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苒

轉學生把我拖進女廁灌冷水，我反手扣住她腦袋準備回擊時。
突然看見了彈幕。
【女配工具人慘慘的，她一反抗男主就要進來英雄救美了，從此和轉校生美美戀愛。】
【真該死啊！女配智商高明明該考個好大學，作者憑什麼安排她爲了追男主輟學打工，睜眼看看你的高校錄取通知書在朝你揮手啊！！】
我一愣。
鬆開轉校生的頭髮。
果不其然，半分鐘後，許肆陰着臉出現在門口。

-1-
「陳白苒，我聽說你在這欺負人？」
已經散了晚自習。
廁所沒人。
許肆二話不說抬腿進來，卻在看見情形的一瞬間頓住了。
轉校生摁着我的領子。
水流嘩嘩衝在我臉上，狼狽不已。
怎麼看被欺負的人都是我。
他本想護人的手就這樣滯在半空。
視線對視，空氣一片死寂。
直到水嗆進我鼻子，我咳個不停，轉校生才慌張鬆開我。
退出八米外，紅着眼抱起自己。
「對……對不起，我水開急了，不知道會濺到你身上，本來想把你拉開的！」
濺？
我眯起眼，扭了扭被壓痛的肩。
看許肆。
他一言不發。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他爲什麼出現在這裏。
我和他從小做鄰居。
學校裏，誰都知道我們關係極近，現在這個點，他應該在辦公室補課，而我會等他一起回去。
「下課了？」
我問。
許肆扭開臉。
沒回答，把校服一脫，扔給我。
「披上。」
然後轉頭就走。
【什麼下課啊，分明男主聽到轉校生被欺負就急不可耐衝出來了，女配還在這自我安慰呢。】
【長點腦子吧女配！看不出來男主喜歡的是轉校生嗎！】
看見這句話。
我整個人一僵。
剛披上的校服很快被溼透，我涼得嘴脣發白。
許肆。
喜歡於薇？
這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
他的背影快消失時，於薇一咬牙衝上去。
「許肆，我濺了水也冷！」
他聲音冷漠：「於大小姐身份尊貴，還是離我遠點吧。」
我垂頭盯着衣角滴落的冷水。
腦子像被電擊一樣混沌。
許肆。
不是討厭於薇嗎？

-2-
於薇是從國際高中轉來的，家裏很有錢。
剛來的時候穿着一身高定。
連手錶都是六位數的限定款。
與我們這個小鎮裏只知道埋頭讀書的高中生格格不入。
她喜歡許肆。
喜歡得很明目張膽。
會送價值上萬的奢牌領夾。
每天送的早餐都不重樣，聽說是特意請的國際專業營養師做的。
但許肆從沒多看過於微一眼。
他跟我一起上下學，陪我買街口熱騰騰的包子，跑操都跟我站同一排。
所有人都說。
他喜歡的是我。
於薇很鄙夷：
「我不信，他喜歡那個蠢貨什麼？就知道讀書，家裏又窮又破，比得上我一根手指嗎？」
大家都附和她。
但那天體育課，我還是被她堵在了圍牆後。
她表情嫌惡：
「喂，你，少纏着許肆，滾遠點懂嗎？」
我都懶得抬頭。
想繞開。
她卻突然動手撕我的衣服，舉起相機：「行啊，喜歡當婊子？我看你還有沒有臉再跟着他！」
我反手把她摁在牆上。
她是富家女。
而我農忙的時候甚至要幫爺爺奶奶搬幾十斤的稻穀，她力氣沒我大。
於薇尖叫個不停。
我才鬆開，忍着怒意：
「不管你想幹什麼，以後別耽誤我們學習。」
我說的我們，也包括許肆。
我灰暗的、充斥着教條主義的青春裏，許肆給我念題時脣角上揚的弧度，是我唯一能窺見的光亮。
我喜歡他。
於薇出現後。
我也卑劣地產生了一絲醋意。
我忍不住問許肆，覺得她人怎麼樣？
提到這個，他筆尖一頓。
許久，才淡淡道：
「傲慢，自以爲是，我最討厭這種人。」
我信了。
還忍不住隱隱高興。
可此刻，看着眼前不斷浮現的彈幕，我的眼眶突然澀得痠疼。
【嘴硬男主，說着讓於薇離自己遠點，還不是ẗŭ̀₆走一步停一步。】
【救命啊他超愛。】
【對了，明天許肆就要在儲物間忍不住強吻於薇了，老刺激了！】
我瞳孔一縮。
眼前恍若被蒙上一層霧。

-3-
直到回家。
面前的彈幕還在蹦。
他們說這個世界中許肆是男主，於薇是女主，而我只是個工具人女配。
男女主必定會在一起。
而我卻一直相信許肆會回頭看我。
甚至不惜退學，打工存錢供他上大學。
