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主母不開心

男友與我一同穿越,卻在做王爺的第三個月娶了個妾室回來,說要替我分擔生育風險。
我一過問,他便柔聲勸我:「你是侯門貴女,如今又是當家主母,要有容人之量。」
他說那妾室目光短淺,娶她不過是圖一時新鮮,背地裏卻把她寵上了天。
他寵,我比他更寵。
識字,算賬,主管生意。
和離之時,妾室毫不猶豫地跟我走。
男友找我興師問罪,我只還他一句:「你把她當作工具,我卻要她做個堂堂正正的人。」

-1-
「冉冉,我要納妾。」
這是我和沈硯舟穿越到這裏的第三年。
前三年,我倆被流放關外,受盡折磨,還險些被飢腸轆轆的流民喫掉。
如今他平反昭雪,做上了王爺,卻在第三個月便悄悄迎了個妾室進門,一臉爲難地說這是皇帝的旨意。
我想不明白,一個來自現代社會的人爲什麼會接受這麼荒唐的安排。
「你把她退回去,皇帝問起,你就說家有悍婦,不許你納妾。若他要降罪,乾脆直接砍了我的腦袋。」
「你死了,我還能獨自苟活嗎?」沈硯舟指天發誓,一面嫌棄那妾室唯唯諾諾惹他厭煩,一面說是皇命難違抗,攥着我的手:「你就當家裏請了個保姆,煩心的活計儘管差使她去幹,其他時候當她不存在就完事了。你是當家主母,要有容人之量。」
從他閃躲的眼神裏,我看到了從未有過的不捨和煩躁。
皇命只是他的託辭,娶這個妾室,他沒有半點不情願。

-2-
儘管我沒點頭,花轎還是進了王府的門。
沈硯舟把我支到城外避暑山莊休養,這邊讓花轎偷偷摸摸從後院進來,生怕我毀了這樁婚事。
待我回來,沈硯舟抱着我,神色懊悔,說他只想走個形式,沒想到那天喝多了,走錯房間認錯了人。
「那個晴兒可是尚書家的長女,我連婚事都沒鋪張,就讓她這麼憋屈地嫁進來了。我要是真樂意娶她,怎麼會讓她這麼委屈呢。」
他口口聲聲要我信他,卻心虛地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身邊的管事嬤嬤告訴我,他娶妾那天欣喜若狂,滿口說着旁人聽不懂的醉話:「憋了那麼久,總算來了個新鮮的……古代女人是什麼滋味……哈哈哈,開葷了!」
見我反應冷淡,沈硯舟又開始發誓:「冉冉,我們是現代人,三觀和她們完全不同。我怎麼可能喜歡那種女人?她拿什麼跟你比?」
眼前謊話連篇的男人如此陌生,陌生到我彷彿從來沒認識過他。
「這樣吧,我把她安排在後面的小院子裏,喫穿用度還是你說了算。你要是想整她,也別下手太狠,給皇帝留點面子。」
沈硯舟說話時頗有幾分慷慨之意,好像這是對我最大的容忍和饋贈。
我知道,這個妾室是趕不走了。

-3-
他娶的妾室叫張知晴,弱柳扶風的身子,百轉千回的心腸。
她是長女,母親卻是個沒名分的陪讀丫鬟。
張知情在尚書府裏不尷不尬地成長,從小就學會了看人眼色,曲意逢迎。
也難怪,要是換個有身份有地位的小姐,哪裏忍得下從後門迎娶的委屈。
她算是聽話,沈硯舟讓她少來刺激我,她便甚少出門,專心在院裏描紅刺繡,撫琴練舞。
反正男人喜歡的東西,她早就摸透了。
身爲當家主母,財庫在手,想拿捏一個張知情不算什麼難事,我只是不屑罷了。
沈硯舟總覺得我會暗地裏給張知情使壞,越發心疼她。宮裏來的賞賜,總會悄悄剋扣一份留給她。
皇帝給了沈硯舟一個巡查的差使,沈硯舟顧及舟車勞頓,讓我留在府裏休息。
張知情喬裝改扮,悄悄躲在他馬車裏,問起便說心疼沈硯舟身邊無人服侍,非要與他同行。
初進門時,她唯唯諾諾地奉承我:「姐姐是高門貴女,我只是庶女侍妾,能替她照顧夫君已是三生有幸了。」
巡查歸來時她便換了一副嘴臉:「姐姐真是有本事,偌大的家業也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像我,只懂得照料夫君。」
沈硯舟總往張知晴屋裏跑,管事嬤嬤看不下去,在我耳邊說過諸多磋磨妾室的法子,一個比一個陰狠毒辣。
我聽得心驚肉跳,到底沒有點頭。
過了小半個月,張知晴走在院子裏無端暈倒,額角磕出一指長的口子。
御醫發現她身上氣血虛弱,把她屋裏的被子拿出來抖落在太陽底下,棉絮裏頭全都是吸飽了血的螞蟥。
管事嬤嬤說過,拿磨碎了的螞蟥粉裹在棉絮裏給人蓋着,十天半個月就能養出一窩活螞蟥。
螞蟥隔着棉布咬不實在,人只覺得被蚊蟲叮過,神不知鬼不覺。
如此下去,就算沒丟掉性命,終日體虛氣弱也很難懷上子嗣。
