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女】與【寄死窯】

古有家家嫌棄的「五不女」,不能侍夫,不能傳宗接代。
其中的「文女」,又稱石女。
醫書有載:石女「小如筋頭大,只可通,難交合」。
可偏就有人,專把石女調教成適合男人取樂的工具。
本文原型人物均有史料記載,用一個死在「寄死窯」裏的石女的經歷,展現歷史洪流中鮮爲人知的惡俗與祕聞。
寄死窯
1.寄死窯
民國二十年深秋,山裏冷風如刀。
年邁的徐三娘,蜷縮在山坡上的窯洞中等死。
窯洞沒門沒窗,裏面只有半人高、一人寬,兩米深。
剛好夠一個人躺在裏頭,伸不開胳膊,站不起身,連翻身都困難。
好似一口量身打造的棺材。​
這叫「寄死窯」,也叫「活人墳」。
漢江流域,天災甚多,一些貧窮村裏,自古就留下這個惡俗:
老人一旦年滿六十,或是失去勞動能力,便會被送進窯裏等死。
子女每天來送飯,同時在窯洞口加一塊磚。
直到洞口徹底封死,老人就只能在漆黑的窯裏活活餓死。
有的地方會再開窯請屍,重新安葬。
有的地方則直接把窯洞當墳墓,連下葬的花費都省了。
三娘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在窯裏。
她想過跑,但根本沒法跑。
年輕時,她是令人嘖嘖稱奇的「石女」花魁,被客人糟蹋得差點一命嗚呼。
後半生,她有了讓她驕傲的身份——石生他娘。
爲了養兒長大,三娘沒日沒夜地幹活,雙腿落下病根。
如今成了半殘廢,可惡的兒媳,便一定要趕她進窯。
三娘不想讓兒子左右爲難,就應了下來。
好在石生孝順,每天給娘送飯,又不封窯。
只要每天能見兒子一面,就算住在窯裏,三娘也覺得值了。
夜半,寒風從窯洞口呼嘯灌入。
三娘竟想起,她被賣進窯子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寒風。
她年輕時,也見過花不完的金銀、堆成山的珠寶。
又因爲她是「石女」,受過尋常窯姐都不曾受過的玩弄。
而這一切,都從她接客第一晚的奇遇開始。
寄死窯送飯
2.五不女
十二三歲時,三娘便出落得亭亭玉立。
被人販子賣進漢口頭等風月場——曉月樓。
老鴇覺得她是當花魁的料,便專門找人調教,教她彈唱歌舞。
一年後,少女的初夜被高價賣出。
可就在當晚,出了件破天荒的奇事。
客人歡歡喜喜地進去,卻罵着街出來:
「臭婊子,真晦氣!這哪是女人?根本弄不成那事!」
老鴇也是頭回遇上這種ťùₚ事,還以爲是三娘背地使壞,故意不好好伺候。
她立刻叫人把三娘吊起來,取出混了鋼針的「萬能鞭」,照死裏打!
「娘啊!女兒沒做任何虧心事啊!真不知道怎麼掃大爺興了。」
老鴇子根本不聽狡辯,什麼樣的烈女她沒見過?
打!
可憐三娘被吊了兩天,打得奄奄一息,命懸一線。
就在將死之際,一個道士出現了。
此人滿臉精明,留着山羊小胡,手持拂塵,儼然是位道爺。
道爺姓賈,他站在曉月樓門口算了一卦,說後院有棵搖錢樹。
老鴇一聽來了興致:「我們後院住着可多姑娘,不知道爺說的搖錢樹是哪位?」
賈老道口唸「無量天尊」,又掐算片刻,搖了搖頭:
「不好辨別,定要去親眼瞧瞧才知道。」
老鴇二話不說,立刻把道爺請了進去。
話說,這賈老道真有如此神通嗎?
屁!
