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 年,一個得了艾滋病的妓女,先殺了自己的老鴇,又殺了一個人民教師。
那一年我才 18 歲,可我從不後悔。
-1-
90 年代的小賣部哪兒有什麼監控。
有小賣部就不錯了。
所以我第一次偷東西時也沒被發現。
沒有辦法,父親讓我買菸。
但是缺了三毛。
在貨架旁徘徊了十來分鐘,我最終將煙帶了回去。
父親看都沒看我,接過煙分給了桌上打牌的人們。
我鬆了口氣。
可這一包煙成了我噩夢的開始。
從那之後父親依舊讓我去買菸。
他連錢都不給我了。
他讓我想辦法,就像上次一樣。
我想了好幾次的辦法。
直到這一次,小賣部的老闆王瘸子伸手攔住了我。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笑道:「不能次次白拿啊。」
好疼啊。
恍惚之間我只能看到天上的月亮。
圓圓的,冷冷的。
其他的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那天我家可熱鬧了。
王瘸子、村長、村長媳婦都來了。
王瘸子給父親帶來了一箱白酒和一箱煙。
男人們坐在桌上喝酒。
村長媳婦兒張嬸盛了兩碗飯和我坐在了門口。
「小翠啊,等你嫁人了就會好的。」
她看着我眼睛紅紅的,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
張嬸兒自己沒有孩子,對村裏的孩子很好,所以我很相信她的話。
我想快點嫁人。
就這樣,我盼啊盼,終於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
可村裏沒有人娶我。
我知道他們嫌我被別的男人要過。
所以父親打我的次數更多了。
其實我也不是很難過,因爲村裏也沒有我想嫁的男人。
漸漸地,村裏的一些阿婆們竟然來勸父親,把我嫁給小賣部的王瘸子。
「反正我看王瘸子也有那個意思,小翠也到了年紀了……」
父親沒有答應。
可他也沒有說不。
這一天,王瘸子又來了。
從那件事以後,他總是和父親喝酒。
父親在他那裏不知道賒了多少瓶酒。
我能感覺到,他總是在看我。
我有好幾次被他看吐了。
這一晚我剛吐完,忽然有人從身後抱住了我。
「我好想你。」
這個聲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費力地尖叫着,可他騰出一隻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他把我摔在地上,然後趴了上來。
他重重地喘着氣,粗暴地拽下了我的褲子。
這一次,我不想那麼疼了。
我在掙扎間手裏碰到了個硬物。
一聲巨響後玻璃碎片掉在了我的臉上。
綠色的碎片還帶着熟悉的啤酒味兒。
「小翠……」
這是王瘸子的最後一句話,叫了我的名字。
之後村長來了,張嬸兒也來了,這一次來了好多人。
村長和幾個人費力地叫着父親。
可父親今天喝得特別多,根本叫不醒。
村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的王瘸子,嘆了口氣道:「先叫個大夫過來吧,這回估計是要報警了。」
男人們在院子裏商量着。
此時的我渾身都是血,張嬸帶着我換了衣服。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嘴裏不停地喃喃着:「殺人是要坐牢的,殺人是要坐牢的……」
她的眼睛瞪得像牛眼那麼大,看得我都害怕了。
沒想到下一秒,她忽然把我拽過去,給我塞了五十塊錢。
「小翠你快逃吧,沿着去鎮上的路你就能搭到車了。」
那個年代的五十塊錢啊,一頭牛才值兩百塊錢。
她還說了什麼我已經不曉得了,只記得我連謝謝都忘了說,就從後院的門跑了出去。
-2-
雜草在哪裏都能生。
張小翠死了,我換了個名字,叫張月。
這是我們老闆劉姐起的。
她已經四十出頭了,但是漂亮到看不出來年紀。
她在市裏的犄角旮旯開着一個髮廊,而我是裏面的洗頭妹。
說是洗頭,當然也洗些別的。
可那種疼,我是真的怕了。
所以我願意洗所有人的內褲,願意做所有的髒活兒累活兒。
劉姐說:「希望你能堅持下去。」
一開始她並沒有強迫我。
髮廊裏就沒有不接客的女人,所以我有些害怕。
可我聽見了自己顫抖的聲音。
「我會的。」
-3-
這一天是十五,我從養牛村出來正好三個月零二十天了。
那是個大着肚子的中年男人。
又一次。
我拼命掙扎喊叫的聲音更讓他興奮。
在被扇了十幾個巴掌後,我也沒有了力氣。
就像那個晚上。
我看向窗外,只見月亮很圓。
好像月亮總是很圓。
早上劉姐進來後先給我滿身的咬痕上了藥。
她看着地上散落着的錢,眼睛彎成了一條。
紅色的紙幣最起碼比十張多,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錢。
她從裏面抽了一張給我。
「阿月,其實齊老闆人還行,我看他一直挺喜歡你的,昨天晚上就是喝大了才……
「你這算挺幸運的了,你看上次小慧,一個乳頭被咬掉了……
「我告訴你啊,這齊老闆人家可是個領導,要不是他老婆懷了,能上咱們這兒來嗎?」
劉姐的指甲比錢的顏色還紅。
我並沒有伸手。
這時劉姐手裏的收音機忽然響了起來:
「中國的景觀旅遊資源相當豐富,這些風景名勝區大體可以分爲五種類型……」
劉姐這個收音機有個毛病,老是會自己響。
「內蒙古自治區,簡稱『內蒙古』,首府呼和浩特;地處中國北部……」
收音機裏的女人,聲音明明很溫柔,但是我就是覺得她很冷漠。
她好像總是在這個時間點介紹各種各樣的地方。
每一個聽着都像是天堂一樣的好。
可是人間不是天堂。
啪。
劉姐忽然揚起手,打了我一巴掌。
我這纔想起來,這兩天劉姐心情不是很好來着。
她又抬起了手。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來。
她轉而摸了摸我的頭,而後嘆了口氣:
「其實小翠啊,要是你真能當上他的二房,你就燒高香吧。
「我聽說他們家的人關係都很硬,你要是真跟了他,你都不用怕警察找你了……
「你好好想想……」
劉姐走之前又抽了張一百塊錢放在了桌上,溫柔地拍了拍我的肩。
兩張嶄新的一百塊錢散落在我面前。
薄薄的。
臭臭的。
「感謝收聽本期欄目,看遍世間美景,體驗人情溫暖……」
-4-
街上很是熱鬧,商販們叫賣的聲音此起彼伏,烤紅薯,其他各式各樣的小喫、帽子圍巾、玩具、工具……賣什麼的都有。
都是我沒有的,可沒有一樣是我想要的。
已經入秋了,街上的人們都已經套上了厚衣服,看着很暖和。
每一個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我,可能是因爲我還穿着半袖和拖鞋吧。
我麻木地走在人羣中,撞到人好幾次,也被人撞到好幾次。
我來這兒後從來沒有來過這麼遠的地方,好在我繼續走了一會兒後,終於看到了我想要去的地方。
那是一座天橋,看着比劉姐的兩層髮廊都高。
我不禁想象着從那裏跳下來的畫面,那橋那麼高,地又那麼硬,摔下來的話一定會死的。
這時有個小販叫住了我:「小姑娘,買串兒糖葫蘆不?」
我搖了搖頭。
「我家的糖葫蘆包甜的嘞,山楂、葡萄、橘子啥餡的都有……」
說到一半他忽然沒了聲,我看到他的視線落在了我腫脹的左臉上。
我沒有理會他,一瘸一拐地來到了天橋的中間。
我抬頭看了一眼,好像是快中午了,太陽正好在頭頂。
豔陽高照,是個好日子。
老天爺總是喜歡和人開玩笑。他總是把人推入絕望裏,然後又願意拉人一把。
在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有人從身後抱住了我。
「不要想不開啊。」
是個男人的聲音,我差點噁心得吐了出來。