沈硯舟大發雷霆:「冉冉,你一個現代人,怎麼能幹出這麼無恥狠毒的事?」
管事嬤嬤跪在沈硯舟跟前,說這事是她自作主張,與我無關。
「府裏喫穿用度都是你分派的,要不是你授意,誰敢在張知晴的被子上做手腳!」沈硯舟瞪着眼睛怒吼,「你差點要了張知晴的命,現在東窗事發,怎麼還敢往下人身上推卸責任!」
張知晴在後面曖聲勸着:「王爺息怒,這事也許真是個誤會,姐姐怎麼會害我呢……」
「就是我的意思。」我露出一絲不耐煩,嘴角挑起譏諷的笑意,「怎麼,不是你讓我隨便教訓她的嗎?」
沈硯舟與張知晴立時僵住。
「她來時我便說過不歡迎,莫非你以爲我是鬧着玩的嗎?」
沈硯舟肆意道德綁架,只當我心慈手軟,不會真對張知晴下手。如今我真下了手,他卻慌了神。
「冉冉,你變了。」
冷笑,不屑一顧地撣了撣衣襟:「賭上性命的許諾都能變,人怎麼就不能變呢。」

-4-
當初我倆訂好了試婚紗的日子,來沒來得及暢想未來便被迎頭而來的大貨車壓扁在出租車裏。
我們一起穿過來了,他成了被貶流放的世子,我是他剛過門的世子妃。
流放之路苦難艱險,腳心爛得見骨,常常連肚子也填不飽。
我倆捋過線索,知道當初世子是被誣陷的,可沈硯舟遞給京裏的信全都石沉大海,再無音信。
現代的社會規則,在這個時代成了一個笑話。
沈硯舟曾在生死絕境把最後一塊饅頭留給了我,也曾捧着我傷痕累累的腳塞在懷裏暖着,聲聲喊着我的名字,求我別留下他一個人。
剛出關外那年,邊邑大旱,外面又起了戰事,餓殍遍地。
七八個流民爬過院牆進來,差點把我倆當口糧填了肚子。
我揮着火把點燃屋子,打算和賊人同歸於盡。
援軍趕來時,沈硯舟使勁把我抱在懷裏,哭得像個三歲的孩子。
整整三年如履薄冰,喫苦好像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沈硯舟用燒黑的木炭給我畫了個素描,捋着我的頭髮,笑容溫柔而苦澀:「冉冉,我們好像真的回不去了。」
我們的到來是個意外,像兩顆脫軌的孤星,只有彼此擁抱才能存活。
平反昭雪的日子來得格外突然,流放時走了那麼久,回京的路卻像是一眨眼就到了。
沈硯舟望着馬車外影影綽綽的高牆,不期然間紅了眼眶:「冉冉,咱們的好日子終於來了。這輩子,我對你的愛始終如一……咱倆白頭偕老,永不分離。」
……
「夫人?夫人!」
恍然回神,彷彿一切就發生在昨天。
我應了一聲,揉着額頭自嘲地一笑。
人可真奇怪,這麼難的日子都熬過來了,卻偏偏受不住榮華富貴的考驗。
那天我當着衆人的面駁了沈硯舟的面子,他有小半個月沒來看過我了。
張知晴得了寵,喜滋滋地在府裏擺威風,看着儼然有點想取我而代之的意思。
所幸平日裏我待人寬厚,丫鬟奴僕都向着我,沒人給她好臉色看。
「夫人,那張知晴又在府裏鬧妖了。今日她說要盤查府庫,一會兒要賬本,一會兒要管家來問話。我上前攔了,說府庫的事由不得她插手。非要越權盤查,便要王爺首肯。」
我慢悠悠地笑了:「別擔心,沈硯舟不會答應的。」
沈硯舟和我一樣是外來人。
就算他長了再多的花花腸子,關乎性命的事情,他只信我。
張知晴想奪我的財權,沒那麼容易。

-5-
沈硯舟沒給張知晴撐腰,她討了個沒趣,稍微安生了幾天。
「今天上朝,我把青苗募役方田均稅的法子說了一遍,那幫老古董都給鎮住了……皇帝賞賜了百畝良田和一間大宅院,咱們抽時間去看看吧!」
沈硯舟也許是怕跟我徹底鬧僵,搬回來住了幾天。
我連頭都懶得抬,只是隨口應付:「那正好,你帶着張知晴搬過去吧。」
「喫醋了?」沈硯舟很是得意:「你知道我愛你,這個世上沒有人能替代你。」
我只覺得噁心。
也不知是喫壞了肚子還是真被他噁心壞了,接連幾天我都頻頻反胃,茶飯不思。
張知晴破天荒地熬了藥粥來看探望,一雙眼睛卻緊盯着我的肚子看個沒完。
「別怕,我只是脾胃失調,可不是有了身孕。」
被我說破了心思,張知晴強裝鎮定:「姐姐真愛開玩笑,你要是有了身孕,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我怕什麼?」
端了那碗藥粥舉到面前,那股掩蓋不住的藥香瞬間把我逗笑了:「牛虻、紅花、芫花、甘遂三棱、莪術……你這是要致我不孕,還是想毒死我?」
藥盞裏的氣味我再熟悉不過,都是易致宮寒落胎的藥物。
聽我把藥材名字逐一道來,張知晴慘白了臉,雙手發顫。
我把碗放到脣邊,仰脖便是一口。
張知晴嚇壞了,忽然撲上來將碗打翻:「夫人,喝不得!」
明知那些藥會致人不孕,我卻喝得有滋有味,張知晴大概也覺得我瘋了。
