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織織死在冬至那天,宮裏忙着置辦蓮貴妃的冊封大典。
沒人知道,寒冷的關雎宮裏死了一個早在半年前就給陛下厭棄的妃子。
-1-
「娘娘,今兒個和御膳房的小福子換了些您最愛喫的酥酪。」
錦心撥開簾子進來的時候,給房間裏的寒氣激了一瞬,見李織織還睡在牀上心裏忽的一個咯噔。
忙跑上前,因跑得太急不小心打了個趔趄,籃子裏的酥酪撒了一地,人也摔到了地上。錦心卻顧不上那些,半跪着趴在牀前,伸出顫抖的手指微微探了探牀上人的鼻息。
許久以後,錦心張了張嘴,輕輕搖了搖牀上人的臂膀:
「娘娘,日上三竿了,該起來了,今兒個有您最愛喫的酥酪呢!」
「娘娘…都十八了怎的還這麼貪睡呢…」
「娘娘…」
錦心趴在牀頭臉上早已滿是淚痕,她低聲地嗚咽着:
「…小姐,您到了那邊先別急着走,等等錦心,錦心馬上就來了。」
砰的一聲,關雎宮彷彿沉睡了一般,再也沒有了任何聲響
漫天的雪花從天上飄了下來,很快就染白了宮裏紅色的磚瓦和刺目的喜字。
「下雪了……」
趙蓮依望向窗外的飛雪有一瞬間的失神,婢女桃枝替換上了新的暖爐,又給蓋了條昨兒個陛下新賞的銀狐披肩在她身上。
「娘娘,今年的冬日比往常都冷呢,您可得仔細着自個兒的身子。」
趙蓮依摸着自己已經顯懷的肚子,嘴角勾起一絲笑意,轉身進了暖閣,桃枝小心扶着她進了裏間休息。
趙蓮依剛睡下外面就傳來一陣騷動,桃枝忙跑了出去:
「做什麼大呼小叫的,要是驚擾了娘娘午睡你們有幾個腦袋交代!」
「桃姑姑,是….是….關雎宮那位主兒…」
桃枝聽罷眉頭一蹙:
「關雎宮那位怎麼了?」
「薨….薨了。」
「你說什麼?!」
「娘娘,娘娘!」
桃枝慌張的拉開門簾。
「桃枝,發生何事?這般沒規矩!」
趙蓮依起身坐在牀邊,有些不滿得看着桃枝,心下奇怪一向穩重的桃枝怎麼這般慌張。
「娘娘,關雎宮的皇……李美人,今兒個早上薨了!」
「你說什麼?!」趙蓮依驚得站起身,復又緩緩坐了下來,過了許久,趙蓮依低聲笑了起來:
「哈,她終於死了,桃枝。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趙蓮依有些癲狂的笑着,她仰頭甚至笑出了淚花:
「娘娘……」
桃枝跪倒在地上有些害怕得看着如同瘋婦的蓮妃。
「哈哈哈哈哈哈…李織織…我贏了…我…」
趙蓮依暈了過去,桃枝驚呼出聲:
「娘娘!」
「雲忠!雲忠!快叫太醫來,娘娘暈過去了!」
在外間的太監總管雲忠聽到後立馬點了兩個小太監跟着自己,三人幾乎是飛奔去的太醫院。
-2-
「娘娘這是大悲大喜過度導致的昏厥,好在並未出大事腹中胎兒也無恙。」
陳太醫施針過後趙蓮依已然轉醒,聽着太醫的囑咐她輕輕點了點頭。
「太醫,今兒個桃枝跟我說關雎宮的…我心中實在難以接受…」
趙蓮依的眼眶紅了紅,陳太醫微不可聞得嘆了口氣道:
「娘娘切不可再費心神了,臣先告退。」
說罷,便拎着醫箱起身行禮。
「桃枝,送送陳太醫。」
「陳太醫這邊請。」
桃枝將太醫請了出去,又細細問了些注意事項。封了二十兩白銀給太醫後,才吩咐身邊的宮女何兒送趙太醫走。
待她回到暖閣的時候,趙蓮依已經起身半倚在牀欄上。
「陛下呢?」
桃枝半跪在牀頭垂頭回複道:
「娘娘,陛下今天一早和西北來的盛將軍在御書房商討軍機大事,直到現在還未出來所以……」
「所以他現在,還不知道李織織已經死了。」趙蓮依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眼睛裏淬滿了駭人的陰毒之色。
桃枝有些瑟縮地跪了下來,趙蓮依現在沒了之前的癲狂,雖然冷靜了下來,但是卻比之前的樣子更加叫人膽寒。
「皇后娘娘那呢?」
「皇…皇后娘娘說…李美人位份低微又是罪妃不配入妃陵。只說拿塊草蓆捲了扔出宮外便是。」
「呵。」
趙蓮依輕笑出聲。
「王嬋這個蠢貨,如果不是王家勢力盤根錯節,以她這個豬腦怎麼可能坐得上皇后的位置!」
趙蓮依思索了片刻吩咐說:
「桃枝,你現在帶着我的手諭立刻去,務必將屍首攔下。」
「是,娘娘。」
-3-
李織織的父親李清是一個從五品的小官。當年考科舉的時候,李清是聖上欽點的探花郎。遊街時,更是得了不少官家小姐的青睞。
但李清爲了防止被榜前捉婿,愣是在科考前就與楊氏成了親還帶進了京裏安置。
這番操作不知傷了多少官家小姐的心。
也因着這份「不識趣」,李清的官途並不順利,爲官多年也只勉強爬到了翰林院侍讀的位置。
楊氏的身子骨打小便不是很好,二人婚後多年一直未有子嗣,直到李清而立這年楊氏才生下了一個女兒。
李清給她取名織織,疼愛非常。
李織織繼承了父母的長相,從小就生的好看,待到十六歲及笄的時候前來求娶的人都快踏破了李府的門檻。
可李織織誰都沒有看上,獨獨中意那個鄉下來京考舉的窮酸秀才——宋玉。
兩人是在元宵燈會上結識的,一出老掉牙的英雄救美讓李織織丟了心神。接下來街邊的偶遇,更讓李織織堅信宋玉便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許是岳丈看女婿越看越煩人的緣故,在李清眼裏宋玉除了一副皮囊以外一無是處。
「他定是在誆騙織織,這天底下哪有這樣巧合的事情!」
李清不是沒有派人去宋玉的家鄉詢問過,回覆的信裏基本都是誇宋玉的,連隱退的大儒都贊他心懷家國天下,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看你啊,是嫉妒他。織織現在滿心滿眼的,可都是這個宋玉。」
楊氏低頭繡着李清前些天開線的袍子笑了笑。
李清聞言捻了捻鬍鬚,一本正經地說道:
「夫人,織織還小,我也是怕她受人蠱惑…」
「我十六歲的時候都和你拜堂成親了。」
李清無奈的敗下陣來,終於同意先見一見宋玉這個人。
這一見,連李清都不得不承認,宋玉,確實有大才。
因着惜才的心理,李清拉着宋玉從天文聊到了地理,又從詩詞歌賦聊到了民間疾苦。直到夕陽西下,楊氏差人來問是否開飯的時候李清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居然與這討人厭的宋玉聊的這般投機!
「咳,天色已晚,留下來一起用飯吧。」
飯桌上,李織織正一臉興奮的給宋玉夾菜:
「宋玉你喫這個,這個松子桂魚是我娘做的。很好喫的,比望月樓的還要好喫!還有這個,這個是我最愛喫的莧菜你嚐嚐看…哦對了這個鴨子和筍乾一塊燉的湯你一定得喝一碗……」
「咳咳!食不言,寢不語。」李清有些不滿的打斷了李織織的話茬。
李織織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的夾了塊雞肉放到自家老爹的碗裏:
「爹,這個是您最愛喫的燉雞。」
李清神色微緩,將碗中的燉雞肉喫了個乾淨。
後來
宋玉時常出入李家,楊氏也總愛叫宋玉的母親王氏進府閒聊順便一起繡些帕子荷包什麼的。
「李大人,我宋玉發誓此生只娶織織一人,絕不納妾。若有違背,便叫我不得善終!」
「……”
李清負手站在窗前許久,待看到不遠處的李織織正探頭探腦地望書房張望的時候終於是嘆了口氣道:
「等你中了第,就叫你娘來提親吧。」
-4-
三個月後,宋玉一舉中第,因着俊美的長相聖上點了他做探花郎。
王氏得了消息後就立馬請了媒人一道去了李府求親,楊氏又驚又喜,同王氏一起等李清下了朝兩家人又說了會子話才互換了庚帖。因着之前就有聊過成親的事宜一切自ƭů³然是水到渠成的。
婚期定在了冬至那天。
李織織的嫁衣是楊氏親手繡的,雖說沒有嵌東珠鏈子那種式樣的華貴,但因楊氏的繡工不錯衣服上的鴛鴦同並蒂蓮栩栩如生。
李織織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她抱住了楊氏笑了起來:
「娘,你繡的嫁衣這樣好看,織織穿了肯定會變成上京城裏最漂亮的新娘子的。」
「就你嘴甜。」楊氏寵溺地點了點她的鼻尖。
「夫人小姐,這是宋大人送來的糕點。」丫鬟錦心上了一碟子豌豆黃和一碟子牛乳酥酪,都是李織織愛喫的。
「錦心,宋玉他來了?」
李織織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錦心,一旁伺候茶水的錦繡見狀便對着錦心嗔道:「你瞧瞧你,提個宋大人做甚,沒理由的叫小姐着急。」
李織織聽罷有些羞了,她將頭埋進了楊氏懷裏,露出的白皙臉蛋上飛着一道紅霞。她揚起頭小心翼翼地問:
「孃親,我能去見見他嗎?」
楊氏摟着女兒,心裏嘆了句女大不中留,摸着李織織的發頂勸說:
「織織,成親之前你們還不能見面,等成了親以後你就能日日看到宋玉了,到時候說不準你還覺得他煩呢。」
「我…我怎麼會覺得他煩呢?」日日都能見到宋玉,那日日都是歡喜的纔是。李織織有些不理解孃親的話,但是想到兩人婚後朝夕相處的日子她臉頰上的紅暈就更深了幾分。
一旁的丫鬟錦心、錦繡見狀不由得相視一笑。
這一年,是李織織過得最幸福的一年。
她有疼愛自己的雙親,有即將成親的心上人,還有錦心錦繡的陪伴……每天一睜眼,她就期盼着快些日落,因爲夜深的時候宋玉會悄悄的翻牆進來瞧她。還會給她帶些好喫的喫食,有時候是南城的餛飩有時候是百年閣的酥酪……
初冬的夜那麼寒涼,宋玉總會把喫食放在懷裏捂着每次她拿過的時候隔着油紙包還能感受到裏面食物的溫度。
「宋玉,你可真好。」
李織織眨巴眨巴眼睛,吸了吸鼻涕。她的心裏酸酸漲漲的,連帶着鼻子眼睛都開始發酸了…李織織第一次知道原來人歡喜過頭了是會哭的。
「織織?」
今晚的月亮給烏雲遮住了,天色很黑,宋玉看不清李織織的臉自然也不知道她現在正在掉珍珠串子。聽到她吸鼻涕的聲音還以爲她在窗戶邊站久了受了寒涼,宋玉忙把窗戶合上。
「天太冷了,我先回去了,織織你喫完就趕緊睡吧。」
李織織抽抽噎噎得坐在塌上一點點喫完了宋玉送來的酥酪……
「宋玉,我下輩子還給你當媳婦…」李織織自言自語地嘟囔着。
外面開始飄起了小雪,雪花落在宋玉微顫的睫毛上。他坐在窗沿下,聽着裏面的小姑娘說下輩子還要給他當媳婦…宋玉的臉頰緋紅,漫天的雪花一如他紛亂的內心。
-5-
冬至那天很快就到了,李府上下都貼上了紅彤彤的喜字,門口掛着大紅燈籠。
一大清早,賓客們就開始陸陸續續的來了……
「李大人,恭喜恭喜。」
「哎呦,陳大人。」
李清在外間大廳招呼着同僚與親戚,管事婆子帶着幾個小丫鬟在一旁給各家夫人引路至內院的暖閣休息。
房內,楊氏正在給女兒梳頭。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楊氏的聲音有些哽咽,她看着自己懷胎十月以命生下來的女兒,如今她已長大馬上就要嫁人成爲別人家的新婦了。
「孃親…」
李織織的眼淚一顆顆得掉了下來,她哭時沒有聲音,只是拼命的掉淚珠子。巴掌大的小臉上早已滿是淚痕,模樣可憐又脆弱,引得在一旁的錦心錦繡都紅了眼眶不禁拿衣袖別了別眼角。
「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楊氏放下梳子終是忍不住哭了起來,李織織像兒時那樣抱着孃親的脖頸,兩人又是好一陣哭。
「夫人,今兒是大喜的日子,合該高興纔是呀。」
錦心扶着楊氏坐下,又喚小丫鬟打了兩盆溫水來。楊氏看了眼外面的日頭,快要到吉時了,忙叫着邊上的丫鬟過來拿起盤裏的同心佩塞進了李織織的懷裏,錦心錦繡也趕緊拿了嫁衣伺候着小姐梳洗。
「孃親,織織就算嫁人了也要日日來家裏喫孃親做的飯。」
楊氏拿起錦繡遞來的水帕子仔細的擦了擦李織織臉上的淚痕,聽到這不由得笑了:
「瞧瞧,都要嫁人了還這般孩子心性。」
「夫人,姑爺的新府邸就置在東邊的榆林巷裏,離這不過兩條街,小姐自然是可以經常回府裏看望老爺夫人的。」
錦繡笑着說道,楊氏聽了,心裏對宋玉這個女婿又滿意了兩分。
李府外,宋玉的迎親隊伍已經到了,雖然排場不大但是領頭的三位分別是今科中榜的狀元郎肖程風、榜眼慕常淮及探花郎兼今日的新郎官—–宋玉。
負責攔門的幾個李家的後生見狀不妙,這三甲都來了那他們準備的那些攔門詩攔門對子豈不是猶如螳臂擋車根本撐不了幾回合。
「宋玉兄,您這可是耍賴皮啊!」
宋玉翻身下馬,只見他今日身着紅色喜服頭戴玉製發冠,狹長的丹鳳眼裏含着幾分笑意,面露春風好不得意。慕常淮是個活潑性子,他騎在馬背上故作誇張的衝門內的學子們喊道:
「若是怕了,那便速速讓路!」
「呦呵!常淮兄,素聞你精通詩詞,今日在下可得請教請教了!」
「你們自是放馬過來,小爺我要一個對十個!哈哈哈哈」
「那就讓常淮兄打頭陣,我與宋玉兄且先休息着了。」
肖程風勾了勾嘴角,人羣裏又傳出幾聲笑罵,在場的無不是讀書的學子也有今科中舉的進士,衆人見氣氛熱了起來紛紛起鬨打渾。
宋玉負手站着笑着看向門內,他的織織今日該有多好看呀。
彼時的他還不知道,在往後的很多年裏他每每想起今日的情景都會潸然淚下……
-6-
成親後,李織織過着令上京夫人們都豔羨的日子。她不需要每日晨昏定省的伺候婆婆,只管打理好自己的院子便行。每隔幾天,宋玉還會陪她回孃家小住幾日。
但是蜜裏調油的日子並沒有過上幾天,上京城的天就開始變了。
太子蕭琰突然暴斃於花船之上,聖上聞此噩耗急火攻心之下竟是當朝嘔血昏迷。
皇宮大內。
「娘娘。」
太監總管張德海急急忙忙地從外間跑進來,
皇后錢氏正在侍候聖上湯藥聽到張德海的聲音她拿勺的手一頓,將湯藥放回桌上。揮退了周圍的太監宮女,只留了張德海下來。
「可是有消息了?」
張德海忙上前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你是說嶺南王正準備進京?」
「是國公爺傳進來的消息,他老人家囑咐娘娘注意宮內變化,盛小將軍已經在進京的路上了。」
皇后點點,隨即有些擔憂得說:
「陛下還未醒來,嶺南王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無詔進京。」
「娘娘,今兒個奴才經過玄武門的時候發現御林軍裏有好些個生面孔。」
皇后出身武將之家,但是錢家在她成爲皇后那天開始早就給陛下明裏暗裏削了不少兵權。如今內憂外患,她不禁嘆了一口氣,不知道陛下醒來會不會後悔當初那樣對待她錢氏一族……
「張德海,如今他們還不敢明目張膽的行動,你明天拿我手諭出趟宮,找個機會去聯繫我母家。我們錢家雖不比從前,但是殺幾個京裏妄圖生亂的賊子還是夠的!」
「嗻!」
隨着聖上昏迷的時間越來越久,朝中開始動亂了起來。聖上只有二子,一是前任皇后王氏所生的大皇子蕭瑜,不過三歲多的時就已崩逝。這第二個,乃許貴妃所出,前不久剛封了太子就突然暴斃……
民間開始傳出童謠:北方雪,蕭聲匿,南邊風,吹落天……
宋玉開始變得很忙,他經常天不亮就出去一直到深夜李織織都已睡沉了才攜着一身寒霜回來。
今天一早難得宋玉不去早朝,兩人坐在一塊喫着早飯。桌上擺了幾碟子醬菜和兩碗白粥,宋玉夾了一筷醬菜到她碗裏叮囑道:
「織織,這段時間你就待在宋府裏不要出去走動,如果要採買東西可以打發府裏的小廝去。」
李織織乖巧的點點頭,她有些擔憂的問他:
「那你和爹爹會不會有事?」
「我和岳丈都是沒什麼實權的文官,不會有人動我們的。」
李織織喫着碗裏的白粥想到外面的境況她心裏總是種不太好的預感,好像,好像會有什麼大事發生一樣。她悶悶地低頭喝粥,宋玉只當她是給嚇到了又安慰了一陣。
「宋玉,陛下會醒過來的,是嗎?」李織織突然開口問。
宋玉有些愣住,他摸了摸她的頭頂:
「是啊,陛下肯定會醒過來的。」
宋玉喫過早飯就又要準備出門了,李織織看了眼外面的積雪便叫錦心從裏屋拿出來一件狐皮的披風。
「待會估計還要下雪,你在外面不要受寒了。」
李織織踮着腳幫宋玉系披風帶子,宋玉將她摟進懷中抱了許久。直到邊上的小廝催促說時辰已不早了他才不捨得放開了織織。
「織織,乖乖在家等我回來。」
宋玉觸了觸李織織的臉頰低聲說道:
「嗯!」
李織織點點頭目送着宋玉的身影消失在雪色中……
-7-
「駕!」
馬蹄飛ṭú₋奔在雪地中,馬背上是一名身着青衣的少年。馬跑得極快,當人們反應過來時少年已化作一道殘影消失了。
柳巷一處,院內站着一名白衣男子,還有與那少年一樣穿着的六人,只見少年翻身下馬恭敬的半跪在地。
「主子,嶺南王的軍隊現駐紮在六十里外的渡河處。」
「許貴妃那邊呢?」
「許貴妃那邊已經派人流出線索,應該馬上就會查到蕭琰死因。」
「好,告訴王家,魚已咬鉤。」
「是。」
白衣男子起身離開院內,臨走時他囑咐剩下的六人:
「你們去宋府好生保護夫人,若是夫人有任何損傷…」
男子狹長的鳳眼斜睨了地上跪着的六人,威壓之下,幾人均小心斂了呼吸齊聲道:
「屬下,必誓死保衛夫人!」
「朱厭。」
「屬下在。」
朱厭抬頭應聲道,他長得一張國字臉,左臉頰上一道長至嘴角的刀疤又給他添幾分狠厲。
「你帶一隊人去李府。」
「屬下遵命!」
翊坤宮內。
哐當!