他假修行,真撞騙,缺啥了,就想法子騙點啥。
最近幾天,賈老道想女人想得緊,於是便跑窯子裏來騙。
說什麼搖錢樹,不過是爲了進後院去挑姑娘。
挑了一圈,賈老道都不太滿意,便搖頭:
「竟都不是,難道還有什麼姑娘,被您藏起來了?」
叫他一說,老鴇一拍大腿:「真有一個!」
柴房裏,赫然是氣若游絲的三娘。
賈老道一見姑娘慘遭蹂躪後的我見猶憐樣,頓時兩眼放光:
「無量天尊,這姑娘犯了什麼錯,要這般懲罰?」
老鴇白眼一翻:
「她不知用了什麼邪法,把下面堵住了,害得客人找老孃賠錢!」
賈老道心下一驚,眼珠一轉,頓時明白怎麼回事:
「只怕其中另有隱情。這姑娘,恐怕就是那搖錢樹!」
「她?還搖錢樹?」老鴇聽得直樂。
見老鴇不屑,賈老道狡黠一笑:「這女子,『奇貨可居』!」
古籍有載,世有罕見的「五不女」:
螺、文、鼓、角、脈。
「螺」,即人道如螺獅樣。
「文」,即「文陰」,指人道狹小或缺陷。
「鼓」,指女膜堅韌如鼓皮,不能交合。
「角」,即「角花」,狀似陰陽人。
「脈」,即器官發育異常,無月經或月經不調。
這其實是五種婦科疾病。
因爲得此類病的女人不能生育,才被稱作「五不女」。
哪家要是生下這樣的女娃,那是頂晦氣的事兒,甚至要開壇作法。
怎麼到賈老道嘴裏,反而成了寶貝呢?
正所謂,仁者見仁,淫者見淫。
賈老道想的,全是如何作樂。
他驗明三娘身子:「這是『文女』,也叫『石女』。」
《廣嗣紀要》有載:文女那處「小如筋頭大,只可通,難交合,名曰石女。」
正因如此,那位客人才「弄不成」,害得三娘差點被打死。
賈老道與老鴇劃下道來:只要讓他如此這般「度化」一番,便能「點石成金」,讓這石女,成爲曉月樓的搖錢樹!
老鴇一聽有錢可賺,立刻與賈老道定下契約:
三娘由他帶走,白玩,「度化」完成後奉還。
3.頭牌
三個月後,曉月樓多了個頭牌,花名「師師」。
不少人慕名而來,想看看究竟是什麼香豔女人,竟敢用名妓的花名。
嘗試過的客人,無一不嘖嘖稱奇,逢人便要吹噓一番,好似意猶未盡:
「師師天賦異稟!要做那事,是要費些功夫……卻也當真銷魂。」
清末娼妓
這位頭牌,自然就是三娘。
那日賈老道將她帶走,美其名曰,跟着《廣嗣紀要》學來的方法,給石女「治病」。
實則將她捆在牀上,日日用大小不一的器物反覆折磨。
嘴上說,這是在幫三娘「通人道」,讓她享受做女人的快樂;
其實就是折磨她取樂,滿足老道自己的變態慾望。
三個月,道爺過了癮。
三孃的身子,竟也真被調教得更適合做那事。
將她送回時,賈老道特意留下一套「小玩意」,還將用法一一教給老鴇。
一旦有人點名要三娘,老鴇就把「小玩意」奉上,教他們如何使用、如何取樂。
客人們得了趣兒,便也開始比着賽地淘換新奇玩意。
值錢的棒狀玉石,雕上精美花紋,送!
專門折磨女子的木驢,雕成駿馬、鑲上金箔,送!
純銅打造的接銅陽機關,送!
所謂「接銅陽」,是傳說中土匪折磨女人的法子。
將女子綁在木樁上,身下放個火盆,上面烤着一銅棒。
土匪一踩踏板,銅棒就上升,戳到女子,造成燙傷。
老鴇不許燙傷姑娘,客人們就把火盆省了,只用機關。
可這些,還都不是最新奇、最貴重的。
一位到此遊玩的富商,也聽說了師師的大名,豪擲千金要來見上一面。
他倒也不是空手而來。
只見他拎着個皮箱,嘿嘿一笑,笑得人後背發涼。
「這可是宮裏傳下來,專門取樂用的,師師姑娘可有福了!」
哪知,此人竟是個老太監。
出宮後攢了不少積蓄,就常年扮作富商四處遊玩。
清宮太監
太監雖然沒有了那話,卻仍舊有世俗的慾望。
想要疏解,只能靠些物件玩弄女人。
石女的身子,剛好配公公!