「放開我。」
「不行,萬一你跳下去怎麼辦。」
那是雙小麥色的手,有勁得很,我掙扎了好幾下他都沒有鬆手。
到最後我實在沒有了力氣。
「你放開我。」
「不行。」
「我有點喘不過氣了。」
聽到我這麼說,他才趕忙鬆開了我。
我回過頭去看他,只見是個戴着眼鏡的年輕男人,他似乎是怕我又做什麼,伸着手隨時準備抓住我。
「你沒事吧?」他又問。
我幾乎想打他:「你特麼爲什麼要多管閒事?」
他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這麼說,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這怎麼是閒事呢,生命多寶貴啊,剛剛多危險啊……」
他很囉嗦,見我不想聽又靠近了些:「你是哪個學校的,和我說說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事,或許我可以幫你。」
「我不是學生。」
「啊……可你看着挺小的啊……」
「我是做雞的。」
「什麼?」他瞪圓了眼睛。
他一臉震驚的模樣不免讓我來了火氣,我幾乎是朝着他喊了出來:
「老孃是個妓女,做雞的!」
一瞬間,行人們的視線聚集在了我們倆的身上。
他有些尷尬道:「你小聲點……」
漸漸地,圍在我們周圍的人變得越來越多,我只好放ŧų₆棄了這個念頭。
沒想到,我轉身後他居然又跟了上來。
「你家在那兒啊,要麼我送你回去……」
我忍不住回過頭罵道:「你特麼的,下次少管閒事。」
「嘿,不是你這孩子……」
「滾!」
喊完這一聲後我的嗓子疼到咳了好幾下才緩了過來。他似是也有些被嚇到了,直接愣在了原地。
而我也不再理會,轉身下了天橋。
隨着人羣走了兩圈後我繞到了天橋的另一頭,重新爬了上來。
果然,已經看不到那個男人的身影了。
不過那個賣糖葫蘆的小販還在原地,只是他看清是我後就沒有開口吆喝了。
我向下看了一眼,差點頭暈得摔下去,只是下面的行人很多,我得看着。
終於,等到一個人也沒有了,我才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冷風沙沙地刮在臉上,生疼。
冥冥之中,那是老天爺又可憐我了。
忽然,有一雙大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小姑娘,我送你一串吧。」
是那個賣糖葫蘆的。
說完他真的拿了串兒最大的糖葫蘆給我:「這個夾着橘子的賣得好,你嚐嚐。」
見我沒有伸手,他直接硬塞到了我的手中。
「你嚐嚐看,我這個是兩代人的手藝,包甜的。」
他眨巴着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我,像是我不喫他就不走了。
無奈之下,我咬了一口。
「甜吧?」
「嗯。」
見我點頭他才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喫完就回家吧,你大冬天的跑出來家裏人該擔心了。」
謝謝,我想說。
可糖葫蘆太甜了,甜得我沒能說出話來。
-5-
這裏的風是可以刺進人的骨頭縫裏的。
我回到髮廊的時候已經開始渾身發熱了。
「回來了?」劉姐正在塗指甲,看到我後只是微微一笑。
她看了眼我手裏的糖葫蘆又道:「去天橋那邊了吧,我記得咱這附近沒有賣的。」
她的語氣和平時一樣,和和氣氣的。似乎並不在乎我是不是逃跑了。
到了夜裏,風吹得外面的金屬管道不停地發出刺耳的聲音。我總覺得身上凍得厲害,趕忙裹緊了身上的被子。
屋裏有人說道:「明天估計是要下雪了。」
「這天氣要是在外面晃可是要凍死的。」
「跟聾了似的。」
「就被幹了一回就要死不活的,平時就是劉姐太給臉了,就她一個人不接客,憑什麼呀……」
「阿月,那凳子上的衣服你洗一下吧,我明兒還得穿呢。」
我回屋的時候已經一點了,我看向窗外,今天沒有月亮。
但是有雪,雪越下越大。
大片大片的,乾乾淨淨的。
-6-
在我十八歲生日的第二天,我做了兩件事情。
接客,還有買收音機。
既然老天爺不願意收我,那我就先活着。
至於怎麼活,在哪兒活,暫時不好說。
不過我有了點苗頭。
人一旦有了動力,活着也能有勁些。
噁心的時候看一看月亮,不行就數一數星星,再不行就數一數天花板上的蟲子,總是會過去的。
我年紀小,接得又多,所以掙的錢也是最多的。
劉姐把我原來洗衣做飯的活兒交給了一個新來的姑娘,叫小芳。
不過真你爹的累啊。
被人幹比干活要累多了。
一開始我每次都會洗澡,到後來就直接上牀睡覺了。
「阿月你咋這麼邋遢啊。」有人說。
我不在乎。
因爲不管我怎麼邋遢,我都會好好擦我的小收音機。畢竟這可是花了五十塊錢的。
都值半頭小牛了。
不過收音機的確是個好東西,難怪劉姐愛聽。
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我確定了一件事情,我們國家真的很大。
很大很大很大,有好多我不知道的地方。
那些地方,我敢肯定連劉姐都沒聽說過。
這一天店裏沒來人,大家早早地就進了被窩。黑暗之中,忽然有一個人問道:
「你們以後想幹啥啊?」
將來兩個字對這個屋裏的人來說太過遙遠,屋裏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我想回家,不過我爸媽早死了,回去也沒人。」
有一個人起頭後,大家也不再沉默了。
「我想回去上學。」
「俺想去北京,去看看天安門到底長啥樣。」
「我想找個好男人。」
「阿月呢?」
趁着黑燈瞎火的,我先把今天掙到的錢塞進了枕頭裏,然後跟了上一個人的話。
「我也想找個好男人。」
我的真心話是,我想去個好地方。
也許是天意吧。
說完這話的第二天,我又遇到了那個男人。
-7-
看到他的時候我嚇了一跳。
一共來了兩個男人。從他們的氣質來看不太像是會來發廊的人。
他們穿得乾乾淨淨的,看着也乾乾淨淨的。
那個看着很主動的胖子被另一個洗頭妹帶了進去。
所以只剩我招待Ṫúₙ他。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他先開了口:「咳咳,原來你在這兒……工作啊……」
「對。」
我把他帶到了一個空着的小屋裏,起初他還有些扭捏,像是從沒做過這件事情。
不過男人嘛,都一個德行。在我給他脫褲子的時候他那份扭捏勁兒就完全沒了。
……
在我穿衣服的時候,他忽然問道:「你那天爲啥想不開啊?」
「因爲我不想幹了。」
他聽完後也默默地穿起了衣服。
我們出來的時候和他一起來的那個胖子還沒出來呢,所以他靠在暖氣片兒等了一會兒。
我也沒有管他,來到櫃檯後打開了我的收音機。
「錫林郭勒大草原歡迎你……」
只不過配上屋裏時不時傳來的呻吟聲,吵了點。
我是習慣了,而他只是閉着眼睛靠在牆上,像是沒有聽到。
黑框的眼鏡像是從他臉上長出來了似的,他戴着還挺合適的。
斯文敗類。
我不免想起了劉姐常說的一句話。
她說,看着有腦子又愛玩女人的男人就是斯文敗類。
幾分鐘後他的同伴終於出來了,那張肥臉上滿是酒足飯飽的笑容。
胖子問道:「顧老師,等很久了嗎?」
這話多少帶着揶揄,而他也沒惱,只是挑着眉回了句:「崔老師依舊精神。」
這時太陽快要下山,正巧一束暖光照在了他的身上,好像這個人在發光。
斯文敗類。
我又在心裏唸了一遍。
-8-
漸漸地,他變成了髮廊裏的常客。
只要我有Ťù⁵空他都會找我,並且給錢的時候會多給個五塊十塊的。
那個崔老師看到他這樣,總是會打趣他:「顧陽哥出手就是闊綽啊。」
顧陽。
陽光。
我不免想,真是個好名字。
城裏人取名字還是好聽的。
劉姐對此不以爲意:「別說老師了,連市長都來過咱這兒呢。」
這話不錯,我們髮廊裏的確來過很多大老闆。