價值千金的白玉茶盞被許貴妃猛摔在地上,濺起的瓷片劃過太監進祿的額頭,血珠自額頭滑下,進祿仍舊跪伏在地上。
「那個孽種竟是沒死……他居然還把我兒……」
許貴妃紅着雙眼,神情癲狂,她蹲下身狠狠抓住進祿的臂膀嘶吼:
「去!馬上派禁軍去宋府!宋府上下,我不想看到一個活口!叫嶺南王即刻進京,告訴他本宮已經控制了皇宮大內…叫他快點來!王家、錢家、宋家…還有李家,一個都別想跑!本宮要用他們的血爲我兒償命!」
「嗻…嗻…」
進祿幾乎是爬着出的東宮,他顧不得手臂刺痛直奔玄武門。
禁軍統領林達在收到進祿傳來的口諭時,眉頭一皺。他騎上馬背,立即點了兩隊人馬。
「傳貴妃懿旨,捉拿殺害太子兇手,違令者斬!」
禁軍的鐵騎出了宮門,路上百姓見狀都開始議論起來頓時人心惶惶,有些世家大族已經看出京內要出大事紛紛關閉了門戶。
林達騎在馬上,對着緊閉的宋府大門出聲:
「宋玉勾結王家殺害太子…琢賜連坐,抄家滅族!」
撞木聲陣陣,李織織在內聽得心膽俱裂…她頭腦已然一片混亂,完全沒有發現府內的下人全都安靜得有些異常。
「宋玉怎麼可能會殺太子,他…他肯定是被冤枉的啊!」
李織織癱軟在地上,她現在唯一慶幸得是婆母和孃親兩人一道去了京郊的青山寺禮佛…錦心錦繡在一旁扶着李織織,兩人也被嚇得不清。
「夫人!」
一名丫鬟半跪在地:
「請夫人稍安勿躁,區區幾名禁軍還進不了宋府大門。」
李織織這才反應過來,她的院內此時跪滿了府內的僕人,他們沒有一人喊叫出聲。抄家滅族之罪,就算是世家大族遇到都免不了僕人生亂…她啞着嗓子問:
「宋玉…到底是誰…你們,又是誰?」
丫鬟斂下眼眸,並未答話。李織織只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人一把揪住,她深吸一口氣:
「我爹那…」
「朱厭已去,夫人放心。」
李織織閉了閉眼,回想起自己嫁入宋府的這兩個月,婆母奇怪的態度……下人異常的乖順……她突然遍體生寒,宋玉到底是誰?他到底瞞了她什麼……
-8-
砰!
宋府大門被撞開。
禁軍湧入,很快站滿了前院,林達將李織織的畫像丟在地上:
「貴妃有令,活捉李氏。其餘人等,就地剿殺!」
禁軍士兵紛紛拔刀往內院衝去,很快,外面的人就聽到了裏面兵刃相接的聲音。正當林達準備叫第二隊人馬進去的時候,一名全身赤紅的人從裏跑了出來,他的雙眼盛滿了恐懼。
「大人!快撤兵!有……埋……」
他低下頭看着自己被利劍貫穿的前胸直直倒在了地上……
內院門口,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隨性的甩了甩手中長劍上的血液,她身後站着兩個少年穿着府裏小廝的衣服。
北風夾雜着三人身上的血腥氣吹了過來,林達皺眉,緩緩將手中的刀從鞘內拔出。
「主子有令,敢入宋府者,殺無赦…」
溫熱的鮮血融化了地上白色的積雪…宋府的這場廝殺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李織織一夜未眠,她雙手抱膝呆愣的坐在房間的塌上。
外面的丫鬟進來清掃了地上的碎片渣子,又端來一碗白粥:
「夫人,請用膳。」
李織織抬起眸子看了那丫鬟一眼:
「宋玉呢?他在哪裏?」
「夫人稍安勿躁,主子過幾日自會來接夫人。」
「……」
李織織端起桌上的白粥喝了個乾淨,又叫來錦心錦繡給她準備筆墨紙硯,錦心忙在桌上鋪了宣紙蓋上鎮紙,錦繡則在一旁研墨。
李織織執筆寫下和離二字,錦心錦繡見狀均是一驚:
「小姐!」
「宋玉,怕不是什麼普通人,我李織織不過一個小門戶出來的。與其以後跟着他如履薄冰的過日子不如早做了斷……」
「我倒瞧着姑爺對小姐是有幾分真心在的……」錦繡小心翼翼地開口。
李織織搖搖頭,不管宋玉是何身份,他的城府和他的僞裝皆令她心驚膽寒…就算他利用裏摻着兩份真心,她李織織也要不起……
皇帝寢宮內,許貴妃被侍衛押在殿上,她瘋笑着望向塌上已經醒來的皇帝和他邊上的宋玉。
「啓稟陛下,盛小將軍傳信來說嶺南王已經服誅。」
「好,不愧是鎮國公親手教出來的……咳咳……」
「蕭瑜你這個孽種!!我要殺了你爲我兒償命!」
皇帝額上的青筋暴起:
「來人,咳咳,把這賤人給朕押下去!」
邊上的侍衛看了宋玉一眼,只見宋玉點點頭便拖走了許貴妃,
皇帝半坐在牀上勉強支持着身子:
「你是…瑜兒…」
「時隔多年,父皇的這聲瑜兒真是叫我好等。」
「咳咳咳咳,你都知道了?」
皇帝頹然得半靠在牀沿,他望着眼前的蕭瑜有些恍惚,他有三分像他,更多的應該是像他的母妃王昭,但是時隔多年,他已經不記得王昭的長相了……所以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並沒有出這個兒子……
宋玉輕輕一笑,拿起桌邊的藥碗舀了一勺:
「嶺南特有的蛇草,一株千金,食之甘甜…幼時喝着還以爲是糖水呢。」
「當年,王家勢力太大,咳咳,大到,令我害怕…許氏毒害你們我也並未阻攔,你理應恨我……咳咳……」
宋玉並未回答,他站起身,放下藥碗,拿起桌邊的詔書。
「父皇,人蔘丸的藥效只有半個時辰,你我閒話家常已久,這剩下的時間你便寫了這詔書罷……」
皇帝顫巍巍地接過詔書,張了張嘴終究是沒有說話……
-9-
李織織白着臉喝了一口茶,茶苦的讓她皺起了眉頭。
她看向對面坐着的女人——王家的嫡次女,王嬋。
她身着月色緞錦,外披了條銀狐皮的圍脖,手裏拿着的暖爐外罩子是貂兒毛的,暖爐是白和玉雕制的,花樣好看又素淨。
「你就是李織織?」
「是。」
王嬋上下打量着李織織,她身上因着國喪穿着非常素淨,髻邊堪堪插了支銀簪子……但這也擋不住她的絕色風姿。
一身白衣襯着她精緻的五官,越發顯得她的眉眼如畫,王嬋暗自摳緊了手下的暖爐。
「倒是長了張好臉蛋,難怪叫瑜表哥惦記。」
李織織扯了扯有些乾燥的喉嚨,嘶啞的問:
「你的瑜表哥…..是誰?」
王嬋緩緩站了起來,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李織織,有些得意的笑了:
「自然是過幾日要登基的新君,聖上失而復得的皇子蕭瑜,表哥沒同你說過他的事?「
李織織的睫毛輕顫:
「你是說,宋玉就是蕭瑜?」
「啪!」
王嬋冷不丁的打了李織織一巴掌。
「殿下名諱企是你能說的?」
「小姐!」
在一旁侍候的錦心錦繡低呼出聲,看着自家小姐白皙的臉上很快浮現了一個紅掌印,二人皆是眼眶微紅。
李織織愣住,她從小到大都算是嬌養着長大的,李清很疼她,從未責罰過她……這是頭一回給人打……
可是給打了又能如何呢?
王嬋的父親是當朝一品官員,又是未來皇帝的岳丈,這一巴掌她李織織只能受着……
她攔住欲上前理論的錦心錦繡,顫巍巍的站起身,低眉順眼道:
「臣女知罪,以後,再不敢妄言。」
「哼,算你識相。若有下次,可不止一個巴掌那麼簡單了…」
「瑜表哥答應過我爹,等登了基就封我做皇后,你雖然先嫁了他不過入宮以後也不過是個妾室……我今日來呢,就是來看看你的品貌。」
王嬋在廳內來回踱步,像一隻高傲的孔雀。她看向李織織眼神帶着輕蔑,彷彿她是一隻隨手就可捏死的螞蟻。
李織織咬着脣瓣,眼眶裏乾澀的很,她這幾天流了太多淚到如今倒是流不出了……
臉上紅腫的掌印伴着陣陣的刺痛感,耳邊迴盪着王嬋的聲音,只覺得天旋地轉。
眼前一黑,已是暈了過去。
李織織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她睜開眼,頭還是暈的很。
感覺自己的手被人牽着,微微一扭頭就看到了榻邊的人,她對上宋玉的臉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織織,你醒了?」
宋玉急切的聲音傳來,李織織看了眼前的宋玉一眼,他穿着月白色的錦袍,上面的龍紋隨着燭光忽隱忽現。
李織織的心裏突然升騰起一陣悲哀,她垂下眸子,恭敬又疏離地回道:
「殿下萬安。」
「織織……”
宋玉僵在原地,李織織趁機抽出了自己的手,她勉強撐着身子想要起來,宋玉忙去扶她,
正待他想說點什麼時候就聽見李織織略微沙啞的聲音。
「謝過殿下……」
宋玉一個用力就將她扯進了懷裏,他抱着她,腦袋深埋在她的脖頸處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聲音帶着一絲惶恐。
「織織,ťŭ̀₊你不要這樣,我不是什麼殿下,我是你的夫君啊……”
「殿下,織織自知配不上殿下,宮內的生活也並不適合織織,能否求殿下賜織織一紙休書……」
宋玉的雙眸暗了暗,他沒有說話,只輕輕撫了撫李織織的發頂。
「……」
「殿下?」
李織織小心翼翼的開口。
屋子裏燃着上好的銀骨碳,不知是不是外間的門窗沒有關好,突然一陣寒意席上了李織織的身子。她下意識得瑟縮了一下身子,
許久後,她頭頂傳來宋玉有些沙啞的聲音。
「織織…對我的誤會頗深…」
宋玉鬆開了懷抱,伸出手想觸碰她的臉,李織織下意識的把臉撇開。
宋玉的手頓在原地,他盡力扯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織織今日累了吧?再睡一會,其他的事情我們明日在說。」
不待李織織回應,他便逃似得起身……
不多時,外間的宮女進來點了一柱安神香,帶着點瓜果味的香聞着甜絲絲的。
李織織的眼皮漸漸沉了下去,
意識消散之前她心裏還在想着,明日一定要叫宋玉給她休書……她自離宮,與爹爹孃親回鄉下老家去。
-10-
孫嬤嬤最近很苦惱。
原因無他,就在剛剛,新帝叫了她去,吩咐道:
「去王家,好好教一教王嬋,這三個月叫她在家裏學學規矩,無事,不得外出。「
前幾日的鬧劇孫嬤嬤也算有耳聞,眼下關雎宮裏正住着那李氏呢,陛下可是當眼珠子似的疼着。
那李氏乃聖上潛龍之時便跟着的,情分自然是不一樣的;可王家那位未來又是後宮之首,輕易得罪不起。
邊上的新任太監總管進寶,看了眼孫嬤嬤:
「孫嬤嬤,陛下這幾日可是氣的不輕……王大人來覲見好幾次都未曾召見呢!」
「是是是,多謝總管大人,奴才知道怎麼做了。」
雖然過年了,可因着先帝剛去世沒幾日,宮內並未多做裝飾。素白的積雪蓋在紅磚瓦上,無端端的生出幾分淒冷的味道。
李織織呆坐在窗前,外面又開始下雪了……
「陛下萬安。」
宋玉進屋的時候,李織織正背對着他坐在窗邊看雪。
他輕步上前,環擁住她,觸到她有些涼的手宋玉皺了皺眉。他斜睨了身邊伺候的宮女一眼,宮女軟了腿直接跪在了地上。
「陛下恕罪!」
「去,拿個暖手的爐子來。」
「是……是……」
李織織想抽回手,卻不料宋玉握的緊,她有些惱了:
「宋玉!」
「在,夫人……」
宋玉在她耳邊低聲笑了起來,這幾日織織總是冷冷的喊他陛下,每喊一聲,心臟都連帶着有些疼。
現下看她發脾氣的樣子就好像回到了從前,他有些開心,將織織擁的更緊了些。
李織織的身子忽然僵住,她低下眸子:
「我不是你的夫人,你的夫人是王嬋……宋玉,你可以放我出宮嗎?我想和爹爹孃親回揚州老家……」
宋玉略略鬆開了她,外面的雪開始下大了些,兩人靜默了許久。
放她走?一輩子不可能。
他一個人在又冷又黑的夜裏走了太久了,直到遇見了她,他曉得了什麼是有滋有味的活着。但是織織的心裏裝的人太多了,有父母有朋友,他佔的還太少太少……
「織織,休書這種話以後莫要再說了。」
「宋玉!」
「這是聖旨,織織。」
李織織轉身有些錯愕的看着宋玉,不,應該說是蕭瑜……他眼裏瘋狂的執拗令她心驚。
蕭瑜牽起她的手親了一口:
「等孝期過了,就行冊封禮。」
「你不是宋玉,宋玉從來不會逼我。」
李織織搖搖頭,她有些不明白,爲什麼是她,爲什麼偏偏就是她?