這富商太監得了趣,隔上幾個月就要來一趟。
五六年過去,三娘見過的客人多了,可她最怕的就是這位假富商、真太監。
此人變態到了極點,下手不分輕重。
三娘經常被折磨得傷痕累累。
可她身上的紅腫血痕,不僅沒壞了「賣相」,反而讓客人們更加興奮!
老鴇見不耽誤賺錢,便也愈發不管了。
只在心裏暗暗盤算,若哪天三娘殘了死了,得讓人賠多少銀兩才划算。
一日,富商又來了。
老鴇見他帶了一樣從未見過的離譜玩意兒,心涼半截:
完了,我的搖錢樹,恐怕活不過今日了!
從房裏出來時,富商還用手帕擦着剛剛洗過的手,姿勢相當優雅。
但屋裏那撲面而來的血腥氣,即便是焚了香也遮不住。
富商給了老鴇一包沉甸甸的銀子,比平日裏多了數倍。
老鴇陪着笑臉把他送出去,扭臉就趕緊去看三娘。
只見少女早已昏迷,身下一片鮮紅。
老鴇招呼人來,還想救救,可那血怎麼也止不住,就像生娃大出血一樣。
「不中用了。」
老鴇皺眉嘆氣,叫龜公裹了草蓆把人拉出去,扔到亂葬崗。
可嘆三娘,給老鴇子賺了金山銀山,死了連口狗頭棺材都沒有。
這是她第二次「被弄死」。
只因是女孩,當年三娘剛一出生,親爹就把她按進水盆,溺斃。
等她不再哭了,親爹才把她撈出,扔進專放「女孩屍」的嬰兒塔。
專放「女孩屍」的嬰兒塔
萬幸當時她沒死透,在塔裏哭泣,引來路人。
又因長得白淨可愛,才被輾轉販賣、養大,漂泊到了風月場……
夜黑風高,亂葬崗裏必是十死無生。
可誰成想,三娘居然又哭出了聲。
4.嫁人
黃大魁,山裏長大的窮漢。
三十多了還沒娶上媳婦,在漢口做工賺錢。
跟他一起出來的老鄉病死了。
老鄉臨死前留下話,說讓大魁把工錢帶回老家,不許費錢辦喪事。
於是,大魁把老鄉拉到亂葬崗,草草掩埋。
剛忙活完,他竟聽到有悠悠的哭聲,像是女鬼。
虧他是條漢子有膽量,炸着膽子湊上去瞧,發現竟是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這麼標緻個女娃,還喘氣呢,咋給扔到這了?
大魁如此想,便將女人背了回去。
此女不是別人,正是三娘。
大魁出來做工,原本就是爲了賺錢娶媳婦。
這撿了個女人,正好當媳婦。
他每天給三娘喂粥喂水,偶爾還能煎一劑藥。
等她身子好些了、能動彈了,大魁便也不再做工,說要領她回山裏老家。
三娘飽受折磨,此番又是死裏逃生,更加沉默寡言。
聽男人說要娶她做媳婦,也不說話,就點了點頭。
有人願意給口飯喫,也不那樣折磨她,三娘就知足了。
至於她是石女,還當過窯姐的事兒,她是隻字不敢提。
和那些變態客人不一樣,窮人家娶媳婦,是爲了傳宗接代。
石女不能生養,在村裏是晦氣的、不祥的,甚至可能被活活燒死。
三娘生怕大魁忌諱,不要她了。
好在經過上次大出血,她表面看着已經跟正常女人無異。
只要她不說,丈夫便覺不出來。
因她年輕貌美,起初大魁待她很好,凡事都讓着她,也不逼她幹活。
可幾年下來,三娘一直懷不上娃,大魁便也開始打她罵她:
「養個母雞還下蛋,你連個蛋都不會下!」
三娘身上常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還要洗衣做飯幹農活,整日忙得腳不沾地。
大魁還有個老孃,歲數大了,啥也ẗű₁幹不成,只能供着養着。
三娘自認生不出娃,對夫家有愧,每天伺候婆婆,盡心盡力,毫無怨言。
可誰也想不到的是,大魁倒先不幹了。