不過我總是覺得,當老師的人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康熙皇帝以戈壁爲界劃分爲內札薩克蒙古和外札薩克蒙古……」
聽着廣播裏的聲音,顧陽忽然問道:「你很喜歡內蒙古嗎?」
「嗯?」
他一邊拿衣服擦着眼鏡,一邊說道:「你好像上次也在聽有關內蒙古的廣播啊。」
雖然沒有別人,可我還是壓低了聲音:「還行吧。」
他又道:
「其實內蒙古風景很好的,那裏有很多蒙古族都住在草原上,他們有成羣的牛羊……
「在我小時候我爸去內蒙古做生意,我跟着他去過一個叫錫林郭勒的地方……
「內蒙古有很多蒙古族,內蒙古的蒙古就是這個民族的名字……」
他說的和我在收音機裏聽過的倒是沒有太大的區別。
「對了,你想去內蒙古嗎?」他問道。
我搖了搖頭:「不愧是老師,你知道的真多。」
大約是我難得地說好話,他不由得一怔,隨後咧着嘴笑了笑。
「嘿嘿,還行吧。」
而我卻轉了話鋒:「不過你們當老師的,怎麼還老來這種地方呢?」
他笑着給我遞了錢,還是和往常一樣多了一點。
「你要是不幹了,我就不來了。」
他壓着聲音,好像很認真的樣子。
不過對他這種不正經的騷話我已經習慣了,畢竟來的第一天他還說過贖我出去這種話呢。
真是個屁。
男人都是屁。
-9-
「元上都遺址,位於內蒙古自治區錫林郭勒盟正藍旗上都鎮,元朝的首都遺址,蒙元文化的發祥地……」
收音機的聲音響了兩個多月,而我也攢到了八百多塊錢。
這段時間我打聽到了去內蒙古的黑車的價格,一人要三百。
我想要出去過ŧú₈日子總得再有個一千才安心。
可最近不知道怎麼的,我頭暈,噁心得厲害。
懷孕應該不至於,劉姐每次都給我們喫藥。
只是最近每次接客我都得吐很久才能緩過來,大概是身體快要到極限了吧。
一開始我還能忍着,可昨天晚上那個男人舔我的時候我實在沒有忍住,直接吐在了他頭上。
門簾被掀起的瞬間,冷風颳了進來,緊接着顧陽捂着耳朵進來了。
他緩了一會兒才問道:「你現在忙嗎?」
我指了指身邊的小芳。
「讓她來吧。」
顧陽瞟了一眼我眼睛上的瘀青,隨即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還是你來吧,跟別人我不習慣。」
各種各樣的聲音從各個屋內輪番傳來,今天客人尤其多,幾個房間幾乎都滿了。
顧陽的話說得不正經,小芳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連我都覺得臉上熱了一下。
我輕輕點了點頭:「行吧。」
顧陽先上了趟廁所,其間我交代了一下小芳,現在除了她都有客人,要是來人了讓她自己看着辦。
這時只見門簾被掀起,一個穿着大棉服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大剌剌地敞着外套,那啤酒肚擠得幾乎要把那白襯衫撐破了。
他似乎喝了許多酒,走得也不太穩當。
齊老闆看到我後,嘴幾乎咧到了耳後根:「小丫頭,我可想死你了。」
我下意識地想往後走。
這麼久了,我也接待了很多人,可他這麼愛虐待人的變態,是很少的。
齊老闆走過來,一把拉起了我的手。
我逼着自己擠出了笑容:「老闆,人家現在還有別的客人。」
他嘿嘿地笑了一聲,隨即從兜裏拿出了幾張紅錢放在了桌子上。
「我知道,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嘛,但你看是不是也能給個方便……」
我微笑着,向他示意着一旁的小芳。
「老闆,這小姑娘是新來的,正好您調教調教她。」
小芳比我還小一點,齊老闆上下打量了一眼後立馬露出了金牙。
「嘿嘿,小姑娘看着真是水靈。」
就在我鬆一口氣的時候,他又拿出了幾張錢甩在了桌子上。
「正好你們倆一起來吧。」
他張嘴時伴着濃濃的酒氣,我和小芳不免同時變了臉。
劉姐從不強迫我們同時接客,因爲容易搞壞身體不說,也容易出事兒。
我又擠着笑容:「老闆,可人家已經有客人了,他就在廁……」
啪。
我的話還沒說完,他的巴掌已經打了下來。
這一巴掌過後,我的耳朵嗡嗡作響,有一瞬間幾乎失去了意識。
「操他孃的,臭婊子,別給臉不要臉。」
他破口大罵着,一腳踹在了我的肚子上。
「老闆,老闆別這樣。」
小芳趕忙去攔他,不過被他直接推到了地上。
「一個婊子,還給你臉了是吧。」
齊老闆越說越激動,又踹了我好幾下。
這時我的耳畔只剩下了小芳的哭喊聲,屋裏那些動靜都默契地停了下來。
不會有人出來,出來也會是看戲的。
我一邊護着頭,一邊擔心着不遠處的收音機,不知道有沒有摔壞。
只是忽然在恍惚間我好像聽到了顧陽的聲音。
「幹嘛呢,人家說不願意了,咋還耍流氓呢?」
我本以爲是做夢,卻看見顧陽一把推開了齊老闆。
這一刻他就像是個英雄。
可是現實裏是沒有英雄的。
齊老闆看了我一眼馬上反應了過來,他看着顧陽似笑非笑道:「我知道了,你先點的是吧。」
隨即他把桌上的錢向顧陽的方向推了推。
「這事兒和你沒關係,拿着錢就麻溜點走吧。」
見顧陽沒動靜,齊老闆又從兜裏拿了一沓錢。
如果這時候顧陽拿着錢走了,我不怪他,甚至我也想勸他趕緊把錢拿上。
這時已經有不少人從屋子裏出來了,面帶興奮地看着這場熱鬧。
ṭůₖ在衆人的注視下顧陽將那些錢塞進了兜裏。
齊老闆見狀輕蔑地哼了一聲,可沒想到的是顧陽收下錢後竟然沒走,而是正了正嗓子,大聲道:
「咳咳,您是三中的副校長齊遠志吧。」
一瞬間齊老闆像是聽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怔怔地看着顧陽,從他那站直的姿勢來看似乎酒都清醒了不少。
顧陽見狀揚脣道:「您以後不要來找我朋友的麻煩了。」
「您應該給學生們做表率的,否則別人知道了影響不好。」
他說得很平靜,可是齊老闆的臉色卻變得越來越難看。
最終齊老闆灰溜溜地走了。
這時顧陽趕忙來扶我:「你沒事吧?」
我沒有說話,因爲我根本說不了話,幾乎是被他硬拉着才站了起來。
他在我耳邊嘆了一句:「難怪你不想幹了。」
我腿軟得厲害,沒走幾步就被什麼東西絆倒,不受控制地摔了下去。
匆忙間我瞥見那個東西正是我的收音機。
顧陽始料未及,也跟着我摔了下去。
只是預想的疼痛並沒有來臨,因爲他結結實實地護住了我。
「哎喲,這地板可真硬啊,按理說我今兒可救你兩回了昂……」
這也許是英雄救美的故事。
可Ṫúₐ故事都是有觀衆的。
「呦。」
不知何時劉姐來到了門前,她吐了口眼圈,朝着我關心道:
「沒事兒吧?」
在接下的日子裏,顧陽成了髮廊裏喫飯時的必備鹹菜。
「我看那小子長得眉清目秀的,挺不錯的……」
「那可不,聽說好歹有個工作呢。」
「其實我看齊老闆也還行,聽說還兼着別的什麼官兒呢……」
「可是小芳洗衣服沒阿月乾淨……」
劉姐一邊夾了口紅燒肉給她的小泰迪,一邊說道:
「老師好啊,老師乾淨,不過老師太窮了。
「你們要記住,以後可千萬別跟了那些窮的,小心把你賣了都不一定。」
……
-10-
再見到我的這位「救命恩人」,已經是一個月以後了。
我本來想包紅包感謝他,可一想到他那天拿了那麼多錢,也就算了。
在進到屋裏後他忽然拉住了我解衣服的手:「你最近應該不能做劇烈運動。」
我沒好氣道:「那你來做什麼?」
他擺了擺手:「好了,逗你玩的,其實我是來看你的。你怎麼樣了?」
「我是來找你的。」「我是來看你的。」「我是爲你來的。」……
我並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了,可有人來看我不是爲了睡覺,還真是第一次。
其實我的肋骨還在隱隱作痛,可我只是搖了搖頭。
「躺了幾天,就活過來了。」
「那個姓齊的沒再來了吧?」
「沒有了。」
其實那天之後我本來還有些擔心,可齊老闆真的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最初,我也想不明白爲什麼顧陽的話威懾力會那麼大,直到聽了劉姐的解釋。
