
宋渝尷尬得耳尖都紅了,我笑得直不起腰。
他惡狠狠地說要去找騙了他的趙小公子算賬。
我拉住他的手,笑着說別去了,三皇子殿下紅透的俊臉難道還抵不過茶葉?這廬山雲霧也算立功了。
於是,廬山雲霧成了我最鍾愛的茶。
我笑吟吟地看着娜木措青白交錯的小臉,殺人誅心,「這廬山雲霧倒也不是什麼難得的東西,不過是陛下熱忱之心令本宮動容罷了,貴妃是爲何喜愛此茶呀?」
那日娜木措是哭着跑出鳳熹宮的,當着那麼多宮人的面,沒有絲毫顧忌。
我瞧着她堪稱落荒而逃的背影,心裏卻泛不起一絲快意。
剛進宮的她連行禮都不肯低頭,如今卻被我三言兩語就刺激得丟盔棄甲。
我真不知道該不該誇宋渝手段高明,不過短短月餘就讓娜木措如此死心塌地。
肚子裏的孩子月份漸大,我格外嗜睡,吩咐雲清早早服侍我睡下。
才上牀,殿外的小宮女就高聲通報陛下到。
我有幾分欣喜地直起身子,卻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宋渝滿是怒意的眸子,「皇后,你下午跟阿措說什麼了?」

-6-
昔日一貫對我溫和耐心的夫君好似變了一個人,我喃喃重複,「阿措?」
他一僵,語氣緩和下來。
「是朕氣極了。下午貴妃鬧着要回西域,朕哄了她好一陣,煩得朕頭疼。」
「所以呢,」我有些顫抖,Ṫũ̂ₖ「陛下好不容易前來一次,就是責怪臣妾惹貴妃不悅?」
他沉ŧű₌默一瞬,答非所問,「你什麼時候開始喚我陛下了?」
「那陛下,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喚臣妾皇后的呢?」
我直視他的眼睛,「陛下怕是忘了,已經多久未給臣妾隻言片語了。」
宋渝無言以對。
我乾脆直截了當地問,「陛下拿到了兵符嗎?」
他異樣地看了我一眼,「這你不用管。」
多可笑啊,從事無鉅細地跟我說他的計劃,到如今的不必我多言。
宋渝似是被我嘲諷的笑激怒,冷着臉拂袖而去。

-7-
第二天,我被禁足了。
我寫了一封信讓雲清帶給哥哥父親,雲清只去了半日,又拿着信回來了。
「娘娘,李公公說近期宮中多變,不許信件進出。」
雲清有些小心地把信還給我,略有些擔憂。
我安撫了她幾句,靠在軟榻上,估摸着或許是宋渝兵符快到手了。
再忍忍。
撫着肚子,感受着孩子在我腹中的活動,露出一分真心實意的笑容。
禁足的日子無聊,但也無人來擾。
娜木措的宮殿從我指的柔月宮挪到了我隔壁的坤泰宮,我日日聽着太監聲音尖尖地通報,隨即是宋渝溫潤的聲音。
做了這幾年夫妻,我何嘗不知宋渝的意圖。
無非我那日的質問讓他覺得難堪,逼我服軟罷了。
可是憑什麼?
他口口聲聲說他對旁人的寵愛是假的,我受到的屈辱和憋屈卻是真的。
人心都是會變的,我聽着隔壁溫馨笑鬧,只覺心寒。
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我知道我和宋渝之間有什麼東西已經悄悄變了。
但我沒想到,變得這樣徹底。

