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封九曜回京的第三年,他醉後吐真言。
「醫女孤寡,待本王迎娶王妃誕下長子後,再一頂小轎將她抬入王府便可。」
我強忍淚水,壓低聲線問:「若她不願做小呢?」
榻上之人輕嗤:「身子都給了本王,還能由得了她?」
我默不作聲地點頭。
當夜一封飛鴿傳信送去家裏。
信上只有五個字:【我不日便歸。】
封九曜不知道的是,我其實並非遊醫,擅長的也不是救人之術。
-1-
「你說拂霜?呵……醫女孤寡,待本王迎娶王妃誕下長子後,再一頂小轎將她抬入王府便可……來,接着喝,九弟,這杯皇兄敬你……」
封九曜說這Ťũ̂ₓ話時,我正蹲在榻邊替他脫去長靴。
聞言手中動作頓住,緩慢地直起身子。
「你方纔說什麼?可否再說一遍?」
「九弟何時這般磨嘰?本王說啊,本王的正妃只能是蘇相之女……拂霜雖長相美豔,奈何身份低微。日後本王會納她爲妾……待生下一兒半女後,可升爲側妃。」
我怔愣許久。
最終強忍淚水,壓低聲線問:「若她不願做小呢?」
榻上之人輕嗤:「一介醫女,莫非還妄想做正妃?況且身子都給了本王,還能由得了她?」
我忽地笑了。
望着榻上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男子,突然上前一步,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
「別鬧……」
封九曜捂了捂臉。
我推開門,看了眼守在房外的侍女:「王爺醉了,你們且進去服侍吧。」
二人相視一ţų⁼眼,「是,李姑娘。」
我抬步回了楓林院。
本想收拾包袱連夜離開,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位活潑可愛的姑娘被病痛纏身的模樣。
於是又將收拾好的包袱重新放回了櫃子。
罷了,且再等一段時日。
我走到桌案前,快速提筆寫了一封信:
【我不日便歸。】
接着來到院中的鳥籠旁,取出一隻白鴿,將信筒綁在它的腿上。
舉到半空中放飛,「去吧,將我的信安全帶到。」
望着白鴿飛遠。
我仰頭凝視着空中的彎月,脣角勾起一抹弧度。
「封九曜,你錯了。
「貞潔於我而言,從來構不成威脅。」
-2-
楓林院的西北角有一架鞦韆,是初入府時,封九曜親手爲我做的。
小竹格外喜愛。
每每來我的院中,都要在上面坐上好久。
「拂霜姐姐!」她朝我跑來。
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托盤上,「又到施針的日子了嗎?」
我點頭,「進屋吧。」
小竹躺在榻上,表情有些不情願。
我不緊不慢地將一根銀針扎入她的腦門。
「別不開心了,再施針三回,你體內的毒便徹底解了。」
「真的嗎?拂霜姐姐,那我日後便不會再頭暈犯惡心了?」
小竹笑得滿臉天真。
我也跟着笑。
「不錯。」
每十五日施針一次,待三次施針結束,我也該離開了。
封九曜來尋我時,我正在偏房搗鼓藥材。
「拂霜,昨夜我與九弟夜話,喝得多了些,你竟都沒有爲我備醒酒湯。」
他聲音帶着失望。
我只專注於研磨面前的藥材,並未抬頭。
腰被人從身後環住,封九曜低頭,將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
「可還是在爲本王要迎娶王妃一事生氣?