「其實這當了官兒的啊比誰都怕犯錯,在大庭廣衆之下被人認出來找雞,這要是傳開了,名聲多不好啊。」
「那就好。」顧陽點了點頭,又問,「對了,你想不想離開這兒?」
我看了一眼門的方向,沒有說話。
顧陽見狀抱住了我。
他伏在我耳邊,只用我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我知道你們老闆不會放你走,所以你如果想跑的話我可以給你指條明路。」
他今天好像是喝了酒,酒氣和衣服上香皂的氣味環繞着我,燻得我不免有些暈。
我其實這兩天就打算跑了,拖到現在就是想再見他一面。
可我看着他什麼都沒說。
他雖然將自己捯飭得很乾淨,雖然他比我好很多,可我知道他沒什麼錢。
在這兒幹了這麼久,我也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我很肯定他不是齊老闆那種有錢人。
他拍了拍我的肩:「你好好想,我下次來的時候你作好決定。」
剛送走顧陽,一個尖銳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又是你那個情郎啊,他這次給了多少啊?」
我把手裏的錢遞了過去。
只見劉姐蹙着眉:「就多給了二十啊。」
「真是窮啊……」她罷了罷手,表示那錢歸我就行,「其實以你的條件總會有更好的……」
從上次之後,在髮廊裏,顧陽和我已經變成了就差替我贖身的苦命鴛鴦了。
可對着劉姐的話我還是點着頭,表示全然明白。
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我不想觸黴頭。
聽說是有個混社會的看上了劉姐,非要劉姐嫁過去,劉姐一直敷衍着。可最近那男人三番五次地帶人來我們髮廊堵着,我們的生意都變差了。
姐妹們私下都說,那男人長得還不如劉姐養的小泰迪清秀。
我想地位高的混混應該是不差錢的。
可人總是這樣,棒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劉姐給我遞了根菸,溫柔道:「休息了幾天,身體怎麼樣了?」
「已經好了。」
「那就好。」
……
夜裏回到房間,我先是洗了個澡。
因爲這是第一次我同時接了兩個人。
-11-
再次見到顧陽時,時間又過了一個月,已經快到除夕了。
鞋子帶進來的雪也越來越多了。
「阿月,怎麼又在發呆啊?」劉姐問道。
我還沒開口,小芳就笑着應道:「姐你不知道,阿月姐那個情郎好久沒來了……」
幾乎是她剛說完,老舊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一個熟悉的人影就走了進來。
劉姐她們相視一笑,隨即進了裏屋,只剩我和顧陽留在原地。
剛剛那些話他肯定是聽到了的,一下子我變得有些不敢看他。
沒想到他卻一點沒有不自在的樣子,甚至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來,給你的情郎洗個頭發……」
「……」
其實給客人洗頭髮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擅長。
以至於剛放水的時候沒有調好溫度,燙了他一下。
「嘶,就這麼恨我嗎?」
「你活該。」
我正想再罵兩句,他卻先開了口:「對了,你全名叫什麼啊?」
「……張月。」
「挺好聽。」他點了點頭。
張小翠。不好聽。
我洗得很慢,給他吹乾後外間就剩下我們倆了。
這時他才悄聲道:「怎麼樣,想清楚了嗎?」
我沒有回答,反問道:「你爲什麼不上班了?」
他先是一怔而後笑了笑:「不想幹了。」
ţů⁾「是因爲齊老闆嗎?」
「不是。」他說得很堅定。
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我應該知道的,那些當官的是怕犯錯,可是他們也容易讓別人犯錯。
前幾天,我接待了經常和顧陽來的那個崔老師,他告訴我顧陽的工作沒了。
「有人舉報了顧陽嫖娼,其實我聽說是上面的人要搞他……」
顧陽見我不說話,從桌上拿過梳子自己梳理着劉海:「別擔心,你看我是能受欺負的人嗎?我也給教育局寫了舉報信,那混球自己還不是喫喝嫖賭樣樣都沾……」
顧陽告訴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沒啥可怕的。
可我連累了他,沒法兒不愧疚,找一個體面的工作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兒啊。
我剛想開口,只見小芳跑了出來。
「阿月姐,你的收音機在嗎?」
「在桌子上。」
以免她不會用,我又給她示範了一下。
按下按鈕的瞬間,播放着我常聽的頻道:「內蒙古自治區,首府呼和浩特,地處中國北部……」
等她走後顧陽才湊了過來:
「其實吧,我想去內蒙古做生意,缺個幫手,你看怎麼樣?」
我不免一怔。
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嚇傻了?」
隨即他又壓低了聲音:「我是說真的,你給我打工唄,我給你發工資,保證比這多。」
「爲什麼?」
「因爲那邊工業不發達,我們可以從這邊帶點小巧的工具之類的賣給當地的牧民,這買賣絕對不虧。」
「我是說,」我搖了搖頭,「爲什麼,要和我一起?」
他眨了眨眼睛:「不是你要去嗎?順路帶上我唄。」
他的眼睛很黑,比我見過所有的眼睛都好看。
我剛要開口,只見門簾被掀起,有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聽見開門的聲音劉姐走了出來,她見外間沒人,有些不耐煩地指了指我:「阿月,還不接待客人?」
她的臉色很不好,顧陽見狀趕忙起了身。
看着顧陽我張了張口,卻一句話都沒能說出口。
他伏在我的耳邊留下了一句:「明晚這個時候我們在天橋見。」
-12-
其實我要帶的東西不多,包裏只有一套乾淨的衣服和我攢下的三千塊錢。
可快到晚上的時候我卻沒有找到藉口出去。
因爲髮廊門口堵滿了人。
纏着劉姐的那個混混又來了。
這次他帶了十來號人從早上守到了晚上。
那架勢像是劉姐不點頭他就要把這兒掀了。
「不能報警嗎?」有人問。
劉姐給了她一巴掌:「你特麼自己也想進去嗎?」
從早上開始劉姐打了不少通電話,從她越來越鐵青的臉色來看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她。
「劉姐……到飯點了……」快到天黑時有個沒眼力見兒的說了一句。
意料之外的,劉姐竟然沒有罵她,而是抬起頭掃視着我們這些洗頭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的目光似乎在我這兒停留了一下。
隨後劉姐撥通了電話,訂了二十來份蓋飯。
她又遣人去買了幾箱酒,啤的白的都有。
那些混混們喫飽喝足後態度倒是沒那麼蠻橫了。
趁着大家都去喫飯的工夫,我本打算去房間拿包,可是小芳卻忽然攔住了我。
「阿月姐,劉姐叫你呢。」
「知道是什麼事兒嗎?」
她搖了搖頭:「姐,你就去吧,反正劉姐訓人也不會太久。」
推門而入的那一刻,收音機熟悉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中。
「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是愛自己,男人們的話只是花言巧語……」
我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忽然眼前一黑,就被什麼東西砸在了臉上。
緩過神後發現那竟然是我的包,裏面零零散散的錢也都跟着掉了出來。
劉姐看着我,緩緩吐了口菸圈道:
「你想跑去哪兒啊?