趁着老孃睡下,他告訴三娘:「我打算把娘送去窯裏。」
三娘愣了。
家裏的事,一向都是丈夫說了算,她從不插嘴。
可這一次,她忍不住了:
「那是你親孃,生你養你,沒有一絲對不住你,咱不給她養老送終嗎?」
可黃大魁是油鹽不進。
他瞪了一眼媳婦,想想那不爭氣的肚子,氣不打一處來。
精壯的漢子掄圓了手,「啪」地一巴掌糊上三娘頭面。
「你個臭娘們兒!輪得着你來教訓我?你和她,老子只能養一個!」
三娘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蹌倒地。
大魁還上來踹了好幾腳,邊踹邊罵:
「你這肚子不爭氣,就是她個老不死的,壓住了子孫福!等她死了,你這肚子也就爭氣了!」
捱了打,又提到生娃,三娘便不敢再吭聲,只能由着丈夫去了。
很快,老孃就被送進山上窯裏。
大魁倒也守規矩,每天都去送飯,順便壘上一塊磚。
可突然有一天,大魁上了山,就再也沒回來。
5.貞節
三娘見丈夫數日不歸,便去求村中族長,找人進山看看。
村裏男丁去找,發現大魁被山上掉下的滾石砸死了。
有人偷偷議論,說這就是不孝敬老孃遭的報應。
也有人說,寄死窯是代代相傳的習俗,哪有這ṱű̂₁麼多忌諱?
可這些,三娘都顧不上了。
她眼前有一個更大的難關——殉節。
那時推崇儒家倫理,尤其是程朱理學,講究「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丈夫去世後,妻子一定會被要求守節,甚至殉節,以此彰顯「烈女」精神。
朝廷會給烈女修建貞節牌坊,給殉節女子發放喪葬費。
當然,這些錢最終只Ťúⁿ會落在各級官員手中。
也正因如此,不少地方滋生了逼迫女子殉節的惡俗,以福建、江西最甚。
湖北地區雖不多見,但也並非沒有,全看當地官員、族長有沒有「見識」。
朝廷也曾下令,禁止強迫婦女殉節。
但強迫可以變成「自願」。
三娘如今面臨的,正是這個難關。
貞節牌坊
黃大魁一家都死絕了,就剩三娘孤零零一個。
想逼死她很容易,還能成全整個村、整族人的門楣。
於是,族長召集了全村人,準備「勸」三娘殉節。
村口,村民們圍成一圈,目光落到跪在中央的三娘身上。
她低着頭,雙手緊握,指節發白。
「《禮記》有云:『婦人從人者也。』你既ṭû₊已喪夫,理應從夫於地下。」
族長的聲音冷硬如鐵。
三娘一動不動,彷彿一尊石像,只有肩頭微微顫抖。
族長抬手,指向東方:「那邊就是山崖,去與你的丈夫團聚吧。」
女人依舊沉默着,一動不動,連聲嗚咽都沒有,心如死灰。
族長見她還不動,便厲聲喝道:「來人!」
兩個漢子應聲而去,拉起三娘,就往山崖邊走。
從族長面前經過時,三娘猛地一顫,突然劇烈地嘔吐起來。
嘔出的污穢物,噴了族長一身。
村民們面面相覷,兩個漢子也慌忙撒手。
三娘立刻癱倒在地,不省人事。
清末人羣正在圍觀一名上絞首架,準備殉夫的寡婦
5.石生
再醒來時,是鄰居張嬸守在三娘身邊。
「妹子,你不用死了,你有喜了!」
三娘剛醒,還陣陣發矇:「有喜?我能有什麼喜?」
「嗨呀,傻妹子,你懷上娃了!不用殉節了!」
「不可能!」
我是石女,怎麼可能有娃?三娘心想。
原來,她雖然人道狹窄,看上去發育不全。
但其實,體內的生育器官並沒有缺損,只是發育得慢些。
先前被黃大魁救起養病時,她的病便養好了大半。
隨着年齡增長,如今二十多歲的她,正是適合生育的年紀,可不就懷上了?