「我是宋玉,也是蕭瑜,織織,我是真心想和你白頭偕老的……」
「若我不願意呢?」
蕭瑜沉了臉,他的織織這次是鐵了心想走呢……
「織織,抗旨不遵的後果你可知道?」
李織織白了臉,蕭瑜作爲上位者的壓迫感逼的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突然發現,自己想仗着曾經的夫妻情分索要個自由身是多麼可笑的事情。
-11-
若說這幾日百姓最津津樂道的,那便是新帝未立新後,先封了位貴妃。
這還不夠,關鍵是人家那封號啊!
元貴妃。
元字,原配嫡妻的意思。
王嬋聽到封號的那天,摔碎了屋裏所有的瓷器。
「什麼勞什子元貴妃!陛下這是有意打我們王家的臉呢!」
王嬋舉着手裏的白玉茶盞正要往地上丟……
「住手!」
聽到聲音她嚇了一個激靈,只見父親正立在房門口,目光銳利:
「你這性子若是不改,以後就算入了宮,對王家來說也是毫無益處!」
「父親!」
王嬋白了臉色。
「若不是你擅作主張去招惹那李氏……」
王乾州的眼神裏帶着一絲怒意,王嬋不自覺的往後一退,腳掌踩在了碎瓷上,她疼的呲牙卻完全不敢吭聲。
「我已和陛下商議過了,你進宮那天,帶上婉兒,到時候你們兩姐妹在宮裏要守望相助……一切以王家爲重!」
王婉從王乾州的身後站出來,她生的嬌媚,行爲舉止也是如弱柳扶風一般,王婉向王嬋福了福身子,
「姐姐。」
王嬋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親:
「她一個低賤庶女,也配和我一塊進宮?」
王乾州大聲呵斥:「王嬋!」
「王家,需要的是一個能籠絡住陛下的人。眼下你還未進宮,已經讓陛下心生不滿,這段時間你在院裏給我好好學學規矩!」
王嬋狠狠剜了一眼王婉,忽又想到什麼似的嘲諷一笑:
「父親見過李氏嗎?那相貌,可稱傾國,王婉這種貨色又怎能入的了陛下的眼?「
王乾州陰沉着臉,若不是嫵兒年長了蕭瑜整整五歲,否則哪裏輪得到這個乖戾的小女兒……不過嫡女不爭氣倒也無妨,他還有好些個庶女,總會有能用的。
李織織的貴妃冊封禮辦的很隆重,無數的奇珍異寶如流水一般送進了關雎宮。
走完一圈流程之後,天色已近傍晚,她疲憊的坐在牀上,泄憤般的將頭上綴滿東珠的冠子狠摔在地上。
錦繡驚呼:「小姐!」
「什麼小姐,如今得喚貴妃娘娘了。」
錦心捂住錦繡的嘴小心提醒道,錦繡白着臉點點頭,上前撿起東珠冠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正待主僕三人想說會子話的時候,蕭瑜走進了寢殿。
「陛下萬安。」
蕭瑜揮退了錦心錦繡示意她們下去,見織織坐在牀上,她如雪的肌膚在滿殿的紅色包裹下,就像雪夜裏的月亮一般,散着淡淡的光輝。
「織織,辛苦了。」
他輕撫着織織額上的紅痕,帶着幾分憐惜親了上去,復又往下吻着,待嚐到那嫣紅水潤的脣瓣時,蕭瑜的眸色深了些許。
「織織……」
關雎宮的紅燭燃了一整晚,天上的月亮好像聽見了裏面婉轉的低泣聲,羞的藏進了雲裏……
第二日
照規矩,李織織要去太后宮裏請安,但蕭瑜走的時候囑咐宮Ţü⁼人不要擾她,所以她這一覺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坐在鏡前梳妝的時候,她扶額:
「你們怎麼也不叫醒我?」
錦心見她心情不佳,小聲解釋道:
「是陛下的意思,說…說是昨兒個娘娘累着了…」
「……」
李織織梗了一瞬,又在脖頸處補了點粉。收拾妥當後,忐忑不安的去了太后宮裏。
好在,錢太后並未怪她起的晚。只說以後想什麼時候來都可以,那些宮裏的規矩沒必要守着。
遂又端了幾碟子點心來,李織織喫了一口便瞪大了杏眼:
「太后宮裏的點心好喫,織織日日都來陪太后好嗎?」
太后愣了一瞬,隨即又笑了:
「瞧瞧,這小饞貓,這是看上我宮裏的點心了。」
在一旁伺候的宮女也都捂嘴笑了,一向冷清的慈寧宮頓時熱鬧了許多。
-12-
王嬋入宮那天,與她一塊接受冊封的除了王婉,還有趙太傅的孫女趙蓮依。
王婉封了美人,趙蓮依則封了蓮妃。
至此,新皇的後宮也開始慢慢充裕起來了。
王嬋因着之前喫的虧,從不會主動找李織織麻煩,很多時候,她更愛給趙蓮依和王婉難堪。
李織織既看不上王嬋的霸道刁蠻,也看不上趙蓮依的虛以委蛇。她一般喜歡呆在錢太后的宮裏,至於另外幾人的爭鬥,她也不太愛摻合……
四人原本是相安無事的,直到初夏的一天清晨,李織織打了一個嘔……
「恭喜陛下,貴妃娘娘這是有喜了。」
蕭瑜有一瞬間的呆滯,隨即大笑,他抱着李織織在宮裏轉起圈來:
「織織,我們有孩子了!」
「你放我下來!」
這一晚,宮裏許多人都徹夜未眠。
因着李織織懷孕害喜的厲害,喫什麼吐什麼,蕭瑜緊張的不行,每每下朝便來關雎宮陪她一起用飯。
「嘔……」
李織織吐了口酸水,蕭瑜見狀忙叫錦繡把菜撤了下去。他上前輕拍着她的背哄着:
「待會叫他們上點酥酪來,我特地叫御膳房的師傅去百年閣學的。」
摸着她已經有些明顯凸出的背脊,蕭瑜不禁皺了皺眉,織織是不是瘦的太厲害了些?
李織織小聲的哼唧:「我想喫我娘做的菜……」
蕭瑜連連答應,第二日就接了楊氏進宮來。
李織織見着楊氏便是落淚,楊氏心疼的摟住她,心啊肝的叫着。
她擦了擦女兒臉上的淚珠:「你如今也是要做孃的人了,再怎麼樣也要爲着肚裏這個想想,哭多傷身,莫要再哭了。」
「孃親,織織想你了,也想爹爹了……」
李織織抽抽噎噎的抱着楊氏,楊氏紅了眼眶,自從織織入宮以來,她和相公就沒有睡過一夜好覺。
蕭瑜下朝的時候是帶着李清一塊過來的,李織織與楊氏正在用早飯。
李清在外間行了個跪禮:「臣,李清,拜見貴妃娘娘。」
聽到聲音的李織織丟下筷子就跑了出去,看到父親跪在地上,她又氣又急,哭着打了站在邊上的蕭瑜幾下。楊氏和李清皆是一驚,正想向陛下求情……
「咳,岳丈不必如此,在這就如同在家一樣就可以了。」
四人像以前那樣,一塊喫着早飯。
李織織今日胃口不錯,喝了小半碗粥,又喫了幾筷子金絲卷兒。
飯畢後,錦心又端來一盞甜牛乳,李織織心情好,一口氣便喝完了。蕭瑜拿指腹擦了擦李織織嘴角的牛乳,笑了笑:
「織織喫的好了些,我也放心了。」
關雎宮裏一派祥和,時不時還傳來幾聲陛下的笑聲。外頭的進寶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陛下,王大人在御書房求見。」
蕭瑜的臉色有一絲僵硬,他看了進寶一眼,進寶哆哆嗦嗦地跪了下來。
李織織拉了拉蕭瑜的衣角:「去吧,許是有什麼要緊事。」
待蕭瑜走後,楊氏與李清對視了一眼,李清略帶擔憂的看着自家閨女的肚子:
「織織,爹和娘別的不盼。只盼你啊,在宮裏保全自己,平平安安的。」
楊氏拉着女兒手囑咐:「你啊,如今也是做孃的人了,我瞧着陛下對你是有幾分情義在的,莫要再任性,無端端消磨了這份情義。」
「……女兒知道了。」
李織織輕摸着肚子,心下軟了軟,她雖對蕭瑜沒剩幾分愛意,但是爲了李家和肚裏的孩子,或許,她應該對他好一些?
-13-
李清與楊氏正準備走的時候,皇后宮裏喚人來傳了楊氏過去。
直到天黑,楊氏才蹣跚着從宮門裏走出來,等了好些時候的李清忙上前扶她:
「夫人,這是……」
楊氏的臉色慘白:「無妨,先回家。」
李府
李清看着自家夫人膝蓋上的淤青,臉色陰沉的嚇人。他小心地幫楊氏攃着散淤的藥膏,心裏更堅定了要進中樞的想法,眼下他們李家已經被捲進了這爭權奪利的網裏,若想平安,就得有讓王家忌憚的資本。
「夫人,都怪我……」
楊氏搖了搖頭:「皇后只叫我跪了一個時辰,我知曉她在拿我撒氣,但我更擔心的是織織。」
「江南一帶最近水患頻發,我明日便向陛下自薦去那裏。」
李清抬頭,目光堅定。雖然陛下寵愛織織,連帶着升了自己的官職,但是若想進中樞還得有正兒八經的功績在身才行。
「聽說那邊,流寇作亂…..」楊氏的眼眶微酸,眼淚掉了下來。
長嘆一口氣,李清起身攬過她的肩:「我知曉任務兇險,但是如若事成,我就有了進中樞的敲門石。皇家向來薄情寡義,陛下如今對織織尚且有幾分情義在,但未來之事你我又如何能曉得?」
「我如何不知,權勢上,我們比不得王家趙家,織織在宮裏如履薄冰,仰仗的無非就是陛下那幾分喜愛……」
「這樣我就更要掙一個前程出來了,爲了織織,也爲了她肚中的孩子。那可是你我的外孫呢!」
夫妻二人說了一夜的話,李清第二日上朝時單獨求見了蕭瑜。
「臣,意已決,還望陛下恩准!」
蕭瑜虛扶了一把李清:
「以後無人時,岳丈無需跪我。江南一行兇險非常…但若是做得好,那我肯定能保你進中樞。」
李清面露喜色:「謝陛下!」
李清走後,蕭瑜又獨自一人在御書房批閱奏摺。他將王乾州遞上的奏書丟在了一邊,臉色晦暗不明。
「王家,想要的未免太多……」
但如今的朝堂,光靠一個趙家還不夠,還需得提拔好幾個纔行…蕭瑜思索再三,還是寫下了李清的任命書。
李清去江南上任的消息,蕭瑜讓宮裏的人都瞞着李織織,她的胎象不穩,知道了也是徒增憂慮。
這日,錢太后譴了宮女來,叫李織織去趟慈寧宮,只說是家裏拿了些好喫的點心,讓她來嚐嚐。
李織織到慈寧宮的時候,看到錢太后正坐在桌邊等她。
似乎是等了她很久,見她來了,滿臉笑意的讓宮女端出來一盤荷花酥。
粉白的荷花中央還綴了翠綠的蓮藕心,光是看着就已經讓人食指大動了……
李織織豎起了大拇指:「太后娘娘,您家裏的廚子可是這個!」
錢太后笑了起來:「你這個猴精兒,快趁熱嚐嚐。」
李織織拿帕子擦了擦手,捻起一塊酥喫了,一股淡淡的荷葉香充斥了口腔,那綠色的餡心兒,彷彿深山泉水一般清甜,還帶着股薄荷的涼意。
夏天喫上這一口,那可真真是神仙享受了。
李織織滿足的嚼着,突然外邊傳來蕭瑜的聲音:
「我說你怎麼不在宮裏,原來是來這兒偷喫來了。」
蕭瑜徑直走到李織織邊上坐了下來,看着盤裏就剩了些碎渣子有些好笑:
「上點山楂水來,喫那麼多待會又要叫肚子疼了。」
他擦了擦李織織嘴邊的酥餅渣,邊上錢太后見了,眼神變得有些意味深長起來。
「太后,您家裏的廚子比您這宮裏的廚子還要厲害!」
錢太后拿帕子抿了抿嘴,打趣問:
「那你想不想見見這個廚子?」
李織織笑着點點頭,錢太后便差了宮女去帶廚子過來。
不一會,一名身着白衫的女子嫋嫋娜娜地從裏走出,她的頭上簪了支荷花簪子,雖素淨,卻別有一番味道。就像那碟子荷花酥,光是叫人看着,就已經在心中讚歎了……
蕭瑜挑了挑眉,李織織的笑意僵在了臉上。
「這是我孃家侄女兒,今天來看我這老婆子。」
「若瑩,拜見陛下,拜見貴妃娘娘……」
錢若瑩低垂着眸子,不卑不亢得站在殿中。
「我記得錢家是武將出生,這教出來的小姐倒是像文官家裏的。」
蕭瑜笑了笑,他本就生的俊朗,如今一笑,錢若瑩不免看癡了。見蕭瑜往她這看來,她紅着臉慌亂地垂下腦袋。
錢太后合上茶盞蓋子,笑道:
「她孃親是沈家的,故教的嚴些。」
蕭瑜點點頭:「沈家世代簪纓,乃是清貴,不錯。」
李織織坐在位子上聽他們這個家那個家,她就算再愚鈍,這下都知道了,今天這就是一出拋磚引玉的戲碼……
嘴裏好像泛着苦味,她端起桌上的山楂水一口氣喝了,卻不想喝的太急嗆着了:
「咳咳咳咳咳……」
蕭瑜忙拍了拍她的後背:
「都快當孃的人了,還這麼冒失……」
從錢太后宮裏出來的時候,蕭瑜牽着李織織的手,兩人緩緩走在宮道上,李織織抬頭問他:
「你會納那個錢若瑩嗎?」
蕭瑜一愣,隨即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處:
「織織,你只需記得,只有你,纔是我心尖上的人。」
看着蕭瑜的心口,李織織心裏想的,卻是當初宋玉求娶時的諾言。
宋玉發誓此生只娶織織一人,絕不納妾……
李織織慘淡一笑,她如今既不是他的妻子也阻止不了他納妾。這感覺比當初挨王嬋巴掌還要難受……
錢若瑩終究還是進了宮。
她被封了瑩貴人,錢若瑩第一晚侍寢的時候,李織織坐在自己寢宮的門檻上,吹着外面還略帶寒涼的風。
她抬頭看天,
天上的星星不知去了哪裏,他們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如她心裏對着宋玉最後的一分喜愛,也都在今晚蕩然無存了……
-14-
後來,李織織再也沒有去過慈寧宮。
對着空蕩的寢宮,錢太后老是想起坐在那喫點心的織織,她經常會嘰嘰喳喳的說一些宮裏的瑣碎事情。
看着她,錢太后就會想起自己那個早殤的女兒。
她也想守着這份純真,可惜,皇宮裏最無用的就是純真……
「娘娘,陛下送來了一筐荔枝,還用冰鎮着的呢!」
錦繡拎着一籮筐荔枝,喜滋滋的拿給李織織看。
近日天熱,李織織本來是沒什麼胃口,不過這冰鎮荔枝倒是稀奇的很,她也就來了興致:
「快,多拿幾個給我嚐嚐。」
見錦繡大咧咧的拿了七八個,錦心搖了搖頭:
「喫上兩三個便夠了,娘娘。」
李織織扁扁嘴:「好好好,管家姑。」
錦繡小心將殼和核去了,兩顆瑩潤白皙的荔枝裝在碟裏,呈上了桌。
荔枝入口微涼,果肉汁水豐盈,甜而不膩。李織織喫正的歡,就聽到外面人通傳蕭瑜來了。她的睫毛顫了顫,調了幾遍嘴角的弧度。
在蕭瑜進門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李織織慵懶的靠在榻上喫着荔枝。她扭頭看到了他,露出了開心的笑顏:
「陛下,喫荔枝嗎?”