我渾渾噩噩盯着面前的錯題本半天，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牆上貼的便籤，是我的心儀大學——復旦。
我伸手想摁牢一點。
牆皮卻斑駁得一碰就掉。
我和許肆就住在這樣的老樓房裏。
多年前我爸和他爸一起死在了礦井下面。
之後，是過不完的苦日子。
早期的喪親之痛到現在，只剩下窮苦潦倒的麻木。
我媽總說：
「苒苒，你要成才，考個好大學，我們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所以我和許肆都拼了命的讀書。
到高三，我們一直是年紀前十。
我總問許肆。
是不是真的考大學了就能過上好日子？
「我也不知道。」
老樓房總是停電，我們經常點着蠟燭一起寫作業。
他從燭光裏抬起頭，眼睛亮亮的。
「但是，白苒，如果我們以後能考上同一所大學就好了。」
「哪裏好了？」
他笑：「跟你在一起就很好。」
蠟燭照得我的臉滾燙。
我不知道說什麼，只能重新去看書上的字。
日復一日的機械日子裏，我總是偷偷猜，會不會許肆也喜歡我？
我不得不承認，唸書，和許肆，是我十九年人生裏最重要的兩部分。
我也分不清哪個更重要。
可那些彈幕卻說。
我會爲了許肆。
拋下我念了十幾年的書，拋下我媽，拋下我努力奔向的未來？
「苒苒。」
我媽突然喊我。
「你阿姨來拿許肆校服了。」
她進來，哎呦一聲：「你這孩子，淋了雨你怎麼不換衣服？」
我怔怔問：
「許肆說我淋了雨？」
「是啊。」
心裏的苦澀突然無限漲大。
我竭力壓下。
「他的校服我沒拿，放回他座位了。」
彈幕出現的那一刻我就信了。
既然信了。
就沒必要再心存幻想。
4Ťųₓ
第二天上學我沒等許肆。
到了學校，他桌上依舊放着份精緻的早餐。
我別開眼收回思緒。
開始做卷子。
直到我聽見許肆的聲音。
「她今天沒來？」
「誰？」
許肆掃了眼，聲音淡淡的。
「於薇。」
「哦，凍感冒了，聽說昨天被某人潑了冷水，人家是真深情啊，不上學還記得讓人給你送早餐。」
我感覺有幾道目光罩在我身上。
我握緊筆尖。
於薇有錢，跟班多，想造謠我簡直輕而易舉。
我剛想爭辯。
周遭突然爆出激烈的起鬨。
「我靠！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喫了？」
我一愣。
同桌猛戳我：
「我去我去你看見沒有，許肆不會真的要被追到了吧？」
我慌亂看題。
掩下眼底的情緒。
「跟我有什麼關係。」
可即便，我告訴了自己一萬遍，許肆喜歡誰都跟我沒關係了。
我還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儲物間。
正午休。
一切都很安靜。
我的心臟怦怦跳。
透過門縫看見人的那一刻，我感覺我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許肆，我真的感冒了，可我一天不見你就好想你，我還是沒忍住想來學校找你。」
許肆背對着我。
嗓音發啞：
「值得嗎？就爲了追我，還把自己弄病？」
「當然值得呀！就算被那個賤人潑一萬遍水，只要你肯多跟我說一句話都值得！」
我看見許肆眼裏湧動着炙熱的情緒。
下一秒。
他猛地拉過人，吻了上去。
「真傻。」
門縫光柱裏撲動的灰塵飛揚不斷。
我盯着發呆。
忘了呼吸。
忘了思考。
直到，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
我撞見了許肆驚愕的眼睛。
「你……什麼時候在這的？」
我盯着他看，看了會兒，淡淡道：
「就一直在。」
沉默無言。
空氣像是凍住了般。
「陳白苒，如果你因爲這個欺負於薇，我不會放過你的。」
就在這時，彈幕瘋一樣劃過。
【就是這裏，女配受傷至極開始追問男主爲什麼要喜歡別人。】
【哈哈哈女配從此舔狗路漫漫。】
【可惜了，她馬上就要退學黑化，變成惡毒女配給男女主推感情戲了。】
我閉了閉眼。
屏蔽這些黑線一樣抽動的字條。
看向許肆。
「欺負？你想多了，你們別被教導主任抓到就行。」
我說完這句話轉身。
許肆愣住了。
於薇搖了搖他的手，他像是感覺不到一樣緊緊皺着眉。