「不是同你解釋過嗎?霜兒,這只是權宜之計,我的心裏只有你。」
「我自然是相信王爺的。」
我垂眸淺笑,忽然轉過身,雙臂勾過他的脖子。
「畢竟我的身子早就屬於王爺了不是嗎?除了靖王府,我又還能去哪兒?Ŧù⁼」
封九曜笑笑,低頭欲朝我吻來。
我不動聲色地躲開。
「王爺今日不是約了蘇姑娘聽戲嗎?別耽擱了時辰。」
封九曜笑着在我額頭落下一吻,「本王的霜兒,果真體貼。」
-3-
四年前,我下山遊歷之時。
在山腳下撿到了身受重傷的封九曜。
本不想救他的。
直到我瞧見了他的臉。
劍眉星目,貌若潘安。
蒼白美豔又不失凌厲。
露在外面的皮膚呈小麥色,精壯有力。
於是我將他帶回客棧,爲他治傷。
他起初不願同我說話,直到半年後。
封九曜能下地行走。
他告訴我,自己是當今皇上的第六子,受封爲靖王。
在一場剿匪的戰役中不幸中了埋伏,身負重傷。
封九曜將我當成過路的江湖遊醫,承諾待傷好後便帶我回京。
相處近一年,我也沒遮掩過自己的心思。
封九曜帶我回京後,承諾待時機成熟便娶我爲妃。
我也是那時纔看清自己的心。
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愛上了封九曜。
小竹是封九曜一母同胞的妹妹。
十二歲時被身邊宮人下了毒,自此開始癡傻,還落下了頭疾。
我替她把脈後,便開始爲她治療。
這三年,我與封九曜廝混在一起。
總的來說,他待我是極好的。
除了給不了我名分。
其實我不在乎。
但我無法接受,他表面對我好,暗地裏卻又那般看輕我。
「霜兒……」
被子突然被掀開。
下一瞬,封九曜躺在了我身側。
他身上的涼意夾雜着幾分脂粉味。
我的身體被他掰過去,冰涼的脣覆上來。
他的手熟練地摸上我小衣的繫帶。
被我按住。
「怎麼了?」
「王爺即將迎娶王妃,難道不怕我在蘇姑娘進門前懷上子嗣嗎?」
封九曜神色一鬆,脫口而出的話使我心尖微顫。
「霜兒,你是大夫,制些避子藥丸想來要比熬避子湯更方便些。」
我喉頭有些哽,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什麼。
藉着月光,我仔細看着面前的這張臉。
依舊那麼俊美,丹鳳眼與曾經一般迷人。
「封九曜,其實我不是什麼江湖遊醫。」
封九曜笑着拿開我的手,將我摟在懷裏。
「好,你不是遊醫,你是本王將來的王妃。」
-4-
靖王府後院有一處假山,我最喜在此處納涼。
每逢仲夏時節,我會命人搬來藤椅,擺好水果。
一坐就是一整日。
偶爾也會不小心睡着。
每到這時,封九曜就會無奈地笑笑。
接着將我抱回寢房。
「是何人在那處偷懶?」
一道清脆的女聲傳過來。
我慢悠悠地睜開眼,望到不遠處遊廊下的蘇琉盈。
顯然她也看到了我。
見我不說話,便帶着婢女繞過遊廊走了過來。
「主家爲你發放月銀,便就是讓你躲在此處偷閒的?」
我微微坐直身體,抬眼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
一身綾羅錦緞衣,頭戴華美玉釵。
語氣高傲中帶着幾分跋扈。
