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病

公主得了心病,日日鬱鬱寡歡,以淚洗面。
她來我家中休養,皇帝命我全家哄好公主。
大哥做了只木鳶哄她高興,公主卻含淚指責:
「這木頭做的鳶到底是個死物,你送只死鳥是來咒本公主嗎?」
她命人砍下大哥的手,看着染血的木鳶,公主破涕爲笑:「沾點血,這鳶纔像個活物嘛!有趣,有趣!」
二姐爲她一展歌喉盼她開心,公主卻西子捧心:
「唱得確實動聽,可你歌聲一停,本宮便想起傷心事,更加難過。」
她讓二姐日夜爲她歌唱,最後二姐口舌泣血而死,公主卻笑說這等「杜鵑啼血」是大雅之景。
公主開懷大笑,心病痊癒,江家卻家破人亡。
我含恨敲擊登聞鼓,試圖申冤,只得來宮中一句:
「公主是生了心病纔會如此,世人都該包容她。膽敢上告者,死罪!」
我被活生生打死在登聞鼓前。
再睜眼,我重生回公主剛來我家中養病這一日。
大哥正拿着那隻精緻的木鳶:
「小妹,這隻會飛的鳶肯定能逗公主開心!」

-1-
我睜開眼時,我的哥哥正捧着一隻栩栩如生的木鳶,一臉童真地等着我誇讚。
我立刻去抓他的雙手,看到手掌和手臂好好地連在一起,纔敢確信自己真的重生。
我的哥哥先天不足,父親說他是在孃胎裏就丟了一魂,心智停滯,無法像正常人一樣娶妻生子。
這樣的人卻在某方面有常人無可企及的天賦——哥哥極擅墨家機關術,木頭和鐵片在他手上都能變成靈巧的機關。
「小妹,不怕。等我的鳶飛起來,公主一定會開心,皇上就不會生氣。」
哥哥口中的公主便是來我家中養病的皇帝第十五女——昭元公主。
昭元的生母只是個難產而死的宮女,公主生來就有哮症,地位不高,並不受寵,連「昭元」的封號都是剛封不久的。
江家與這位公主唯一的聯繫,便是我與公主一起拜了太醫院女院首譚雲之女醫爲師父,一道學醫。
三個月前,水城發生瘟疫,一日死數百人。
醫術小成的公主自請跟隨譚女醫奔赴水城救人。
一個月後,卻傳出譚女醫因爲瘟疫兇險而臨陣偷逃的消息。
最後是公主一人在水城穩住局面,用一副「濟生散毒方」治好了全城百姓的瘟疫。
公主因此聲名鵲起,不僅受到百姓愛戴,連昔日冷落她的皇帝都對這個女兒刮目相看,賜了她「昭元」的封號。
立下大功的昭元公主卻生了心病,日日鬱鬱寡歡,病懨懨地西子捧心。
「我進城的第一日,看到滿地都是病死的屍體,還有許多孩童口鼻出血,垂死掙扎,我心都碎了。
「譚女醫卻捂着口鼻說這些人都臭了,嫌棄ƭū₆地一腳踹開,後來她看瘟疫兇險,竟帶着藥材連夜偷跑。」
公主日日垂淚,逢人就訴苦:「我真沒想到譚女醫是這樣貪生怕死之人!
「她可以棄百姓於不顧,我身爲公主卻要心懷蒼生!哪怕哮症發作痛苦至極,我都要撐起水城百姓的天,可又有誰明白我心中的恐懼呢?
「我現在只要一閉眼,就會看到水城那些因譚女醫偷走藥材而慘死的無辜百姓,我只恨自己無能,不能把所有人都救回來!」
皇帝心疼至極,怒斥譚雲之無德該死,下旨奪去她的女官頭銜,下了通緝令,搜捕譚雲之。
譚雲之卻如人間蒸發,不見蹤跡。
有人說她貪生怕死躲起來了,也有人言之鑿鑿地說看到她通敵賣國。
此後公主日日眼中含淚,鬱鬱寡歡,尋死覓活,很快被診出是得了心病。
太醫說:
「公主這是心懷蒼生,見不得百姓慘死才日日自責,她本就有哮症舊疾,體弱又多思,這才導致心中抑鬱,氣血失調,存了死志,根治之法是解開公主心結,讓她開懷。」
太醫說要送去民間和樂之家休養,才能治好公主的心病。
皇宮裏的貴人千挑萬選,最終挑了素有「京城桃源」美名的江氏山莊。
三日前,昭元公主鳳架招搖地進了我家,一起來的還有一道聖旨:
「昭元公主金枝玉葉,今爲救蒼生而被心病所擾,命江氏滿門照料公主,以公主爲尊,哄公主開懷,直至公主心病痊癒!
「若有違抗,滿門獲罪。欽此!」
一夜之間,江家被籠罩在公主的心病下,只能活得小心翼翼。
皇女得了高貴的心病,彷彿所有啓國百姓都欠了她一樣,人人都得哄着公主,否則就是死罪。

-2-
聖旨壓在江家所有人頭上,更像一把刀懸在我的頭頂——只因我在民間素有「神醫」的美名。
太醫院讓皇帝把公主送到我家,看似是遠離皇宮借山莊美景休養身心,實則是把公主的病甩手給了我。
這三日我爲公主看脈,根本找不出病症所在。
我心中早有猜測,只是礙於皇家威嚴不敢明說。
公主整日以淚洗面,前天差點跳進荷花池,昨日還差點拿刀自傷,但每一次都那麼巧被人及時阻止,沒有一次真正傷到她自己。
可就算她的脈案根本無恙,誰又敢明說這樣的公主在裝病?
無論真病假病,只要公主不開心,整個江氏滿門都得陪葬。
我心知這一切的責任都在我頭上,因此前世日日苦惱。
我大哥看似癡傻,卻最爲敏感。
他爲解我困境,連夜造了這隻木鳶。
這隻鳶栩栩如生,外部是紫檀木,內裏所有機關由玄鐵造就,姿態輕盈如飛鳥。
鳶的兩隻眼睛是寶石鑲嵌,只要按下眼睛處的機關,鳶就會騰空而起,腹部還會撒下花瓣。
這是哥哥的匠心之作。
前世這隻木鳶飛到了公主眼前,確實惹得公主拍手叫好。
就在我們以爲終於把公主哄開心時,公主忽然臉色一沉,指着我大哥質問:
「這麼好的手藝爲何藏着掖着,不見你教給他人?是不是想獨佔功勞出盡風頭?!」
大哥心智不全,忽然被劈頭蓋臉地指責,直接呆在原地,手足無措。
我慌忙上前跪地解釋:
「公主息怒!草民的哥哥雖擅長墨家機關術,但自出生便有失魂症,心智與八歲孩童無異!
「哥哥他無法與外人溝通,這才教不了手藝,請公主海涵恕罪!」
昭元公主卻忽然西子捧心:
「你這是在反駁本公主嗎?碧桃,我心口好難受……」
她的貼身侍女碧桃聽罷,衝上前抓起我的髮髻,照着我的臉就是兩個極重的耳光:
「賤民,敢惹公主傷心!你有幾條命!」
「不要打我妹妹!不要打我妹妹!」
大哥見我被打,立刻衝上前將碧桃推開,把我緊緊護在懷裏,喃喃自語:「不許欺負小妹!不許欺負小妹!!」
碧桃立刻從地上爬起來告狀:
「公主!這個傻子竟敢推我,他推我就是對公主不敬!」
我連忙磕頭賠罪:「公主,我大哥無心之失!公主恕罪!」
昭元公主捂着心口,一副期期艾艾的:
「這隻鳶今日撒下的是花瓣,誰知道明日撒下的會不會是暗器?
「你大哥對本宮不敬,本宮還要在你江家養病,他必然要惹得本宮日日憂心,心病更重!」
我渾身顫抖,即因爲恐懼,更因爲憤怒——公主這分明是故意找事!
可皇權碾壓下,我這等平民如何反抗?
只盼着服軟,能換來貴人的高抬貴手!
我卑微至極地說:「民女一定會盡快爲公主研製出心疾藥方!」
「眼下就有一副藥能讓本宮舒心。」
公主話音剛落,侍衛就衝上前將我與大哥強行分開。
我聽到大哥驚恐的叫聲,侍衛的身影擋住了我的視線。
等我拼命推開他們時,卻猛地被濺了一臉血。
我顫抖着睜開被鮮血糊住的眼睛,我看到——大哥那隻巧手,被公主府的侍衛從胳膊處生生地、生生地斬斷了!
哥哥蜷縮在血泊裏,極力伸出手臂去夠手掌,很快他倒了下去,痛苦地抽搐起來,嘴裏發出的不是慘叫——而是孩童般撕心裂肺的哀號。
哥哥的血濺在那隻木鳶上。
公主拿起染血的鳶,終於眉開眼笑:
「沾點血,這鳶纔像個活物嘛!有趣,有趣!本公主難得開心一回!」