-5-
許肆和於薇開始人盡皆知地曖昧。
他收了她的禮物。
和她一起喫那份貴到不行的早餐，下課都和她在走廊說笑。
而我，照例寫卷子、改錯題、補覺。
奔波在三點一線。
我十幾年的人生一直這樣重複。
不同的是。
我和許肆的距離被拉到無限遠。
偶爾於薇和他在一起，對我露出得意至極的神情，我只平靜地路過。
我儘量避開他們。
這樣，就能徹底忍住心裏面蠢蠢欲動的不甘和酸楚。
又一次，同學跟我吐槽：
「許肆真的喜歡她？爲什麼？我覺得明明你們才般配！」
般配。
從小到大，這種調侃我和許肆都聽了無數遍。
他總是沒什麼反應。
大冒險被要求選一個喜歡的女生公主抱，他也會毫不猶豫看向我。
可現在，人人都說他和於薇校花校草，天生一對。
「嘖，他應該是因爲於薇家裏有錢才接近她的吧？」
「我覺得他肯定還是喜歡你，你應該去追他呀！」
我的筆尖滯了滯。
彈幕浮現。
【信了信了，女配又信了。】
【男女主當然是真愛ṱû₀啊，在女主那男主比任何昂貴的物品都重要，他包心動的。】
【好磕，我再磕一口。】
我總感覺，身邊發生的一切都在把我往一條路上引。
可我不想。
我抱着書轉身，認真道：
「別跟我再提他了，以前只是朋友，以後也是。」
同學呆在那。
走廊上，於薇正在給許肆別一枚她從國外買來的胸針。
他們都聽到了這邊的動靜。
於薇捂着嘴，嗤笑：
「那個書呆子腦子裏天天裝的什麼啊？還真以爲自己很特別啊？你說呢？」
許肆抬眸看了眼，又收回。
聲音聽不出情緒：「她一直這樣，別管她。」
我把注意力拉回題上。
一遍二遍，才冷靜下來。
我跟自己說不在乎。
別人怎麼說。
怎麼問。
怎麼嘲諷我都不在乎。
班級後牆上每個月都會貼成績前十的名字，那是我唯一在乎的東西。

-6-
我和許肆默契得再沒說過一句話。
可沒過多久。
許肆媽媽突然找我。
「苒苒，許肆把補課班退了是什麼意思？現在你們衝刺階段，他有薄弱項不補不行啊。」
我有點意外。
許肆退了補課班？
他成績比我差點，不補課只能到年級前五十。
【這媽還勸呢，男主都攀上富家千金了，以後家財萬貫還讀什麼書。】
【我記得是女主爲了和他多點相處時間，才讓他退掉補課的吧？】
【這什麼乖乖小狗男，我喫喫喫！】
我皺起眉。
只聽見許肆媽媽不斷說：
「他現在不聽我的，你幫我跟他說說，我不缺這點學習費，他現在考大學重要啊。」
我不想管他。
可看見許阿姨被洗衣粉燒爛的手，我哽住了。
她和我媽一樣。
就靠給別人洗衣服供我和許肆讀書。
就希望我們能考個好大學。
「那……我試試吧。」
找到許肆的時候，他正在奶茶店教於薇做題。
於薇摸着他的臉咯咯笑：
「你認真的樣子真帥。」
我喊了聲：「許肆。」
看見我，他臉上的紅暈瞬間褪了下去，捉住於薇不安分的手：「有事？」
我挪開目光：
「是許阿姨讓我來找你，快高考了，我覺得你還是繼續補課比較好，不然成績下降阿姨會擔心，至於補習費什麼的……」
話沒說完。
於薇當面坐到許肆腿上，從上到下把我掃了一眼，哂笑。
「陳白苒，什麼阿姨阿姨的，你非纏着他賤不賤啊？」
四周瞬間聚過來看熱鬧的眼神。
我渾身發窘。
還是說完：「補習費你不用擔心，我媽也說了我們兩家可以互相護持。」
於薇像是聽到什麼荒唐的事情突然大笑出來。
「錢？」
她湊近我，眼裏閃過一絲惡意。
「你知道嗎？你只有考上最好的大學纔有資格進我爸的公司，也不過只配當我手下的一條狗而已，讀書？讀書有個屁用！」
我心底不由一顫。
往後退了兩步。
看向許肆。
「你也是這麼想的？」
許肆別開臉，嘖了聲。
眉眼浮上不耐：
「陳白苒，ṱű̂ₓ你能不能別來我這找存在感了？你當你的大學霸還不夠嗎，少噁心我了。」
這一刻。
我突然覺得他好陌生。
甚至讓我懷疑我是不是從不認識他。
我啞着嗓子追問：「爲什麼？你明明努力了那麼多年……」
他拉起於薇就走。
把一本筆記本砸在我身上。
「閉嘴，很煩。」

-7-
筆記本是我以前送給許肆的。
裏面都撕爛了。
被於薇畫上了各種各樣的塗鴉和文字。
【噁心】、【這字看起來都窮】、【賤】……
我閉了閉眼，扔進垃圾桶。
許肆真的很喜歡她，能縱容她做任何事。