在前朝受的氣突然在這一刻消散了,蕭瑜很滿意最近李織織表現出來的乖順,兩人的關係好像又回到了剛成親的時候。
晚上就寢的時候,蕭瑜抱着織織輕聲呢喃:
「織織,如果你生的是皇子,就封他做太子,好不好?」
李織織正是睡意朦朧的時候,聽到這不免有些想笑,她淺淺嗯了一聲,只當他在哄她玩。
「織織,如果是個女兒,我就讓她做最尊貴的公主,給她食邑封地……」
感受到身邊人綿長的呼吸聲,蕭瑜無聲笑了笑,悄悄牽起她的玉手親了一口。
「元貴妃李氏,柔嘉成性,溫恭淑慎,深得朕心,念懷嗣有功……着即冊封爲元皇貴妃,欽此!」
李織織跪着接過冊封詔書。
「謝陛下。」
「皇貴妃娘娘,陛下特地吩咐,您現在月份日漸大了,以後逢初一十五吶,也可不去皇后宮裏拜見。」
進寶笑眯眯地說,錦繡在一旁攙起李織織。
「謝陛下、皇后體恤…」
「公公,這是娘娘的一點心意,還望公公收下。」
錦心拿出來一個沉甸甸的錦緞袋子,進寶在宮裏時間久了,拿到手掂了重量就知道這裏面怕是裝了一袋子金瓜子兒。
「喲,這可使不得啊!娘娘…」
進寶推拒,錦心又遞了去:
「進寶公公且收下吧,不過是些賞錢,應該的。」
兩人又推諉了一番,進寶纔將錦緞袋子放進了衣內揣着。又向李織織行了個大禮:
「奴才,謝皇貴妃娘娘賞。」
李織織拿帕子掩嘴一笑,那端的是一笑百媚生,饒是在宮裏見慣了美人的進寶,都不由得看癡了去…難怪陛下如此寵愛李家女,這份風姿,放眼天下,誰又能與其媲美…
盼兒是坤寧宮的灑掃宮女。
本來,人人都羨慕她分到了皇后宮裏。可是哪成想,陛下專寵關雎宮的貴妃娘娘,皇后這兒,除了初一十五,其他日子就不曾來過…
氣的皇后娘娘經常摔碗盞,苦的她幾乎日日都要打掃碎瓷片,有好幾次都割出血了…
「我還沒死呢!陛下居然封她做皇貴妃!」
王嬋這回氣的連摔碗碟的力氣都沒了,倚翠站在燈下,眼裏盡是讓人看不清的暗潮。
「皇后娘娘,江南那邊,老爺已經派人去運作了…」
「哦?」王嬋挑了挑眉,她想到之前自家爹爹責怪自己的話語,不由得譏諷:
「父親不是說,李家女不足爲懼嗎?如今倒是勞他老人家親自出馬了。」
倚翠不語,只是恭敬的奉上一盞今春的新芽綠茶。見王嬋喝了茶水後心情平復了些,才又道:
「娘娘放心,老爺說了,這宮裏的第一個孩子,不論男女,只能是王家女兒生的。」
王嬋聽罷,不由得笑了,她越笑越癲狂……這半年來,所有的委屈苦悶一下子有了個宣泄的出口。
她狠狠放下了茶盞,眼裏是滔天的恨意:
「李織織,我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15-
上京這段時間的雨水有些多,一下便是好幾天。李織織聽着雨聲總是難以入睡,連帶着人都有些病懨懨的。她又開始喫不下飯了,光聞着菜味就受不了,忙叫底下的人端遠些……
錦心撤了菜,端了盤桂花糕來:
「娘娘,可要用些糕點?」
李織織見那盤子裏的糕點白白胖胖的,上面綴了些金黃的桂花,聞着是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沒有旁的油腥味。拿了一塊,慢條斯理的喫了起來。
錦繡上了盞白茶,綠油油的茶葉子立在白瓷杯裏剎是好看。
「娘娘,繡閣那拿了件的流光裙來,說是陛下賞的,讓中秋夜宴那天穿呢。」
「快中秋了啊……我想爹爹孃親了……這夜宴左右以爹爹的品級也參加不了,我去了又能如何。」李織織興致缺缺的喝了口茶,擺擺手。
錦心笑了笑,「娘娘,陛下剛着了人來說,等過幾日天氣好些了就傳夫人進宮來。」
「真的嗎?」李織織眼睛亮了亮,隨即呵呵笑了起來。
「錦繡,去把那什麼的裙子拿出來,我試試。」
旁的不說,蕭瑜待她還算好的,雖然她知道他這樣做多少是爲了打壓王家。她李織織在宮裏過的越好,王嬋就越不好,蕭瑜總覺得她嬌憨,什麼都不懂。
但是其實她什麼都看的很明白,也很清楚,至於蕭瑜到底對她有幾分真心幾分利用,她現在也已經不在意了。
她只求李家平安順遂,也不白費她與蕭瑜做那些郎情妾意的戲碼了……
中秋夜宴這天,盛澤剛好帶了西北軍大捷的消息進京,蕭瑜聽罷,龍顏大悅。
「好!盛小將軍,青出於藍,我們有這樣的將才,何愁不能統一突厥女真?」
衆臣紛紛起身,拿起酒樽,齊聲道:
「陛下聖明。」
蕭瑜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暢快大笑。隨着一羣舞女入場,夜宴也正式開始了……
盛澤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喝酒,期間,不少大臣過來敬酒,他都一一喝了。
他不太適應京裏的氛圍,還是在西北拿槍打仗更適合他一些……
盛澤飲了杯裏的清酒,蹙了蹙眉毛,心道,京裏連酒都是軟綿綿的,一點不如塞外的烈酒,那喝起來才叫一個爽利呢!
酒雖然沒什麼勁,但是喝多了難免想如廁,他也樂得找了個好藉口,起身走出了宮殿。
盛澤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外邊好。
「盛小將軍,前邊兒再拐個彎兒就到了。「引路的小太監低着頭恭敬的說道
「知道了,你且下去吧,待會我自己回去。」
「喳。」
盛澤回去的時候,站在廊上看了會月亮,他這次回京還有一件要事……
「皇貴妃駕到!」太監尖細的嗓音響起。
一個穿着天青色流光裙的女子,浸浴着月光緩緩走來,那叫一個娉婷嫋娜,風姿綽約……
盛澤站在廊裏的陰影處,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不遠處的人。
是她,她爲什麼會在宮裏?
心口處的舊傷有些隱隱犯疼,盛澤抿了抿嘴,他這次又晚了一步麼?
李織織本就生的極好,如今稍稍一打扮,更叫人挪不開眼了。她輕聲細語地在殿下請安,王嬋冷眼看着她,恨不得現在就衝下去撕爛她這張狐媚惑主的臉。
蕭瑜讓李織織坐在最靠近他的位置,期間一直關注着她用膳。
王嬋見狀,帶着絲譏諷的笑意,左右要不了幾日,她就再也不用看到李織織這幅春風得意的樣子了。敢和她王嬋爭,她定要她付出代價!
趙蓮依坐在李織織對面,見着蕭瑜在邊上給她佈菜,她一頭飲下了杯中的苦酒,邊上伺候的桃枝見了有些心疼:
「娘娘,酒喝多了傷身子。」
趙蓮依扯了個苦笑,只要李織織在,她們後宮裏所有人都會變成陪襯。
陛下眼裏只有她……
她抬頭本想看看王嬋氣急敗壞的樣子,卻瞥見王嬋坐在高位上,露出了一個陰惻的笑容,趙蓮依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這王嬋,如今怎麼這麼沉的住氣了?莫不是他們王家有什麼別的打算不成?
盛澤剛進來的時候,就被蕭瑜叫了過去。
「織織,這就是那大敗突厥人的盛小將軍。」
李織織的眼睛雪亮亮的,她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
「盛小將軍,聽說西北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你們守衛邊疆,是實實在在的真英雄。」
盛澤慌張的低頭抱拳,悶聲說道:
「皇貴妃謬讚。」
李織織覺得眼前的少年有些眼熟,但是不記得在哪見過了,她想看仔細些,卻不成想他直接把頭都埋起來了。
她不免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在哪兒見過他呢……
-16-
李織織的肚子已經開始顯懷了,連日來的雨,下的她心裏有些發慌。
中午用完膳後,李織織照舊在關雎宮的廊下看雨,突然前邊有個人撥開了細長的雨線,往她這裏連爬帶滾的跑了來。
是個面生的宮女,李織織皺了皺眉,錦繡見狀忙將她護在身後,厲聲呵斥:
「大膽!你是哪個宮裏的?竟敢衝撞皇貴妃!」
那宮女在不遠處跪下,身子瑟瑟發抖:
「皇貴妃娘,奴…奴…纔有要事稟報……」
「何事?」
「李…李大人….被流寇擒了….丟到了江裏….昨兒個….昨兒個剛撈上來的時候…..已經…..已經斷了氣了……」
雨聲很大,宮女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進李織織的耳朵。李織織只覺得天都要塌了,她一個箭步衝到宮女面前,蹲在地上,緊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攥着。錦心錦繡拿了傘也立馬跟了過去,她們跪在地上面色慘白的可怕…….
「什麼流寇?上京城裏那麼太平,哪裏來的流寇!!」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李織織的聲音有些啞,說到最後已經變成了淒厲的嘶叫….
「是….是江南的流寇,李大人前不久剛去了江南上任……」
宮女不敢動,任由自己的肩膀被抓出血痕。
李織織晃了晃搖搖欲墜的身子,咬着牙說:
「錦繡,你把這個宮女綁起來。」
「錦心,去請陛下來…..」
進寶撐着傘跟在蕭瑜身後疾步走着,兩人走到關雎宮門口的時候,裏面傳出的尖叫聲讓進寶不禁哆嗦着跪了下來。
蕭瑜急的直接跑了進去,眼前的一幕讓他肝膽俱裂,李織織就坐在地上,邊上是給綁起來的宮女,錦繡邊哭邊跪在她身邊替她撐着傘:
「小姐,先進裏屋吧,進去等陛下好嗎?你渾身都溼了,進去讓錦繡幫你擦擦吧…..」
「蕭瑜呢?他爲什麼還不過來!」
李織織瘋了一樣的喊着,蕭瑜的心都要碎了。他走過去一把將她橫抱起,往殿內走。
蕭瑜將她小心放在榻上,伸出的手想幫她換下溼透的衣衫,卻被她狠狠打下:
「別碰我!蕭瑜,我問你,我爹爹他現在,在不在上京?」
「……」蕭瑜默了默,隨即臉上一陣火辣,是李織織打了他一巴掌。看着李織織崩潰的模樣,他的眼中溢滿了痛苦……
「蕭瑜!」李織織的聲音都是顫抖的,她張着嘴一字一句的問他:
「你明知曉江南流寇作亂,兇險異常,你還要叫爹爹去…是也不是!」
「織織!你聽我解釋……我叫了人去保護他的……我沒有想到……」
蕭瑜慌了心神,忙不迭的走上前想拉她的手,李織織此時對他早已痛恨至極,她連連後退:
「蕭瑜,你真的是天生做皇帝的料,我李家如此微末,都被你利用的連渣子都不剩一塊……哈…哈哈哈哈…」
「織織,你不要這樣…」
「你放開我!你放開!你爲什麼害我爹爹…爲什麼啊!」
「織織…織織…」
蕭瑜哽咽的抱着她,李織織紅着眼死死咬住他的肩膀,她的嘴裏滿是血腥,蕭瑜卻擁的更緊了些。
良久,帶着絕望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我寧願死的是我自己…」
「織織,你想想我們的孩子好嗎?你這樣身子會喫不消的…」蕭瑜紅着眼,幾乎要對着她哭出來了。
「孩子?」李織織勾了勾嘴角,血液染紅了她的脣瓣,帶着股讓人窒息的妖豔。
「你的孩子早就沒了……」
「你說…什麼…」他白了臉色。
「我說,孩子,沒了…」
簫瑜這才後知後覺的舉起雙手,滿是鮮血,他痛苦地看着李織織身下浸染出來的紅色,發了瘋一樣的喊:
「來人!!太醫呢?快叫太醫!快叫太醫!!」
他流着淚抱着已經昏厥過去的李織織,嗓音嘶啞:
「誰來救救我的織織啊……」
-17-
關雎宮內
李織織昏迷在牀上,太醫把了脈便跪了下來,只說是驟聞噩耗、又是淋了雨受了寒氣,導致胎兒受損,如今只得將死胎引產……
「皇貴妃娘娘日後…怕是…再難有孕了…」
蕭瑜往後一個趔趄,他木然的坐在外面等着裏面的醫女和產婆將胎兒拿出……
不多時,醫女便拿了個沾着血漬的包裹出來。
「抱來給我看看…」
醫女頓了身子,她慢慢走向前,有些哆嗦的跪下:
「陛下,還是莫看了…」
「掀。」
蕭瑜垂下眸子,殿裏吹來一陣寒意,醫女抖了抖身子。
白布被掀開,是個成了型的女嬰…蕭瑜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臉色慘白…醫女見狀,忙重新蓋了回去。
她跪了很久,直到膝蓋開始發麻,才聽到蕭瑜吩咐:
「按長公主的規制下葬,就葬在皇陵內…」
「是…是…」
她連滾帶爬的出了關雎宮,不敢再看蕭瑜一眼。
外殿只剩下蕭瑜一人,他坐在那兒,許久未動……
「青雀。」
從陰暗處走出一個人影,是一名身量纖細的女子。
「青雀在。」
「去查…凡是跟這件事有關的人…都別放過。」
帶着殺意的眼神,停留在那個宮女的屍體上。
「是。」
青雀往後一個躍身,消失在深夜裏。
寢宮內還殘留着一絲血腥氣,蕭瑜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裏間。
他在牀邊坐了整夜,臉色仿若寒潭…總以爲不論怎樣,他都能護得住她。
蕭瑜攥緊了手,織織,再等等…王家,一定會付出代價的。
他眼裏是對權勢的勢在必得,王家,是留不得了……
李織織醒了,蕭瑜守了她兩天,見她醒了,臉上不禁露出喜色。
他端了碗粥湯來,李織織卻死抿着嘴不肯喝一口。
「織織…」
蕭瑜紅了眼,又遞了勺粥:
「織織聽話,就喝一口…」
李織織聽到這話,不知哪來的力氣打翻了粥碗:
「聽話?我曾經以爲只要我足夠聽話,我就能保住李家。但事實卻是我害死了爹爹…」
淚水劃過尖瘦的下巴滴到了錦被上,濃烈的悲傷溢滿了宮殿。
「我不該在花燈節遇到你…更不該嫁給你。」
蕭瑜慌亂的抓住李織織的手,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活命的機會。
「織織!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李織織閉上眼,睫毛顫了顫,她無法原諒自己,是她當初非要跟宋玉成親……她現在甚至不敢去見孃親……
「你走吧…」李織織抽走了自己的手,也抽走了蕭瑜僅剩的冷靜。
蕭瑜沉着臉叫人又上了碗粥湯,錦心端上粥湯剛想開口說話,蕭瑜冷眼一掃:
「都下去!」
錦心擔憂的望了自家娘娘一眼,無奈和其宮人一併起身退下。
一勺粥湯遞到李織織嘴邊,她嫌惡的撇開了臉。蕭瑜將勺子放回碗中,自己喝了一口,傾身吻住了她乾裂的脣瓣。
不顧李織織的掙扎,強行抵開了她的牙關,直到她本能的吞下粥水,他才放開她。
「你若還是不想喝,我便一口口的親自餵你…」
李織織咬着脣,她一把拿過粥碗開始喝了起來。
「咳咳…」
「別急,慢慢喝…」
蕭瑜想給她拍拍背,李織織身子往裏躲了躲。伸出的手就這樣僵在空氣中,毫不在意的收回手,他坐在牀邊看着喝着粥的李織織,目光繾綣。
不論如何,織織還在他身邊,這樣就夠了…只要等他完全掌握了實權,到時候讓她調理好身子,再生個皇子繼承這天下。時間會淡化一切,織織以後自然會回心轉意的。
慈寧宮
宮女點了檀香,錢太后捻着佛珠看了眼坐在邊上的皇帝:
「不知陛下今日來,是爲何事?」
蕭瑜垂下眸子,讓人看不清他的喜怒。
「那自盡的宮女,出自慈寧宮…」
錢太后挑了挑眉,放下佛珠,不疾不徐的回道:
「我雖想重振錢家,但也不至於去害她!若瑩入不了陛下的眼,是她沒福氣。」
蕭瑜拿起茶盞,狹長的眸裏閃過一絲殺意,錢太后攥着佛珠的手緊了緊,帝王雖年輕,但盛怒之下的威壓還是叫人膽寒……
「不論是錢家還是王家抑或是趙家,在皇權面前,若有二心…」
「砰!」茶盞應聲而碎,蕭瑜面無表情的擦了擦手上的血漬。
錢太后沉了臉,她不清楚蕭瑜現在到底掌握了多少實權。他確實是個做皇帝的料,或許,連他寵愛李氏,都只是爲了麻痹他們,畢竟,一個毫無弱點的皇帝,纔會讓人忌憚…
而眼下,就連王家都把目光移到了李氏頭上。
「陛下,錢家想要的,無非就是皇室的庇佑。」
蕭瑜站起身,笑了笑,緩和了緊張的氣氛。
「快要到太后生辰了,可有什麼想要的?」
見他如此問,錢太后微微鬆了口氣,也露了笑意:
「我啊,就盼着早些抱孫子!這後宮沒個孩子,未免太過冷清了。」
「…自然是如太后所願。」
兩人正聊着,外頭的進寶急步走了來,在蕭瑜耳邊低語了幾句,只見蕭瑜臉色瞬間一白,立馬就跑了出去。
錢太后看在眼裏,不禁嘆息一聲,似乎預見了他們的結局,她憐憫的看着蕭瑜離去的背影。
有些事情一旦做下,就再無轉圜的餘地了……破鏡又如何能重圓?