-8-
挺着六個月的大肚子,我厲聲問雲清消息是否屬實。
雲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真的,娘娘,將軍府上搜出了……搜出了大公子結黨營私的書信,已經下獄了……」
我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等再醒來時,就看見宋渝鬍子拉碴地在我旁邊批摺子。
幾月不見,他和貴妃日日歡樂,沒想到還消瘦了些許。
「我爹爹和哥哥呢?」
顧不上想其他,我抓緊他的袖子,聲音乾裂沙啞。
宋渝眼下烏青,淡淡地掃了我一眼,「朕守了你兩日,你怎麼不先問問朕。」
「宋渝,哥哥怎麼可能結黨營私?你難道忘了你的皇位怎麼來的嗎?」
「那乾脆朕把皇位也讓給你哥哥好了,反正朕坐上這個位置也是你哥哥的功勞。」
知道他生氣了,我連忙軟了語氣,「陛下,是臣妾失言了。只是哥哥他真的絕無異心啊,你放過他好不好……」
「臣妾以後保證安分守己,以後絕不插手貴妃之事……」
這大概是我這麼多年來最卑微的時候。
可宋渝看上去更生氣了。
他猛地起身,甩開我的手,居高臨下地冷冷看着我。
「你是朕的皇后,應該爲朕着想。其他的事,」他嘲諷一笑,「也本不該皇后插手。」
我絕望地看着他離ŧũ̂ₚ去。
殿內燃着他最常用的龍涎香,從前聞着讓我心安,現在只讓我胃裏一陣陣翻湧。
控制不住,我忍不住乾嘔起來。
雲清忙拍着我的背,一面朝外面帶着哭腔大喊,「傳太醫!傳太醫啊!!」
回答她的只有語氣生硬的侍衛,「皇上說了,任何人不得進出。」
我好容易剋制住自己,衝雲清搖搖頭,「別喊了,沒用的。」
我瞭解宋渝。
他這人狠辣,對敵人毫不手軟。
只是,我從未想過這一份狠辣會用到我身上。

-9-
大約是我這個懷着龍種的皇后還有幾分威信,門口侍衛還是去通報了宋渝。
晚上他帶着太醫來了,那擔憂的神情和臉色差點讓人懷疑是爲我掛心。
太醫小心翼翼地把完脈,戰戰兢兢地朝宋渝回話,「陛下,娘娘近日憂思過度,又受了極大的刺激,不過好在娘娘身體素來強健,胎兒並無大礙。」
我鬆了一口氣。
無論怎麼樣,眼下這孩子是我唯一的籌碼。
太醫退下後,殿內只剩下我和宋渝兩個人。
我閉上眼不想看他。
宋渝嘆了口氣,語氣好似之前一樣溫柔,「妤妤,咱不鬧了。你哥哥我讓人把他安置在將軍府了,你爹我也派人照顧着,你安安靜靜養着,等咱們的孩子一出生我就封他爲太子,好不好?」
太子嗎?
我笑了,笑得溫順,乖乖地回了他一句好。
如果沒有很多很多的愛,很多很多的權力也好。

-10-
我搬回了鳳熹宮,絕口不再提哥哥的事,每日乖乖按太醫的囑咐喫藥散步。
雲清說我變了,我笑着問她哪裏變了。
「奴婢也說不上來,就感覺……娘娘您更像皇后了。」
我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拉着雲清的手,「是,以前是本宮不懂事了。」
現在,宋渝對我很是滿意。
他會時不時來看我,給我送各種名貴的補品。
娜木措來鬧過幾回,都被他斥責了回去,聽說她氣急了,在宮裏狠發了幾次脾氣。
我想宋渝的兵符大概是拿到了。
某日,他告訴我他想將娜木措留下。
「西域新王是貴妃的親哥哥,他派來使者說,願意向我朝稱臣。留着貴妃,能免去一場戰事,也免得勞財傷民。」
他緊張地看着我,像是生怕我不Ṱű̂₈同意。
怎麼會呢,合格的皇后應該爲百姓着想,我乖巧地垂下眸子,「陛下做主便是,臣妾並無異議。」
他鬆了口氣,滿意地抱着我,「妤妤,朕只是把她當個物件擺在後宮,你是朕的唯一的妻子,朕一定不會負你。」
我羞澀一笑,把頭埋進宋渝懷裏,「臣妾知道。」