「這些藥我也常喝,沒什麼大不了的。」
張知晴慌張無措,眼裏盡是難以置信:「王爺竟然如此心狠,若不讓髮妻生下第一個孩子,將來怎麼坐得穩主母之位?」
她倒替我擔心起主母之位來了。
滿不在乎地一彎了彎嘴角,低笑幾聲:「與他無關,是我自己要喝。」
「你不是先天不足無法成孕,而是……」張知晴徹底傻了,呆立許久之後才猛地一顫,「這世上高門大戶的女眷機關算盡,終日鬥得頭破血流,無非是爲了先誕下嫡子,好爭搶當家主母的位置。夫人是在耍弄我嗎?」
「我做過一個夢,夢裏有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那裏男人只能娶一個妻子,女人可以主動和離,若是一輩子不嫁人也不會遭人白眼。」我望着眼前冉冉上升的薰香,有些睏倦:「女人可以讀書可以行商可以做官,隨意拋頭露țű̂₀面也不會被指指點點。不用依附男人生活,不用爭奪男人的寵愛,更不用以生孩子來穩固自己的地位……」
「夫人,那只是個夢。犯不着爲了一個夢,連大好的日子也不過了。」張知晴噗嗤一聲笑出來,輕蔑得像裹着刀子,「你這樣魔怔圖什麼呀,當心連主母的位置都讓我給搶了。」

-6-
張知晴懷孕了。
沈硯舟無比興奮,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
沈硯舟是個實打實的鳳凰男。
當初我們白手起家,生活的壓力折騰得人精疲力盡,我倆約定,在經濟條件好轉之前不會要孩子。
顛沛流離的那三年,我更不會把一個無辜的生命帶到人間來受罪。
現在沈硯舟總算是得償所願了。
張知晴孕期反應特別嚴重,終日吐得昏天暗地。
我配了藥給她送去,她也不領情,偷偷地全倒了。
這京裏內外,所有人都覺得我嫉恨她嫁過來不久就有了身孕,少不得有人在背後笑我沒本事,硬讓妾室搶了風頭。
我權當沒聽見,一笑了之。
盤來的綢緞莊和酒莊生意都做得風生水起,後面又抽空盤下了一座茶山,終日忙得腳不沾地,哪裏還顧得上爭風喫醋。
孩子的月份大了,張知晴連下地走動都難。
難得我回家盤賬,正撞見下人把她擡出來曬太陽。
看她高高隆起的肚腹,心裏猛地一跳,伸手要摸,沈硯舟衝出來,使勁把我推了個趔趄,險些摔倒。
「你能不能正常點!孩子是無辜的,你非得這麼惡毒嗎?」
張知晴舉着手勸他:「姐姐沒生育過,大概是好奇孩子吧……她沒什麼惡意,夫君別這麼對她。」
「成天跑得不見人影,也不見你對這個家有多上心!」沈硯舟的火氣徹底被激起來了:「你不想要這個家,以後乾脆別回來了!」
如此借題發揮,實在幼稚。
忍不住揶揄一句:「你是想休了我嗎?」
沈硯舟語塞,再開口時多了些尷尬無奈:「我僱幾個人去接手你那些產業,你坐收盈利就行,不用成天守着。
「不勞你費心,置辦產業用的是孃家的錢,落的也是我一個人的名,你收不走。」我低了頭不看他,生怕憋不住笑出來,「怎麼,你還想明目張膽抄了髮妻的產業?」
沈硯舟氣得夠嗆,扭頭就走。
我在後面喚住他:「張知晴肚子看着怪異,怕是胎位不正,你找御醫替她看看……」
「御醫看過,說是一切安好。」沈硯舟打斷我的話:「這孩子與你沒有任何關係,收收你的惡毒心思。這孩子要是有個三張兩短,我不會放過你。」

-7-
沈硯舟寵着張知晴,孕期裏喫了不少山珍海味,又不讓她下地走動,腹中胎兒大得嚇人。
胎兒巨大加上胎位不正,這孩子註定是生不下來的。
張知晴足足生了一天一夜,早已是有出氣沒進氣,全靠一口口的人蔘湯吊着性命。
我尋思着該去看看,到了門口便聽到接生婆問沈硯舟是保大還是保小。
沈硯舟猶豫片刻,顫聲回應:「保小吧。」
如今的一切,我早就料到了。
沈硯舟只知道我是個牙醫,可他不知道,我在轉專業之前,學的是婦產科。
這個時代沒有做無菌手術的環境,沒有先進的輔助分娩技術,更沒有術後恢復的餘地。
遇到難產,產婦和孩子是真的只能活一個。
平日裏我一直揹着沈硯舟喝藥避孕,外間笑我我久久不能成孕,其實是我自己不願意冒着生命危險在這個時代生孩子罷了。
在產房裏見了張知晴,還沒等我開口問,張知晴便潸然淚下:「王爺對晴兒百般疼惜,能爲他誕下子嗣,晴兒死而無憾了。只求姐姐好好對待這孩子,把他當做你房中所出……就算將來王爺另娶了,也別讓旁人欺負了他……」
我嘆口氣,慢悠悠地挑起眉頭:「你是真的不怕死嗎?」
張知晴咬緊牙關,像是要點頭,最終還是搖搖頭:「我怕!我想活,我也怕死,可是……」
她停下來,滿眼驚恐。