身後跟着的丫鬟也不是王府的人。
「想來閣下便是蘇姑娘了吧?」
蘇琉盈朝身邊婢女使了個眼色。
「既然知曉我家姑娘身份,便也該知曉我家姑娘是陛下欽定的靖王妃,既見了準王妃,爲何不行禮?」
我不慌不忙地躺了回去,「你也說了還未成婚,難不成蘇姑娘還未進門就想擔起主母之責了?」
「你放肆!」
蘇琉盈有些惱了。
她伸手指着我,「你這刁奴,今日我便替九曜哥哥好生管教管教府中不懂事的下人。」
「慢着!」
靖王府的管事張嬤嬤跑得滿頭大汗。
她恭敬朝蘇琉盈行禮:「蘇姑娘誤會了,這位姑娘名喚李拂霜,是府上醫女。」
我站起身,冷冷瞥了張嬤嬤一眼。
「原來是個醫女。」
蘇琉盈掃來的目光滿是輕蔑,「那便更要罰了。
「既在王府做事,便要守府中規矩。你一來躲懶,二不敬主子。嫣兒,掌嘴。」
「這……蘇姑娘,不可啊!」
張嬤嬤還想再勸,被蘇琉盈的婢女拉到了一旁。
「還愣着做什麼,打!」
「誰敢?」
我閃身避開那婢女揮來的手,冷冷望向蘇琉盈。
「我不是這王府的下人,你無權動我。」
說完欲離開。
蘇琉盈朝兩邊的婢女使了個眼色:「按住她。」
我反抗不得,只能惡狠狠瞪着蘇琉盈。
巴掌即將落上臉頰的剎那。
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住手!」
-5-
封九曜快步走來,在蘇琉盈身側站定。
擰眉看向被押着跪在地上的我。
「這是怎麼回事?」
蘇琉盈一改方纔的跋扈,輕聲細語地開口:「九曜哥哥,我路過此處,這婢女衝撞了我。還說……」
「說什麼?」
蘇琉盈拿出帕子抹了抹淚。
「說我不是王府的主人,管不了她。」
我冷笑一聲,望着封九曜,正想開口。
卻被他意味不明的聲音打斷。
「既如此,是該好好教訓教訓。」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封九曜避開了我的視線,轉而摟上了蘇琉盈的肩。
「莫要生氣,待你嫁進來後,府中一切都聽你差遣。」
二人情意綿綿,宛如一對如膠似漆的新婚夫妻。
我則在這笑談聲中一下下地挨着耳光。
直到最後一聲清脆的聲音落下。
我抹去脣角滲出的一絲血跡。
封九曜朝張嬤嬤吩咐道:「送李醫女回院子吧。」
「是,王爺。」
張嬤嬤說罷來攙我,我順勢站起身。
深深看了眼封九曜。
後者避開了我的目光。
「李姑娘,走吧。」
張嬤嬤小聲提醒。
「這下高興了?」封九曜語氣寵溺。
「自然,我方纔還以爲那女子是九曜哥哥養在府上的美妾。」
「怎會?她不過是一介江湖醫女,怎配入王府?本王心裏只有盈兒一人。」
我緩慢地邁着步子,聽着身後兩人的調笑聲。
心裏默唸着。
二十五下,來日我必當加倍奉還。
張嬤嬤望着我紅腫的臉頰,嘆了口氣。
「姑娘這又是何必?您方纔若是服個軟,便就不用受這般委屈了。」
我沒說話。
胸口的悶痛感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回到楓林院,小竹聽到聲響,立馬跑了出來。
「拂霜姐姐,你去哪……」
她的話卡在喉嚨裏,「誰打你了?