-11-
等黃黃的落葉飄下的時候,我生下了一個男孩。
宋渝高興極了,賜名單字一個「御」,意思不言而喻。
御,御天下。
滿月那天,宋渝大開宮宴,親自將孩子抱在膝上封了太子。
我看到了久違的娜木措,她還同從前一樣貌美,打扮張揚,還是滿是令人驚豔的異域風情。
只是那雙美麗的眼睛裏沒有了以往的高傲,看向宋渝的眼神滿是幽怨。
隔着宮女的曼妙的舞姿,我遙遙朝她敬了杯酒。
「娘娘可算揚眉吐氣了,她算個什麼,以前也來咱們這兒囂張。」
雲清高興地朝她瞪幾眼。
我失笑,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麼。
宮宴結束,我拉住宋渝,溫柔地問,「陛下可願陪臣妾去御花園走走?自懷了御兒,陛下可很長時間沒陪臣妾賞花了。」
眼下步入十一月,天氣早就漸漸寒冷,哪有什麼花賞。
不過宋渝很願意給我面子,醉醺醺地拉着我的手笑,「既是妤妤相邀,朕怎麼會拒絕,來人,去御花園。」
待到了御花園,我揮退衆人,只和宋渝手牽手在梅園散步。
「今天妤妤穿這身衣服可真好看。」
他走得搖搖晃晃,回頭突然將我緊緊摟在懷裏。
「我記得第一次遇見你,你也穿着這麼一身紅衣裳……」
他喃喃道,「那時候我渾身都是傷,以爲自己就要死在這了……結果你來了……」
「起初我還以爲你也是舒貴妃派來的人……結果你是蒼天給我的驚喜……妤妤,你還待我如從前是不是?」
我別過臉去。
「陛下已經有貴妃了。」
「朕不愛她!」
宋渝猛地出聲,急急地打斷我的話,ţû⁾聲音大得彷彿在極力證明着什麼,「妤妤,朕對她好完全是因爲朕要她背後的西域,朕不愛她,朕最愛的是你!」
咔嚓。
旁邊的梅林彷彿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我眼角漾開一絲笑意,「臣妾信,外邊風大,陛下隨臣妾回去吧。」

-12-
誕下太子,宮中風向早就變了。
任誰都看得出來皇上現在對皇后的愛重,宮女太監們慣會捧高踩低,娜木措還沒有母族在京都幫襯,日子過得灰頭土臉的。
宋渝像是在補償之前對我的冷落,除了還是不提我哥哥的事,各種名貴的賞賜不要錢一般往鳳熹宮中送,每日下朝後就直奔我這逗御兒。
他令地方官蒐集了足足三倍的廬山雲霧送到我宮中,還重金找來了我以前所求不得的峨眉霧裏輕。
可惜,我通通不愛喝了。

-13-
大火起在一個毫無徵兆的午後。
宋渝正在殿裏批摺子,突然一個大太監急急來報,「陛下!陛下!不好了!貴妃宮裏走水了!皇后娘娘也在裏頭!!!」
等宋渝趕來,火勢已大,濃煙滾滾,以燎原之勢蔓延開來。
「快拿水來!」
「快快快!!!」
「先找皇后娘娘!!娘娘在西殿!!」
場面亂作一團,火勢太大,有個侍衛害怕得停滯不前。
「沒用的廢物!」
宋渝狠踹了他一腳,又聽見前方濃煙中有人欣喜地大叫,「娘娘無礙!」
大太監鬆了口氣,剛想說什麼,卻猛然發現宋渝衝入了貴妃所在的東殿。
「陛下——」
高處樹枝上,我對着雲清笑着輕嘆,「你看,他口口聲聲說愛我,轉頭還是選擇去救貴妃。」
「娘娘……」
雲清穿着一身精幹的短打衣,牢牢地扶着我,猶豫開口,「貴妃會不會原諒陛下?陛下都豁出性命去救她了,萬一貴妃臨陣反水……」
「她不會。」我篤定道。
我想宋渝,乃至所有人都小看了負心的代價。
娜木措說,他們族的女子,只要認定了一個男人,這一生絕對忠貞不渝,倘若那男子負心,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不死不休。
那些以天下爲棋,玩弄人心的大丈夫,怕是怎麼都沒想到是什麼樣的代價。