-18-
新皇登基的第一年秋狩,禮部很是看中,裏裏外外都弄的十分妥帖。
蕭瑜也想趁着這個機會,帶織織散散心。
秋狩是在離上京不遠的景山腳下,聽聞那景山深處還有銀狐出沒。
「織織,你等我獵兩隻銀狐,給你做冬日的圍脖剛剛好。」
一席勁裝的蕭瑜坐在馬上,衝李織織笑道,李織織面無表情的福了福身子:
「臣妾不需要什麼銀狐圍脖。」
笑意僵在了臉上,蕭瑜偏頭看向錦心:
「錦心,伺候好你的主子…」
錦心慌忙跪下,蕭瑜深深看了一眼李織織策馬離去。
很快,馬場上的人都紛紛騎馬離開,
王嬋騎着匹棗紅駿馬在李織織面前停下。
「李織織,聽說你父親死在了任上…那屍體撈出來的時候都泡發了,面目腫脹,哪裏還有一點探花郎的好模樣?哈哈……」
李織織看向王嬋的眼神裏帶着寒意:
「皇后看來很清楚其中的細節…」
王嬋聳聳肩,衝李織織露出一個笑來,隨即揮起馬鞭抽在馬腹上,馬蹄濺起的塵土有些嗆人。
「咳咳,錦心…」
她身子自從上次小產之後就一直很虛弱,略略站一會兒,就已經開始氣喘了。
錦心扶着她往回走:
「娘娘,去帳篷內小憩一會兒吧,離晚膳還有些時候呢…」
李織織點點頭,正要離開的時候,後面傳來聲響。
「皇貴妃娘娘!」
盛澤身着一席藍色勁裝,見李織織轉身,他忙低下頭:
「臣,參見皇貴妃娘娘。願娘娘,身體安康…」
「盛小將軍,起來回話便是。」李織織輕聲說。
盛澤站起身,抬頭看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一眼,見她比上次瘦了很多,他皺緊了眉頭,又低了腦袋。
「娘娘,臣去過李府弔唁,李夫人託我…託臣給娘娘帶句話…」
「我娘可說什麼了?」
玉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盛澤臉色通紅忙往後退了一步。
「李夫人說,希望你莫要自責,去江南是李大人自願的…還…還有這個…」
盛澤掏出一個平安福遞給了李織織:
「這是夫人親自去廟裏求的…」
李織織ŧù₈的眼淚掉了下來,她哭的楚楚可憐,直叫盛澤的心,都碎了一地。
拿過平安福,纖弱瑩白的手指觸到了他的掌心,盛澤像觸了電一般慌忙收回手,抱拳:
「臣告退!」
「織織,謝過小將軍。」李織織福了福身子,看着盛澤離去的背影,她攥了攥手裏的護身符。
「小姐,您要打起精神來,夫人還在府裏惦念着您呢…」錦心抹了抹眼角滲出的淚水,小聲勸慰…
晚膳的時候,李織織略微裝扮了一下,拿胭脂遮蓋了蒼白的面容。
再出現時,她容光煥發的模樣看呆了在場不少人,蕭瑜見她面色紅潤不禁有些欣喜。
「我還擔心帳篷裏你睡不好,快來瞧瞧,給你獵了只白兔。」
小籠裏裝着只雪白的兔子,模樣可愛,李織織接過,有些好奇的看了看。又對着蕭瑜點點頭:
「謝陛下…」
蕭瑜心下泛起一陣酸楚,哄了好些天,如今總算是給他一個好臉色了…
他小心的坐到她身邊,見她並沒抗拒,笑着給她切了一小塊烤鹿肉遞到她嘴邊:
「織織,喫喫看。」
李織織乖順的張嘴喫了,她一邊嚼着,一邊挑眉看向王嬋。
見王嬋氣了個倒仰,差點摔了,她勾了勾嘴角。又將身子倚靠在蕭瑜身上,蕭瑜扶住她的肩膀,喉結滾了滾,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你拿我氣王嬋?」
李織織衝他狡黠一笑,這是她這一個多月來頭一回展露笑顏,蕭瑜差點沒有喜極而泣。
他拉住她在桌下的手,語氣裏帶着些討好的委屈:
「織織,你可算對我笑了…」
看着對面二人重歸於好,王嬋的臉拉的老長,她泄憤般的將手中的匕首狠狠插進了面前的鹿腿裏。
就算除了她家勢力,讓她生不出孩子來,她還是有着讓她嫉妒到發狂的寵愛…當初她在宋府就應該直接賜李織織一死的……
-19-
第二日
蕭瑜本想帶上李織織一起去打獵,但是她的身子實在太差,光是站着就已經是極限了。
「不如我留下來陪着你吧。」
「陛下,臣妾想要那白虎皮子做毯子…」李織織的杏眼閃着波光,
邊上的臣子聞言紛紛變了臉色:「陛下,萬萬不可啊,深山裏太過危險了。」
蕭瑜低低一笑,他寵溺的掐了李織織的臉蛋一下:
「既然是織織想要的,那我自當奉上。」
帶着警告的意味看了一圈後,他還是不放心,吩咐身邊的盛澤:
「盛小將軍,你就留在這裏守着娘娘。」
說罷,便是掉轉了方向,一揮馬鞭,便往深山裏跑。隨行的侍衛立馬跟了上去。
「皇貴妃娘娘,可知深山兇險,你如此行徑,與褒姒何異!」
「皇后娘娘,臣還請娘娘做主啊!」
王嬋一改往日的刁蠻跋扈,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花,哽咽的說:
「陛下平時寵愛皇貴妃,我就是想管教,這陛下也是不許的。」
有幾個大臣已經開始發難,李織織也不辯解,她巴不得蕭瑜出點事。
「錦心,扶我去邊上坐坐,這兒實在是聒噪的很。」
「你你你你!」大臣被氣的直接說不出話來。
她斜眼看了看還站在那假哭的王嬋,微勾起嘴角:
「皇后娘娘,不如現下就進去保護陛下?說不定陛下會因着這份心意,多多疼愛娘娘一些呢。」
王嬋白了臉色,陛下一向不待見她,李織織現在居然直接在那麼多人面前嘲諷她,真是不知道她今日着了什麼魔!
有幾個大臣看不下去,只覺得寵妃惑主,欺壓皇后,正想上前去幫皇后討公道,
一柄帶着寒星的刀被拔出,周圍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紛紛往後退了幾步。
盛澤見此,收起刀,跟在李織織的身後走遠了。
錦心拿帕子擦了石墩子,扶着自家娘娘坐了下來。李織織揀起塊石子丟進小溪裏:
「盛小將軍,我記得你。剛隨父親進京的時候,我們見過面。」
她笑了笑,一如當初那樣。
「那時候你問我叫什麼名字,真像個呆子。」
盛澤身子猛的一震,他半跪下來,滿眼都是剋制與隱忍。
「娘娘…….」
「盛小將軍,我求你一件事。」
乞求的眼神,看的他的心直疼。
「娘娘請說。」
「我爹爹的死,怕不是意外……」
盛澤瞳孔一震,他緩緩沉下了臉。
良久,他纔回道:
「娘娘放心,臣會派人去一趟江南探查…」
李織織鬆了口氣,她望着眼前不知深淺的河水:
「多謝…」
關雎宮重新打開了大門,許是爲了補償,蕭瑜對李織織的寵愛更勝從前。
李織織赤腳踩在白虎皮子上,這是之前蕭瑜秋狩,獵回來的,爲了這張皮子,他還差點被白虎咬了手臂。
「娘娘,盛小將軍託小春子來信兒了,說是派下的人已經到了江南了。「錦繡端上一碟酥酪,低聲說道:
「好,你待會回信的時候,把這個給他。」
一根由各色線和玉石編織的刀掛穗子,攤在李織織的手上,襯着她白皙的手掌煞是好看。
「告訴他,他願意幫我,我很感激。」
李織織低垂着眸子,眼裏似有淚光閃過。錦繡接過穗子,拿了塊綢子仔細包好,便去了御膳房找小春子碰頭。
錦心端上一碗熱茶,蹙了眉頭:
「娘娘,如果老爺真是被人殺害,那闔宮裏也就…..」
「我是有些懷疑,不過沒有實在的證據,陛下是不會輕易動王家的。」
掀開茶盞,是上好的碧螺春,李織織抿了口茶,熱茶暫時暖了她的胃,她舒服的喟嘆。
「陛下如此寵愛娘娘,娘娘爲什麼不直接去求陛下徹查呢?」錦心有些不解的問:
「錦心,這件事,不僅僅只有王家。「
一陣涼風吹進寢宮,錦心止不住的抖起了身子,她張了張嘴,有些不可置信。
李織織的面上帶着苦澀,她心裏隱隱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但是還差一點,還差一點證據證實….
盛家的小將軍盛澤,年紀輕輕就已經有了些許戰功在身上。盛小將軍的父親早年間死在了沙場上,因此,他很小的時候就被祖父盛老將軍帶在身邊教養。
十五六歲的年紀,就已經習慣了西北含着沙土的烈風。
每每盛家軍打了勝仗盛澤都會進京謝恩,也會在京裏待上個把月陪陪母親和祖母。而最令他頭疼的就是這兩年每次他回來,母親同祖母就會叫他去相看一些官家小姐。他實在是應付不來那些整日吟詩作對的千金,每每都是打完招呼後便起身離去。氣的母親直罵他是個逆子…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個餛飩攤上遇到了一個姑娘。
她長得比京裏任何一個千金都好看,就好像天上的月亮,只要她出現,哪裏還有別人的存在。她的聲音也是軟軟糯糯的,直聽得人骨頭都酥了…
小將軍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相思之苦,他好想每天都看到她。
後來,他天天去餛飩攤前等那姑娘。
但是不管他喫了多少碗餛飩她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有問過老闆是否認識那姑娘,但是老闆說他也是第一次見着那麼好看的人喫他做的餛飩哩。
小將軍不禁抽了自己一嘴巴子,爲什麼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不敢上去結識人家。現在馬上就要回西北了,說不定就再也沒有機會看到她了……
就這樣等啊等,直到最後一天的時候他從清晨等到了傍晚,小桌旁已經堆滿了碗碟。
正當他準備結賬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
「老闆,給我來一碗鮮肉餛飩。」
小將軍眼睛頓時亮了,他扭頭望去,
每天出現在自己夢裏的姑娘終於出現了…
這次他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姑娘…」
「啊?」姑娘睜着杏仁眼呆呆地看着他,小將軍覺得自己快要溺斃在她的視線裏了,就算是突厥最勇猛的勇士來都沒有她的一個眼神管用。她只需一眼,就能讓他提不起手裏的武器了……
「我…我叫盛澤。」小將軍結結巴巴地說道。
小姑娘歪頭,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她身邊的丫頭攔在了兩人中間戒備的看着他,小將軍慌忙擺手解釋道:
「我不是登徒子,我在這邊等你很久了…你…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姑娘的名諱豈是能隨意說與外男聽的?」她的丫鬟護得更緊了些,索性把手中的屜子給老闆叫他直接放了幾個生餛飩進去。老闆兩邊都不敢得罪,閉上嘴巴將餛飩用油紙包了小心的放進了屜子裏遞給了那潑辣的丫鬟。
「真是個呆子…..」小姑娘笑嘻嘻的看了他一眼跑開了,盛澤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他不敢與她對視,慌亂的低下了頭,腦裏都是剛剛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眸。
待他回過神來,眼前人早就不知蹤影,他茫然的站在道上,夕陽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20-
臨近年關,盛澤回了西北,刀兒穗被他仔細的放在胸口的衣襟內,他眼含不捨的看了眼皇宮的方向,江南的消息他已經悉數遞了進去…也交代她莫要莽撞…一切可等他回來再說。
李織織在宮裏繼續過着她的寵妃日子,但是隨着她的行事越來越高調,朝前參她的摺子也多了起來。
蕭瑜置若罔聞,依舊寵愛她,李織織總會以身體爲由不侍寢,蕭瑜也不在意,就算是睡在外間他也樂此不疲。
一時之間,參她的摺子又開始滿天飛起來。
錦繡剛從御膳房裏出來,正對上皇后宮裏的掌事宮女倚翠。她心裏一個咯噔,
倚翠站在道上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錦繡,皇后娘娘請你走一趟。」
坤寧宮
鞭子打在錦繡已經血肉模糊的後背,王嬋坐在上位,有些不耐煩的擺擺手:
「李織織在與誰通信,你說是不說?」
「奴婢不知,皇后娘娘在說什麼…..」
錦繡咬着牙關,死死盯着地面。她慶幸今日只是單純的去拿湯羹,不然給王家抓到把柄,小姐會有性命之憂。
「賤婢!」
這該死的賤婢就跟她的主子一樣,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氣急之下,王嬋顧不得倚翠阻攔,她走了下去,拿過鞭子狠狠抽在她的身上。
凌虐的快感讓她興奮極了,王嬋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此時的錦繡已是出氣兒多,進氣兒少了。倚翠見了忙過去攔着,可王嬋已經打紅了眼,她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了倚翠。又打了好幾下,直到錦繡軟軟的倒在地上……
「死了….」
倚翠的臉沉了下來,錦繡死了,她們還什麼都沒問出來。
「一個賤婢,死就死了,可惜,今日死的不是她李織織。」沾着血的刺藤鞭子被丟在地上,滿宮的血腥氣充斥着鼻腔,
「找人收拾乾淨,去給我準備點熱水,我要沐浴。」
待李織織找到皇后宮裏的時候,王嬋已經換上了新的衣裳。
「王嬋!錦繡呢?」李織織衝上去,想抓住王嬋的衣襟,倚翠將她攔下,又叫了兩個宮女將她按在地上。王嬋的心情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舒爽過,她譏諷的看着在地上掙扎的人:
「李織織,你與外男私通,穢亂宮闈,錦繡țṻ⁰已經畏罪自盡,至於你……本宮要親自把你交給陛下處置!」
王嬋直接綁了李織織去了御書房,進寶看到皇后綁着皇貴妃前來,嚇的魂都沒了:
「哎呦,皇后娘娘啊,您這是……」
「本宮帶着罪妃李氏,來求陛下做主!」
進寶不敢隨便言語,他揮退了殿裏的宮人,輕輕打開了門。
「皇后娘娘,您自己個兒進去吧。」
蕭瑜批閱奏摺的時候本就不喜人打擾,殿外一陣吵嚷,他壓着怒火喊道:
「進寶!」
門被打開,見進來的人是王嬋,他不由得蹙眉:
「怎麼是你?」
王嬋福了福身子,就喚倚翠把五花大綁的李織織壓上來。
見此,蕭瑜立馬黑了臉,怒意浸滿了全身,他上去一腳踢開了跪着的倚翠,力道大到讓她往後飛了幾米。倚翠捂住心口,吞下了嘴裏的腥甜。
王嬋頓時有些慌了,她急切的開口:
「陛下!李氏與外男私通信件……」
身子僵在原地,他看了眼織織,還是給她鬆了綁。蕭瑜輕撫着她手腕間的紅痕,冷聲問:
「皇后,此事你可有證據?」
「倚翠親眼所見,那錦繡掉了一個封着臘的竹筒…臣妾本來想拷問錦繡那男人是誰,可是那丫頭竟是自己一頭撞死了….」
李織織的眼圈一下就紅了,她嘶吼着就要上去掐王嬋,蕭瑜將她攬進懷裏死死按住,
帶着寒霜的眸子暗了幾分:「既是沒有,那就莫要再提這事了。」
王嬋不可置信的驚呼:
「陛下!陛下若是不信,現在就可以去搜關雎宮…」
蕭瑜閉了閉眼,擁緊了懷裏的人。
「去關雎宮搜。」
一刻鐘後,朱厭帶着侍衛進來稟報。
「啓稟陛下,並未搜到任何信件…也沒有皇后娘娘說的竹筒子」
「不!這不可能!」王嬋尖叫。
「皇后,今日之事,就倒此爲止,朱厭。」
蕭瑜低着頭,輕撫着李織織的髮絲。
「朱厭在。」
「護送皇后娘娘回宮去吧。」
「是。」
朱厭拉着瘋癲的王嬋就走,倚翠腳步虛扶的跟在後頭,很快殿內就只剩下蕭瑜和李織織兩人。蕭瑜放開李織織,從桌邊的書架上拿下了一個拆了蠟的竹筒。
「現下,人都走了,織織可以告訴我那個人是誰了嗎?」
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籠罩了她的全身。蕭瑜早就知道了…
「你派人監視我?」
「不,是保護你,織織。」
低沉的聲音,帶着一絲危險的氣息,他走上前,輕輕撫摸着她的臉頰。
「他倒是神祕,我的人去探了好幾次都未探出身份。」
李織織聞言鬆了口氣,她嫌惡的撇開了頭,卻被他鉗住了下巴,被迫抬起了臉。
「織織慣會用這張臉迷惑人心…」
「蕭瑜,我爹爹的死你敢說與你毫無干係?」
她的眼裏充滿了仇恨,那神情彷彿要將他生吞了,許是被她的眼神刺到,蕭瑜的臉色一變。
「是王乾州所爲,我沒想到他會如此不惜代價…但是你放心,王家的勢力,我早已開始暗中拔除,織織,再等一年,王家必會被我連根拔起……」
李織織搖了搖頭,她雙臂環緊自己顫抖的身子,淚水奪眶而出:
「你太可怕了…」
「我可怕?我這是爲了我們的將來在謀劃!到時候沒了王家的阻礙,織織你就能做我的皇后了…」
蕭瑜寒着臉,他不喜織織現在的樣子,她視他如洪水猛獸,抗拒的很。他都解釋了那麼多次,她還是如此執拗,他的所作所爲皆是爲了兩人的以後,她爲什麼總是不明白?