可我不明白，爲什麼一個人，能在朝夕之間，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我趁着月假把有關許肆的所有東西都清了出來。
互送的背詞本，秋天的乾花銀杏，小時候的合影，就停到爸爸去世前兩天，那之後相機也賣了。
許肆總說：「以後，等我們上大學工作，我給你買相機，會有更多更多合照。」
但沒什麼以後了。
我把東西搬到樓下。
突然看見我媽。
她身影搖搖晃晃的，看見我，她有點不敢上前。
我覺得奇怪。
走過去。
才發現她臉上隱隱淚痕。
「怎麼了？」
「苒苒……」
她擦了擦臉：「沒事兒，就是洗衣店說我年紀大了活幹不好了，把我開了。」
我愣住，她低下頭難堪地笑：
「害，你不用管，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可洗衣店的工作是我們家唯一的營生。
雖然每個月只有一千五。
但學費，房租水電，柴米油鹽……我們就靠這一千五活着。
不對。
不對！
我追問：「許肆媽媽呢？」
「她……老闆沒說。」
我整個人猶如被一盆冷水潑到底。
透骨地涼。
咬起牙直衝樓上，猛拍許肆家門。
可許肆不在。
我ṱûⁱ又跑到大街上，一家家店找，直到烈日曬到我頭昏眼花，我把整個街區跑了三圈，都看不見許肆和於薇的人影。
我咬着嘴脣直到滿口血。
都感覺不到痛。
於薇不可能知道我媽在哪裏做工，只有許肆能告訴她。
可明明他跟我一樣，他知道這一千五對我家意味着什麼！
許久後，我至於脫力倒在了大街口。
猛地意識到，就算找到了他們又怎麼樣呢？
是於薇要給我一個教訓。
要讓我看看，她就是那麼有錢，捏死我能像捏死一隻螞蟻。
「苒苒，苒苒！」
我媽找過來，焦急地喊我的名字。
我看着她模糊的臉。
突然感到一種莫大的絕望。
眼淚從我眼眶裏湧出來：「媽媽，都怪我，我惹了不該惹的人。」
「你這孩子說什麼胡話。」
她抹開我的眼淚，費力背起我：「別瞎操心了，我能找到別的活幹。」

-8-
可我媽終究沒找到。
當初的洗衣店都是託關係進的。
這個本就不大的小城鎮，沒幾個給中年人的工作機會。
我也因爲免疫力差，急病後連續發燒了幾天。
我才知道。
那天許肆不在家，是被於薇帶去她家的大莊園玩了。
他們一直待在一起。
甚至，他就是親眼看見於薇打電話讓人把我媽從洗衣店趕出去的。
許阿姨逼問出這些後，一巴掌把許肆扇在了地上。
她氣得發抖，生拽着讓許肆跪在了我家門口。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玩意！你阿姨一直這麼疼你，你對得起她嗎！你現在就給那個女的打電話說清楚，趕緊把你阿姨的工作給她還回去！」
許肆跪得筆挺。
卻哽着脖子，一言不發。
我媽給我額頭上換了條新毛巾，聲音輕輕的。
「算了，老妹，我當是什麼事，錢呢我找親戚借點，你家兒子跟那女孩影響苒苒讀書了纔是大事，以前我叫你一聲妹妹，以後我們就當沒認識過吧。」
許阿姨的眼下瞬間紅了。
狠狠踹了一腳許肆。
「你看你把你阿姨氣得！我們兩家感情這麼好，你做這種事你爸的在天之靈怎麼能安息啊。」
話落，許肆的臉突然陰下來。
他一腳踢翻凳子：
「我爸我爸，又是我爸！我們家過了那麼多年的苦日子憑什麼全都壓我身上！」
「你知道於薇多有錢嗎？她喜歡我，願意把一切最好的都給我，我特麼過去讀的那些書，喫的那些苦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要說我我們家過得這麼慘，就是因爲跟陳白苒家走太近，我什麼都跟她一樣，他媽的她就跟這些苦日子一樣陰魂不散！」
他說完，全屋都靜了。
我睜開眼，和許肆的目光撞在一起。
他怔了下偏開頭。
我突然覺得一陣鼻酸。
原來，他是這麼想的。
相比于于薇那樣光彩照人的千金小姐，我就像個垃圾一樣死死粘着他。
屋內響起棍子落地的聲音。
許阿姨整個人像是瞬間蒼老了般疲憊。
「好，你長本事了。」
她苦笑一聲，抹把臉：「以後我管不着你了，你愛去哪去哪，愛幹啥幹啥。」
許阿姨推門而出，屋內又靜了。
「你也走吧。」
我盯着他。
「我……」
不知道爲什麼他聲音突然弱下來。
突然有點無所適從
不敢看我。
半響，他踟躕開口：