-3-
「小妹,你說公主會不會喜歡這隻鳶?哥哥做了好久。」
大哥的聲音將我從前世的痛苦記憶中猛拽了回來。
我緊緊攥住哥哥健全的雙手——這一世,我決不能讓我的至親再受到公主的殘害!
在公主的人看到這隻鳶前,我將鳶收在手裏,附耳在大哥耳邊說了幾句話。
大哥茫然地搖搖頭:「哥哥腦子笨,怕記不住。」
我踮起腳摸摸大哥的頭:「哥哥最聰明,纔不笨。」
大哥得了鼓勵,憨憨地笑了起來,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帶着大哥坐上馬車趕往皇宮。
宮門口的侍衛攔住了我,我亮出御賜的令牌。
齊德帝疼愛公主,將公主送到我家後,命我定期進宮稟報公主病情,這枚通行令牌是跟着那道聖旨一起來的。
侍衛果然放行。
我一路順暢地見到了齊德帝,將那隻鳶雙手奉上,並讓大哥親自向帝王展示這隻鳶的獨特之處。
大哥很聽我的話,他雖然笨拙,但木鳶是他一手鑄造,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木鳶。
他做得很好。
木鳶騰空而起時,果然吸引了皇帝的目光。
緊接着,木鳶的腹部撒下了清香的碎片,皇帝伸手接過,才發現是藥材。
「這是民女兄長江長康所做之木鳶,用來爲公主紓解鬱結,鳶腹中撒落的藥材可以緩解公主的哮症,也可博公主一笑,請皇上先過目!」
皇帝欣賞的目光直接投在了我大哥身上:
「你大哥竟有如此才能?」
墨家機關術精妙至極,能無師自通,近乎可稱天才,皇帝當然欣賞。
大哥看我眼神示意,有模有樣地行了一禮,手舞足蹈地回皇帝話:
「這隻鳶還能做得更大,飛得更高,裝的東西也會更多!」
齊德帝雙眼放光。
啓國邊境始終忌憚着日漸強盛的越國。
如公主前世所說,木鳶的腹中既能放花瓣,自然也能放刀箭。
可放了刀箭,不一定是爲了刺殺誰,也可以用於邊境前線保家衛國。
在公主污衊我江家圖謀不軌前,我要先入爲主,讓最高的掌權者相信,這木鳶是忠誠護國的利器!
而我大哥,更是難得的兵器人才!
爹孃從不讓大哥在人前張揚,人人只知道富商江家養了個足不出戶、不足爲道的傻兒子。
「你哥哥心思單純,一旦被人發現他有這等才能,便不知有多少豺狼虎豹要撲上來。
「君子無罪,懷璧其罪,就讓你大哥當個傻子,康樂長生。」
這是爹孃對哥哥的保護。
前世原本局面安穩,卻被公主攪得家破人亡。
所以這一世,我要讓哥哥在皇帝面前直接嶄露鋒芒!
只有最高的皇權,才能對抗昭元公主對我江家的惡意。
就算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帝,前世包庇公主,下令將我杖斃在登聞鼓下。
但只要他有利用的價值,此時此刻,我就能忍下仇恨,拉他做同盟!
從皇宮回來,已是傍晚。
大哥捧着那隻鳶,興高采烈地走進山莊花園,果然遇見了昭元公主。
公主ṱů⁻一眼看到這隻奇特的木鳶。
和前世一樣,她拍手誇這鳶好玩,旋即變臉,指責我大哥獨佔工藝,繼而上升到我江家有造反之心。
這一連串黑鍋扣得如此歹毒,她卻還是一副西子捧心的傷心之狀。
「來人,把江長康的手給本宮砍下來!
「這木頭做的鳶再如何栩栩如生,到底是個死物,得用匠人的血來染纔有生氣兒呢!」

-4-
「誰敢!」
我擋在大哥身前,高聲怒斥。
昭元公主愣了一下:「江長心,你敢違抗本公主的命令?!」
「草民不敢,țų⁺只是提醒公主,我大哥,你公主府動不了!這隻鳶,你再不喜歡也得笑着收下!」
昭元公主震驚於我的囂張與無禮:
「放肆!放肆!!」
她猛地將木鳶摔在地上,那鳶的翅膀直接摔斷了一隻。
我大驚失色:「公主!你竟敢毀壞御賜之物!!」
「你胡說什麼!」公主嗤笑,「難道父皇會送我這種死鳥?!」
「是朕送的又如何?」
公主渾身一僵,轉頭果然見到微服私訪的帝王。
「父皇?你、你怎麼來了?」
我進宮面聖,將木鳶在帝王面前過了一手,於是這隻鳶就成了御賜之物。
公主再借鳶發難,就是打帝王的臉面。
我又告訴皇帝,我江家書房還有許多大哥造的精巧機關,有不少都有改爲護國兵器的潛能,果然引得皇帝好奇,立刻微服私訪。
「不是得了心病日日傷心嗎?朕看你來了江家休養,倒是中氣十足!」
公主立刻西子捧心,眼淚汪汪地撒嬌告狀:「父皇,這江家人無法無天,女兒心口難受,他們日日惹我傷心生氣!」
「傷心?朕方纔還聽到你誇這鳶有趣,怎麼就傷心了?」
公主一時語塞。
我立刻告狀:「皇上明察!公主不僅摔壞了御賜之物,剛纔還要砍我大哥的雙手!
「哥哥的手要是廢了,還如何爲陛下造出機關武器,對抗外敵啊!
「公主生病任性也罷,無人敢責怪,但你不該誤前線大事!」
「你胡說什麼!就你大哥這個傻子……」
「公主也承認他是個心智不全的傻子?爲何剛剛還咄咄逼人非要砍下他的手呢!難道公主心疾是假,殘暴是真!?」
我句句針對,公主被我逼得近乎啞口無言,只能歪倒身體,捧着心口含淚道:
「父皇,我好難過,好想哭!」
見她「心病」發作,皇帝立刻心軟。
「罷了,公主是個病人,你江家衆人要多包容。把公主扶起來。」
我上前扶起公主,順勢勸道:「公主若覺得在江家待得不舒服,也可回宮靜養。」
昭元公主瞪向我:
「本公主就是要在你江家養病,你能奈本宮如何?
「你若侍候不好我,就等着江家被滿門問罪吧!」