「不!你是爲了能快點掌權,打擊王家的辦法有那麼多,你卻偏偏推我爹爹出去!」
「我從來就不稀罕做什麼皇后,我早就對你無意了…是你一直不肯放我出宮。」
「我也不要那些寵愛!我只要我爹爹活過來,蕭瑜,我恨你!」
李織織每說一句,蕭瑜的臉就沉一分,他壓着怒意低聲道:
「你心裏是有我的,織織,莫要說氣話…」
「如果可以,我寧願出宮做一個鄉野村婦,也好過在這裏日日煎熬!」
「出宮?你要去哪?是去找那個與你暗地裏通信的男人嗎?」
蕭瑜的臉色突然變得猙獰起來,他上去鉗住她的臂膀,把她壓在桌上,李織織抗拒的掙扎。慌亂中,她手觸到了一方硯臺,她拿起硯臺就往蕭瑜的頭上砸去……
「你就這麼不想我碰你?你如今這副貞潔烈女的樣子又是做給誰看!」
他的眼眶通紅,額上的血順着他的臉頰滑到了衣襟上,蕭瑜寒着臉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李織織只覺呼吸困難,她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意:
「對,我就是喜歡上別人了,我不稀罕你了!」
「織織,我將你放心尖上寵着疼着,我爲我們的以後如此機關算盡,到頭來就換你一句不稀罕了是嗎?你真當我蕭瑜沒了你就活不成了?」
蕭瑜驀的鬆手,李織織跌落到地上,她不由得低聲笑了起來:
「蕭瑜,你最好一輩子不要來關雎宮,我現在每每見你一回,我就噁心一回!」
「好,好的很,我倒要看看你能硬氣到幾時!」
聖旨在第二天就到了關雎宮。
彼時的李織織正坐在榻上喝牛乳,她並未下跪,進寶也不敢提醒,只想快些讀完旨意好回去交差。
「元皇貴妃李氏,恃寵生嬌,品行不端,今,褫奪封號貶爲美人……禁足關雎宮,不得外出…」
進寶哆哆嗦嗦的讀完,他心裏知道陛下有多在意眼前的人,所以就算現在她被貶了,他也不敢有任何怠慢。
李織織喝完最後一口牛乳,接過聖旨細細看了一圈,又回了個笑:
「多謝進寶公公。」
「那個,娘娘…」進寶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
「還有何事嗎?」
「陛下說…這個以前的賞賜都需搬回庫裏…只許娘娘留幾件衣裳…」
一箱箱的賞賜從關雎宮內擡出,竟是抬了整整一上午才搬完。進寶擦了擦臉上的汗,前恭後倨的告退。
進寶回殿裏的時候,只見蕭瑜已等他多時,他心裏直道這差事不好做,硬着頭皮上去覆命:
「陛下,關雎宮的旨意已經下了…」
蕭瑜背在身後的手猛地捏緊了。
「她…可有說些什麼,可有,可有求……」
「娘娘並未說什麼,只叫奴才搬完東西快些滾……」
「……」
進寶偷偷抬頭瞧了瞧陛下黑透的臉,心裏直打鼓,跪了半晌,蕭瑜才冷聲讓他起來去外面。
自從關雎宮的元皇貴妃被貶之後,永和宮的蓮妃便成了後宮裏的第一人,頗受陛下寵愛。
宮人們私底下議論着,說關雎宮的娘娘失了聖心了。
「哎呦,那天我眼瞧着陛下從御書房裏黑着臉出來的,嘖嘖。」瘦高個的太監喝了口茶,砸吧砸吧嘴,邊上一個小矮個的太監忙給他續上了茶水:
「然後呢?」
「嚯!陛下頭上好大一個血窟窿,聽說是給皇…額李美人拿硯臺砸的……」
衆人一陣譁然。
「這也太恃寵而驕了。」
「可不是,難怪陛下要去永和宮了,那蓮妃娘娘可是個性子溫和的美人兒呢。」
「嘖,我瞧着,這蓮妃娘娘倒是跟李美人生的有三分相似…」
趙蓮依一如往常,去向皇后請安。
「蓮妃,我記得你不常穿藍色的。「
「回皇后娘娘,這件衣裳是前不久陛下賞的。」趙蓮依低眉順眼的回道。
「陛下喜歡看着藍衣的美人,不過是因爲關雎宮那位穿的多些。」
王嬋帶着嘲諷意味的眼神,深深刺痛了趙蓮依的自尊。
人人都說她比不上李織織…..就連陛下,在溫存的時候喊的都是李織織的名字,她的指甲刺進了自己的掌心,面上卻不顯。微微笑了笑:
「若陛下願意多看臣妾一眼,着藍衣又何妨……」
眼下陛下幾乎日日都來她宮裏,後宮裏其他女人自然是嫉妒的緊,曾經屬於李織織的偏愛如今到了她頭上。
趙蓮依喝了口茶水,感受到王嬋的視線,她抬眸回應,眼裏滿是得意……
-21-
沒了李織織,後宮的爭鬥變得激烈起來,趙蓮依與錢若瑩更是斗的狠。
大年初一的時候,錢若瑩被診出了喜脈,這讓錢太后欣喜非常:
「我就知道,你是個好的!」
錢若瑩抿嘴笑了,她面目含羞的看着蕭瑜,今早進寶剛來宣了旨封了她做淑妃。
「既有了身子,你就安心養胎。要喫什麼用什麼,直接和內務府的人說就是。」
「是,陛下。」
趙蓮依有些坐不住了,她承寵的時日比那錢若瑩多,如今還未有孕!
「今日的藥呢?快些端上來!」
一碗濃稠的湯藥被端上了桌,趙蓮依皺着眉,一口氣便喝了,藥苦的她直咳嗽。
桃枝紅了眼睛:「娘娘,這藥這樣的苦,奴婢給您拿個蜜餞子壓壓吧……」
「不用,喫了就影響藥效了,你拿白水來,我漱漱口。」
「娘娘,如今您如此得寵,大可不必如此心急。」
「昨日,陛下寵幸了一個美人,是淮南陳家送來的…..」
嘴裏的苦澀被白水沖淡了些,但是胃裏依舊難受的緊,桃枝見狀忙遞了個湯婆子來,娘娘近日來喫這些苦藥,每每喫一回,胃裏就如火燒一般。
「娘娘…..」
趙蓮依拉住桃枝的手,她的聲音帶着幾分恐慌:
「那美人長得和李織織有五分相似…..我若還不能有個孩子….」
春日的陽光帶着些暖意,照在人身上舒服的緊,李織織眯上了眼像只慵懶的貓兒似的。
「娘娘,淑妃有孕,陛下賞了些喜餅子。」錦心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殿裏。
「哦?」李織織睜開眼,拿起一個。
「嗯!味兒不錯,御膳房的糕點師傅又精進了些。」
她喫的嘴角都是碎渣,錦心失笑,拿出帕子幫她擦了。
「還剩下好幾個,咱們留着,慢慢喫。」
「錦心,你也喫。」李織織往她嘴裏也塞了一個,錦心咬了一口:
「嗯,娘娘,果真好喫……」
「錦繡若是在,她肯定也愛喫。」
甜膩的餅子不知何時浸滿了淚水,喫起來有些鹹苦,嚥下最後一口餅子,李織織望向坤寧宮的方向喃喃自語:
「大夏將傾,非一木可支。」
王家早晚會被蕭瑜連根拔起,她只需要等,等一個契機,讓王乾州和王嬋,萬劫不復……
青雀隱在暗處,忽然感覺到一股視線,她有些微微愣住。
「娘娘,在看什麼?」
「沒什麼,錦心,扶我回屋裏躺會吧,有些困了呢。」
伸了個懶腰,李織織半靠着錦心回了屋。
在冷宮的日子是李織織難得的閒暇日子,不用整日對着蕭瑜的臉對她來說已經是極好的了。趙蓮依和錢若瑩爭着做宮裏的菩薩,不但老是幫她擋下王嬋的騷擾,有時還會給她拿些好點心來。
李織織心裏清楚她們都是做給蕭瑜看的,不過既然自己得了好處,她也樂見其成。
直到有一天,不知是誰送來的果子,李織織只喫了一口,便嘔出血來。
「娘娘!」
錦心淒厲的尖叫聲讓青雀直接從樑上翻了下來,她利落的點了幾處穴道防止毒素蔓延,又捻了些碎渣在鼻下聞了聞。
「你….你…..」錦心還未從驚嚇裏走出,看着眼前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出現的女人,只覺得頭腦一陣眩暈。
青雀拿出一個白瓷瓶,從裏面倒出兩粒藥丸讓李織織服下。不多時,李織織的臉就恢復了些血色。
「是你….我認得你,之前在宋府的小丫鬟。」
李織織虛弱的聲音響起,青雀收了桌上剩餘的果子,半跪在地:
「夫人放心,清心丸可解百毒,明日醒來再服一顆,餘毒可清….」她將瓶子遞給了邊上的錦心。
「小姐已經淪落至此,外面那些人竟還是不肯放過…」
錦心流着淚去打了些水幫自家小姐清洗,她雙手顫抖地擦去她脖頸間的血痕。
「錦心,不怕。」
「此事主子定會徹查。這幾日的飯食,還請錦心姑娘拿銀針一一試了。」
青雀遞上一根銀針,錦心擦了擦手,忙收了起來。
宮裏新晉了個陳貴人,在蕭瑜連着翻了她半個月的牌子以後,她的勢頭已經隱隱蓋過了趙蓮依。
而此時的她正衣衫凌亂的跪在地上,臉上腫起兩個巴掌印,哪裏還有平日裏半分的顏色。
蕭瑜坐在上位冷冷撇了她一眼,陳貴人抖了抖身子:
「陛…..陛下…..臣妾……」
她的杏眼裏泛着淚光,若是在平時,蕭瑜早就攬她入懷細細哄着了。可如今,他只是嫌惡的鉗住她的下巴狠厲的說道:
「你當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敢把你那點髒心思用在關雎宮那裏。」
陳貴人驚恐的瞪大了眼睛,那個李氏,不是已經給陛下厭棄了嗎,爲何?!
她像塊破布似的被蕭瑜扔在地上,身上臉上都疼的緊,陳貴人本就是陳家在民間找的女子,沒有什麼頭腦,只不過是有張好臉。進宮這一個月的好日子,早已讓她把陳晉的囑咐拋到了腦後。
「白芨」
一名纖弱的少年從暗處裏走了出來。
「既然她喜歡毒果子,那你就親自喂她喫!」
「是,主子。」
陳貴人聽到如墜冰窖,她忙爬過去抓住蕭瑜的鞋求饒:
「陛下,臣妾知道錯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聒噪…」
白芨直接卸了她的下巴,將青雀遞來的果子碾碎了喂進她的喉裏,陳貴人還想說些什麼,喉間卻湧出血來。
不消半刻,人已沒了氣息。
蕭瑜冷眼看了眼青雀,她半跪着,額上滲出了汗珠。
「青雀,你自去朱厭那領罰。」
「是。」
-22-
第二日,陳貴人感染惡疾,被送出宮外的消息傳遍了宮內。嬪妃們自然是喜不自禁,唯獨趙蓮依神色古怪。
「關雎宮那位…可還好?」
「回娘娘,還是老樣子,一直給陛下拘着呢。」
趙蓮依攥緊了手裏的帕子,面色陰沉,陛下怕是派了人在暗中盯着的。這次事未成,下次再行事,也不知是何年月……
蕭瑜生辰那天,各宮娘娘紛紛獻上賀禮,有一人高的紅珊瑚,有自己繡的萬疆圖,還有白玉棋盤,可謂心思百出。
待趙蓮依獻禮時,見她空手上前,衆人皆是不解,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趙蓮依並沒有理會,只是微微低頭,緩緩行了個禮:
「臣妾恭賀陛下,千秋萬代,萬壽無疆…」
王嬋坐在哪兒,看了半晌,不由嗤笑:
「蓮妃,我看你這壽禮未免也太敷衍了些吧?」
趙蓮依勾了勾嘴角,她抬起頭,目光溫柔似水:
「陛下,臣妾今日的賀禮在這兒…」
她撫上自己的肚子,在坐的妃嬪臉色都變了。
錢太后聞言笑了,她扭過頭對蕭瑜說道:
「好好好,這纔是今日最好的賀禮呢!」
「母后說的是,蓮妃的這件賀禮,也同樣深得朕心……」
一時間,殿內的人紛紛跪下行禮:
「恭賀陛下!」
王嬋沉了臉,原本,錢若瑩有孕就已經夠讓她頭疼的了,眼下又多了個趙蓮依,這兩家可不像李家那樣沒有根基!