「對不起，這件事是於薇她心情不好，跟我沒關係，我不是故意要……」
我打斷他。
「夠了。」
在許肆有些喫驚的目光中，我閉上眼，只覺得好累好累。
想到這些年，想到我媽，我突然好恨自己認識他。
「這裏沒有一個人想再看見你。」
「你滾吧。」

-9-
我家的日子過得更加緊巴巴。
高考要考試費，要交班費買文具袋，資料也有複印費，快畢業了還要買班服拍畢業照。
這些都只能從口糧上省。
我買不起街口的肉包子了，每天都帶我媽做的死麪饅頭。
偶爾，我看見於薇和許肆站在一起。
我都立馬躲開。
但於薇來找我了。
「喲，大學霸，中午怎麼就打白飯配免費的湯喫啊？」
我端着菜盤，想去另一邊。
她卻依舊攔住。
嘖嘖笑：
「怎麼樣，沒錢的日子不好過吧。」
「你求我啊？求我一次，我賞你一百塊啊？」
另一邊，許肆坐在那喫飯，目光似有似無落在這邊。
他們已經在談戀愛。
連一貫嚴厲的教導主任都對於薇這種家庭網開一面，根本沒管。
我不知道她爲什麼還來煩我。
「讓開，我很忙。」
「喲，很忙？都要活不下去了還忙着裝愛學習呢？」
我端起手裏的湯就扣她臉上。
她猛地尖叫。
我退開，面無表情：
「不好意思，手滑。」
幸好是免費的湯，不然還挺心疼的。
於薇又氣又燙，崩潰大哭。
許肆過來了。
「怎麼了？不小心潑的？」
「什麼不小心啊！她就是故意的！她個賤人！」
許肆轉過身，冷冷看我。
「真的？給她道歉。」
我嗤了聲。
擠進人流裏轉身就走。
隨他們想怎麼樣。
報復我也行。
反正我一無所有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下午上體育課，我回班自習，卻被許肆攔住。
他靠着門，伸出條腿不讓我過。
我最後一點耐心也沒了。
「幫她出氣是吧？又想怎麼樣？」
許肆卻很平靜。
把一個麪包塞進我手裏。
「中飯沒喫，餓不餓？」
我怔了下。
外面的光照得他的輪廓柔和無比。
他穿着白 T，彷彿還是我我記憶中一直溫柔的那個人。
許肆清了下嗓，側過頭。
「白苒，你也不用對我和於薇有這麼大的惡意，她中午可能說了不好的話，我替她道歉。」
我盯着他。
轉身，把麪包扔進垃圾桶。
「道歉？」
「那你還不如離我遠一點，少來煩我。」

-10-
我很清楚許肆早就跟以前不一樣。
過去，他一直是大家口中別人家的小孩。
他或許不是最聰明的，但絕對是最努力的。
整個班裏，只有他會把寒暑假作業寫三遍。
他做題比我慢。
我有時候等他到不小心睡着，醒了還看見他紅着眼睛在寫。
他好像不知道累。
我偶爾也會懈怠考不到他那麼高分。
但他只要掉下一次年級前十。
就會怕得不行。
「白苒，有時候我好羨慕你這麼聰明，如果我成績能再好一點，好一點就行了。」
我告訴他，我只是會考試，其實他學會的知識點比我更多。
許肆搖搖頭。
「但成績就是一切，我一道題也不能做錯，我媽說了，我是她人生唯一的希望。」
我想了想，認真道：
「我媽也這麼說，但其實，能做到盡力就好了，媽媽不會怪我們的。」
他盯着我的眼睛。
許久垂下頭。
笑了：「是啊。」
可他還是努力，一天比一天更努力。
我實在沒法把那個許肆和現在逃課戀愛的他聯繫在一起。
但，那也跟我沒關係了。
摸底考後面是聯考。
再後面是模考。
我一點時間都不能浪費了。
可不知道爲什麼，許肆總有意無意在我身邊晃。
上廁所回來，水瓶是滿的。
抽屜有時會多一塊麪包。
睡完午覺，我身上會蓋上一塊校服，我認出是許肆的。
我把校服當着他的面扔進垃圾桶。
然後，我就清淨了。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又接近我，也許是因爲愧疚？總之我也不在乎了。
直到，我聽說他和於薇大吵了一架。
於薇不讓他回家，給他租了個新的大房子。
許肆不願意，質問她：
「那我媽呢？」
「什麼你媽啊，就你那個破房子破家，有什麼好回的！我看你就是念着隔壁那個賤人！」
許肆偏開頭。
咬着牙。
「呵，你總是這麼自以爲是，以爲錢無所不能，陳白苒她分明比你……」
我隔着走廊看了一眼。
視線和許肆對上的時候，他怔住，欲言又止。
彈幕猛地劃出：
【好奇怪啊，他們都吵了多少回了，按理說男女主產生階級矛盾的時候，都是女配出來作妖推動感情，女配人呢？】