「我去替你打回來。」
說着就要往外衝。
我忙讓張嬤嬤攔住她。
「小竹,我沒事。我的仇,日後我會自己報,你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知道嗎?」
她垂下眼睫,聲音帶了些哭腔。
「是不是哥哥他欺負你了?」
我沉默着接過張嬤嬤遞來的熱雞蛋,滾着臉。
「不對,哥哥那麼喜歡你,他不可能打你。王府中的僕從都知曉你的身份,那就只有……」
-6-
「小竹。」
我打斷她的話,「不要胡亂猜了好不好?我好累,我想休息一下。」
小竹抿了抿脣,又看了看我的傷。
最終乖乖點了頭:「那拂霜姐姐,我先回去了,你記得上藥。」
我朝她微笑:「好。」
傍晚時分,封九曜來尋我。
我望向他手中拿着的御賜金瘡藥。
臉上多了一抹嘲諷。
他將藥瓶打開,倒在手上,緩慢地爲我臉上擦着藥。
目光中盡是疼惜。
「那盤點心本來是給我的,被小竹誤食,此事一直是我心裏的痛處。所以母妃過世後,我在父皇跟前跪了一下午,只求能將小竹接來府中親自照顧。」
封九曜定定望着我:「本以爲她會癡傻一生,沒想到你能將她治好。霜兒,遇到你,乃本王之幸。」
「如此說來,你我這番相遇也不算是孽緣,至少我治好了小竹。」
「你我怎會是孽緣呢?」他急急來抓我的手,語氣是我分辨不出的溫柔,「待我坐上儲君之位,便休棄蘇氏女,迎你爲妃。
「只是霜兒,日後莫要與琉盈作對可好?我會爲難。」
我仰頭看他,眸帶困惑。
「王爺怎知是我要同她作對,爲何不能是她主動找我麻煩呢?」
封九曜不贊成地搖搖頭,「她是大家閨秀,自然不會輕易尋她人麻煩。琉盈性子是驕縱了些,卻也不是什麼不講理之人。
「霜兒,她是丞相之女,你多擔待些。」
「我爲何要多擔待?」
就因爲我沒有一個有權有勢的爹?還是因爲覺得我身份卑微,即便是受了欺負也只能忍氣吞聲。
我的反問讓封九曜沉了臉。
「受了打,你竟還不知悔改?如此,你這幾日便待在院中反思吧。」
丟下這句話,他拂袖離去。
我將他的背影看在眼中,刻在心裏。
時刻警醒自己。
李拂霜,不要再爲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悲傷。
封九曜不許我出院子。
於是接下來的這段時日,除了到日子給小竹施針,我便將自己泡在偏房的藥材屋裏。
陽光明媚的下午。
藥房的門被踹開。
我疑惑地抬頭,對上封九曜滿含怒意的雙眸。
來不及開口,脖頸被人扼住。
「李拂霜,本王從前怎麼不知你是這般睚眥必報、小肚雞腸之人?琉盈不過讓人打了你幾下,你便教唆小竹將她推下池塘!你是不是存心想毀了本王與蘇府的婚事!?」
我呼吸愈發困難,感覺自己快要被封九曜給掐死了。
手摸到案上的銀針,猛地朝他脖頸刺去。
他喫痛鬆手。
我重新恢復自由,快速後退幾步。
「封九曜,你發什麼瘋?」
-7-
我被封九曜連扯帶拽地拉到了西廂房。
蘇琉盈臉色蒼白地躺在榻上,雙眼緊閉。
「你自己看你都做了什麼!盈兒若是醒不過來,本王便拿了你的命去向蘇相賠罪。」
聞言,我心跳彷彿漏了一拍。
封九曜此刻的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冰冷。
我的腿彎被人狠狠踢了一腳。
「你就在此跪着,盈兒何時醒來,你便何時起身。」
我猛地站起來,直視封九曜,冷笑。
「我李拂霜,從來只跪死人。」
「你……」
封九曜高高揚起手,眼中似有不忍。
可對上我挑釁的神情,還是閉着眼一耳光打在了我的臉上。
「來人!將她給我按下去。蘇姑娘何時醒來,她就何時能站起來。」
言罷,重重摔門而去。
蘇琉盈身邊的幾個婢女一股腦湧上來。
我死不下跪。
幾人便鉚足了勁踢踹我的小腿。
最終寡不敵衆。
我被迫在蘇琉盈榻前跪了一夜。
但其實,時不時翻身的動作早已出賣了她。
終於,她再也裝不下去了。
蘇琉盈翻身下榻。
赤腳走到我面前。
瑩白的指尖抬起我的下巴。
「跟在九曜哥哥身邊三年又如何?還不是連個良妾都未曾撈到?