-5-
丫鬟碧桃拿出一本《公主起居注》向皇帝告狀:
「啓稟皇上,昭元公主入江府已經第四日,這四天裏,公主不僅沒有笑顏,如今還被江長心惹哭。」
按聖旨的意思,我江家每三日至少要逗昭元公主開懷大笑一次。
若三日內公主都不展笑顏,我爹孃就要領二十大板懲罰。
御前侍衛已經走到了我爹孃身後。
前世,在公主入府的第三天,我爹孃就因爲公主不肯笑而捱了二十大板。
爹孃一把年紀,那二十大板近乎要了他們半條命去。
前世我大哥、二姐包括我在內,都在盡力討好公主,爲的就是能讓父母免於受罰,最終還是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我下跪求情:「請皇上看在民女今日舉薦有功開恩!」
我雙手奉上藥方:「這是民女爲公主玉體所制的『長樂丸』,可治公主心病,也可緩解公主哮症,還請皇上開恩!」
皇帝身邊的太醫看過我的藥方,驚歎道:「不愧是民間公認的神醫,這副藥刁鑽奇絕,確能同時打通心脈與氣脈,讓人心情舒暢,哮症自然也跟着緩解。」
公主挑眉:「果真是對我的哮症有益嗎?」
太醫是皇帝的心腹,自然說的是實話:「公主可放心由江神醫醫治。」
碧桃便上前,一把搶過我的藥方,獻給了公主。
皇帝很欣賞我大哥,也欣賞我的醫術,他似乎並不想較真。
昭元公主卻不依不饒地撒嬌:
「父皇,我纔是你的親女兒,就算這個庶民有功,可她惹我難過也是事實。
「今日你若是輕輕放過,他們江家人只怕更不把女兒放在眼裏了,那我還如何養病休養!」
昭元得寸進尺。
一個曾經被冷落現在重新得勢的公主,急於在人前展示皇帝對她能驕縱到什麼地步。
皇帝果然愛憐地看着公主,下令道:
「既如此,就杖打江家兩老十大板,以儆效尤。」
御前侍衛上前押着我爹孃綁在長凳上,在江家花園就地行刑。
昭元公主捂着耳朵,一臉慈悲:
「我聽不得他們喊疼,否則我又要傷心流淚了!」
於是板子打在身上,我爹孃卻連痛都不敢喊出聲,硬生生憋着,憋得臉色發紅。
這樣憋着最容易內傷,前世我爹孃便是這樣因傷而亡。
我和兄姐們急得眼淚打轉,在皇權面前卻無計可施。
昭元公主在皇帝懷裏挑釁地看向我,眼裏分明跳躍着殘忍的天真與無辜,這哪裏像心生抑鬱之人?
她身邊的丫鬟碧桃得意地在《公主起居注》上記下數筆。
皇帝拍着公主的頭,安慰她:
「這下你可開心了?」
公主這才破涕爲笑,她爲皇帝寵愛她而驕傲,看向我的目光高傲得就像在看一個任她拿捏生死的玩物。
重來一世,我本想着趕公主出府,江家就能逃過前世的悲劇。
既然公主不肯走。
也好。
我冷冷盯着這對皇室父女。
公主背後是皇帝,一旦回宮就高不可攀了。
這樣的皇室貴女,還是放在自家屋檐下——纔好殺。

-6-
兩日後,皇帝派人來接我大哥進兵部任職。
我將湯藥交給二姐姐,讓她照顧爹孃,而後帶着大哥出門見客。
原本心中忐忑,看到來人是兵部侍郎傅簡後,我心中大石落下。
前世,我大哥雙手被廢,原本就心智不全,最後更成了殘廢的傻子。
江家原本還可以庇護他。
可後來,二姐在雪夜泣血而死,我敲登聞鼓被活生生杖斃後,江家家破人亡,大哥也流落街頭。
我死後魂魄未散,看到大哥在雪天穿着破爛衣服,被一羣乞丐踩着斷手霸凌欺辱。
就在那羣乞丐逼着大哥去跟惡狗搶食時,府衙的人馬趕來,爲首的男人一襲紅色官服,高大正氣——正是兵部侍郎傅簡。
傅簡踹開了那羣乞丐,脫下大氅披在大哥身上。
大哥那時神智已經失常,見到生人便驚恐反抗,他身上也髒污不堪。
傅簡卻將他緊緊抱在懷裏,直到哥哥冷靜下來。
前世哥哥生命中最後一段時光,是在傅家過的。
傅侍郎收留了他,給他溫飽,更給他尊重。
可那時大哥早已重病纏身,傅簡再如何用心照顧,大哥也沒能活過那年冬天。
大哥死後,傅侍郎竟慟哭不止,一夜之間,兩鬢生出白髮。
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裏。
公主一日不離開江府,我江家所有人都命懸於這些皇室貴族的一念之間。
我必須把大哥託付出去,讓他離開江家。
而傅簡,就是唯一的人選。
大哥看到傅簡,懵懂地不敢上前。
「江公子是墨家機關術的天縱奇才,兵部有許多跟江公子志同道合之人。」
傅簡笑得溫文爾雅,他朝大哥伸出手:
「兵部有好玩的,長康,跟我走。」
哥哥像個被陌生人給糖的孩子一樣,害羞侷促地退到我身後。
我上前道:
「傅大人,你可知我大哥他心智不似常人,就算他精通機關術,也未必能與他人溝通合作。」
「我明白,所以我會是長康唯一的同僚,他不必應對官場其他人情瑣事。」
「我大哥他心智只有八歲。」
「姑娘放心,在下很會照顧小孩。」
「機關術要在紙上操演,我大哥他筆觸潦草,常人難以讀懂。」
「我讀得懂。」
說着,傅簡拿出那隻木鳶。
鳶的翅膀本來被公主摔斷了一隻,後來皇帝將鳶帶走,輾轉到了兵部手裏。
傅簡,竟然修好了這隻鳶。
鳶在傅簡掌心起飛的瞬間,哥哥已經不受控制地被吸引到了傅簡身邊。
傅簡順勢握住他的手。
「江姑娘放心,公主的手伸不到兵部,更伸不到我傅家來。」
傅簡是三年前一枝獨秀的新科狀元,三年時間升到正二品兵部侍郎,掌管啓國兵器庫機要。
這樣的人精,自然明白我江家如今身陷何等險境。
他猜出我的心思,很樂意受我託付。
前世的記憶清清楚楚,我朝傅簡深深行了一禮:
「那就有勞大人照顧家兄。」
傅簡一笑:「榮幸之至。」