趙蓮依自從有孕以來,蕭瑜又更寵她了些。這讓後宮裏衆人都有些喫味。
半夜的時候,雷聲將趙蓮依驚醒,她想找蕭瑜,卻發現他早已不知何時就走了,另外半邊的被窩都是冷的……
「陛下!」
關雎宮
蕭瑜看着牀上熟睡的李織織不由得有些好笑,她倒是喫的香睡的好。原本擔心雷雨夜她會嚇得難以入睡,卻不料那麼大的雷聲都吵不醒她。
但是蕭瑜不知道的是,李織織自從小產以後精神一直都是萎靡的,一日裏能精神個四五個時辰已經算十分好的了。前些日子又中了毒,身子愈發的差了,每日裏,多半時辰都是睡着的。錦心時常擔憂她,萬一在睡夢裏醒不過來可怎地好?
他輕手輕腳地上了榻,又小心的攬住她。蕭瑜聞着她發裏的馨香,只覺得人一下子就鬆快了,不一會,便睡着了……
第二日
錦心進屋的時候見自家小姐還在榻上酣睡着,忙跑過去叫醒她:
「娘娘,娘娘……」
推了好半晌,李織織才悠悠轉醒,她有些喫力的睜開了眼睛:
「唔…好錦心,再讓我睡會兒罷…」
「娘娘,先起來用了早膳再睡罷?」
「哈~」
李織織打了個哈欠,她轉了轉自己的脖頸說道:
「最近不知道怎麼地,總是覺着睡覺的時候邊上有個火爐子似的,熱的人難受…」
錦心擰了帕子給她擦臉擦手。
「現在已經是入夏了,自然是熱的,晚會我給娘娘換個竹蓆,這樣睡着就涼快了…」
李織織點點頭,她穿着中衣去了桌邊,端起粥就喝起來…喝完又回了榻上。
等錦心收拾好碗筷的時候,李織織已經睡的很熟了。
夢裏,她見到了爹爹和孃親,他們一起回到了揚州老家,還養了只貓兒…
-23-
蕭瑜醒來的時候發現牀邊的人不見了,他慌忙起身,四處尋找。
「我竟是不知,陛下有喜歡睡在冷宮的癖好….」昏黃的油燈下,李織織略顯纖弱的背影看的蕭瑜身形一滯。
「織織…」他走到她身邊半蹲下,拉過她的手細細摩挲着。
「我一直在等你找我,可是你就好像把我忘記了似的,我想你想的緊,就晚上偷偷過來…」
見李織織不言語,他偷偷瞧了眼又垂下了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織織,我不該說那些話…..你私下通信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
「蕭瑜,你是不是拿我當傻子哄?」
李織織垂下眸子,一字一句的說:
「你利用我、利用李家、爲的就是幫你鞏固皇位,什麼情愛,什麼爲了我,不過是你爭權奪勢的遮羞布罷了!」
「夠了!」
蕭瑜出聲打斷她的話,他猛然站起,居高臨下的看着她,有些惱羞成怒又帶了點恐慌,織織是不是真的不愛他了……
「別再說了!」
似是說的還不夠,她沒有理會他的暴怒,她李織織現在連死都不怕,還會怕他一個蕭瑜不成?
「你和王家一起害死了我爹爹,還有那個孩子的死……」
她顫顫巍巍的站起身,與他對視,蕭瑜在她眼裏看到的只有恨意,他驚駭的後退幾步,似是不敢相信。
「而現在,你馬上也快把我逼死了….這就是你對我的愛,蕭瑜。」
蕭瑜跌坐在地上久久沒有言語,李織織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便挪開了視線,直到天色微亮的時候,李織織才動了動身子。她從蕭瑜身旁走過,並未理會他,開了門便出去,他想抓住她的衣角卻怎麼也抓不住。
蕭瑜派來監視的人撤出了關雎宮,只在外圍盯着。雖然行動還是受限,但是至少不用擔心和錦心說話都會給監聽了。
趙蓮依到關雎宮的時候,李織織正在喫酥酪。
「這關雎宮倒是個清淨地兒…」
李織織眨眨眼,心下奇怪她是怎麼進來的,她吞下最後一口酥酪,又慢條斯理的擦了嘴:
「你來做什麼?」
趙蓮依笑了笑,她的外袍很長,行走的時候拖曳在地上,像極了一尾毒蛇……
「陛下和皇后秋狩去了,我暫代宮內事宜。我來啊,是爲了給李美人你遞個消息…」
左眼跳了跳,李織織隱隱有些抗拒去聽她接下來的話。她下意識的看了看四周。
「不用瞧了,現在這裏就我們兩個人…」
趙蓮依的語氣裏帶了幾分病態的興奮,外面的釘子她早就派人引開了,眼下只需輕輕擊垮李織織的最後一道防線……
李織織皺着眉,看了一眼不遠處給桃枝鉗住的錦心。
「你有什麼話,說了便是。」
「今兒個一早,張太醫來我這,說是…..說是…..」
見她故作傷心的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李織織的眼神似是能將眼前的趙蓮依刺穿。
「說是那楊氏昨天夜裏病重,太醫救了一晚上,愣是沒救回來呢!「
「你說什麼…..」
李織織只覺耳朵裏一陣轟鳴聲,趙蓮依接下來說了什麼,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趙蓮依拿手推了推呆愣的李織織,見她如今只剩一副殘喘的軀殼,滿意的笑了:
「還請李美人,節哀….」
「小姐!」錦心掙脫了桃枝的束縛,一把推開了趙蓮依,她將李織織護在身後,狠狠盯着眼前的人:
「你這個毒婦!」
趙蓮依卻並不生氣,她理了衣角,正準備離開的時候,李織織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趙蓮依,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腳步頓住,她回頭看向李織織。只見她一席藍衣,披着頭髮,縱然沒有一絲裝扮,那張瑩白的臉,卻還是美的叫人嫉妒
「贗品,永遠不會比得上真跡。」
趙蓮依的目光裏蹦出滔天的恨意來,她死死盯着李織織,從牙縫處擠出她的名字:
「李織織!」
風吹起她藍色的裙袂,李織織嘲諷的眼神,深深刺痛着趙蓮依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祕密,她趙蓮依,如今所能得到的一切偏愛,都來自這張三分像她的臉。
-24-
趙蓮依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來,脾氣也越發的暴躁了。
蕭瑜如今將精力都放在了前朝,十天半個月不來後宮是常有的事情。
「陛下今日可有來?」
桃枝搖了搖頭,趙蓮依失望的回了暖閣,馬上就要入冬了,她的月份也越來越大了,但是陛下一個月裏最多也就來個兩三次……
想當初李織織懷孕的時候,陛下是恨不得住在關雎宮裏日日陪伴的。
她的耳邊不由得想起李織織的話來…贗品…贗品…
趙蓮依氣的將桌上的碗盞通通摔在了地上,桃枝在一邊急的直抹汗:
「哎呦我的娘娘啊!您小心傷着了,這滿地的瓷片兒。」
「桃枝,你說陛下他,爲什麼不來呢…」她呆坐着,滿臉淚痕的看向門口。
桃枝正要開口,一個聲音打斷了她。
「朕這不是來了麼?」
「陛下!」趙蓮依喜出望外,她忙站起身想上去迎,蕭瑜抬手示意她莫要動。
「一些懶奴才,這滿地的碎瓷片是不知道收拾嗎?」
「陛下恕罪…」
宮人們急急忙忙進來打掃地面,趙蓮依福了福身子,面色紅潤,蕭瑜喚了進寶來。他拍了拍趙蓮依的手道:
「愛妃,懷孕甚是辛苦,過兩天找欽天監挑個好日子,行個貴妃的冊封禮罷。」
「謝陛下!」
她上前嬌羞的攬住蕭瑜的胳膊。
「若是陛下能多來永和宮,那便更好了……」
蕭瑜眼角微挑,只聽得他說:
「那日後,朕就常來。可好?」
趙蓮依有些驚訝於他今日的溫柔,心裏產生了些不知名的欣喜與得意。她緊緊依靠在蕭瑜身邊,就像菟絲花一般,蕭瑜滿意她的乖順,也滿意她背後強大的母族。
朝堂之上,趙家別的本事沒有,這參人的功夫可是實打實的。近幾日,以趙家爲首的言官,參的王家是疲於應對,雖說都是些無關大雅的小事,奈何積累的多啊!
王乾州日日都得去御書房挨訓,朝堂的風向也略微改動了。
「王乾州,你看看,這樁樁件件,你還能賴了不成!」
蕭瑜將言官們遞上來的奏書丟在地上,裏面有說王家強搶民女的,有說霸佔別人田地的,還有居然說王家大少爺喝花酒不給錢的……
「陛下!臣治家不嚴,還望陛下恕罪!」
他沉着臉,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只說自己一概不知,這王家居然貿然用他的名義行種種惡事!
蕭瑜冷笑一聲:
「聖人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看王大人你連最基本的齊家都如此一塌糊塗,不如先回去,好好將家裏的雜事處理乾淨了,再回來上朝吧!」
王乾州的臉色微變,立馬哆嗦的跪伏在地上:
「陛下,還望陛下開恩,給老臣一個機會啊!」
「舅舅,朕這幾日批閱奏摺,深感痛心,如果母后還在,想必也是會支持朕的做法的。要知道,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舅舅也是該好好理理王家這本爛賬了!」
「老臣,愧對先皇后,更愧對陛下……」
王乾州走的時候腳步都是不穩當的,回府當天,便召集了王家所有的幕僚,在書房裏待了整整一夜……
蕭瑜在前朝聯合趙家、錢家等,步步緊逼王家。在後宮,趙蓮依與錢若瑩雖各自爲營,但也一起壓了王嬋不少。
而在這些風譎雲詭之下,關雎宮彷彿被人遺忘了一般。
「娘娘,娘娘?」
錦心推了推熟睡的李織織,見她睡得深沉不由得蹙緊了眉:
「娘娘,日上三竿了,該醒了。」
在錦心喚了不知道多少聲的時候,李織織才悠悠醒來。
「錦心,這天都未亮,怎麼就叫我起來了?」
錦心看着她灰白的瞳仁,艱難的嚥下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緒。
「娘娘,是入了冬,天亮的晚呢,要不娘娘再睡一會?」
「嗯…錦心,你等會用早膳了再叫我…我在睡一會…」
錦心捂着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淚水從眼眶裏洶湧而出,她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一樣,拿出之前青雀給的那瓶藥。
她倒出了裏面的清心丸:
「一、二、三、四、五……六……爲什麼是六顆,爲什麼…我明明……」
眼前模糊一片,錦心死死攥着那個白玉瓶子,她終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哭聲似是驚醒了夢裏的李織織。
「錦心…」
虛弱的聲音響起,錦心忙擦了淚跑過去,她止不住的抽噎着:
「小姐。」
「對不起,錦心,宮裏的日子,真的太苦了……我多過一日…都覺得難受的緊…」
錦心搖着頭,握緊了她的手:
「最後一顆藥,我沒有喫,我本來想悄悄丟了的…但是你又說這個藥怕是…價值千金,我就,我就偷偷又放了回去…你日後出宮了,就拿着,當壓箱底的嫁妝!」
李織織艱難的撐起身子半坐起來,將腦袋輕輕靠在錦心肩膀上,她笑着說:
「你將這藥丸賣了也成,回揚州買個莊子,還能做地主婆呢,我寫了封信,就放在妝匣裏,你到時候拿着信去求蕭瑜放你出宮…」
錦心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的搖頭又點頭的,她的眼淚滴在李織織的臉上,李織織摸索了半晌才摸到她的臉,她有些費勁的幫着擦了擦。
「錦心,你說,冬日的夜怎麼那麼長呢…我們說了好些時候的話了…這天怎麼還不亮啊……」
「小姐,錦心抱着你睡會吧,等睡醒了,我去御膳房給你拿點酥酪來。」
「好啊,要是再有一盞杏仁茶那便更好了。」
許是話說的多了,李織織又有些睏倦了,她慢慢闔上了眼……
錦心半抱着她,嘴裏哼着揚州的小調,不一會,懷裏人就睡熟了。她望着外頭的刺眼的白光,無聲的流淚,八歲的時候,她與錦繡被老爺買進府,兩人一塊伺候六歲的小姐。小姐待她們很好,三人情同姐妹…..哪知,進了宮之後,錦繡沒了,小姐也要……
「小姐,錦心會一直陪着小姐的。」
-25-
冬至的時候,宮裏下了好大一場雪。
白芨施展着平生最快的輕功,往御書房的方向趕。
蕭瑜和盛澤正討論着今年反攻突厥的事情,卻見白芨直接從窗口處翻了進來,他身上攜着外面寒人的雪花,看得蕭瑜一愣。
「主子,夫人…去了…」
蕭瑜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外面的冷風鑽進他的衣襟內,心間一陣寒意蔓延開來……
「你說,什麼?」
白芨只是垂頭跪在地上,隨着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蕭瑜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織織……」
漫天的飛雪將他包圍,他眼眶赤紅,瘋了似的在雪地裏狂奔。
找到李織織的時候,她正被王嬋的人裹在一張草蓆內打算從甬道運出宮。蕭瑜喝停隊伍,眼裏的殺意驚得宮人紛紛跪下求饒。
席子被掀開,李織織蒼白羸弱的容顏出現在蕭瑜眼前,他不可置信的呢喃: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你一定是跟宮外的人串通好的想逃出去…..」
觸到她僵硬且毫無溫度的身體,蕭瑜徹底慌了神,他顫抖的抱起李織織的屍體,撫去她發上的積雪。他用臉貼着她冰涼的面頰,不停的搖頭:
「織織,這裏太冷了,我帶你回去…我帶你回去…」
關雎宮裏跪了一地的太醫,殿裏的暖爐燃了很多,他們頭上皆出了細汗,但是無一人敢去擦拭。
「一羣廢物!」蕭瑜的眼裏似冒着火星,底下的人均不敢出聲。只見他一邊搓着李織織涼透的雙手,一邊大聲的怒罵:
「殿裏這麼冷,還不快去多加幾個爐子!」
「進寶,去民間張貼告示,尋醫救治皇貴妃!」
進寶聞言直接哭着跪了下來:「陛下!還請陛下節哀啊!」
邊上的太醫搖了搖頭,皇帝瘋了,那李氏早已無了脈息,又如何能談的起一個救字。
桌上的香爐被狠狠砸在地上,蕭瑜咬着牙厲聲道:
「朕要節什麼哀!織織不過是睡着了….都給朕滾!給朕滾!」
他踢了旁側的進寶一腳,進寶順勢抱着他的錦靴哭嚎起來:
「皇貴妃娘娘已經薨逝了,陛下!」
「住嘴!住嘴!她沒死!她沒有死!」
蕭瑜紅着眼,聲音嘶啞,他跪在牀前,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回應他的只有滿殿的節哀聲。