-14-
我賭對了。
宋渝衝進火海找到貴妃,剛把她抱出火海沒兩步,就被一柄華麗的月牙彎刀刺穿了胸膛。
那是她的嫁妝。
宋渝不敢置信地捂住心口,踉蹌倒下。
娜木措放聲大笑,還沒等衆人反應過來,昂首挺胸地走進了火海。
陛下,兩個女人,你對得起誰啊。
天子救貴妃,還被貴妃行刺了,滑天下之大稽。
我吩咐人不許將消息傳出去,對外就說宋渝受傷了。
宋渝也確實沒死。
不知是不是娜木措臨陣手抖,那彎刀偏了幾分,沒刺穿要害。
不過沒死也丟了半條命。
御醫們診完脈跪在地上萬分惶恐,「娘娘,陛下傷勢嚴重非常,微臣怕是隻保得住一時,娘娘恕罪啊。」
我擦擦眼角掛着的唯一一滴淚,命雲清扶他們起來,「你們盡力而爲即可,無論什麼代價,能保多久保多久。」
我當然不能讓宋渝就這麼死了。
這天下,死是最舒服的解脫方法。
我要他手無縛雞之力地躺在牀上,眼睜睜地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逝。
皇上病重,大權全在我這個皇后手裏。
我第一時間派出人去尋找父兄,可派出去的探子全部石沉大海,都說當年皇上下旨流放了哥哥和父親,人卻找不到蹤影。
雲清稟報宋渝醒了,我怒氣衝衝找他算賬。
明黃的帳帷裏,宋渝消瘦得不成人形,慘白的臉哪還看得出從前俊美無儔的痕跡,胸前裹着的白布隱隱滲出紅色的血跡。
不知爲何,看到他如此,我心裏的那股火一下子萎靡下去。
相對無言,宋渝怔怔地望着帳頂,突然嘶啞問,「那場火,你和娜木措商議好的?」
「是。」
我爽快地承認,也不裝了,冰冷的眼眸裏滿是刺骨的恨意,「貴妃早就對陛下死心了,也難爲陛下在本宮和她之間斡旋。」
宋渝竟然沉沉地笑起來,笑着笑着就開始咳嗽,「妤妤,你這是喫醋嗎?」
瘋子。
我沉下臉來,一字一句咬牙問,「我爹和哥哥被你殺了,是不是?」
宋渝卻答非所問,「妤妤,那年練武場,你後不後悔給朕送藥?」
我不答,他像是累了,閉上眼睛,「你回答我,我就告訴你父兄的去處。」
猶豫片刻,我恨恨開口,「當然後悔,宋渝,我最後悔的就是那年不知死活地靠近你,我爹我哥哥才落得如此境地!」
「再問你一遍,我爹和哥哥到底在哪!」
宋渝喘息着,低聲說了句什麼。
我走近兩步,才聽見他喃喃道,「你靠近些,我沒力氣了。」
殿外都是我的人,我不怕他出什麼幺蛾子,俯身靠近他。
脣邊猝不及防被襲擊,我瞪大眼睛——
宋渝在我脣邊印下一個輕輕的吻。
「你!」我氣急敗壞地後退,卻猝然看見宋渝無神的眼眸。
這一次,他是真的沒力氣了。