這個時代不允許女人違抗丈夫的意志,從她嫁人開始,自己的命就算是交在夫君手裏了。
爲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放棄得來不易的子嗣,是爲大逆不道。
「聽我的,把孩子拿掉,保大人。」
產婆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大夫人,使不得!這是王爺第一個孩子,但凡有絲毫閃失,咱們可都要人頭落地啊!」
轉身關門,推開產婆。
「我來。」
張知晴無力地揮揮手,還想拒絕:「夫人,王爺會惱了你的……」
「無論結果如何,全由我自己承擔。」我挽起袖子,「你忍着,會很疼。」

-8-
沈硯舟在我跟前掀了桌子,暴跳如雷。
他爲了前些日子所說的變法滯留宮中幾天,待他回來,夭折了的孩子早已經被送到ŧú₄定國寺祈福下葬。
「你管這閒事幹什麼?平時張知晴變着法子給你找不痛快,她難產而死不是正合了你的心意!」沈硯舟扯着嗓子怒吼,奴婢們跪了一地,沒人敢吭聲。
我也不急,搖着扇子反問:「你不是喜歡她嗎?」
「喜歡又怎麼樣,在這個時代這樣的女人一抓一大把。我就想要個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個王爺,你不生,她生了你又不幹,你是不是巴不得我絕後?」
「她是個人,不是你的生育工具!」
「她……就是個工具。」沈硯舟忽然笑了,「怎麼,難道你是想要我多寵寵她?」
望着眼前這個熟悉的人,莫名的諷刺。
他生在現代,卻在這個封建的時代混得如魚得水。
隱藏的本性,在權力的發酵下徹底釋放,無所遁形。
生氣歸生氣,沈硯舟到底沒敢和我翻臉,我是他放不下的過去,不可或缺的安全感。
張知晴成了他的出氣筒,時常聽到她院裏的哭聲罵聲,誰也不敢去勸。
我到茶山上巡視回來,看見張知晴披頭散髮站在井邊,光着腳踩在月亮地裏。
看她氣色很差,壓根沒有養好身子。
「夫人,我是不是錯了?我根本就不該活下來?」
沒了孩子,失去了生育能力,在夫君那裏徹底失寵,她的精神支柱完全倒了。
我讓管事嬤嬤拿了府中賬本,讓張知晴給我覈對。
她捋着頭髮,臉色灰敗:「夫人折煞我了,府裏的財庫大權豈容我一個妾室置喙。」
「當初你不是說過要盤查府庫嗎?想必你是懂盤查看賬的。」
張知晴自嘲地一笑:「夫人是要與我秋後算賬了麼?與其這般羞辱我,倒不如把我扔到井裏一了百了。」
我知道說什麼她都不信,索性下了命令:「給你一夜時間,要是盤不明白,我便真要了你的命。」
張知晴房裏的燈火亮了一夜。
管事嬤嬤以爲我是藉故磋磨她,悄悄給我伸了大拇指。
次日我還沒起牀張知晴就來了,把賬本往我面前一摔:「夫人是當家主母,自有千百種手段可以拿捏知情,何必拿一本錯漏百出的賬本來戲弄我!」
我嗑着瓜子,慢悠悠地看一眼賬本,上面圈點仔細,錯漏之處一覽無餘。
張知晴確實是個可造之材。
「這賬本是真的。」我把瓜子皮一吐:「上面的錯漏,是王爺授意改的。」
「可這零零碎碎加在一起金額不斐,王爺到底拿去做什麼……」張知晴問了一半,自己又停下來。
這麼大一筆錢,若不是拿去賭博,便是在外面養了外室。
「夫人生氣嗎?」
「這府裏的錢大半都是我賺的,我怎能不生氣?」
張知晴怔了怔:「夫人這是說的什麼話,你與王爺是出生入死的患難夫妻,怎麼還計較這些。」
「從他娶你進門開始,便配不上我了。」
張知晴瞪圓了眼睛,在這個時代,何曾聽過這種大逆不道的狂言。
我揚揚手,催她退下:「回去好好睡一覺,替我把回京之後所有的賬目都盤一遍,我好跟王爺算賬。錢若是能要回來,你我二八分賬。」
張知晴嚇了一跳:「夫人,這萬萬不可……」
我嘆了口氣,攥住她的手:「三七分賬,不能再多了。」

-9-
管事嬤嬤聽說我讓張知晴查賬,連連嘆氣,怨我糊塗。
過了兩天,張知晴鬼鬼祟祟從後門出去,又神神祕祕抱回來一個大包袱。
管事嬤嬤帶人闖進門去,搶了她的包袱使勁撒開。
裏頭的牌位和紙錢燭火摔出來,潑了一地。
「悄悄把這東西藏在府裏,你莫不是要觸王爺和大夫人的黴頭!」
張知晴尖叫一聲直撲上去,把牌位搶在懷裏,不住地落淚:「娘!這是我娘!」
張知晴的母親是張尚書年少時的陪讀丫鬟,縱使生了長女,還是賤籍。
張尚書到底沒把她抬爲妾室,終其一生也只是在府裏有了一隅安身之地,人儘可欺。
之前張知晴得寵,她的母親才算得了走出大宅門的機會,到府裏來小住了兩天。