王嬋是被大臣們推來的,陛下已經連着三日將自己關在關雎宮裏,未曾上過朝。
她作爲皇后,理因勸諫。
悄悄打開殿門,一股腐爛的氣味燻的她幾乎昏厥,殿裏一個火盆都未燃,冷的厲害。王嬋裹緊了身上的銀狐裘,越往裏走,那股氣味便越濃……
「嘔!」
打了個乾嘔,她拿帕子捂住了口鼻,往寢殿裏張望。
豈料,眼前的一幕讓她瞠目結舌,蕭瑜正抱着李織織的屍體同榻而眠!她尖叫出聲,被吵醒的蕭瑜一臉陰沉的看着她:
「誰讓你進來的!」
「你你你瘋了…你……」
王嬋被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等她連爬帶滾的出來的時候,外頭候了許久的大臣見她這副樣子紛紛上前詢問:
「皇后娘娘,陛下可還好?」
「陛下已三日未上朝,這…如今皇后娘娘去了也勸不了嗎?」
「不如叫柔貴妃去勸一勸?」
王嬋白着臉,嘴裏只是說着一句話:
「陛下他瘋了!陛下他真的瘋了!」
衆臣譁然,盛澤黑着臉一把將堵在門口的王嬋拎開,隨即推門而入。
他疾步走進寢殿內,見着牀上的李織織,他死死壓着自己身上噴薄而出的殺意…斂下眸子,沉默不語。在蕭瑜詫異的目光裏,盛澤緩緩伸出手,規整了她耳邊的碎髮。
蕭瑜負手站在窗邊,露出一個冷笑:
「原來,那個人是你…」
盛澤並沒有接話,只是拿出了一封書信:
「這是我這幾個月收集的,王家貪墨軍餉的罪證…」
他開口便是一股濃烈的酒味,蕭瑜皺了眉頭,接過書信細細看了一番,他那的罪證裏也有這個,但是盛澤的這份更詳細也更致命……
「好……如此……便不用再等了……」
「陛下,還是莫要再折騰她了,如今外面都在說她是妖妃,她不是什麼妖妃……」
她那麼純良,那麼好,怎麼可能是他們說的那樣……
盛澤的臉上滿是悲慼,他當時聽到她的死訊恨不得即刻就隨她去了!可是,西北那麼多百姓在等他…他不僅僅是盛澤,他還是西北的盛將軍。
蕭瑜聞罷,突然好像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似的。他無力的抬手,示意盛澤下去,獨自一人在牀邊坐了許久…直到第二日的清晨,他親手推開了關雎宮的大門……
李織織被追封爲元皇后,葬入了帝陵。爲示哀悼,舉國上下,三個月內禁止婚嫁、百天內不得作樂。
盛澤將錦心錦繡的墳遷回了揚州老家,他自己也在那悄悄爲李織織立了個衣冠冢。
王家貪墨軍餉、陷害忠良、在朝堂上隻手遮天,矇蔽聖聽!其罪行之多,罄竹難書……
「王氏一族,男子披枷帶鎖,流放西北充爲軍戶,不得入仕;女子皆貶入賤籍,爲奴爲娼…」
一瞬之間,大廈傾倒,王乾州直接死在了去西北的路上。
王嬋被廢了後位,皇家玉碟上也除了她的名,她被貶進了浣衣局,不但要日日漿洗衣裳,還要清洗恭桶。不過幾日便成了瘋子,在一個夜裏不慎跌進了井裏……
錢若瑩生產那天,痛了整整一夜,她一直往產房外張望,疼痛讓她的聲音有些暗啞。
「陛下呢?你們去請了嗎?」
「娘娘,陛下近日事務繁忙…..」
是了,他總是那麼忙,忙得從來未曾正眼瞧過她。就連現在他第一個孩子出世,他都不願意過來瞧她一眼。
「若瑩!你記住,錢家的未來,都系在你這肚子上了!」
簾子外傳來錢太后焦急的聲音,錢若瑩閉上了眼,配合着產婆,咬着牙忍着劇痛,將滿心的怨念化成了氣力。
「哇哇哇….」
一記響亮的嬰兒啼哭聲響徹了宮闈……
「娘娘,是個皇子!」
宮人喜不自禁的抱起孩子跑了出去:
「太后!皇子!娘娘生的是皇子!」
「好好好!快抱來我瞧瞧!」
錢若瑩累的虛脫,她爲陛下生了個皇子,陛下應該會開心吧……自從元皇后死了以後,陛下已經好久沒有笑過了。
永和宮,淑妃生子的消息很快便傳進了各宮,趙蓮依的臉色有些難看,她扶着自己的肚子緩緩站了起來。
「錢若瑩的命可真是好,第一胎,便生了皇子……」
桃枝忙走上前攙着:
「聽說生產到現在,陛下都並未去看過呢。」
「呵,他如今喫住全在關雎宮裏,除了李織織,他的眼裏又何曾放下過別人?不過好在她已經死了,一個死人,又如何與我爭?」
「娘娘,慎言!」
桃枝擦了擦額上滲出的汗珠,最近娘娘的脾氣很不好,時常語無倫次的說些怪話,特別是元皇后身故後……
趙蓮依看着桃枝膽小的樣子,不由的冷哼:
「瞧你那點子出息,李織織活着的時候鬥不過我,她死了,我還怕她不成?」
她低頭摸着自己的肚子,眼裏閃着瘋狂:
「等我生下皇子,我一定能叫陛下封他做太子!到時候我們趙家,就能更上一層樓了……」
兩個月後,趙蓮依生下了一個女兒。
蕭瑜出現時,她正半倚在牀邊,衝着地上跪着的宮人發脾氣:
「不可能!你們定是將我的皇兒掉包了,我生的不是女兒!」
見蕭瑜來了,她哭的更傷心了:
「陛下,臣妾無用。」
襁褓裏的女嬰讓蕭瑜晃了晃身子,她長得像他與織織的第一個女兒….那個早殤的孩子。
他小心的抱起,許是很久沒笑過了,臉有些僵硬,他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看得底下的宮人神色一驚,衆人皆跪下賀道:
「恭喜陛下,喜得公主。」
往後好幾年,蕭瑜一心只撲在朝政之上,不再踏入後宮。偌大的宮裏,只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不少大臣上過諫言,蕭瑜在第二日上朝的時候,將李織織的靈位放在了皇位上,神神叨叨的說了句:
「織織你瞧,他們又在逼我,不過這次我真的拒絕了…..」
下面的大臣臉色均是難看的緊,自此之後,再無選秀的諫言出現….錢若瑩的兒子毫無懸念的成了太子。
有人動過心思,想送與故去元皇后長相相似的女子進宮。進寶悄悄攔了下來:
「你怕是忘了陳家?你瞧瞧他們眼下是何光景!」
「哎呦!謝公公提醒,臣差點兒就…..」
那位大人擦着冷汗連連道謝,那陳家,突然被陛下屠了滿門,原因竟是出在此!還好今日被進寶公公攔下,不然可就丟了性命了。
自打蕭憶織記事起,她印象裏的母妃,就是個瘋女人。
她被父皇關在一個森冷的宮殿裏,她每次去看她的時候,她總是會說什麼替身,什麼織織的。
蕭憶織喫着葡萄,滿嘴的湯汁,錢若瑩不禁笑了笑,拿帕子替她擦了擦。憶織剛在襁褓時就被陛下送來了她宮裏,她又喜又憂,喜的是他對她尚有幾分信任,憂的是她怕憶織受趙蓮依的影響……
「慢點喫,小饞猴。」
「淑娘娘,什麼叫替身呀?爲什麼母妃總說她是什麼替身,我也是什麼替身的。」
錢若瑩擦拭的手一僵,她柔柔的笑道:
「憶織,你母妃她得了瘋症,那些話你大可不用放在心上。」
小憶織懵懂的點點頭,皇祖母說,母妃是接受不了她生了個公主才瘋的。她每次去看母妃的時候,她也確實是很厭惡她,這讓她很傷心。但是好在父皇和淑娘娘都很疼她,特別是父皇,就算她想要天上的星星,父皇也會摘給她的。
又是一年冬天,這天,洋洋灑灑的下了好幾個時辰的雪,進寶進殿奉茶的時候,見蕭瑜正站在窗邊看着雪發呆。他心下暗歎了口氣:陛下這是又在想那位了……
盼兒自打王嬋被廢后,她就從坤寧宮裏出來了,她現在被分到了打掃宮道的活。
近幾日下了好些雪,她掃都來不及,冬至將近,宮裏的人神色都凝重的很。新來小宮女新奇的打量着來往的宮人,盼兒忙拿掃帚輕輕打了她一下:
「不要命啦?瞎看什麼呢!趕緊幹活!」
小宮女立馬立馬收了視線,灑掃起來,只聽到盼兒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唸叨:
「眼下馬上就要過冬至了,晚上沒事別出去溜達,幹完活回了西所便早些睡了!」
「姑姑,爲……」
盼兒捂住她的嘴,狠狠剜了她一眼:「沒有爲什麼,這是宮裏的規矩!」
見她如此嚴肅,小宮女有些害怕的點了點頭。
宮裏是從不過冬至節的,每當冬至那天,朝堂會停一天,陛下亦不會去上朝。每每臨近冬至,陛下的脾氣都不大好,所以宮裏所有人都會在冬至前後夾起尾巴做人。特別是在冬至這天,入了夜,宮裏的甬道上除了巡邏的禁衛軍,不會再出現任何人。
蕭瑜早就將自己的寢殿搬進了關雎宮,這裏的一切都一如李織織在時那樣擺設。
她喜歡的琉璃盞,他每次下朝回來,都會親手擦一遍。
她愛喫酥酪,他便日日都喫上一盤。
她常在廊下坐着,他就在深夜批完摺子後,在她常坐的那張躺椅邊上,另放張椅子並排坐着。
冬至那天的深夜裏,新來的小宮女跑出了西所,她吸着鼻子,揉了揉給掐的青紫的手臂。她想去找盼兒姑姑,但是宮裏太大了,走着走着,她就迷了路。
冰涼的雪花落進了她的脖頸間,她冷的一個哆嗦,腳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突然,一陣壓抑的哭聲從前面的宮殿裏傳出,小宮女白了臉色,但還是抵擋不住好奇心偷偷走上前去瞧了瞧。宮門是虛掩着的,裏面的廊下坐了一個人,他哭的傷心極了……
「誰在那?」
那聲音就像破爛枯朽的舊木一般,小宮女嚇的趕緊從門後跳出來:
「我,我我不是壞人。」
蕭瑜這纔看清眼前的人,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他招招手讓她過來。
「小姑娘,我且問你,你說,人死了,是否還會回來瞧瞧以前的人……」
小宮女眨了眨眼睛,她的眸子純淨,就像地上的白雪。
「我娘在生我的時候就死了,可我時常能夢見她,她常在夢裏抱我。」
「那爲什麼……她不曾入我夢中……」
「你肯定是惹她生氣了罷?她氣着呢,不想見你哩!」
「是啊,我惹她生氣了,整整十年,她從未入夢……」
一行清淚從蕭瑜蒼白的臉上劃下,他兩鬢已然斑白,面容憔悴。
他又想起他們成親那天,織織拿着一柄石榴籽花的團扇,俏生生的立在月亮門下,她調皮的露出一雙明亮的的眸子衝他眨了眨眼……那是他簫瑜,一生最幸福的時刻,如今每每想起,只覺肝腸寸斷,悔不當初!
冬日的夜,總是漫長又寂寥的,而往後幾十年,他都要一人度過了……
(完)
番外
李織織是被一道刺眼的光蟄醒的,她驚訝於自己怎麼能看的見光。
忽的,一個熟悉的溫柔嗓音響起:
「織織,快到上京了。」
她猛然翻身起來,才發現自己正坐在馬車裏,邊上居然是……
「孃親!」撲進楊氏的懷裏,李織織的眼淚珠子不停的掉下來,哭的撕心裂肺。
「哎呦呦,這是怎麼了?」楊氏有些不知所措的往外喊了李清進來。
李清掀開簾子的時候,見自家女兒正抱着夫人哭的傷心,還以爲她是受了什麼欺負,忙問:
「織織,怎麼了?」
李織織抬頭,淚眼婆娑的看着面前的ṱũ̂₇人,啞着嗓子喊了一句:
「爹爹,織織錯了。」
李清瞧着她的可憐模樣眼圈都不自覺的紅了,他安撫的摸了摸她的發頂:
「不論織織做錯了什麼,爹爹都不會怪織織的。」
「怎地突然哭成這樣呢?「
楊氏拿出帕子擦了擦女兒眼角的淚花,李織織還在不停的抽噎着,她依偎在楊氏溫暖且真實的懷抱裏,反覆確認這不是夢境。
兩夫妻對視了一眼,輕聲問她這是怎麼了,李織織抱緊了楊氏的腰身:
「織織做了個噩夢,夢裏沒有爹爹也沒有孃親…..只有織織自己一人。」
見她如此,楊氏同李清嘀咕:
「這怕不是魘住了?」
「可能是這幾日趕路累着了」李清摸了摸女兒的額頭,沒有發熱的跡象,他衝她笑笑:
「織織,你不是很想看上京的雪嗎?揚州的冬日沒有雪,等到了上京,你每年冬日都能看到你喜歡的雪了。」
李織織卻搖了搖頭,她漆黑的眸裏繚繞起悲涼的霧氣:
「我現在一點都不喜歡下雪天…..」
「你都及笄了,是大姑娘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一會晴天一會雨天的?」
楊氏無奈的點了點她的額頭,李織織抱着楊氏又哭了一陣,直到哭累了方纔沉沉的睡去。
再醒來的時候,正是深夜,池塘的蛙鳴迴盪在房間內。
李織織起身,赤着腳跑了出去,她推開房門,外面潔白的月光湧了進來,照亮了這個曾經在她夢裏出現無數次的小院。
「我真的,回來了。」
守夜的錦繡被驚醒,她看着站在月色裏的人大喊:
「小姐!你怎麼不穿鞋就下地了!」
李織織轉過身,衝上去抱住了錦繡。
「錦繡,真好,你們都在我身邊。」
脖頸間似是有一道熱流滑進,錦繡愣了下,怕不是又夢魘了……
她伸出手輕抱住自家小姐,柔聲道:
「小姐莫怕,錦繡會一直陪着小姐的。”
「客官,您的餛飩!」
一個瓷碗被端上了桌,裏面滿滿當當的盛了十個餛飩,透過薄薄的皮都能瞧見裏面的肉餡,豬油的香氣和翠綠的小蔥,勾的人食指大動。
盛澤顧不上餛飩還燙口,他一口一個喫的很快,不一會,一碗餛飩就已經清掃了個乾淨。他放下碗,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汗:
「老闆!再來一碗!」
「好嘞!」
五六碗餛飩下肚後,他正想再要一碗,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順着風吹進了他的耳裏。
「老闆,一碗鮮肉餛飩。「
他不由得扭頭看去,
一名穿着藍色羅裙的少女,俏生生的站在攤前,笑盈盈的同攤主說着話。她生的比上京城裏所有的千金都好看,皮膚白白的,聲音軟軟的……
盛澤腦裏轟的一聲,彷彿煙花炸開一般,攪得他的心砰砰直跳。
糟了糟了,她好像往他這來了,盛澤收了視線,他緊緊抓着凳子的一邊,當初他孤身潛入敵營時都沒有現在這般緊張。
「請問……能一起拼個桌嗎?」
她在桌前停留,盛澤慌亂的理了理桌上的碗,他的內心不住的哀嚎,爲什麼要喫那麼多!他是豬嗎!!
「我我我我我,我也是剛來,這些不是我喫的。」
少女頓了頓,還是坐了下來。他清了清嗓子,剛想說些什麼,就被打斷了。
「客官,您的餛飩。」
攤主端來了一碗餛飩,還笑着問盛澤:
「這位客官,還要再來一碗嗎?」
盛澤此時只想將頭埋進土裏,他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
少女捂嘴偷笑,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
「這位姑娘,我以前不曾在上京見過你…敢問……姑娘芳名……」
他的聲音輕的讓人聽不清楚,等了半晌都沒回應,盛澤正在想自己是否太過唐突,惹她生氣了。
「李織織。」
她認真的看着他,眸裏似有淚光,見盛澤愣住,她又重複了一遍:
「我叫李織織…你呢?」
「我叫盛澤。」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