【不要這樣啊，這樣男主真的會覺得女主太傲慢的，啊啊啊好虐啊。】
【明明是兩個相愛的寶寶，教育不一樣觀念不一樣而已！】
【女配呢，快出來啊。】
【不對，女配怎麼回去看題了。】
這些彈幕閃了閃。
突然，黑色的字塊瘋狂扭動，變得支離破碎。
【女、、】
【女配……口尼/】

-11-
我懵了下。
盯着眼前眨了下眼。
不見了。
這些彈幕我早習慣性忽略。
突然消失，我還覺得有點反常。
但我也沒想太多。
我的腦子再也沒有多餘的地方擠給這些沒意義的問題。
我更用功地讀書，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天花。
沒錢買草稿紙，就借同桌寫完的，用藍筆繼續在上面算。
買不起筆芯，就找同學要斷墨的，只要能寫。
老師也看出來我有困難，會送我一些文具，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
許肆和於薇經常在我面前大吵。
「你當着我的面發誓，你要喜歡她就天打雷劈！」
於薇指着我。
許肆咬牙向她低頭：「別鬧了，我要是喜歡別人我就立馬去死行嗎？」
於薇又哭着往他懷裏鑽。
「別，快呸呸呸。」
我扯了扯嘴角，繞開。
「神經。」
模考我考了 702。
聯考是 713。
而許肆，人人都埋頭苦讀的日子裏，他和於薇爭吵不斷，甚至鬧到我家樓下，無心學習，成績一落千丈。
但還挺多人羨慕他們的轟轟烈烈：
「害，要是也有個有錢人追我就好了，我也想天天談戀愛。」
「陳白苒，你不羨慕嗎？」
我正咬着筆頭琢磨物理大題。
「有什麼好羨慕的，富二代可以遍地都是，但高考滿分的人沒幾個。」
話傳到於薇那裏。
她罵我一股子窮人的仇富味。
「她估計在被窩裏做夢都恨得牙癢癢吧。」
「我就不信她能考滿分！」
我懶得管她。
她有資本，可以隨便鬧，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道不同不必爲謀。
而許阿姨看着許肆不斷下跌的成績單，氣得天天哭。
一天晚上。
她來了我家敲門。
「姐，這錢你都拿着，我攢了很久，快考試了你給苒苒交考試費，買點好喫的補補。」
我媽說着不跟她來往。
還是沒忍住心軟開了門。
「我不要，跟欠你們家似的，以後別訛上我們。」
「姐你拿着唄。」
許阿姨哭了。
「苒苒就是我半個女兒，我是沒希望了，以後你們好好過日子。」
她扔了錢就走。
我媽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嘆氣：「可惜啊，她這半輩子，就指着許肆活着。」
可許肆變了。
我媽說他是青春期叛逆，問我怎麼想。
我不知道。
也許是於薇讓他看見了生活的另一種可能，讓他厭倦了以前喘不過氣的日子。
又也許是他真的很喜歡於薇。
但都與我無關了。
高考像一場急雨來了又去。
讓人來不及反應就匆匆結束了一切。
我拼盡了全力。
出成績那天也很熱。
我沒像於薇嘲諷的那樣能考滿分。
但我考了 630。
是省狀元。

-12-
學校和政府都給我發了獎金。
加起來足足八萬。
我媽從來沒見過那麼多錢，不停地數卡上的數字。
一邊數一邊掉眼淚。
「是真的。」
「苒苒，這都是真的錢！」
「先買什麼呢？肉好不好？你想不想喫肉？雞肉炒牛肉行嗎？」
她激動又興奮。
我破涕而笑：「這能炒一起嗎？」
這個晚上，我和她又哭又笑。
地方電視臺的人也來採訪我，詢問我的學習經驗，準備選哪所高校。
我家門口停滿了各種各樣的車，一時間，我成了這個小鎮炙手可熱的人物。
鄰居們都站在本就不寬的街道上看熱鬧。
「我準備去復旦。」
我笑着說。
「是我一直以來的心儀大學。」
說完，我目光瞥到不遠處。
站着許肆。
他遙遙看着我。
熙攘的人羣和閃光燈中，彷彿有一條斷裂的鴻溝把我們隔開。
他眉目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當晚我才從許阿姨口中聽到。
他高考前幾天也在努力準備，但於薇覺得他把學習看得比自己重要，跟他鬧分手。
兩人吵了哭，哭了吵，大醉一場。
第二天去考試都沒醒酒。
「只考了 430。」