張嬸說了足足五遍,三娘就是不信,非要去找村裏那半吊子郎中號脈。
郎中號了脈,又當面告訴了一回,她這纔信了。
日子突然就有了盼頭。
懷胎十月,三娘生下一個兒子,取名「石生」。
人人都道,三娘這女人重情義。
她丈夫被石頭砸死後,才發現懷上了孩子。
取這名字,是爲了懷念丈夫。
可「石生」二字的真實含義,只有三娘一個人知道:
她原本是不能人道的石女,歷盡磨難,還是生下了自己的娃。
三娘把兒子當塊寶,含辛茹苦地撫養他長大。
小山村裏,女人想獨自撐起一個家,實在艱難。
三娘沒日沒夜地幹活,身上的毛病越攢越多。
她就只有一個念頭——把兒子養大,給他買個好媳婦。
沒錯,是買,不是娶。
山裏和三娘老家一樣,生了女嬰,都是直接扔掉、溺死,或是悶死。
村裏根本就沒有女娃娃。
想從外面正經娶個媳婦回來,彩禮高得嚇人,根本出不起。
所以,想要媳婦,就只能從人販子手裏買。
石生成年時,三娘拿出家裏攢下的全部家當,讓他挑個好媳婦。
她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找個身子結實、能喫苦的。
可石生挑回來的,卻是一衆女娃裏最漂亮的,腰身纖細,不像個幹活人。
他是高興了,可當孃的不樂意了:
漂亮有什麼用?窮人家的媳婦,能幹能生纔行!
三娘是多年屈辱熬成婆,再加上看不慣這兒媳婦,便是變本加厲地壓榨。
把她這一生受苦遭罪攢下的恨,全數傾瀉在兒媳婦身上。
兒媳婦只要在她眼前,那就是一刻也歇不得。
只要見她閒着,三娘便立刻給她找活兒幹,否則就渾身不舒服。
說來也怪,這兒媳婦漂亮又愛打扮,卻是一點也不矯情。
雖然幹活不太利索,但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從沒頂過嘴。
三娘總覺得這媳婦似乎有些像誰,但她又想不出究竟是哪位。
其實,兒媳婦像的那個人,正是年輕時的三娘自己。
此時的她根本想不到,這個溫順的年輕女人,竟會將她攆出家門。
6.山洪
漢江總是發洪水,每次氾濫,都是哀鴻遍野。
水位一夜之間暴漲,渾濁的江水裹挾着泥沙和斷木,咆哮着衝向兩岸。
天空陰沉得彷彿要壓下來了。
遠處的山巒在雨幕中模糊不清,只有江水的轟鳴聲震耳欲聾。
小樹被連根拔起,茅草屋在洪流中搖搖欲墜。
人們慌忙往高處逃竄,呼喊哭叫混雜在風雨中,格外淒厲。
泥漿順着山坡滑下,像一條條貪婪的蛇,吞噬着一切……
山村也遭了災,三孃家的日子,眼看就要過不下去。
她年輕時遭過三災八難,本就是一身病。
這次洪災,雖說萬幸沒被洪水捲走,卻也一病不起。
傍晚,三孃家門前擠滿了人。
兒媳婦叉着腰,嗓門扯得老高:
「這老不死的,整天喫閒飯!咱家都揭不開鍋了,還養着她幹啥?送窯裏去!」
她一邊說,一邊指着縮在角落裏的三娘,眼裏滿是嫌棄。
三娘低着頭,她知道自己老了,幹不動活了,成了家裏的累贅。
可她沒想到的是,從前一向乖順的兒媳婦,竟眨眼間變得如此潑辣。
居然當着全村人的面,嚷嚷着要把她送進寄死窯。
想來,她先前壓榨兒媳,兒媳心中也是積怨已深。
石生站在一旁,臉色鐵青。
他看了看娘,又看了看媳婦,嘴脣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媳婦見他不吭聲,火氣更大了:「你啞巴了?是不是男人?日子還過不過了?」