-7-
我送大哥到了傅府,又告知了些他的飲食起居習慣。
傅侍郎親自拿筆,一一記下。
等我回到江家時,已是傍晚。
剛踏入花園,就聽到一陣空靈動聽的歌聲。
我的心猛地一提,疾步跑向花園。
二姐正站在中間,引吭高歌。
公主斜靠在美人榻上,漫不經心地斜眼看着。
掐算時間,又是一個三日之期降至。
爹孃因外傷而起的高燒未退,這兩日如果公主還不肯笑,爹孃又要再挨二十大板。
所以素有才女之稱的二姐甘願放下身段,淪爲公主眼裏的歌舞姬,只爲博公主一笑。
這一幕與前世如出一轍。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世,二姐之所以上前獻舞,是因爲公主聽說我娘年輕時曾是戲班裏的名角兒。
我爹年輕時還是個貨郎,在戲班裏與孃親結緣。
愛妻者一路發達,爹爹的藥材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很快在京城盤下了整個山莊。
就算如此,商人地位低賤,公主一聲令下,我孃親就得扮上臉,爲公主開戲腔。
孃親上了年紀,公主嫌她唱得難聽,眼看就要動怒,二姐這才上前獻唱。
二姐的歌喉動聽,身段優美,惹得旁人移不開眼。
她唱的明明是朝氣蓬勃的踏青之歌,公主卻莫名其妙地流了淚:
「歌聲動聽,可你這歌聲一停,本公主便要想起傷心事,心中只會更加難過。」
二姐連忙道:「公主若喜歡,民女願意日日爲你歌唱,只盼公主開懷。」
公主支起身體:「是嗎?那你就一直唱,不準停。」
公主口中的「一直唱」,是一刻都不準停的意思。
那一天,二姐從傍晚唱到第二日天明,口舌泣血。
公主不准她停,歌聲一停,公主就流淚。
於是二姐又從天明唱到天黑,那天下起暴雨,公主不准她進屋,說混着雨點的聲音,歌聲更加動聽。
五天五夜,整個江府乃至整個京城或許都能聽見那道起初空靈後來沙啞虛弱的歌聲。
無論我們如何跪求,公主都不爲所動:
「這歌聲能讓本宮愉悅,就是治本宮心疾的良藥,你們是不想本宮心病痊癒嗎?」
第六天,下了一場大雪,公主在溫暖的被褥中醒來,發現歌聲已停,盛怒着要問罪,推開房門才發現,江長月已經凍僵在雪地裏。
我永遠忘不了前世二姐的死狀。
她身形單薄地立在雪地裏,脖子痛苦地仰起,嘴巴張着,口腔裏全是撕裂的、冰凍的血,她雙眼絕望地望向天邊,冰雪覆蓋了她的身軀與歌喉。
我的二姐姐,在被凍死之前,就猶如杜鵑啼血一般斷了氣。
可她不敢倒下,死前還仰着脖子張着嘴巴,企圖發出最後一個音,只求抑鬱的公主能開懷而笑,不責怪江家,不責罰她的爹孃。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有人能被凍死啊!」
鬱鬱寡歡的昭元公主,爆發出了她得「心病」後第一聲大笑。
她捧着肚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有趣,好玩!杜鵑啼血而死,大雅!大雅!!」

-8-
那一日,我爹孃爲二姐心痛而死,廢了雙手的大哥也被嚇瘋了。
我忍無可忍衝去府衙,敲了登聞鼓。
登聞鼓響了一天一夜,換來御林軍將我包圍,一道聖旨砸下:
「昭元公主身患心病,所言所行並非出於本心!
「世人都該包容她的任性,體諒她的病症。
「若敢喊冤上告,視爲挑釁皇室,全族死罪!」
我被御林軍亂棍打死在登聞鼓前時,公主正乘着鳳轎招搖地回宮。
她掀起簾子,滿眼是笑地打量着我的狼狽,笑聲如鈴鐺一樣砸在我的耳邊。
江家家破人亡的那一天,昭元公主的心病不藥而癒。

-9-
和上一世一樣,公主果然要求,二姐爲她日夜歌唱,一刻不準停。
大哥心智不全,我不能拿他冒險,所以先將他託付給傅家。
二姐卻可以是我的同盟。
只要我放開手腳,就算是高貴的公主,也得學會在我家的地界上,學會檐下低頭!
姐姐如公主所願,從傍晚唱到了深夜。
凌晨時,公主卻猛地驚醒,抓着碧桃問:「你聽到什麼聲音沒有!」
碧桃道:「有啊,江長月在外面爲公主唱歌,她一刻沒停。」
「她唱的什麼歌!」
「唱的是《水調歌頭》啊。」
「不,不是!」
公主的臉被窗外泄進來的月色照得慘白:
「是戲,有人在唱戲!」
這下碧桃也慌了:「公主,哪有人唱戲啊,您是不是聽錯了!」
子時三刻響起戲聲,確實讓人毛骨悚然。
那戲曲的聲音近在耳邊,昭元公主推開碧桃,衝出門外。
正在唱歌的江長月愣了一下:「公主?」
公主一眼看見了二姐身邊的我,質問:「你在這裏做什麼?!」
我恭敬地回話:「公主,夜深露重,民女是來給二姐送披風的,如果着了風寒,會影響到二姐的嗓子。」
公主又看向二姐:「我讓你唱歌,你爲什麼唱戲!!」
二姐一臉無辜:「公主,民女沒有唱戲,民女今夜唱的是水調歌頭啊,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信你可以問問旁人,聽到的是歌謠還是戲曲。」
一旁的下人全都說是歌謠。
二姐這時又開始繼續唱。
公主卻捂住腦袋大吼:「別唱了!別唱了!!」
我關心地問:「公主不是說我二姐的歌聲能治心病嗎?怎麼又不願意聽了呢?」
「閉嘴!閉嘴!!」
公主大吼道:「我讓你別唱就別唱了!是想讓本宮割了你的ẗû²舌頭嗎!滾!滾!!」
我只好帶着二姐滾了。
當晚,公主派人搜尋了江府四周,根本沒有哪戶人家搭戲班子唱戲。
可公主耳邊,還是夜夜都有戲聲。
這戲只在凌晨時分響起,那聲音幽怨空靈。
時而是淒涼的哀曲。
「頃刻間遊魂先赴閻羅殿,自送自己坐祭壇!」
時而是怨氣沖天的控訴:
「怨氣騰騰三千丈,屈死的冤魂怒滿腔!
「可憐我青春把命喪,咬牙切齒恨平章!」
公主一閉眼便毛骨悚然,白日裏冷靜下來,她先是找來太醫,太醫沒看出公主有什麼病,只說那是心病產生的幻象,公主不必多思。
太醫是個人精,把他看不出的病全推給公主的心病,公主明知自己是假病,卻不能反駁太醫。
公主又來問我,我提醒公主:「是否有人在公主身邊裝神弄鬼?
「公主夜裏休息,身邊只有心腹丫鬟,大可查查她們。」
我的建議如此真誠,畢竟她是公主,平民怎麼敢算計公主呢?
必定是身邊有不忠之人。
很快,公主就把身邊所有丫鬟侍衛都查了個遍,其他人都沒有問題,只在碧桃的房間裏,搜出幾套戲服和頭面。
我笑着說了一句:
「醫書上有記載,人在睡着時意識混沌,如果有人趁虛而入,唱些哀詞惡曲,便可讓人意識衰弱,噩夢纏身,久而久之,精血耗盡而亡。
「碧桃,那些戲不會是你在耳邊唱給公主聽的吧?」
碧桃猛地跪地:「公主!這些東西不是奴婢的!是有人栽贓!」