「其實說起來,你倒也是有些本事的,雖沒名分,卻能讓五公主如此護着你。」
我眼眸微動。
蘇琉盈冷笑一聲,「那小丫頭片子這幾日反常得很,每回我來府上,都要暗暗跟在後面。我以爲她是膽小怯懦不敢上前,沒承想是憋着爲你報仇的心思,尋時機暗害我呢。
「其實呢,我知道或許不是你唆使的。可那又如何?五公主是九曜哥哥的親妹妹。得罪不得她,我還治不了你不成?」
說着,她低頭俯視我,嘖嘖兩聲。
「臉都腫了呢,真是可憐。」
蘇琉盈笑得尖酸。
但我卻發現,自己似乎沒那麼恨這個女人。
「封九曜……」我低聲呢喃。
過往的溫情歷歷在目。
甜膩的情話言猶在耳。
「霜兒,救命之恩,本王以身相許可好?」
「霜兒,待回到京城,我便在靖王府爲你專門設下一間藥室,爲你尋來天下奇珍藥材。」
他說這話時的自信太過灼人。
以至於我沒有說出實情。
封九曜,我其實並非遊醫,擅長的也不是救人之術。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
我徹底放下了。
-8-
大婚在即,朝中又暗流湧動,封九曜再沒顧得上我。
他與蘇琉盈大婚當日,正是我爲小竹最後一次施針的日子。
「待這最後一次施針結束,你的毒便徹底解了。」
小竹有些不敢正眼看我。
「拂霜姐姐,你爲何不同哥哥說明,推蘇姐姐下水一事,我並非受你指使?若是哥哥知曉,定然不會這麼多日不來找你。」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脣角帶笑。
「你不也沒主動去向他說明嗎。」
小竹一愣,羞愧地低下了頭。
夜幕降臨,前院紅綢滿堂,賓客雲集。
我所在的楓林院卻寂靜極了。
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我攏了攏肩上的包袱。
看向手中的火摺子。
眼眸眯了眯。
接着將其隨手丟進了敞開的房中。
大步離去。
靖王府的後門,候着一匹棕紅駿馬。
我翻身而上:「駕!」
城門即將關閉的前一刻,我用力一夾馬腹衝出了城。
揚眉回頭,城內有處火光沖天。
封九曜,這便是我給你的新婚賀禮之一。
駿馬穿行過林間小路。
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隨意紮起的長髮隨風舞動。
月光爲我照明前路,馬兒與我共同前行。
就連蛙鳴聲中都透着自由的味道。
-9-
封九ṱű̂ₕ曜與蘇琉盈正在前院拜堂。
禮剛成,忽見家僕匆忙來報,「王爺,不好了!後院走水了!」
「你說什麼?」
「是從楓林院燒起來的,如今已快燒到東廂房了。」
封九曜一聽,急急吩咐下人將新娘迎進喜房。
顧不得前院的賓客,轉身朝後院跑去。
他隨手抓了個家丁,「拂霜呢?她有沒有逃出來?」
「回王爺,未……未曾見李姑娘出來。」
「廢物!」
封九曜將人甩開,披了件溼衣就要衝進去。
奈何火勢太大,他幾次被濃煙燻出來。
直到天亮時分,火勢漸消。
下人來報:「回王爺,房內並未尋到李姑娘的屍首。」
「那就好……那就好……」
封九曜提着的心終於放下,可轉瞬一想,笑容忽地又僵在了臉上。
拂霜既然不在楓林院,那她昨夜又去了何處?