石生被逼得沒辦法,終於開口:「娘好歹養大了我,咱不能這麼……」
話還沒說完,媳婦就跳了起來:「養大了你?她應該的!沒有你,她早死了!現在她老了,就該進窯!你要是不送,我就一脖子吊死,反正你一心要養活她,我也得餓死!」
石生低着頭,拳頭越攥越緊。
媳婦說的沒錯,如今家裏這光景,只能顧一頭。
他看了看娘,又看了看媳婦。
三娘心疼兒子,不想讓他再爲難:「兒啊,送爲娘去吧。」
說這話時,她已是抱了必死的心。
可就在揹她上山的路上,石生卻又告訴她:
「兒子會每天來給娘送飯,絕不會封窯。」
三娘信以爲真,要罵也只罵兒媳。
不料,某天她一覺醒來,洞口卻徹底黑了……
7.封窯
原來,就在前一晚,石生趁着老孃睡着,親手封死了窯洞。
把老孃送進寄死窯,本就是他的主意。
家裏遭了災,一切都要重來。
石生不想再費那個力氣,多養活一個動都動不了的老孃。
可娘從小就教育他要孝順,他不敢直接跟娘說,也不想背上不孝的罵名。
於是,他就讓媳婦鬧。
反正老孃對媳婦不好,村裏人都知道,娘自己也不會懷疑。
封死窯洞後,石生仍舊每天上山,假裝給老孃送飯。
估摸着老孃死透了,他再刨開窯洞,裝作壓根沒封過。
然後哭着喪回村,一副孝子模樣。
彷彿那個給窯洞封磚的人,不是他。
在石生的哭號聲中,徐三娘終於入土爲安。
想必連她自己也不曾料到,最終「殺死」她的,竟是她一生最愛的人——她的親生兒子。
這是三娘最後一次面臨死亡。
她終於真真正正地死去,結束瞭如同工具般的、非人的一生。
8.暴斃
石生演了一出孝子大戲,回到家關起門來,被媳婦嘲諷:
「也不知你演這一出給誰看,罵名倒都讓我擔。」
石生瞪了她一眼:「要不是爲了養你,老孃用死嗎?這罵名不該你擔?」
媳婦閉上了嘴,不再言語。
雖然婆婆對她不好,可她心中還是免不了有一絲悲慼。
或許是因爲,她從婆婆身上,看到了自己將來的命運……
「趕緊睡!明天還一堆活兒等着幹呢。」
說罷,石生拉着媳婦上了牀。
他們原本以爲,此事就這麼過去了,日子也會漸漸好起來。
萬沒想到,幾年後,石生夫婦倆,竟然雙雙在家中暴斃!
那天李嬸想找石生媳婦借針線,敲半天門,無人應答。
她推門進去,一股腐臭味撲面而來。
小夫妻倆躺在牀上,早已沒了氣息。
男人的臉上佈滿暗紅色潰瘍,皮膚潰爛,像是被蟲蛀過的樹皮。
女人頭髮稀疏,頭皮上滿是膿瘡,嘴角裂開,露出森森白骨。
「天爺呀!有鬼啊!」
李嬸尖叫着跑出去,引來一羣村民。
他們捂着鼻子,不敢靠近。
只見男人手臂上的疹子已經結痂,像是蛇蛻下的皮。
女人的手指關節腫大變形,指甲脫落,露出血肉模糊的指尖。
有人嚇得失聲驚叫,有的人更是嘔吐不止。
老族長比較穩得住,卻也是拄着柺杖顫抖,口中喃喃道:
「是惡鬼索命……徐三孃的冤魂來索命來啦!」
村民們嚇得腿都軟了,想逃跑都邁不開步,還有人唸唸有詞:
「三娘啊,你生前與我無怨無仇,千萬別來找我啊……」
當然,所謂冤魂索命,實乃無稽之談。
此事另有隱情。
三娘辛苦攢錢買來的兒媳婦,其實是染了病的娼妓。
此女花名晚琴,雖然算不上頭牌,但也不愁接客。
當時梅毒盛行,窯子裏一旦有人發了病,就會立刻扔出去。
晚琴就是這麼被打發出來的。
只不過後來,她身上的疹子、發熱的症候,居然都自行消退了。
晚琴以爲自己康復了,想重新開始生活,卻又被人販子打暈抓走,賣進大山。
她和當年的三娘一樣,覺得有口飯喫,沒人天天打她、逼她賣,ƭű⁻就算是好日子。