-10-
昭元公主將那副頭面扔到碧桃臉上:「你還敢狡辯!你進宮前的履歷寫得清清楚楚,你爹孃都是戲班子出身!」
「公主,這丫鬟唱了什麼詞,讓你如此驚恐?」
我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自古戲曲都有警醒世人之意,公主仔細想想,戲詞裏可有什麼暗示恐嚇之意?」
昭元公主的臉在青天白日下猛地煞白,看向碧桃的眼神立刻溢出殺意。
「碧桃,我記得,你老家在水城。」
她掐住碧桃的下巴:「莫非,你是想給誰喊冤報仇?」
碧桃驚恐地搖頭,還未說話,公主猛地扇了她一耳光,這一耳光極重,公主手上的金絲護甲直接劃破了碧桃大半張臉。
第二日清晨,碧桃失蹤了。
公主狀作慌張地滿府找。
直到有人驚呼:「碧桃姑娘失足掉進蓮花池了!」
公主跑到橋上,蓮花池裏蓮葉雖凋零,但因爲種得多,因此遮住了大半水面。
公主一眼望去,只看到一具臉朝下的泡發的屍體,屍體的臉上不斷溢出血跡,惹來魚兒啃食,屍體旁邊還浮着一本泡爛的《公主起居注》。
公主看了一眼便西子捧心,含淚道:
「碧桃服侍我多年,竟如此不小心,本宮的心好痛!!」
其他宮女連忙上前扶着公主,公主便一邊哭一邊頭也不回地回了暖閣。
當晚,戲詞停了,卻換作了敲門聲。
砰、砰、砰!
公主猛地睜眼,屋裏宮女睡得如昏迷了一樣。
忽然窗戶從外推開,月光下,一張煞白的人臉撞入公主眼中。
那張死白的臉上裂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啊!啊啊啊啊啊!!!」
公主驚恐大喊:「碧桃!?你不是死了嗎!?」
那張裂了口子的死人臉忽然恭敬地喊:「碧桃給公主請安!
「公主,碧桃侍候你梳洗吧?
「公主,你放錯藥了!
「公主,譚女醫是神醫,你不能殺她!」
一道恐懼的尖叫劃破江府上空。
公主破門而出,街上正是燈會,人人都看見,昭遠公主披頭散髮,衣衫不整,嘴裏喊着「江家鬧鬼」「不是我殺的」的瘋話。
公主一路狂奔到宮門口,因爲形容狼狽,被官兵按擅闖宮闈扣下,最後發現是公主,才急忙進宮稟報。
我站在小巷角落,看着公主在宮門前那道狼狽慌亂的身影。
站在我身旁的女人撥開額前的長髮,露出一張被毀容的、死白的臉。

-11-
公主的確想殺碧桃滅口。
那晚碧桃被人推下蓮花池,我派人蹲守,當場救了她。
碧桃起先並不領我的好意:「我房間裏的戲服是你栽贓給我的!你想離間我和公主!」
我並不否認:「我娘從前是唱戲的,你又住在我江家的屋檐下,拿點戲服頭面放進你的箱子裏栽贓,簡直輕而易舉。
「你的水城鄉音輕易就能讓有心人猜到你入宮前的戶籍。
「其實這件事往深了想破綻不少,可公主連查都不查,就想殺你滅口,你難道心中不恨?」
真正的離間計,不在於栽贓,而在這最後一句話。
碧桃被我戳中心思,臉色難看。
「公主進江府後,不止一次派人鬼鬼祟祟地去我的書房和臥房搜查,你們想找什麼?」
碧桃咬牙不肯說,我怎會跟她客氣?伸手用力撕開她臉上的血痂,血頃刻間流了下來!
她捂着臉,恐懼地看着我,我笑着威脅:
「我可以讓你假死,也可以真送你下地獄,如今你的活路只有我,不說實話,我保證給你一個比溺斃蓮花池更慘的死法!
「但你若是配合我,我不僅會給你一條生路,還能治好你臉上這道毀容的傷。」
碧桃是個聰明人,否則混不成公主的心腹。
越是聰明的人越知道自保。
「是一封信。」
碧桃鬆口交代:「譚女醫寫給你的信,公主之所以來你江家養病,爲的就是找到那封信。
「如果找不到信,公主就會以心病爲藉口,把江家滿門滅口。」
果然和譚雲之有關!
「師父在水城時確實給我寄了一封信,我師父現在在哪?我不相信她會是貪生怕死之徒!她失蹤跟公主有關是不是?!」
碧桃說:「江神醫,去水城的懸崖底下找找吧!」
一日後,傅簡的人告訴我,水城的斷崖下,只有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屍體旁,是一個採藥的揹簍。
我想我找到公主口中那個「臨陣脫逃」「貪生怕死」的譚女醫了。

-12-
公主身後是皇帝,就算我敲爛登聞鼓,無非就是前世那樣的下場。
只有把事情鬧大,纔有告倒公主的可能。
從懸崖回來的這一日,我讓碧桃扮作鬼魂,站在了公主臥房的窗前,嚇到她失態逃出江家,夜叩宮門。
這一夜之前,公主是得了鬱症心懷蒼生的「病西施」。
這一夜之後,人人都傳,昭元公主的心病發展成了「瘋病」。
公主回宮後,連夜又犯了哮症,癱倒在地上抽搐了許久。
皇帝急召數名太醫進宮。
三日後,公主哮症緩解,人也清醒過來。
離了江家,耳邊的戲詞也沒了,眼前的女鬼也不敢再出現。
如果真是跟在她身邊的惡鬼,就算她進了皇宮也逃不了。
公主在後宮長大,很快回過味來。
我和二姐被召進皇宮問話。
公主一口咬定:「江長月的歌聲有問題,是她招來地府的惡鬼,是她想害本宮,來人,把江長月的舌頭割下來!讓她永遠不能開口唱歌!」
在公主的命令下達之前,望星閣的國師先一步進宮,向皇帝討要一個人。
「江家二女江長月有天籟之音,是聖女使的不二人選。」
啓國的廟宇遍佈國土四方,皇室的祭天祈福大典上,需由專人吟唱祝詞,這個位置便稱爲「聖女使」。
世人都認爲,聖女使的歌聲越是動聽,越能打動天上的神仙,使其庇護啓國上下。
最開始,聖女使要求是出身清白的世家女,但貴族人家大多不願將女兒送入望星閣。
因爲一旦成爲聖女使,便要和國師一樣,終身不得婚嫁,只能待在望星閣,爲國爲民觀測天象,昭示吉凶。
珈藍國師是啓國上下最尊重的女國師,國師開口,皇帝立刻應允。
昭元公主大驚:「江長月的歌聲只會招來惡鬼!憑她也配做聖女!」
珈藍國師道:「江長月的確不是最佳的聖女人選,最好的人選本該是昭元公主你。
「公主既出生高貴,又心懷蒼生,救治瘟疫,上天的卦象都偏愛公主爲聖女。」
昭元公主立刻歇了氣焰。
聖女使的位置看似風光聖潔,在世家貴女、皇室宗親們看來卻與出家修行無異!
一年前,昭元還是最不受寵的公主,爲了能得到皇帝的關注,她曾嘗試進觀星閣修行,卻在一個月後的祈福大典上崩潰痛哭,毀了整個祈福盛典。
之後水城瘟疫爆發,人人都傳是公主在大典上惹怒了上天,這才降下瘟疫。
昭元公主爲了平息民怨,這纔跟隨譚女醫去水城救治瘟疫。
「公主身體嬌貴,心不誠入不了望星閣,微臣只能退而求其次,讓江長月進閣修行,此事爲國爲民,還請陛下成全。」
國師一番話,直接讓皇帝無視公主的哭鬧,一錘定音:「既然如此,便讓江長月入望星閣,做聖女使。」
珈藍國師望向二姐:「長月,你可願意?」
二姐得我的眼神鼓勵,恭敬行禮:
「民女願意爲國請命!」