她受欺負慣了,見了我倒頭就跪,和府裏的丫鬟婆子沒有任何區別。
張知晴扶她起來,整個人都快碎了。
如今張知晴失寵,她不多時就去了。四時沒有身份入不了張家祖墳,隨便找個墳地草草葬了。
張家只說是張知晴的母親去了,讓人來給張知晴送了牌位。
好端端的人突然沒了,連個交代也沒有。
「夫人,我只把牌位供在裏間櫃子裏,絕不拿出來讓王爺夫人鬧心。」張知晴磕頭如搗蒜。「我娘生前終日戰戰兢兢,生怕父親娶了新ṱũₑ妾便要將她掃地出門。如今她走了,只求夫人能給她一個安身之處。」
我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晚上張知晴院子裏又哭又叫,才知道沈硯舟從宮裏回來,直接把她的牌位砸了。
「冉冉,你怎麼會答應她把那東西放在屋裏?我進去撞見,差點沒嚇死。」沈硯舟蹙着眉頭不停數落:「按照規矩,府裏只能供奉正妻家的先人,你讓她放了牌位,回頭被笑話的還是你。」
我心裏重重一墜:「哪來的規矩?在我自己家裏,我就是規矩。」
沈硯舟語重心長,像個剛出土的老學究:「咱們已經做了這裏的人,總該入鄉隨俗吧。」
低了眉眼,望定了桌上晃動的燭火:「你沒想過回去嗎?」
沈硯舟給自己倒了杯茶,顧左右而言他:「要是能回,咱們早就回去了。」
「只要你想回去,我自有辦法。」
沈硯舟是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語無倫次:「你開私人牙科診所,天天忙得不見人影。我賣保險,天天給老闆當兒子,給客戶當孫子。在這裏咱們是王爺王妃,要雨得雨要風得風,還回去幹什麼?」
眼前這個人已經不再是與我一同沐風櫛雨的沈硯舟,而是視人命如草芥的臨安王。
我把張知晴整理好的賬本放到沈硯舟面前:「咱們親夫妻明算賬,你先解釋解釋這錢花到哪兒去了?」
「你拉攏張知晴一起算計我?你自己不肯生育,又把張知晴的孩子也弄沒了,我要是不把人藏在外面,鬼知道你還能做出什麼惡毒的事情來!」沈硯舟老羞成怒:「我沒把人帶回來做妾,已經夠給你面子了!」
話說得人越來越心寒,我也懶得再和他糾纏:「你我三觀不合,無法同行,往後各奔前程吧。」
「陸冉冉,你以爲你是誰?現在我是王爺,你靠我才能在這高門大戶裏作威作福,離了我,你算什麼東西!」沈硯舟怒不可遏,一字一句,恨不得把我拆成寸碎吞下:「你要和離就和離,花了的錢我一分錢就不會給你。沒有我的庇護,我看你的生意能不能做得成!」

-10-
我早就猜到沈硯舟會拿我的生意要挾,老早就預備好了盤給別人,現銀也都分批讓人送出了京城,兌成了各地銀票。
見我連夜收拾東西,竟是真的要走,張知晴趕來勸我,身爲臨安王府的當家主母,豈能如此兒戲,說和離就和離。
沈硯舟和我賭氣,攔也不攔。
我從正門出去,他便帶着外室迎面過來,打了個照面。
那女人溫婉乖順,是小戶人家的女兒,叫荷蕊。
擦肩而過,我纔看她一眼,便將她嚇了個趔趄。
張知晴不能生育,再換一個就是了。
這個時代的女人,對沈硯舟來說就是絕好的生育工具。
大多數女人的命運,也都是如此。
沈硯舟把她往懷裏一攬,生怕我當場發飆上去撕了她。
我從頭上拔了根簪子遞在荷蕊手裏:「這翠玉顏色溫潤,倒是稱你。」
張知晴跟着送出來,見了這場面,立時拽了我的袖子:「夫人何故如此?她才進門,夫人何必對她低聲下氣?」
我笑着點頭:「禮多人不怪嘛。」
țṻ⁴沈硯舟奪過荷蕊手裏的簪子摔在地上,沉聲罵我:「進了府自然喫香喝辣,還稀罕你一個破首飾?」
張知晴小心地把地上的碎玉撿起來,再抬頭時,我已經走遠了。
沈硯舟進了門,回頭罵她:「還杵着幹什麼?她想滾就讓她滾,你再不進來就別進來了!」
張知晴站在那兒沉默片刻,忽然發足狂奔。
沈硯舟在後面怒吼:「瘋婆子,一個個都瘋了!」
按着這個時代的規矩,女人拋頭露面已是大不應該,不顧儀態在大街上奔跑更是失了臉面。
從馬車裏探頭一看,張知晴竟然提着裙子追車。
我連忙喝停了馬車,等她趕上來。
她跑近了,眼裏噙着淚花,上氣不接下氣:「夫人可願意帶我走?」

-11-
我帶着張知晴和離出走,京城內外竟皆譁然。
我倆四處周遊,權作散心。
張知晴自出生就被困在京城之內,從來沒機會看到外面的天地。這一路遊山玩水,時常見她像孩子一樣開心雀躍。
在歷縣外,我們被山匪盯上,一併擄走。
張知晴攔在我面前,跪求山匪若要糟踐便衝她去,別對我下手。
我看出那羣山匪定是沈硯舟派來嚇唬我們,自己拿了簪子逼在頸邊:「你們再要強逼我便立刻自盡,看你們如何向臨安王交代!」