許阿姨聲音低抵的，握着我媽的手，苦笑。
「我這輩子，算是完了。」
我媽也不知道怎麼安慰。
只能乾巴巴說。
「沒事兒，那個女孩家裏不是有錢嗎？萬一許肆跟她能成呢。」
當晚。
許阿姨就去問許肆了。
老樓房的隔音不好，我清楚聽見了裏面砸東西的聲音。
「以前逼着我讀死書，現在改了逼着我談戀愛？你從來就只把我當成一個給你養老的工具嗎！」
許阿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這是什麼話，我養你這麼大，你要我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
「呵，你自私自利，從沒想過我怎麼辦。」
那之後，許肆奪門而出。
我正在房間收拾東西。
愣了下。
我和許肆生活在同樣的生活環境下，我聽懂了他的話。
這個家的擔子太大。
苦喫太多，誰都不平衡、憤怒。
我也想過爲什麼偏偏我出生在這樣的家庭，爲什麼我要比同齡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可能怎麼辦呢？
人生沒有別的路了。
我只能往前，盡力走更遠。
至於許肆，我不知道他以後會怎麼樣，那是他的事情。

-13-
再看見許肆。
是一個同學的升學宴。
他和於薇坐在一起，看見我，於薇的神色瞬間傲慢起來。
她考得也不好，比許肆還差，但她根本不用靠高考，她家給她安排了出國留學。
當初她轉學過來，也只是厭倦了國際高中無聊的日子，想換個地方體驗生活。
「喲，大學霸來了。」
「最近你風光到頂了吧？以前我也認識一個你這樣的，現在被我買來當司機了，一個月五千哦~你肯來我可以把她換掉。」
我沒理她的陰陽怪氣。
隨便找了個地方坐。
喫完飯，大家開了酒，我也試着喝了兩口。
倒第二杯的時候，有人突然握住了我的杯子。
「你酒量不好。」
「記得嗎，小時候我們兩個誤把白酒當成白水，兩口下去你就進醫院了。」
沒等我說話。
許肆把那杯酒灌進自己嘴裏。
於薇炸了。
「你幹什麼？那是她喝過的！你不嫌髒嗎！」
我默了兩秒，退開。
等着看他倆發瘋。
習慣了。
無所謂。
可沒想到許肆狠狠把於薇甩到了地上。
「夠了，你侮辱人的方式還真是花樣百出，陳白苒惹你了嗎？」
酒瓶子被她跌破。
碎片被摁進她的掌心，瞬間噴出鮮血。
所有人都愣住了。
於薇抬起手。
尖叫：
「許肆！你敢這樣對我！我要跟你分手！」
我看得目瞪口呆。
還沒反應過來。
許肆拽着我出了門Ṱù₄，甩下一句話。
「隨便你。」
他帶着我走出很遠。
我奮力掙開他。
他也停下來。
巷子口，牆壁的陰影落在他臉上。
「白苒……對不起，下次我不會讓她這麼說你。」
我沉默着。
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他摸了下鼻子，找話題。
「你考得很好吧？恭喜你了。」
「你想幹什麼？」
我語氣裏的戒備讓他神色一怔。
我往後轉身。
「沒事我走了。」
「白苒！」
他突然喊我。
聲音顫着。
「我是Ťù²真的會跟她分手。」
我轉頭：「所以呢？」
他緊抿着脣。
許久後，纔像是鼓足了勇氣般開口。
「我知道，我現在配不上你了，但你可以給我一個追你的機會嗎？」
我不可置信擰起眉。
許肆就站在那。
眉眼間，還是那個清爽乾淨的少年。
明月清風般，是我很喜歡很喜歡的人。
可現在我只覺得荒唐。
「你在說什麼？」
「我……」
他躊躇着，我死死盯着他。
「許肆，我們以前關係是不錯，可那都是過去了。」
「你跟於薇在一起很好，我祝福你們，其他的，我希望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14-
我沒再關注過許肆的任何事。
過去的一切，都隨着青春的流逝，自然地消散在這個盛夏裏。
暑假後，我去了復旦讀書。
我挑着空兼職，家裏的日子也越過越好。
大學四年後，我又在本校繼續讀了研究生。
同時加入了同門師兄的創業團隊，他們的 AI 項目已經很成熟，不久後上市，不到三個月就掙到了兩個億。
算下來Ţṻ₆我有年薪千萬。
我和我媽換了個新房子住。