「想和你那小情郎私奔嗎?」
見我不語,劉姐把收音機砸在了地上。收音機滾了兩圈並沒有完全裂開,可它的聲音卻變得斷斷續續的。
「一定……要……愛……自……己……」
直到最後沒有了一點聲響。
劉姐冷笑道:「當初我把你撿回來,咱們也說好你得幹夠五年,現在這樣真是讓人寒心。」
「你說說你,又沒文化又沒本事,去了內蒙古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能做什麼呢?幹老本行嗎?」
她的話語就像淬了毒的匕首扎進了我的心裏。我不由得想起以前有個叫小慧的姑娘逃跑後,被劉姐賣給了一羣混混。
她們說小慧當晚就被玩死了,連腿腳都被翻了過來。
我忍不住想象着那是怎麼樣的畫面,隨着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的手腳開始變得僵硬。
不知道過了多久,劉姐終於抽完了那根菸。
「行了,別哆嗦了,你知道的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她直直地看着我:「只要你幫我一個小忙,我就不攔你了。」
劉姐走到我面前,往我手裏塞了把刀。
一瞬間冰涼的觸感從手心傳遍了渾身。
她附在我的耳邊道:「替我殺了外面那個王八羔子。」
「爲什麼……是我?」
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逼着我握緊了刀把:「你不是有經驗嗎?」
我剛想轉身,她卻徑直走到了電話旁邊。
……
……
哐的一聲,水果刀掉在了地上。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劉姐已經躺在地上了。
她的左胸處還在不停地滲血。
雖然只是一刀,可我很確定,她已經死了。
人的心臟在左邊,是收音機告訴我的。
「劉姐……」
忽然,只見是小芳闖了進來,她看到我後愣了兩秒,反應過來後轉身就要跑。
我拽住她的頭髮,把她拉了回來。
我將還在滴血的水果刀比在她的臉邊道:「你要是敢叫出聲,就和她一個下場。」
「阿月姐,別殺我,別殺我……」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其實不應該留下她的。
可我記得,今天是她的生日。
生日。
我鎖上門後,先去洗了把臉和手,然後又從劉姐的衣櫃裏找了一套乾淨的衣服。
做完這些事情後身上已經沒有什麼血跡了。
不知怎麼地,我忽然想起來,很久以前張嬸給我找衣服後,我也是很利索地就換上了。
好像我真的,一直很有經驗。
走到門口的時候,看門的兩個小混混攔住了我。
「小妹妹這是要去哪兒啊?」
我戳了戳他的胸,聲音嗲到噁心:「哥哥,劉姐讓我去買幾個套回來,說是今晚要用呢。」
血。
誰不怕呢。
可口水和體液,太噁心了。
-13-
可能是今天太冷了,那個賣糖葫蘆的大叔不在。
和那次的丟人現眼不一樣,我靠着天橋的柵欄靜靜地看着來往的人羣。
我並不害怕。
甚至感覺鬆了口氣。
那個女人死了。
是她故意把我和齊老闆關在了一起,是她讓我走上了這麼噁心的路。
都是她的錯。
是她活該。
只是,她的眼睛怎麼都閉不上。
我 xxx……
沒有等太久,顧陽走了過來。
「抱歉,等很久了嗎?我見了一下房東所以就耽擱了,你怎麼又穿得這麼薄。」
說完他就把外套脫了下來,套在了我身上。
一下子我的身體變得暖和了起來。
「你來了。」我看着他。
可能是天氣太冷了,凍得他直哆嗦,什麼話也沒說。
我又道:「現在反悔也可以,我不連累你了。」
顧陽看着我有些發愣,我正想着離開,沒想到下一秒他卻直接攬住了我的肩。
「那可不行,我可是你的情郎啊。咱們走吧,去我家。」
我想,這應該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溫暖了,要是不抓住,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好。」
我攏緊了身上的包,那裏面有三千塊錢。
張小翠和張月不一樣了。
她有錢。
她有一起的人,她不用再一個人走一天一夜。
我抬頭看了一眼,彎彎的月牙兒好像在對着我眨眼,只是不知道是在恭喜我還是在嫌棄我。
-14-
我住進了顧陽的家裏。
他家是個很破舊的老平房,帶着個小院子,院子裏堆了幾個紙箱和瓶子之類的廢品,其餘的什麼也沒有。
比劉姐兩層的髮廊差遠了。
可他將家裏收拾得乾淨整潔,沒有髮廊那股什麼都混在一起的臭味兒,讓人覺得安心。
顧陽每天早出晚歸着,我這才知道這段時間他在一個飯店當服務員。
他說:「我還得再幹一週纔可以拿到工錢,我們一週後出發吧。」
來到這裏後,我好像從地獄來到了天堂。顧陽無微不至地照顧着我,每天變着法兒地給我做各種各樣的好喫的,短短几天,我就覺得自己豐滿了不少。
日子過得很幸福。
除了我沒有辦法睡着以外。
只要閉上眼睛我就會看到王瘸子和劉姐。
一地的血。
他們站在一起,什麼也不說,就是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我的手心傳來冰冷的觸感。
不知道是刀把還是酒瓶。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我拿着插進了一個人的身體裏。
「我已經叫警察了……」
劉姐一直朝着我笑,她的臉上全是血。
每當我做噩夢醒來後,都需要很久才能緩過勁兒來。
我知道,有些罪孽如果不去贖罪是無法抵消的。
不過那些就等我下地獄後再說吧,現在我只想好好活着。
無論如何,都活着,活得好一點,就一點。
「你太瘦了,得好好補補纔行,晚上咱喫紅燒肉吧,我下班的時候去趟菜市場,你等我。」
這是顧陽早上上班前說的,可是天黑後他卻一直沒有回來。
他一般九點就會回來的,所以等到十點的時候我已經坐不住了。
我問路時特意問了兩個小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工作的地方,可老闆卻告訴我,他早就回去了。
也許是和他錯開了,我又返了回去。
我戴好了口罩帽子,儘量走在了昏暗的地方,可沒有想到快到家時竟然有人叫住了我。
「小翠?」
是很熟悉的聲音,我愣了好幾秒才認出了那人。
「張嬸……」
她也同樣怔怔地看着我,像是有些難以置信。
幾秒的工夫她的眼眶就變得紅紅的,握住我的手不住地喃喃着:「好孩子……」
「張嬸,你咋來了?」
「是你張叔得了肺癌,現在在城裏住院呢……」
說完她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怎麼也擦不乾淨。
我沒有想到村長病得那麼重,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好,只好就這麼握着她的手站着。
哽咽了一會兒,她又道:「小翠啊,其實你爸……過世了……」
可能是風大吧,吹得我的眼睛也紅紅的不舒服。
我已經是個逃犯,對他盡孝的事情也輪不上我了。
我剛想這麼說,沒想到下一秒張嬸又告訴了我一個消息。
「其實王瘸子還沒死……」
我不記得是怎麼回到顧陽家的了。
張嬸的話一直迴盪在耳邊。
「其實那天晚上大夫來後救活了王瘸子,反倒是你爸喝太多了,我們發現的時候身子都涼了。王瘸子在找你,你可千萬別回來昂……」
我坐在牀上又哭又笑的,像是瘋了一樣。
在燈光下我看着自己的手,什麼都沒有。