-13-
大哥進了兵部,二姐進了望星閣。
只有我,虛擔一個民間神醫的名號。
昭元公主眼看動不了我二姐,便將矛頭指向我。
她西子捧心,含淚對皇帝控訴:「父皇!當日你下旨,要江家衆人照料我,如今我的心病不僅沒有好轉,哮症還被他們激得發作,被他們如此折磨,我不如死了好!」
公主連夜奔逃回宮,實則也辱沒了皇室威嚴。
皇帝心中自然有氣。
現在江長康進了兵部,前線將士指望他研製出制敵利器。
江長月進了望星閣,皇室指望她能爲啓國求得福氣。
這兩人輕易動不得,江家二老只是螻蟻,殺他們也沒意思。
齊德帝果然來問我的罪:「江長心,你醫治公主心病不力,可知罪?」
我淡然,意味深長地道:「公主的心病久久不愈,恐怕是做賊心虛吧?」
昭元公主臉色一變,我忽然淡笑着:
「民女治不了公主的心虛病,民女知罪,任由陛下處置。」
我被皇帝打入牢獄,卻泰然自若。
被押出去時,二姐抓着我的手不肯放開,我笑了笑:「姐姐喜歡星空,以後跟在國師身邊,可以時刻鑽研天文命理,我知道這是二姐姐的理想。」
二姐眼中帶淚,我又看向珈藍:「多謝國師相助。」
整個啓國朝堂,只有兩個位置屬於女人——望星閣的國師之位屬於珈藍,太醫院的院首屬於譚雲之。
珈藍道:「你是她最得意的門生,你有求於我,我怎麼會不幫呢?公主的手伸不到望星閣,不必擔心你二姐的安危,倒是你自己該如何破局?」
我一個商戶出身的平頭百姓,無權無勢,更攀不上皇室貴胄裏的男人來改命,要對抗皇權本就艱難。
這一世能保下大哥二姐,保下爹孃和江家九族,已是我力所能及的極限。
我設想過的最糟糕的結果——在這盤由我掌控的棋局裏,唯一的棄子是我自己。

-14-
我被下了天牢,第一個來探視的卻是昭元公主。
「那日你爲何說本宮心虛?你知道了什麼是不是?」
公主在我沉默的注視下氣急敗壞,攥着我的衣領:「譚雲之死前給你寄的那封信究竟寫了什麼!她是不是污衊本宮?!」
「信上的確提及了公主。」
我緊緊盯着公主的眼睛:「昭元公主救治時疫立下大功,成了臣民心目中最尊崇的皇女,可只要那封信公佈出來,公主就會身敗名裂,所以公主怕了,心虛了。
「公主心病是假,來我江家休養,就是爲了找那封信毀屍滅跡吧?
「可惜,我永遠不會讓你發現那封信在何處。」
昭元公主怒極反笑:「譚雲之是個醫癡,她無父無母無夫無子!除了你這個徒弟,這個世上沒人會惦記她!
「很快,我會讓譚雲之在這個人世無一人可依靠!」
公主揚長而去,當天夜裏,宮中就來了旨意,要將我以絞刑賜死。
太監唸完聖旨,頗爲同情:「昭元公主一出天牢,心疾和哮症一起發作,好不容易救了回來。
「公主說是你在天牢言語羞辱她,想要她性命,陛下大怒,姑娘這纔沒了生路,可憐啊。」
我早有預料,反問:「公公爲何跟我說這些?」
那太監是皇帝的心腹,他感慨地說:「當年雜家剛入宮,差點失血而死,人都送上板車要扔去亂葬崗了,一個路過的女醫兩副藥止了我的血,救了我的命。
「那女醫的救命之恩,我還未來得及報答,只能幫她的小徒弟一把,讓你死得明白。」
我大笑出聲——公主錯了!
記得譚女醫的,還有這位老公公。
或許,還有無數個曾受她救命之恩的小宮女、小太監、小侍衛!
公主殺不完!

-15-
我被押去刑場那天,天氣出奇地好。
昭元公主怕夜長夢多,竟親自監斬。
刑場對面是一處戲臺。
啓國有個習俗,人犯行刑前,家屬可以買一齣戲送親人上路。
曾有人在戲臺上爲夫申冤,扭轉案件判決。
戲臺上已經有了佈景,戲服頭面卻被雜亂地扔在地上——定是爹孃爲我請了戲班,卻被公主的人驅逐。
公主的心病起源於做賊心虛,她當然不允許任何變故發生。
行刑時間到來時,刑場四周已經密密麻麻地圍滿了百姓。
我的頭被掛上粗繩時,天邊忽然暗了下來。
緊接着五顏六色的彩條從天而降,落在每個圍觀的百姓手中,甚至砸在劊子手的刀上!
我猛地抬頭,只見天上密密麻麻全是大哥的木鳶!
鳶的腹中射落的不再是取悅公主的花瓣,而是寫滿公主罪狀的紙條!
【祈福大典皇女玷污神明,水城瘟疫由此起!】
【皇女毒殺譚女醫,獨佔功勞!】
【懸崖邊公主殺無辜,徒弟弒恩師!】
而落在公主眼前的紙條是: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16-
公主臉色煞白,忽然一段戲詞唱起。
公主猛地抬頭,這聲音何等詭異又何等熟悉!
只見戲臺上,江老夫人塗脂抹粉,身背草藥。
江長月一身皇女打扮。
戲臺上,皇女騙醫女,說懸崖有治疫良藥,誘得醫女走到懸崖邊。
醫女找草藥時,皇女猛地伸手ẗū₌,將醫女推下斷崖!
轉場,皇女回到人羣中,拿着一株草藥,聲稱自己研製出了時疫藥方,所有百姓奉她爲救命恩人,原本不受寵的公主也因此得到皇帝的獨寵。
戲的尾聲,是那醫女悲憤的唱腔:
「頃刻間遊魂先赴閻羅殿,自送自己坐祭壇!
「怨氣騰騰三千丈,屈死的冤魂怒滿腔!
「可憐我青春把命喪,咬牙切齒恨平章!」
公主驟然白了臉色,跌坐在椅子上。
戲臺上,我二姐與孃親直勾勾盯着她。
公主在江家聽到的戲詞,從來不是幻聽。
是我每夜在飲食中下藥迷倒公主近侍後,孃親站在窗戶邊,專門用那哀怨的唱腔,唱給公主一個人聽的。
公主日日服用我的長樂丸,這藥任何大夫來看都會說是一味養神定氣的好藥。
只有我知道,服用此藥,最忌夜間驚醒,更忌夜間多思。
公主服藥期間,多次被戲曲驚醒,戲詞自然也是我從戲本子裏精心挑的。
一段出自《竇娥冤》,一段出自《鬼怨》。
我爲江家喊冤,爲譚女醫訴怨!