府中鬧出這麼大動靜,爲何不見她現身。
心裏有一瞬間的慌亂,封九曜想找人詢問,於是轉身跑去了小竹的院子。
「這李姑娘真是可憐,昨夜這麼大火,定然是燒死在裏面了。」
「是啊,好容易快熬出頭了。王爺那夜不是承諾過她,待王妃進門後,便會納她爲妾,你說這……」
「你們在說什麼?」
一道冷厲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兩個婢女嚇得忙轉身跪下。
「奴婢失言了,請王爺恕罪!」
封九曜冷冷睨着二人,「你們方纔說,本王承諾過拂霜,待王妃進門後便納她爲妾?本王何時說過這話?」
兩個婢女對視一眼,一人猶猶豫豫着開口。
「回……回王爺,一個多月前的那夜你喝醉回府,是您親口對李姑娘說的,您說……」
「本王說了什麼?快說!」
封九曜猛地拽住她的衣領。
「王爺說您的正妃只能是蘇相之女……李姑娘雖長相美豔,奈何身份低微。日後會納她爲妾……待生下一兒半女後,可升爲側妃。」
封九曜猛地鬆開手,失力後退幾步。
難怪……難怪那夜拂霜沒有給他做醒酒湯。
「完了……全完了……」
封九曜此刻清晰地明白,他的拂霜,怕是再也不會原諒他了。
他愣愣站在原地許久,口中一直呢喃着:「不是那樣的,不是的……」
-10-
我日夜兼程,終於在七天後趕回了合歡谷。
我確實沒騙封九曜。
因爲我的確不是什麼江湖遊醫,而是合歡宗宗主。
當年下山遊歷,也是爲了再收幾位長相俊美的弟子。
「宗主,您回來啦!」
守門的弟子見到我,急急迎了上來。
「弟子見過宗主,大師兄與二師兄已經恭候您多時了。」
我擺了擺手,「不必多禮。」
言罷大步朝裏走去。
不多時,迎面走來一面容清雋的男子。
他手執摺扇,眼神哀怨。
「宗主一走便是四年,怕是早就忘了我是誰了吧?」
「怎麼會呢?」
我拉住風之搖的手,「怎麼會呢?阿搖,這些年裏,我最掛念的便是你。」
「如此說來,宗主怕是把我這個合歡宗首徒給忘在腦後了。」
謝乘沅陰陽怪氣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連忙回頭,一手拉着一人。
苦口婆心相勸:「你二人乃是我的親傳弟子,這些年我下山遊歷,多虧了你們管理宗門。
「在我心裏,都是一樣記掛着你們的。」
我將二人拉入廳中坐下,將這些年的經歷細細說來。
末了,我張口吃下謝乘沅遞來的一顆葡萄,總結一句:「短時間內,我該是不會再下山遊歷的,你們且安心。」
風之搖瞥了我一眼,「這些年沒了宗主的教誨,師弟們皆勤學苦練,半年後的武林大會,我們合歡宗定然能洗去只會尋歡作樂的污名。」
-11-
回到宗門後的日子,我過得十分愜意。
每日躺在後山的樹上,看着風之搖與謝乘沅帶領弟子們習武。
回想當年,我乃神醫谷首席大弟子,卻因擅毒勝於擅醫,被逐出師門。
自此後我無處可去。
路遇合歡宗宗主身中劇毒,我替她解了毒。
於是她便將這宗主之位傳給了我,自己雲遊去了。
此後,我過上了美男繞膝的生活。
正想着,侍從來報。
「宗主,您派人打聽的事情有眉目了。」
我側了側頭,示意他說下去。
「您料得不假,自您離開京城後,那靖王爺便派人在城內各處張貼了您的畫像尋人。
「還有您給靖王妃下的合歡散,也在幾日前見效了。如今靖王府正在四處尋找名醫,就連神醫谷的人都請了幾波。」
「將合歡宗有位神醫的消息傳出去。」
我抿了口茶,眸光幽深。
被我改良過的合歡散,一旦陰陽相合,便會二人一起中毒。
中此毒者,會在十二個時辰後全身瘙癢。
若是男子,還要喪失生育能力。
自蘇琉盈第一次羞辱我後,我便開始研製此毒。
之後又尋她來王府的時候,溜進了廚房,在給她烹煮的茶中下了此毒。
封九曜不是說,待他與王妃誕下嫡子後便一頂小轎抬我入府嗎?