山匪褪去,張知晴連忙捂着我的傷口,急出了滿眼熱淚:「夫人怎麼這麼傻,爲何要爲我這樣低賤的人傷了自己?」
我對她講了和沈硯舟相伴流亡的日子,隨即釋然一笑:「一夕人上人,一夕階下囚。高貴低賤都是別人給的,自己有多少斤兩,只有自己才明白。」
張知晴聽得一知半解,許久之後才笑起來:「夫人果然不是尋常人。」
我看着她,心裏也有些感慨,若剛纔真是遇見了山匪,我們倆大概都要折在這裏。
「你後悔嗎?要是跟着沈硯舟,你至少還能在那大宅子裏養尊處優,用不着跟我一起顛沛流離,喫苦受罪。」
張知晴使勁搖搖頭:「他摔了母親的牌位,我若再低聲下氣,母親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她不知我爲何敢對她交心,更不知我爲何願意帶她走。
這裏頭的玄機,只有我知道。
當初沈硯舟每日在朝堂上展露那些從現代帶去的知識,深得陛下青睞,一時風頭無兩。
張知晴有了身孕,張家人皆以爲她能母貧子貴,取我而代之。
張家那幾個從來不走動的姊妹紛紛跑來巴結張知晴,一個個湊在她跟前,教她些爭寵奪權的手段。
我從外面回來,正看到張知晴把尚書家的二姑娘趕出家門,帶來的禮物滾落一地。
「我家夫人不是尋常人,她不會害我更不會搶走我的孩子!你們再要嚼舌根,以後就別再來了!」
二姑娘氣得跺腳:「你一個小妾,還護起正室來了!她要是不倒臺,你哪有機會上位!這沒皮沒臉的東西,跟你那礙眼的娘一樣,不識好歹!」
「想過好日子爲什麼就一定要害別人?如果有一個地方,女人不用依附男人生活,不用爭奪男人的寵愛,更不用以生孩子來穩固自己的地位,那可就太好了……」
二姑娘掩面而逃,連東西也顧不上撿:「敢說這麼大逆不道的話,瘋了!真是瘋了!」
張知晴嘴上說不信,其實早已經把我的話都記在心上了。
那時我就知道,這個人還有救。

-12-
最初那半年我們四處漂泊居無定所,可沈硯舟的探子總是能找到我們,如影隨形。
半年之後,跟着我們的人似乎突然就消失了。
我們繞了個大圈子,重新回到了京郊隱姓埋名悄悄住下。
張知晴問我是不是因爲想念沈硯舟纔回來,我搖搖頭:「大隱隱於市,躲在眼皮子底下,他才找不到我。」
張知晴苦笑搖頭,手裏擺弄着我剛弄好的天氣瓶:「夫人的想法總是讓人猜不透。」
住得近了,京裏的消息自然會傳到耳朵裏。
沈硯舟這半年來可謂是平步青雲,荷蕊也被立成了正室。
做了當家主母,向來萎縮乖巧的荷蕊立刻擺起了大房的派頭,行事嚴厲苛刻,惹得府裏衆人怨聲載道。
她懷了孕,不好總和沈硯舟親近,便自作主張替他娶了三房小妾。
小妾們都是荷蕊帶來的,盯死了沈硯舟的一舉一動,他實在是無福消受,動不動就找個藉口躲進宮裏。
張知晴聽來了消息與我說起,我倆就像是聽了一段茶餘飯後的樂子,一笑了之。
過了幾日,我從染坊回來,一眼就看見張知晴站在屋角,荷蕊坐在正中,嘴角微微翹起,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你可知道爲何你們躲到哪裏都能被沈硯舟找到?因爲她從來沒有背叛過沈硯舟。她跟着你,沿路做下記號,你怎能逃得出沈硯舟的五指山?」
「那你又是圖什麼?」我望定了她,上下打量幾遍:「都是穿越者,你爲什麼過得這麼卑微?」
天氣瓶就放在桌上,它不是這個時代的產物,誰見了都要把玩一番。
荷蕊只草草看了一眼,這東西在她眼裏想必不是什麼稀奇玩意兒。
她和我們一樣,都是穿越者。
荷蕊的嘴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這個笑容裏沒有任何溫暖和善意,只有滿滿的譏諷和嘲笑。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帶着重生系統穿越,每一次死亡之後都會從頭再來。對你們來說,生死是一個結果,對我來說,卻是永遠無法擺脫的噩夢。」
荷蕊穿越在一個小戶人家外室所生的女兒身上。
她試過改變自己的人生,經過商、種過地、開過養殖場,假扮男子開拓仕途,落草爲寇上山當女大王,街頭做過乞丐,宮裏做過娘娘。
一次次拼盡全力,眼看着好日子來到了,下一步卻總是會跌落深淵。
Ṫūₕ無論她怎麼選,最後都是一無所有,悽慘死去。
「這個時代,容不得女人出頭。連我身邊受過我恩惠的人,最後也會毫不猶豫地出賣我。」荷蕊自嘲地一笑,冰冷地眼神望向張知晴:「在不斷重生的日子裏,我遇過她三次。」