所以哪怕三娘待她苛刻,她也不曾真正記恨三娘。
可這梅毒如果不治ẗů₆療,就會一直潛伏在體內。
數年之後,晚琴梅毒再次發作。
夫妻倆沒錢醫治,越拖越嚴重,後來都不能下地幹活了。
最終雙雙因此暴斃。
山裏的村民沒見識,不知道這是病,便聽信了老族長的話,以爲是惡鬼索命。
可事實上,老族長見多識廣,他看得出,石生夫婦其實是死於某種怪病。
而他之所以說有惡鬼, 那是因爲他也老了。
他的兒子,也動了念頭,想把他送進寄死窯。
老族長不想去窯裏等死,所以才一口咬定是冤魂惡鬼,想以此嚇唬兒子, 保自己一命。
可憐三娘,即便死去多年, 她的「魂魄」卻還要被人利用。
9.新生
舊社會女性講究三從四德:在家從父, 出嫁從夫, 夫死從子。
再看三娘:
她的父親, 要溺死她;
丈夫死了, 她要被強迫殉節;
親生兒子,將她投入了寄死窯。
若真要從,她步步都是個死。
更不說被賣進風月場、逼作娼妓,差點讓老鴇打死、叫客人折磨死。
舊社會底層女性的苦難,從她們一出生便開始了。
她們步步血淚, 從被溺殺, 到被使用、被虐待、被壓迫。
每一關都是劫難,哪有人能僥倖全部躲過?
一次殺不死你,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你真正死亡,苦難才能終結。
古代女子生了病,就醫難,看病難。
如果運氣不好, 生了不常見的怪病, 甚至會被污名化、妖魔化。
就比如「石女」,在現代社會, 她們就是患有一種疾病的普通患者。
可以通過手術治療,重新構建生育器官。
也可以利用輔助生殖技術, 如試管嬰兒等,完成生育。
但在舊社會, 她們只會被視作不祥之兆,被污衊爲怪物, 被當成凌辱的對象, 甚至被殺死。
我們不敢說她們卑賤如螻蟻,因爲她們可能活得連螻蟻都不如……
直到新中國的成立。
封建禮教的枷鎖, 被徹底打破。
娼妓被廢除,妓院被查封。
婦女不再是附庸, 不再是「工具」,而是與男性平等的社會建設者。
娼妓注射藥物治療梅毒
新中國頒佈的《婚姻法》, 廢除了包辦婚姻、童養媳等陋習,賦予了女性婚姻自由與平等權利。
掃盲運動,讓無數婦女走出愚昧, 擁有了知識和力量。
醫療技術的進步, 也讓許多曾被視爲「不治之症」的女性疾病, 得到了有效治療。
「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口號響徹神州大地。
女性不再是被動承受苦難的羣體,而是能夠主動追求幸福和尊嚴的獨立個體。
每一位女性,都可以在尊重與關愛中, 書寫屬於自己的精彩人生。
中華大地上,再也不會出現「寄死窯」的惡俗。
老有所養,老有所依。
參考資料:
《武當山志》地方誌
《十堰地區民俗志》
《廣嗣紀要》
《本草綱目》
《湖北十堰地區ṱű⁴寄死窯遺址考察報告》
《漢江流域「老人洞」考古調查》
《漢水流域寄死窯之歷史文化哲學解讀》
《野蠻「棄老」俗的見證——武當山寄死窯》
《「寄死窯」的文化謎團:棄老習俗與傳說》
《湖北的「寄死窯」與膠東半島的「模子墳」》
《多學科視角下的古代賤老習俗——從湖北「寄死窯」談起》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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