那我便用事實告訴他,他想要的,全都不可能得到。
無論是子嗣,還是儲君之位。
-12-
十日後,合歡谷外停了幾輛馬車。
由於馬車無法上山,馬車內的人只能徒步上山。
「此刻已經到了宗門外,那一行人衣着華貴,自稱是大周靖王夫婦,前來求見神醫。」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眯眼看着站在宗門外的一行人。轉眸望向一旁的謝乘沅。
「乘沅,勞你親自過去一趟,告訴他們。若是要見神醫,需得跪下自扇五十個巴掌。」
謝乘沅應聲,抬步走了Ṫů₇過去。
由於間隔得比較遠,我聽不清他們之間的談話。
卻見一蒙着面紗的男子突然抓住謝乘沅的衣領,又憤恨地鬆開。
接着攥拳ţú₇跪了下去,扯開面紗,開始扇自己巴掌。
他身旁的女子也緊隨其後照做。
兩人時不時還要停下撓癢癢。
我走近幾步,看清了封九曜和蘇琉盈的臉。
二人臉上和露在外面的皮膚上皆是縱橫交錯的抓撓痕跡。
往日俊美無儔的封九曜,此刻的模樣直叫人倒胃口。
「宗主,爲何只讓大師兄去?」
風之搖不解地詢問。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因爲他是齊國皇子,即便是提出這般無禮的要求,封九曜也不敢拿他怎麼樣。」
風之搖聽完,點了點頭。
「那我爹是武林盟主,我也不怕。」說罷,大步往前走。
「你……」
我來不及攔,便只得跟了上去。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封九曜和蘇琉盈閉着眼,一下一下扇自己巴掌。
我靜靜站在二人跟前看着。
只覺此情景十分賞心悅目。
「四十九、五十。」
最後一下打完,封九曜率先抬起頭。
他雙頰腫起,脣角還掛着血絲。
看到我的剎那,瞳孔驟然緊縮。
「霜兒……?」
蘇琉盈聞言也抬了頭,滿臉震驚:「你這個賤人怎會在此?」
-13-
我不緊不慢地開口:「靖王妃,若是你知道你口中的賤人便是你苦苦尋求的神醫,又當如何?」
封九曜聞言卻是眼前一亮,他忙站起身。
「霜兒,莫非合歡宗的那位神醫,便是你?」
我嫌惡地朝後退了幾步。
封九曜急切地想上前抓我的手,被風之搖隔開。
「我們宗主的名諱,也是能隨便叫的?」
「宗主?」
蘇琉盈嗤笑,一邊撓着手背一邊不屑地望向我。
「難怪能勾得王爺爲你夜不能寐,原來平日裏學的就是勾引男人的手段。」
「住口!」
封九曜回頭瞪了她一眼。
「九曜哥哥,我……」
封九曜沒理會她,只是懇切地望着我。
「拂霜,方纔你宗門之人不知曉你我的關係,對本王無禮。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予計較,你現在快爲我治好這全身瘙癢的病可好?」
他邊說邊撓癢,形容十分滑稽。
我不緊不慢地從荷包裏拿出一顆藥丸。
「這是我們合歡宗傳承下來的解毒丸,可治百病、解一切世間奇毒。」
不等我說完,封九曜便要上來搶。
我閃身躲開。
「王爺莫急,我還沒說完。這顆解毒丸,一顆需三萬兩黃金。您與王妃若都要,那便是六萬兩黃金。」
「拂霜,你……」
封九曜似乎難以相信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滿臉失望:「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何況你我相識多年,你總該顧念些昔日情誼。」
「王爺說笑了,你我之間,何來的情誼?」
我捻了捻手中的藥丸,「王爺若是不要,那便請回吧。」
說完,我轉身欲離開。
「慢着!」蘇琉盈叫住我,「我買,李拂霜,你將藥給我,我明日便差人將銀子送來。」
「王妃爽快。」我笑着將藥丸遞出,忽又縮回了手,「哎呀,我忘了,這藥丸似乎還有別的人也預定了。你若是想要,恐怕得加價,一顆得要五萬兩。」
「你別太過分!」蘇琉盈氣得直咬牙。
「那你買不買?」
「把藥給我,我明日便讓人來送銀子ṭŭ̀₁!」蘇琉盈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我搖搖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14-