-17-
碧桃站上戲臺,將當日在水城的一切全盤托出!
這鋪天蓋地的狀紙,這通俗明瞭的真相,這鐵證如山的證詞,瞬間引起羣衆暴怒而起!
「譚女醫沒有棄水城百姓於不顧,她是被公主推下懸崖害死了!」
「那時疫藥方是譚女醫研製的!卻被公主搶去佔了功勞!」
「公主是殺譚女醫的兇手!」
眼看羣情激昂,公主躲在御林軍的保護下,大聲斥責:
「放肆!放肆!你們爲了一個螻蟻,敢來污衊本公主!」
人羣中有婦人大聲駁斥:「她不是螻蟻!她是我三歲兒子的救命恩人!」
有男人高聲怒斥:「她不是螻蟻!那年冬天,譚女醫的救生丸救了我全家性命!」
街邊乞丐摔了討飯的碗:「她不是螻蟻!她連我這等髒污之人都願意施藥!」
就連御林軍裏也有人收了保護公主的刀:「她不是螻蟻,譚女醫曾救過我一命,否則我早已雙腿殘疾!」
公主算錯了——譚雲之不是螻蟻,她是無數人的救命恩人,是無數人眼中的救世神女!
百姓們組成人牆,如發怒的海嘯一般撲向刑場。
公主讓御林軍保護他,御林軍敷衍行事。
公主躲到宮女身後,宮女幽聲提醒:
「公主,那年我葵水血崩,是譚女醫救了我。」
宮女把公主推了出去,公主又去找太監,太監笑着道:
「公主,奴才進宮前是水城人士。」
公主像顆球一樣,被一羣人踢來踢去,最後落到憤怒的百姓手中。
人們唾罵她,踐踏她,根本不顧她皇女的身份,更不顧高高在上的皇權。
畢竟法不責衆。
皇帝可以爲公主殺一人,那她敢殺百人,殺千人,殺萬人嗎!?
他不敢!
昭元公主永遠不會明白,她不過是殺了個身份遠低於她的醫女而已,竟會引起此等滔天民憤。
她當日在牢裏威脅我,說我是這世上唯一一個會惦念譚雲之的人。
她以爲殺了我,懸崖邊的髒事就會被徹底掩蓋。
公主錯了。
譚雲之在這個人世,有千千萬萬的依靠。
就算她殺了我,還有千千萬萬個我。
她殺不盡,就算是那至高的皇權,也殺不了民心所向!

-18-
混亂中,爹、娘和二姐衝上刑臺保護我。
孃親臉上還塗着戲班裏的胭脂水粉,我心疼她:「娘,你不是立誓再不登戲臺嗎?」
孃親年輕時是被賣進戲班的,戲班子的老闆不做人,每一次登臺對她都是一種折辱,是我爹爲她贖身。
娘曾起誓,絕不再唱戲,絕不登戲臺。
可她卻爲了我,在夜風中唱起戲詞,在刑場千百人圍觀中重登戲臺。
孃親緊緊抱着我:「傻孩子,傻孩子!孃親爲了你,什麼誓言都可以違背!」
二姐含淚扯開我脖頸上的麻繩:
「三妹,你當日說公主想要江家滿門的命,讓我配合你自救。
「你下了這麼大一盤棋,你給我們所有人尋到了庇護,卻把自己當成棄子!誰準你這麼做的?!」
操控木鳶滿天飛的大哥被傅簡帶到我面前。
「小妹不聽話。」
大哥想打我手心,最終卻心疼地揉了揉:
「算了,小妹要長命百歲。」

-19-
刑場的鬧劇直到宮中派兵來鎮壓才勉強平息下來。
公主被禁衛軍從人羣裏拖出去時,已經被踐踏得不成樣子,她衣衫凌亂,髮髻鬆散,珠釵掉了一地都被踩爛了,臉上更全是泥印和血污。
民憤滔天,皇帝不願再包庇昭元公主,何況他當日重視昭元也是以爲昭元這個女兒當真是神醫。
齊德帝有頭風,之前都是昭元公主爲他調養頭風,而那些頭風藥方,是公主從譚女醫的藥廬裏偷出來的。
她一邊抹殺譚女醫的存在,一邊搶她的救世功勞。
她一邊詆譭譚女醫貪生怕死,一邊偷她的醫書來博皇帝寵愛。
一切都是假的。
公主連他這個帝王都敢騙!
齊德帝盛怒,昭元被奪了公主稱號,貶爲庶民,扔到大街上。
街上的百姓唾棄她,昭元嚇得驚恐大哭。
衆人大樂:「喲,公主這是又犯了心病心疾了啊!快來個人哄哄她,不把她鬨笑,她可要滅我們九族哩!」
「爲何非得是我們來逗她笑?公主衣食無憂尚不滿足,還想來平民家中擺主子的譜,你不笑便要砍人雙手要人性命,你當你是天上的神仙妃子,一笑能傾國傾城啊?什麼東西!」
「公主是不是餓了,一直盯着我手中的饅頭看?想喫啊?」
那小販捂着心口嘖嘖兩聲:「這幾日生意不好,本大爺擔心喫不飽飯也犯了心病,你來逗大爺笑兩聲,本大爺就把這饅頭送給你喫!」
昭元如蒙大辱,撲上去要殺了那小販,卻被小販抓着頭摔在地上,見了血。
衆人怕她死了,連忙散開。
一隻手遞了過去,昭元睜開眼,見那雙手的主人是我。
「你來看本公主笑話?」
「公主不是想知道師父給我的信寫了什麼嗎?」
昭元神色一凜,撐着身體想起來,她費勁地真要來抓我的手借力。
我在她碰到前,將手收回。
公主撲了個空,瞪向我。
我笑着道:
「忘了,你不是公主了,你如今也成了你曾經最看不起的庶民了。」