第一次荷蕊嫁入富商家做主母,妾室張知晴悄悄騙走她的孩子溺殺在水裏。
第二次張知晴是妃子,荷蕊是她身邊的小丫鬟。張知晴下藥害嫺妃落胎,東窗事發時卻把罪責都推在荷蕊身上,生生拔了她的舌頭,叫她無法喊冤。
「我甚至開過學堂,專供女子讀書習字,教化她們愛惜自己,不要相互傾軋。學堂裏來的第一個學生,就是張知晴。她得了學識,卻用我教她的知識嫁了朝堂大員。她爲討好丈夫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誣告我妖言惑衆,大逆不道。這是她第三次背叛我。」荷蕊伸手輕觸朱脣,吐出來的每個字好像都染了血色:「後來我想明白了,人太渺小了,沒辦法和一個時代對抗。打不過,就加入。」
她變得溫婉謹慎,藏起自己所有的鋒芒。
成長裏的順遂,被父母看做有福氣,是天生好命。
這一次,她活得比任何一次都久。
那天她站在窗口往街上潑水,一眼就看見在外面採買孩童玩具的沈硯舟。
沈硯舟比劃操縱無人機的那幾個動作,荷蕊一看便知道,孤獨輪迴了那麼久,終於遇見同伴了。
沈硯舟是個不錯的伴侶,來自同一個時代,能給她別人給不了的安全感。
她製造了偶遇,一步步走進沈硯舟的心。
其實她並不缺錢,不斷找沈硯舟要錢,就是爲了埋下一個地雷,讓我早點與沈硯舟決裂。
她知道我也是穿越來的,這種事忍得了一次忍不了第二次。
荷蕊一次順水推舟,不着痕跡地把我和張知晴一鍋端了。
府裏只剩下她一個女人了,一切自然順理成章。
一開始沈硯舟在她跟前絮絮叨叨指摘我的不是,荷蕊心裏樂着,表面上勸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僞裝成一個天真大度的小嬌妻。
沈硯舟摟她在懷,心疼無比:「張知晴心眼那麼多還被冉冉治得不敢吭聲,你這麼善良柔弱,將來要被冉冉欺負成什麼樣啊?」
她進了府,隱忍了大半年,終於被抬成了正妻。
憑她的出身,一步步從外室做到正妻,家裏親眷個個誇她找了個好夫婿。
更可喜的是沈硯舟已經不再掛記我了,張知晴的消息陸續送回來,沈硯舟連看都懶得看了。
中秋家宴,荷蕊假惺惺地探問:「姐姐在外遊歷了大半年,肯定喫了不少苦頭。中秋本是團圓夜,少了姐姐,總覺得圓月有缺……」
沈硯舟摔了杯子,讓她以後再也不許提起我:「她如何惡毒我都忍了,現在還耍性子不肯回來,那就死在外面算了!」
荷蕊欣喜萬分,心想着這正妻之位是坐穩了。
府中人念舊,她立下規矩,封了所有人的口。
自己懷孕怕有人趁虛而入,她便替沈硯舟娶了三房小妾。
她知道朝堂上所有人的軟肋,便四處籌謀,把沈硯舟推上權力頂峯。
她在這個時代重生那麼多次,利用起規矩來,自然是如魚得水。
荷蕊沒有告訴沈硯舟自己也是穿越來的,等着肚裏的孩子降生那一天,給他一個驚喜。
直到那天沈硯舟喝醉了,摟着她直喊我的名字:「冉冉……牆上的大白颳了半年了,甲醛也該散完了,咱們明天去看傢俱吧……」
荷蕊猛然醒悟。
沈硯舟心裏還有我。
三個人的世界太擠,我必須徹底消失,她才能替代我的位置。
「抱歉了,這一次我是真的不能輸。」荷蕊敲敲身邊的棺材,讓我躺進去:「這藥毒性平和,喝了死相不難看,喝了就躺進去吧。」
看了一眼張知晴,她低了眉眼,不敢看我。
她可以做沈硯舟的內應,自然也可以和荷蕊達成交易。
「她能背叛我三次,出賣你一次不也是稀鬆平常?」荷蕊笑起來,用眼神催促張知晴:「大夫人不願意體面,你就幫她體面。怎麼又猶豫了?快點,再不動手,你就和她一起死吧。」
張知晴來到我面前,雙手顫得端不穩那碗藥。
「不用難受,這藥,我自己喝。」
端穩了藥碗,臉上還帶着笑。
依稀記得,曾經也有過這樣的橋段,她端着那碗避子湯,神色惶惶。
藥湯下肚,肝腸如刀割一般,連站都站不穩,血朝鼻子喉嚨湧上來,偏偏吐不出半口。
「荷蕊,你以爲沈硯舟是你的刀……不Ťúₔ,你們都是他的刀。」

-13-
沈硯舟浪漫、溫柔、有才華。
剛認識的時候,他連見到我都會臉紅。
後來是我主動牽起他的手,他手心裏的汗打溼了我的手心,尷尬地用紙巾擦了又擦。
他揹着我在大雨裏奔跑,我手上的傘被刮翻了都不知道。
他替我剝了整整一碗的提子,然後舉起被染色的手指對着我傻笑。
他把熬好的粥藏在懷裏暖着,在樓下默默等我加班。
出事那天,我穿好婚紗試了妝,抬頭髮現沈硯舟在看手機。
我問他是不是有急事,他關了手機,湊在我耳邊溫柔呢喃:「你穿上婚紗的樣子真美。」