可是我知道手指縫裏還有乾枯的血跡,散發着腥臭味。
永遠也洗不掉了。
-15-
沒過多久,顧陽就回來了。
「等很久了吧,今天店裏來了一桌喝酒的,一直不肯走,就耽擱了。」
說着他把一袋肉放到了桌上:「我還買了豬耳朵……哎你怎麼哭了啊?」
我並沒有回答,只是問道:「你真的會和我去內蒙古嗎?」
「會呀。」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爲什麼要和我去?」
他沉默了很久。
「其實吧,要說一開始沒有貪圖你的美色是假的。
「不過和你相處過後,我覺得你和我很像,我們都需要從現在的生活逃走。」
他握住了我冰涼的手:「內蒙古那麼遠,人生那麼長,咱們做伴的話總是會好一點的。」
做伴的話會好一點。
會好一點嗎。
我起身去點了一根菸: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養牛村有一個小姑娘,叫張小翠。從小到大村裏人都誇她漂亮,所以她打小就知道了自己是村裏最漂亮的姑娘這件事情。她想她這麼漂亮的姑娘應該是能嫁村裏最好的男人的。
「可她的父親是個酒鬼,喝酒後又喜歡打人,所以她媽媽早就跑了。直到她十二歲那年她父親又染上了打牌的毛病,用兩年的時間把家裏所有的牛都賣了。
「家裏沒有了收入,可她父親還是要抽菸喝酒,所以就讓這個小姑娘去小賣部買。有一次父親給的買菸錢缺了三毛錢,可小姑娘怕捱打,就從貨架上偷了一包回去。
「那是噩夢的開始,因爲下次開始父親不再給她錢了,讓她繼續想辦法。她想了很多次辦法,最終被發現了。」
顧陽敏銳地發現了我要說什麼,他想制止可我卻搖了搖頭。
「小賣部的老闆是個畜生,他告訴這個小姑娘每次給他摸一下就可以免費帶走那些煙。
「小姑娘怕捱打,所以同意了。可是父親卻又開始讓她拿酒,這時小賣部的老闆說要多摸一下才行。她不知道多摸一下是什麼樣的,以爲還是和往常一樣隔着衣服摸她……」
「夠了,不要再說了。」顧陽打斷了我。
我沒有去看他是什麼表情,只是自顧自地說着。
「張小翠被強姦了,過了一年後那個小賣部老闆又壓在了她的身上。可這一次小翠不想再那麼疼了,所以她拿起手邊的啤酒瓶砸在了那個男人的頭上。
「他流了很多血,而我也變成了髮廊裏的張月。
「顧陽,我是個殺人犯,一個從出生就是又賤又爛的婊子。你還願意和我做伴嗎?」
顧陽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習慣性地又點了一根菸,深深地吸了一口。
煙味迴盪在口腔裏,暢快極了。
令我意外的是我還沒來得及吸上第二口,顧陽就走過來將我的煙扔進了菸灰缸裏。
他看着我,神情嚴肅道:「其實我也有話想告訴你。我並不是什麼老師。」
「我只是四中的一個保安,前幾年我和老崔是一起考的,可是我沒有考上。」
我不免震驚:「可是他不是叫你老師……」
他的笑容有些苦澀:「那只是一種調侃罷了,也只有你會信。」
這是他第一次和我說了有關自己的事情。
他的父母在小時候就離婚了,和我一樣,他的母親也拋下了他。
他的父親在賭博欠了一屁股債後也消失了。
而這麼多年他一直在還這些債。
「今年我才明白,這些私人的高利貸是還不完的,所以我不想再管了,愛誰誰吧。」
他一臉得意道:「你看,我也不是什麼好人,這下總和你般配了吧。」
燈光照在我和他的身上,投射出牆上漆黑的影子,就像是人的黑暗面,永遠都抹滅不掉。
我伸手抱住了他:「那就做伴吧。」
他也回抱住了我:「嗯,你相信我就好。」
顧陽是個很愛乾淨的人,這一瞬間,一股淡淡的皁角香包圍住了我,讓我覺得很安心。
我想,我賭對了。
所以上帝啊,原諒你說謊的子民吧。
-16-
收音機裏說過,人生正是因爲有美好的事情,所以人纔可以承受痛苦的事情。
我想是這樣的。
內蒙古的草原終於不再是我的一個夢了。
顧陽說我們可以去內蒙古做生意。
這個房子的租金還有三個月纔到期,不過房東是個很爽快的人,已經給他退了剩下的租金。
如果他拿到工錢,我們倆加在一起就有七千多塊錢的路費。
「咱們花個一千多買點工具啥的帶過去就行,多了咱也帶不動……」他說。
他又聯繫到了一輛常年往返於內蒙古和這裏的黑車,一人三百的車費,我們兩個人的話一人兩百就行。
一切都很順利。
他打算得很細緻,我當然沒有意見。
在我問他爲什麼要選擇內蒙古的時候他告訴我:「那兒人少,沒有人認識我們,我們可以重新活一次……」
人間並不是天堂,只不過是因爲有那個人在身邊,一切的苦難纔會被過濾掉。
會變好的。
要開始過正常的生活了。
我開始這樣相信着。
-17-
明天顧陽就要拿到工資了,我們就要出發了。
這件事情帶來的興奮幾乎壓住了我所有的恐懼和不安。
可又一次,九點過後顧陽沒有回來。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我沒有那麼慌亂了。
應該是飯店裏人太多了。
只是等到十一點的時候,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我還是決定出去看看。
我依舊戴好了顧陽買的帽子和口罩。
不同於白天有孩子們的喧鬧,這個時間點衚衕裏格外地安靜。
在我快走到巷子口的時候忽然聽到了顧陽的聲音。
「是你告訴齊遠志我在四中工作的事兒吧,我可聽說你當上年級主任了。」
「你自己英雄救美得罪了他,可別賴在我頭上啊。」
我認出,另一個聲音是那個姓崔的。
顧陽又道:「老崔,咱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況且要不是你說的,他一個三中的校長怎麼會知道我一個四中的小保安呢。」
「是,是我說的,可我這不是來看你了嗎,姓齊的給了我一萬,不行我分你些……」
顧陽冷笑了一聲:「你以爲齊遠志被你敲詐後還會容你多久……」
忽然一股酒氣從身後傳來,我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見是一個男人握住了我的肩。
「小姑娘,要不要交個朋友啊……」
「滾。」
我掙脫了出去,也走到了燈光下。
「你怎麼出來了?」顧陽趕忙走到了我身邊。
那醉漢見狀也不再糾纏了。
燈光昏暗,照在人身上其實並不算清楚。
可是崔老師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後,一臉笑容燦爛道:
「顧陽,這個美女好像很眼熟啊。」
-18-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玫瑰花,也是第一次收到玫瑰花。
它獨有的香氣讓人沉醉,可它根上的刺卻把我的手指刺出了血。
我想,玫瑰或許也不想讓人碰它吧。
顧陽找來了藥粉,自責道:「忘了告訴你有刺了。」
我搖了搖頭:「你把我交給警察吧,就說是我威脅你的。」
顧陽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細心地將藥粉撒在了我的傷口上。
「明早我們就走吧。」
我下意識地要後退,他卻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堅定讓我更加愧疚。
姓崔的告訴顧陽,明晚十點給他三萬塊錢,他就保證把這事爛在肚子裏。
「顧陽,你好好考慮考慮,你女朋友的照片可是都上新聞了的。」
他的話迴旋在耳邊,就像是惡魔的聲音。