-20-
我把昭元拖到了郊外的一座墓前。
那是座修繕得極好的新墳,墳的四周開滿了梅花。
墓碑上刻的是「神醫譚雲之之墓」。
昭元看清了墓上的字,瑟縮着不敢上前。
我要她下跪,她始終梗着腰背不肯低頭。
「我爲何要跪她,我沒有對不起她!
「當日在冷宮救我一命又如何!你知道一個不受寵的公主在後宮會被那羣皇子皇女如何擠對嗎!?
「父皇有頭風,我就去跟譚雲之學醫,我就想讓父皇看到我比其他孩子更懂事更有用!我有什麼Ṭųₜ錯!」
「我是認譚雲之做了師父,但那又如何!我可是高貴的公主!敬了她一杯茶,便真要我把她當師父敬重!?
「她纔不配!就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配本公主低頭矮她一等!」
彷彿她所遭受的不公,全是譚雲之當年救了她一命後才被迫遭受的一般。
大恩如大仇。
她恨極了。
「譚雲之讓我去望星閣修行,說那裏能遠離宮鬥是非,她自以爲好心,憑什麼要我日日對着枯燥的夜空和古籍!
「我是公主!我明明應該在珠光寶氣中受萬人跪拜服侍!憑什麼讓我去修行!
「祈福大典上,我只是想惹來父皇關心,所有人都指責是我毀了祈福大典,最後水城瘟疫怪到我頭上!
「這一切都是因爲譚雲之!是她害了我!
「父皇看我的眼神有了厭惡,我爲了活下去,做一個體面的公主,這才紆尊降貴陪着譚雲之去水城救治瘟疫。」
昭元斜眼看着墓碑,含淚嗤笑:
「我知道她醫術高超,有她在,瘟疫一定會解決,我只需要去分一點功勞,博一個救濟蒼生的好名聲,就能從父皇那羣兒女裏脫穎而出!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羣患病的螻蟻是如何仰望一個醫者的。
「他們只是服了譚雲之的藥,看譚雲之的目光,就彷彿在看神明。
「如果那羣螻蟻仰望的人是我就好了,我也想當他們眼中的神女。
「所以,所以……」
昭元說着笑了起來,似乎在回味那場隱蔽的、絕妙的謀殺。
「我騙譚雲之說山崖邊有好幾棵靈芝,靈芝那會兒可是能救命的稀缺物啊!她果然立刻就要上山去採,還不讓我動手,說怕我摔下去。
「我怎麼會摔下去呢?我離那懸崖遠遠的,等到她靠近崖邊,尋找那根本不存在的靈芝時,我上前推了她。
「她真的很信任我,把後背完全交給我了,到死的那一刻也沒想到——」
昭元如惡鬼一般笑得陰涼:「沒想到我會從背後推她一把,送她墜下地獄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21-
我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信封上的「長心親啓」四個字龍飛鳳舞,是譚雲之的字跡。
昭元的雙眼猛地睜大。
我攤開信件:「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師父去山崖前讓飛鴿送給我的信裏寫了什麼嗎?」
我將信遞到昭元眼前。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映入昭元眼中。
【長心,公主近日隨爲師在水城救治時疫,行醫操勞,公主哮症發作頻繁。
【爲師徹夜秉燭,爲她在古籍中尋得根治此症的新方。
【水城如今藥材稀缺,新方送至你手,你需加急將此方中的「定息丸」煉製,好爲公主緩解痛苦。
【水城瘟疫已經解決,此爲大功。爲師回京後會將此功勞記在公主名下,望長心莫怪。
【公主自小命途多舛,在宮中生存艱難,她既認我爲師,我便願意爲她的長姐、爲她的母親,保她長生安穩。】
昭元本以爲,是她的陰暗心思被譚雲之提前發現,所以寫信告訴了她另一個徒弟。
她殺了師父,她做賊心虛,日夜懷疑那封信會成爲她殺人的罪證。
如今她的心腹大患、她以爲的罪證終於被她拿到手了。
她看到那字字句句,不爲揭發不爲詆譭,只是一副根治哮症的藥方,是爲她籌謀的日後。

-22-
昭元捧信的手劇烈顫抖起來,她假惺惺地哭了那麼多次,這一次終於流出了幾滴真淚。
爲何我能看出她是真哭呢?
因爲她的哮症發作了。
昭元的哮症是從孃胎裏帶出來的病,經過譚雲之仔細調養後,此症只有在大喜大悲的時候纔會嚴重發作。
昭元攥着信大口大口地喘氣,緊接着倒地,捂着胸口抽搐起來。
其實我袖中,就有按照師父藥方調製的「定息丸」,只要我喂她喫下去,昭元就有救,還能根治此病。
但我不。
師父教我醫者仁心,蒼生平等。
但我知道,醫者仁心,可不該用在仇人身上。
我就這樣冷眼旁觀。
公主的袖中滾出一瓶我當日獻上的「長樂丸」,這藥是能緩解她的哮症的。
她拼命伸手去夠,在即將夠到藥的那一刻,我一腳將藥瓶踩在腳底。
公主絕望地抬頭仰視我, 我笑着道:
「當日我獻上的長樂丸,其實就是根據師父這副藥方改的, 我只是往裏面加了幾位能亂人心智的毒附子,將良藥換成了尋常人看不出的毒藥,否則公主的哮症早就根治痊癒了。
「公主大費周章要找這封信, 其實一直都在你眼前啊!
「你殺了師父,就不要指望師父的藥來救你。」
昭元痛苦地攥着信件, 雙眸充滿血絲,她拼命向那墓碑伸出手, 喃喃着:
「師父……昭兒好疼, 好疼。」
從前這個時候, 譚雲之都會喂她喫那特意製成糖丸的藥。
譚雲之不會再回應她了。
昭元親手殺了她的救命恩人。
所以,她這條命,也不會再有人來救。
譚雲之的墓碑立在昭元的頭頂,那道悲憫的冤魂,此刻的目光必然如這墓碑一樣冰冷。

-23-
昭元死在了哮症發作。
我沒有處理昭元的屍體。
譚雲之的墓每日都有人來祭掃,到第二日時,昭元的屍體就被女醫救治過的病人處理了。
至於扔去了哪, 我也沒去深究。
我身上的罪名洗清。
江家也終於擺脫了公主的威脅與恐嚇。
平靜的日子又回來了, 但更添了幾分新鮮活潑的色彩。
大哥在兵部研製出了飛天炮,木鳶腹中被他安上了火藥,起飛到五里內投擲炸藥,制敵效果奇絕,嚇得挑事的北狄人夾着尾巴派遣使者來和談。
飛天炮的圖紙我看了一眼,當真是一團亂麻, 整個兵部只有傅簡看得懂。
他在我爹孃面前, 笑稱自己是長康的解語花。
傅侍郎一臉臭屁:「沒了我, 你大哥可怎麼辦啊!」
我笑看侍郎大人調笑, 其實這句話應該是——沒了我大哥,傅簡可怎麼辦啊!
二姐跟隨珈藍國師在望星閣日日研究天象命Ṭü₄理。
從前她的命運是在閨中本分待嫁。
學琴棋書畫是爲了嫁得一個好郎君,天籟的歌喉是爲了取悅未來的夫君, 曼妙的舞姿也是爲了取悅未來的夫君。
現在不是了。
二姐的歌喉,將在祈福大典上虔誠地爲啓國求來福祉, 她的身影不再被人以欣賞物品的目光凝視, 而是帶着尊敬聖女的仰視。
昭元公主看不上的望星閣聖女使之位, 卻是我爲二姐費心籌謀纔夠到的前程。

-24-
我繼承了師父的遺志, 用她新制的定息丸救了千千萬萬的哮症病人。
我被太醫院破格錄用,成了皇宮中唯一的女醫,皇帝的頭風全由我來調養。
三年後, 皇帝駕崩。
誰也沒看出是藥有問題。
誰也不知道, 師父生前曾說皇帝的頭風在她手裏至少能保二十年壽命。
我雖鑽研了師父的所有醫書,但醫術不精, 只讓狗皇帝、哦不是, 是英明的齊德帝, 活了三年。
太子登基,傅簡本就是太子陣營的謀士, 於是我大哥也跟着受到重用。
又三年,珈藍將Ṭũ₃我二姐推上新任女國師之位。
我和師父一樣,成了太醫院院首——啓國史上第二位女院首。
江家跟着風生水起。
很快, 昭元公主就被世人淡忘。
衆生忙忙碌碌,各有各的天地要闖,哪有工夫去記一個無功無德的公主呢?
(全文完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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