-15-
天賜五年,皇上駕崩。
那夜下起了紛紛的大雪,天下銀裝素裹,百姓同悲。
大太監一身喪服,高聲宣讀着宋渝早就留好的遺詔。
「朕疾不復起,蓋天命也。其命太子嗣位……」
底下呼啦呼啦跪拜。
突然想起那年宋渝登基,我被冊封爲皇后的那天。
也是這麼多人,宋渝穩穩地牽着我的手,皺着眉頭聽底下的人高呼皇后千歲。
「朕的皇后是要與朕攜手白頭的,皇后千歲,剩下的九千歲ţū́ₙ讓朕孤苦伶仃不成!」
羣臣面面相覷,他不耐煩地一揮手,「罷了,反正皇后下一世也是朕的妻子。」
現在想來,真不知道是夢還是笑話。
彷彿一個提線木偶,我面無表情地參加了所有儀式。
沒有任何爭議,御兒登基,我被尊爲皇太后。
國不可一日無君,我拒絕了羣臣太后垂簾聽政的提議,提拔了一衆輔君大臣。
人人都誇我是個好太后,賢德,冷靜,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我也這麼覺得。
我的心好像被宋渝帶走了,無論什麼都吹不起一絲波瀾。
直到他落棺下葬,一個黑衣人給我行禮。
他自稱是隻有帝王纔有資格知曉的皇家暗衛,聽陛下口諭,從此爲我效命。
他一板一眼地告訴我,受宋渝之命,把我爹和哥哥藏在京郊外的一處莊子裏。
是嗎。
我閉上眼睛,明明是令人高興的事,心卻細細地抽痛起來,感覺越來越強烈,痛得我忍不住捂住胸口。
辜負真心的人,總是得付出代價的。
「娘娘,你怎麼哭了?」
「高興得。」我回答她,淚卻越流越兇。
太痛了,宋渝,太痛了。
如果有下一世,我們還是不要相見了。
16. 宋渝番外
自登基立妤妤爲後起,我以爲我從此能舒心過日子。
可是,當皇帝要擔心的東西好多。
小寧將軍大敗西域之後,我總是想起來父皇臨終前顫顫巍巍囑咐我的幾句話。
他說皇兒記住,你是靠寧家扶持才上位,寧家出了個皇后,又戰功赫赫,功勞實在太盛。
皇家暗衛已經交給我了,如有必要,絕不可心軟。
我當時只覺得荒謬,我愛妤妤,妤妤愛我,她的父兄助力我登上皇位,我怎麼會對他們痛下殺手。
父皇沒再多言,只說我心智不弱,到時候自會明白。
我的確明白了。
小寧將軍得勝歸來,京城百姓夾道歡迎,我看着看着,內心突然害怕起來。
恰在此時,妤妤告訴我她懷孕了。
狂喜過後,一個想法突然陰暗地出現在我心底。
寧家支持我,全然是因爲妤妤嫁給了我。
倘若妤妤誕下太子,寧家會不會乾脆逼宮,扶幼子而攝政?
我不能不防。
於是,我告訴妤妤,我要迎娶西域公主的計劃。
計劃是真的,和親比傷民勞財的戰爭要划算太多,我告訴妤妤的大部分都是真的。
只是她不知道,讓西域入局,更多的是對寧家的試探。
果然,寧家上上下下都對娜木措入宮一事激烈反對。
小寧將軍更是聯合朝中諸多大臣上書反對和親,言辭激烈,要求再次出兵徹底征服西域。
我毫不猶豫拒絕了。
羣臣越上書,我對寧家就越猜忌。
我知道寧家根基深厚,卻沒想到他父子二人勢力如此之大。
倘若寧家有異心,後果不堪設想。
前朝之事錯綜複雜,我回到後宮看到妤妤,就不由得想起寧家煩心的種種,乾脆順水推舟,藉口要拿到娜木措兵符,不再去見她。
這個傻姑娘,我說什麼她就信什麼。
娜木措再受寵,不過也是個嫁出去的公主,西域王怎麼可能把兵符交給她。
爲了必要時獲得西域王的鼎力相助,我騙他會立娜木措爲皇后。
隨後,我假意冷落妤妤,寵愛娜木措,冷眼看寧傢什麼反應。
我知道妤妤受了委屈,可是沒辦法,我是她的夫君,我也是要守住江山的帝王。
爲了獲得娜木措信任,我假意對她一見傾心,對她百依百順,使足了耐心包容她的小性子。
娜木措看起來張揚跋扈,心性卻單純非常,很快就被我迷惑。
她和妤妤完全是兩類不Ṭṻ₁同類型的女子。
我承認我有一點點動心,那段勞心費力的時光裏,我只有在她宮裏才得喘息片刻。
我知道我背叛了當初對妤妤的諾言,我不敢去見她,我害怕她知道真相,尤其在我爲了防止她和寧家通信將她禁足之後。
不出我所料,得知妤妤失寵,小寧將軍立馬開始暗中聯絡朝中將領大臣。
我馬上收網,將他們一網打盡。
我本來想一切都瞞着妤妤,她懷着我們的孩子,等一切風平浪靜,我再慢慢告訴她我的苦衷。
沒想到還是走漏了風聲。
守着她的那幾天,我片刻都沒閤眼。
我甚至想,要不算了,什麼帝王心計,我只要她們母子二人平安。
可是妤妤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她的父兄。
爲了他們,一向倔強的她甚至低三下四地求我,「賢惠」地表示不再介意我是否寵愛另一個女人。
我生氣極了,沒忍住又朝她發了脾氣。
其實我立刻就後悔了,尤其是侍衛來報她身體不適之後。
我妥協了,只想快快結束這場因一念之差而起的鬧劇。
好在妤妤似乎也想通了,懂事得不再與我置氣,每日乖乖地養胎。
我高興極了,寧家憂患解決了,只剩個娜木措也不礙事。
從前我對她有多寵愛,現在我對妤妤就有多內疚。
娜木措單純好拿捏,眼下一切塵埃落定,我不怕她翻出什麼花來。
我對她的那一點動心,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
我不想承認,除妤妤之外,她在我心裏有個特別的位置。
直到那一日宮中大火,侍衛都去救妤妤,我頭腦一熱,衝進去救她。
她靠在我懷裏,說我真噁心。
我還沒反應過來,胸口就傳來尖銳的刺痛。
妤妤說,這就是玩弄真心的代價。
我苦笑,終於明白自己幹了件怎樣的大蠢事。
見她最後一面之前,我召來了父皇當年留給我的暗衛。
當年父皇讓我用這支暗衛除掉寧家,我終究還是沒下殺手,而是吩咐他們去幹最後一件事——留了道名正言順立讓御兒登基的遺詔。
如果有來生,妤妤,我們做一對尋常夫妻,好不好?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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