我們湊了一下身上的錢,只有不到一萬。
一天之內是無論如何也湊不了三萬的。
可無論顧陽是否和我離開,他都會是罪犯。
這是我不願意看到的。
可他卻已經下了決心:「我明早就去飯店拿工錢,然後我們走吧。」
我搖了搖頭。
面對我的拒絕,顧陽卻沒有理會,起身就要去收拾行李。
我拉住了他。
他見狀輕輕拍了拍我的手:「不是說做伴嗎,哪兒有扔下同伴的人吶。」
「你把我交給警察吧。」
「不。
「我不想連累你。」
「你不會連累我。」
他說得那麼堅決,堅決到我都無法理解。
原來我這樣的人,也會有人對我好。
這一夜直到天亮爲止,我都沒能入睡。
我真的好討厭老天啊,他給了我這麼不堪的人生。
可是我又無比地感謝他,他讓我遇到了顧陽。
我的陽光。
-19-
我想飯店的老闆是個很好的人,他聽到顧陽要走,多給了顧陽一百塊錢。
我們花了二十元打車,因爲黑車司機們聚集的地方在城東郊區,離顧陽家實在太遠。
我戴好帽子口罩,一直低着頭倒也不惹人注意。
正好碰上了紅燈,那司機忽然回過頭道:「小夥子,我瞧你看了一路,你手裏那個是地圖吧?」
顧陽點了點頭:「嗯。」
「是中國地圖嗎?」
「內蒙古的。」
司機哦了一聲:「內蒙古的啊,你們要去那兒嗎?」
「也不是……」顧陽打着馬虎。
「聽叔一句勸,那地方地兒雖然大,不過沒啥發展……」
和顧陽一樣,他似乎也對內蒙古很瞭解,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只是此刻我的注意力被天橋上的小販吸引了過去。
我忽然想起來有個客人給劉姐帶過這個東西。
劉姐收到的時候開心得差點哭了出來,不過那個客人走後劉姐就扔到了垃圾桶裏。
她一臉嫌棄道:「什麼東西,一根糖葫蘆還想和老孃談情說愛嗎?」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糖葫蘆。
許是快到地方了,顧陽把地圖收了起來。
我輕輕握住了顧陽的手,低聲道:「你現在給我買一根糖葫蘆行嗎?」
顧陽看着逐漸變多的車輛似是有些躊躇,只是看着我他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真是沒辦法。」
他走之前,我又囑咐了一句:「我想喫夾着橘子的那種。」
「好好好,你乖乖等着,我馬上回來。」
「嗯。」
「乖乖等着哦。」
他交代了司機幾句話後便奔向了天橋。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我才轉過了頭:「師傅,我不走了,去別的地方。」
「不是,那你對象……」
司機很是疑惑的樣子,不過在看到我遞過去的兩百塊錢後,直接發動了車子。
-20-
我很容易就進了學校裏。
因爲我告訴門口的保安大爺,我來找我的哥哥。
班級在二樓,此時學生們正在上課。
姓崔的在黑板上寫着些我看不懂的文字,這不免讓人心生好奇,那到底是什麼呢。
可底下的學生們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像是習慣了。
我不免想象着如果是顧陽在上面的話,應該也是這樣的場景,不對,是他的話應該不至於這麼無聊。
下一秒我敲響了木門,所有人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
「崔老師在嗎?」
「你們先讀一遍課文,大聲點,我都聽着呢。」
他交代完後大搖大擺地跟着我來到了走廊。
對於我的到來他似乎有些意外,不過他還是像往常一樣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小美女你怎麼來了,你的膽子怎麼這麼大啊……
「怎麼樣,湊了多少了?
「不過你挺牛啊,我聽說那女的被捅成了馬蜂窩呢……」
沒有人聽到,這是他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
因爲我的刀深深地捅進了他的腹部。
在他喊出聲之前,我又捅了幾下。
從屋子裏傳來學生們整齊的朗讀聲,吞沒掉了他最後的呻吟聲。
一下又一下地,我怕他沒死透,那把喝過一次血的刀子在他的身體裏進進出出。
直到我沒了力氣。
我把衣服和口罩都反過來穿在了身上,所以我從學校門口出去的時候保安並沒有什麼反應。
而我專門朝着他鞠了個躬。
「謝謝叔叔,我見到我哥哥了。」
他看着我有些莫名其妙,可還是點了點頭:「那就好……」
「嗯,否則我就拿不回他欠我的錢了,他欠了我好多錢來着。」
我說完也不去看他的表情,徑直地走出了校門口。
陽光下,我低頭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是還沒幹透的血跡。
黏稠的。
腥臭的。
這次是真的洗不掉了。
-21-
警察趕到的時候我已經喫掉了一串糖葫蘆了。
甜甜的,很好喫。
就是橘子有點酸。
我抬頭看了看天空,只見今天格外地晴朗,一片雲朵也沒有,只剩太陽高高地掛在天空。
真好。
太陽就應該是乾乾淨淨的。
所以,我不會後悔。
番外 1
新入職的小警察看着他的隊長,戰戰兢兢地問道:「方隊,這犯人自殺了,現在怎麼辦啊?」
方隊看着屍體上穿透喉嚨的木籤子,又看了看距離地面大概有十來米的天橋不由得皺着眉。
「疏散羣衆,保護好現場,把屍體帶回去讓法醫檢驗。」
「好的。」
小警察趕忙一一照做,這是他第一次出任務,可不能出岔子。
只是接近屍體的時候他還是不免顫抖了一下。
那木籤子穿透了那女人的喉嚨,看得出那女人跳下來的時候就半點活路也沒給自己留。
可是詭異的是,那女人的嘴角掛着一抹微笑,神情看着竟然極爲安詳。
「殺人就這麼滿足嗎?」他不免喃喃着。
幾天後屍檢的結果出來了。
法醫說的死因和方隊看着現場判斷得基本符合。
只是法醫還告訴他,死者下肢皮膚和口腔黏膜受損,患有卡波西肉瘤,是感染了 HIV 病毒的表現。
艾滋病,幾乎是絕症的意思。
方隊聽完後那皺着的眉更嚴重了。
一個妓女,得了艾滋病,又連續殺了兩個人。
見法醫又拿起一個透明塑料袋,裏面裝着一把水果刀。
新人警察知道那是這女人作案時用的兇器,不免嘆道:「這麼年輕,怎麼會走上這種道路呢?」
方隊依舊沉默着什麼都沒說。
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壞人也不一定天生就是壞的。
只是。
無論是什麼理由,沒有人有權利去掠奪他人的生命。
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對着法醫說了聲辛苦了,然後打算去走廊抽根兒煙。
在他關上門前,又聽到另一個年輕的警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還用問嗎,她可是殺了兩個人啊,其中一個還是個老師,這種人啊就是天生的壞種。」
番外 2
王愛民,養牛村和樂商店老闆,在 1998 年因涉嫌強姦未成年被逮捕。
番外 3
齊遠志,xx 市第三中學副校長,在 1998 年第三中學與第四中學合併,齊遠志成爲正校長。
番外 4
日記:
-1-
1997 年 11 月 16 日。
「當你笑對苦難,你會發現苦難不過如此。」
我覺得這句話是純屬放屁。
喫了碗新鮮的餛飩,又買了根兒平時捨不得喫的草莓糖葫蘆,我帶着那堆又漲了利息的欠條,挑了市裏最高的天橋。
可我在自己跳下去前救下了一個小姑娘。
看來今天不是個自殺的好日子。