兩百平的大平層，牆壁雪白光潔，地板不會破破爛爛。
我切實地感覺到好日子真的來了。
我媽逮着人就講我多麼有出息。
「嗨呀，這孩子，給她爸重新修墓，都花了二十來萬呢，我叫她少花點，她非不聽呢說錢多得是。」
其實那點地方。
怎麼花都只能花個七八萬。
我媽窮人乍富，愛炫耀，有點不好。
但看見她眼裏閃閃的光，我還是沒說什麼，也忍不住跟着她笑。
許肆爸爸的墓就在我爸旁邊。
別人家的東西還是不要輕易動。
本來老友情分，我稍微穩固了一下，也就是稍微。
每逢清明。
一眼掃過去，差距都相當大。
一次，我掃墓，碰見許肆。
他在我旁邊放下貢品前，我都沒認出來。
「好巧，你也回來了。」
他穿着一身破舊的黑衝鋒衣，皮膚還是很白，五官也好看，但多年不見，平添了許多頹然的滄桑。
我只禮貌地回敬一笑。
聽說畢業後他就上了個普通二本，跟於薇拉拉扯扯幾年，分開又和好。
於薇家裏嫌他窮又沒本事，他也嫌於薇那副傲慢得不得了的嘴臉，兩看相厭，最終在於薇哥哥的挑撥和嘲諷下，他們一拍兩散。
許肆自尊受損，把於薇的親哥打斷了一條腿，還喫了官司，賠了不少錢，鬧得很不愉快。
後來就考了個編制，在我們原來的學校教書，還住在原來的老樓房。
我突然想起那些彈幕。
【男主和女主一定會在一起。】
【他們會幸福一生，家財萬貫。】
可現在看，許肆分明只是個普通人, 落寞不堪, 再也不似過去那個溫潤帶光的少年。
是什麼改變了這些？
我不知道。
也許人生無常吧。
不同的選擇，必然導致不同的結果。
當天晚上回家。
許肆卻在小區口等我。
看見我，他有些侷促，不自然地抓了抓頭髮, 擠出笑。
「白苒，好久沒見了，剛纔你走得急也沒好好說說話。」
我看他一眼。
「要說什麼？」
他踟躕着，垂下頭。
「就…一直想跟你說句對不起，我其實一直知道你上高中喜歡我，可我那麼明目張膽傷害你。」
我沉默了。
過了那麼久，我跟許肆早就已經是陌生人了。
實在很難應答這種話。
「你知道嗎白苒。」
他聲音悶悶的。
「我以前太單純, 以爲於薇那麼有錢，還喜歡這樣的我纔算真愛, 可我錯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好好跟你一起讀書，一定不會錯過你……」
「等一下。」
我打斷他。
「前面的道歉我可以接受。」
「後面的, 你能當沒說嗎？」
夏夜裏，路燈把我們兩個的影子都拉得長長的。
見他怔愣, 我笑了下。
「許肆, 跟你說句真心話吧, 我是喜歡過你，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可你當時單純，我也單純, 都做了錯誤的判斷, 看錯了自己的心。」
「當初我們都那麼窮, 只有讀書纔是唯一的出路, 你羨慕於薇的生活, 享受她的愛，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你爲了這些放棄你擁有的榮譽和成績, 實在是太蠢了。」
許肆眼眶紅了。
淚水從他的臉上掉下來。
「可我後悔了，我後悔了怎麼辦？」
我越過他。
「是嗎, 可惜青春不能重來，後悔也沒辦法。」
夜色深沉。
我跟他擦肩而過, 彼此的背影逐漸消沉在黑幕裏，再也看不見。

-15-
沒想到最後聽到於薇的消息。
是她的葬禮。
她真的真的很喜歡許肆。
在國外，她遇到了很像他的一個人。
她跟那個人戀愛，那個人卻把她誘進了緬甸, 一次次哄她偷渡毒品。
被捉獲前。
她先被封口斃命。
於家費盡心思找她半年, 最後卻只找到了她的屍體照片。
同學都不可置信。
「真的假的，她那麼有錢，居然會落到死無對證的地步。」
「嘖，看來有錢也沒用，我還是安安分分，保着我這條小命吧。」
我想到很久以前她的嘲諷。
「陳白苒，就算你學習再好, 畢業後也只配當我手下一條狗。」
我抬頭看天。
覺得有點割裂。
如果他們真的是男女主，爲什麼命運一點也沒有幸運地眷顧過他們。
難道是我跳出了命運線？
呵。
我不信。
哪有什麼命運的安排。
我只知道，我做的一切決定我都不會後悔。
我拿着的。
是屬於我自己的人生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