後來我從沈硯舟手機上看到,在我低頭穿上婚鞋的瞬間,他的學妹正在給他發消息:「剛剛煮咖啡燙到手指了,要是你在該多好。」
當初他揹着我在大雨裏奔跑的時候,包裏裝的是給學妹畫了一半的素描。
他在給我剝提子之前,先在餐廳裏給學妹剝了一碗蝦。
等我下班那天,學妹給他分享了一張自己穿着吊帶看煙花的照片,讚歎了一聲好美。
沈硯舟回覆了一句:「你也很美。多穿點,彆着涼。」
那一刻,我並沒有猶豫,立刻告訴他,這婚我不結了。
沈硯舟覺得我小題大作,男女相處久了自然會滋生一些小曖昧。
他說他有分寸,永遠也不會跨過那道坎。
「結婚不是兒戲,你這麼介意,大不了我把她刪掉就行了。你這麼生氣,還不是因爲愛我?在一起這麼多年,你放不下的。」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對面的大貨車突然軋過來,把我們一起送到了這個世界。
流放的那三年裏,我們只能選擇相互依靠。
直到沈硯舟說要娶張知晴進門那天,我才知道苦難只是壓抑了他的本性,他其實從來都沒改變過。
我的屍體送回臨安王府那天,悶雷滾滾,黑雲壓城。
張知晴變了口風,出來指證荷蕊害死了我。
沈硯舟悲痛欲絕,怒吼着讓屬下把荷蕊押進大牢。
荷蕊連聲尖叫,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穿越者。
「我不但知道你是穿越者,還知道你是皇帝的眼線。你手裏攥着我多少祕密,你不死, 我怎麼能安心?」
「我不是……我不是!你爲什麼不相信我!」荷蕊使勁摳着地面,留下了十道鮮紅的血印。
沈硯舟看也不看,朝屬下比了個手起刀落的姿勢。
皇帝不傻,任用沈硯舟變法, 讓他出盡風頭,不過是把他推出去做靶子罷了。
功高蓋主時,就是他喪命的日子。
沈硯舟也不傻,留荷蕊在京裏,身邊接應的人數不勝數,只有把她支出去纔能有機會給她安插個罪名, 先斬後奏。
張知晴聲音發顫:「荷蕊還懷着你的孩子呢……」
「孩子誰來生都一樣, 只有冉冉不一樣。」沈硯舟湊在棺材前面, 陡然瞪大了眼睛:「假死藥的時間已經過了,爲什麼還沒有呼吸?死了……冉冉真的死了?」
使勁一抓, 從屍體臉上抓下一張人皮面具。
「假的?你把冉冉藏在哪……藏在哪兒!」
張知晴退開一步,臉上帶着輕蔑的笑意:「夫人說得沒錯, 你配不上她。」
半空裏的炸雷映得滿天俱白。
我從馬車的夾層裏驚醒,一路跌跌撞撞往府裏跑。
「你殺錯了人, 我纔是陛下的眼線。」張知晴厲聲笑起來,格外暢快:「如今你的罪證已經都送到了陛下面前,貪沒賑災款, 私吞修繕銀,連同此前將知情的證人殺人滅口,都瞞不住了。」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沈硯舟瘋了一般,舉着佩刀衝向張知晴。
暴雨傾瀉, 鋪天蓋地Ŧũ̂⁻,密密麻麻的雨點打在身上沉甸甸的痛, 帶着要令人窒息的氣勢。
一道閃電, 黑白交錯。
恍惚之間竟然看見大卡車的車燈明晃晃地照在我臉上, 刺得睜不開眼。
「萬幸啊,這麼嚴重的車禍, 你竟然只受了點擦傷?」醫生見我沒有反應,使勁搖搖我的肩頭。
「我……我男朋友……」我有些語無倫次地比劃着:「坐在我旁邊,他怎麼樣了?」
「車上只有你一個乘客。」醫生感到困惑:「剛纔你有沒有被撞到頭?有沒有頭暈想吐之類的症狀?」
沈硯舟從我的世界裏消失了。
我好像明白了,我回來的節點是荷蕊死了,整個世界重置,從頭再來。
荷蕊被困在那個世界裏,沈硯舟也因爲她的執念一起被困住了, 陷入了無盡的循環。
我搖搖頭, 答得雲淡風輕:「我忘了, 我是個單身狗啊。大概是我受了刺激, 有點不清醒……現在沒事ŧù¹了。」
「車子都變形了, 這個司機也算是命大……」
120 急急忙忙把受傷的司機往救護車上抬,她努力揚着脖子,好像新生的嬰兒一樣,對所有事物都充滿了好奇。
我趕上去,低聲喊了一句:「張知晴?」
「原來真的有這樣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笑得格外暢快, 眼睛裏亮晶晶地噙着淚花,「這麼好的世界,我也想來看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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