-2-
我趕到天橋的時候她已經在等着了。
「抱歉,等很久了嗎?我見了一下房東所以就耽擱了,你怎麼又穿得這麼薄。」
她凍得瑟瑟發抖,我趕忙把外套脫了下來,套在了她身上。
只是她的身體還是在止不住地發抖。
「你來了。」她看着我。
對視的瞬間我看到了她的脖子上有幾處血漬。
「今天咋那麼多警車啊?」
「南街那邊好像是殺人了。」
我忽然想到剛剛走來時聽到有人這麼說過。
「現在反悔也可以,我不連累你了。」可能是見我發呆,她這樣說道。
我吸了口氣,毫不猶豫地攬住了張月的肩膀,而後又不動聲色地往上攏了一下她的衣領。
「那可不行,我可是你的情郎啊。咱們走吧,去我家。」
「好。」
-3-
意識到張月有可能跑了之後,顧陽看着手裏的糖葫蘆久久沒能緩過神來,以至於口袋裏的電話響了好幾次,他纔想起來接。
「喂兄弟,你怎麼回事啊,你到哪兒了現在?」男人焦急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不好意思,我妹妹她不太願意。」
對面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明白了,我再加個兩萬,你看行嗎?」
「不是……」
顧陽剛要說什麼,對面就打斷了他:「哥們兒,你這個也不是處女,我出七萬已經很可以了。要不是我舅急着結婚,你也要不了這個價啊……」
餘下的話顧陽沒有再聽,直接關掉了電話。
「操。」
狠狠地罵了一聲後,他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去城西。」
「城西哪塊兒?」司機問道。
「站黑車師傅的那塊兒地。」
-4-
「隔壁怎麼這麼吵啊?」
「新搬來的那個男的死了。」
「我去,看着挺年輕啊,咋了?」
「快別說了,晦氣,說是有艾滋,病死了。」
「好惡心啊。」
「是吧。
「這病是亂搞纔會得的,這些人做這種事情前真是一點也不考慮自己的父母。」
「那可不嘛,我要是他爸媽我都得氣死。」
……
番外 5 在那一個世界
-1-
女人的慘叫聲從屋子內傳來,一聲又一聲持續了快一個小時,那聲音太過悽慘,不免讓人懷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可在養牛村,這再尋常不過了。
大家都知道,那只是某家的丈夫在打妻子而已。
要說這家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女兒和母親一起捱了打。
她們總是一起捱打。
父親總是打媽媽,小翠總是去攔。
可是這一次小翠嚇壞了,因爲父親走後媽媽躺了很久很久,月光照在她身上,冷冷的。
媽媽對她說,「小翠…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小翠先去關上了門,然後才握住了媽媽的手。
「媽媽…你快跑吧。」
說完這話小翠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她知道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可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他的錢在枕頭下面,我去給你拿來。」
因爲小翠以前聽人說過,在好幾年前張嬸就跑過,但是因爲沒錢坐車,最後被村長抓了回來。
走到村口的時候,小翠把錢牢牢地放進了媽媽的口ŧū́₁袋裏。
媽媽沒有抱她,只是摸了摸她的頭,就轉過了身。
小翠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不過她用力地捂着嘴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今晚是滿月,月色很好,只是小翠哭的太厲害了,漸漸地連媽媽的背影都看不清了。
可忽然,她卻聽到了媽媽的聲音。
「小翠…我們一起走。」
月亮很冷很冷,媽媽的懷抱卻很暖很暖。
-2-
在來到市裏後,小翠和媽媽住進了一家飯店的庫房裏。作爲代價,媽媽每個月只能領到一半的工資。
庫房裏堆滿了雜物,除了一張牀,她們幾乎沒有活動的空間。
可這已經很好了。
媽媽說,「小翠,等一等媽媽,媽媽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好。」
對媽媽的話, 小翠堅信不疑。
事實上,媽媽也是那麼做的。
在一年後,媽媽讓她上了學。
本來學校是不要插班生的,可是飯店的老闆夫婦人很好, 他們幫了這個忙。
「我姐夫他們經常和三中的齊校長打牌, 讓小翠上個初中這事兒應該不難……」
媽媽說還好老闆夫婦願意幫她們,畢竟現在辦事都看人情世故。
小翠不太懂那些,她只知道她也能和老闆夫婦的女兒一樣去上學了。
在她上學前, 媽媽爲她買了一身新的衣服和書包, 還給她改了個名字。
於小愛。
於是媽媽的姓, 媽媽說小愛是媽媽愛着的孩子。
世間萬難, 好在愛抵萬千。
-3-
「小愛真是個好孩子。」
這是飯店老闆娘經常說的話。
這些年來,小愛每天放學後都會來廚房幫媽媽幹活,可媽媽怕她耽誤學習,不願意讓她做這些。
不過對此小愛卻有非常正當的理由。
「媽,你不要擔心嘛, 你女兒可是考上了三中的人唉。」
三中是市裏最好的高中, 小愛在初中部的時候就下定了決心, 一定要接着在這裏讀書。
好在, 她做到了。
同學們很好, 雖然有個別幾個討厭的, 可她的同桌是班裏的大姐大,壓根沒人敢欺負她。
老師也很好,班裏有很多有錢人家的孩子,可是老師從不偏袒任何一個人。連媽媽都感嘆, 「現在這樣的人真是不多見了。」
學校的環境也很好,畢竟是市裏最好的高中。
什麼都好, 唯一不好的是,學校離家裏太遠了。
雖然她們現在已經不住飯店庫房了, 可從出租屋走到學校還是要花三十五分鐘。
不過小愛還是拒絕了媽媽搬家的提議,因爲學校附近的房子租金貴的都能喫人了。
不就是走幾步路嘛, 有什麼的。而且路過天橋時, 小愛偶爾還能買根糖葫蘆喫,也不算太糟。
這一天放學後,小愛一如既往地走上了天台。
可是她忽然瞧見,有個男人爬到了圍欄上。
「不是要跳吧……」
小愛什麼都沒想,趕緊跑了過去。
六米、五米……
就差幾步了!
正當小愛要伸手的時候,她的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人。
如果此刻有人正好在不遠處, 就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象。
商販轉身的瞬間和一個奔跑的小姑娘撞在了一起,商販手裏的糖葫蘆掉了一地。就在他們不遠處,一個年輕男人跳下了天橋……
回到家後小愛的腦子裏不斷地迴盪着糖葫蘆大叔的話。
「小姑娘, 別想太多了, 這和你沒關係,這人都來了好幾次了, 俺也勸了好多回, 這都是命……」
可是老師教過,生命最寶貴,她還是不免有些沮喪。
到了夜裏下起了大雨,轟鳴的雷聲不免給人一種天要塌了下來的錯覺。
只是小愛都沒聽到。
因爲媽媽捂住了她的耳朵。
雖然白天看見了那樣的事情, 可這一夜她卻沒有做什麼噩夢。
如果她看了天氣預報就會知道,暴雨過後,明天會是個晴朗的好日子。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