封九曜一行人在山腳下的客棧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上了山。
十萬兩黃金,我原本只是說說而已。
卻不承想他二人竟真的在一夜之間籌齊了。
清點過後,我將藥給了他們。
封九曜服下解藥,眸光眷戀地看着我。
「霜兒,你可知本王這段時日一直在尋你?這次的事我不怪你, 待會兒你便同我們一起下山回王府吧, 我會封你爲側妃。」
「我不同意!」蘇琉盈急急打斷, 「九曜哥哥,我們才成婚不過兩月, 你怎能……」
她的話沒能說完, 因爲我已經開始命人要將他們趕走。
「霜兒,你若後悔,可隨時來尋我。」
封九曜走前, 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若他知道他的毒便是你下的,會不會找你麻煩?」
謝乘沅語氣擔憂。
「是啊, 若是朝廷要對合歡宗出手,我們怕是凶多吉少。」
風之搖附和。
我搖頭, 「他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幾天後, 據合歡宗埋在京城的探子來報:
靖王封九曜與蘇丞相因貪污受賄數額巨大,被皇帝下令抄家。
封九曜被貶爲了庶人,自此不能踏入京城半步。
蘇府則被滿門抄斬。
聽聞不久後封九曜來合歡宗找了我。
可我早在事發第二日便解散了合歡宗,帶着我的兩名首席弟子下山遊歷去了。
-15-
三年後的齊國邊城。
我與風之搖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蘆走在街邊。
別問爲什麼沒了謝乘沅, 因爲他早在兩年前回家繼承皇位了。
正走着,我餘光瞥見一個有些熟悉的人。
伸手戳了戳旁邊的風之搖,「你看那個乞丐,像不像封九曜?」
他順着我的視線望去, 「好像還真有點像。」
「別看了,快走。」
我拉着他快步離開, 生怕被封九曜認出來纏上。
「拂霜?」
驀地, 一道略帶驚喜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和風之搖都沒有回頭, 反而走得更快了。
不料下一瞬, 封九曜直接追了上來。
他衣着破爛, 臉上多了幾分滄桑, 一隻手無力地垂着。
如今這般, 哪裏還有半點當年的風姿。
我上下打量他幾眼。
聽聞當年他被貶爲庶人後, 蘇琉盈不願跟着他過苦日子, 於是做了尚書大人的妾室。
封九曜上門說理,卻被人打了出來。
下人下手沒個輕重, 直接打斷了他一隻手。
是以他後來去合歡宗尋我無果後, 因沒有銀錢治手,便徹底廢了Ţŭₒ。
可失了尊貴身份的皇子, 又廢了一隻手。
實在難以謀生。
於是封九曜便想去南風館謀生計。
可他雖被貶爲庶人,卻依舊是皇帝的兒子。
現今又是個廢人, 老鴇壓根看不上他。
後來幾經流轉, 便只能以乞討爲生。
封九曜雙眼一亮。
「拂霜,真的是你?你可還記得我?我是阿曜啊!」
我避開他的手, 「不記得了,我哪裏認得什麼乞丐?」
風之搖隨手朝他扔了一錠銀子:「趕緊拿着銀子走, 一身的味兒。」
封九曜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
「你……你們狗眼看人低!待我有朝一日重回皇室, 必然將你們二人綁起來千刀萬剮!」
「是嗎?可眼下的你好像是自身難保呢, 靖王爺。」
我話音才落,一直在四周蠢蠢欲動的乞丐們就衝了上來,搶奪封九曜手上的那錠銀子。
他再也顧不得與我們爭辯, 開始和那羣乞丐廝打在一起。
想不到曾經高高在上的靖王,如今竟會同一羣乞丐爭搶一錠銀子。
我和風之搖皆是一陣唏噓。
「快走吧,去下一個城池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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