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重生改命局

我是韓信,死於未央宮。
再睜眼時,我回到了一個時辰前,面前坐着意圖誘騙我的蕭何。
我冷汗淋漓。
「陛下得勝回來,即便你身子不適,也得強打精神進宮祝賀吧。」蕭何勸道。
他騙我。
陛下在外平叛,根本沒有回來。
我在思考,如何躲過這一劫。
見我默不作聲,蕭何伸手搭上我的肩膀,面露關切之色:「你的病,好些了沒有?」

-1-
我是蕭相國一手舉薦的。
而且……相國平日裏對我頗爲關照。
他必定是被呂后脅迫,纔來誘我進宮。
若是我一直稱病不出,撐到陛下歸來,陛下自然不會縱容婦人干政。
我裝作病重:「蕭相國,我實在起不了身,陛下寬宏大量,不會怪罪我的。」
蕭何面色一鬆:「那你便歇着吧,我去稟報陛下便是。」
他轉身要走。
我鬆了一口氣,翻身面向牆壁。
上一次死得太慘。
我渾身都在隱隱作痛。
我想休息一下。
突然,一根繩索套上了我的脖頸。
窒息的感覺使我痛苦萬分。
蕭何伏在我耳邊,聲音似哭似笑:「你爲何要違逆呂后,爲何?」
我想問問他,我到底哪裏惹了那個毒婦。
但我已經說不出話了。
還好,比上次死得痛快一些。

-2-
我又一次睜開了眼睛。
我耳畔響起催命符。
「陛下得勝回來,即便你身子不適,也得強打精神進宮祝賀吧。」蕭何說道。
我的喉嚨還在陣陣作痛。
上一次,我是被蕭何暗算的。
所以這一次,我決定先發制人。
我坐起身,暗暗摸出枕頭下的匕首。
「蕭相國,我有些話想問一問你。」我笑道。
他果然附耳過來。
我伸手摟住他的脖頸,另一隻手拔刀捅向他的胸腹。
我沒想到,一個年近六十的老人,力氣竟然這麼大。
他扭轉我的手腕,奪過匕首,捅進了我的身體。
我隱隱想起,陛下總是笑我瘦弱。
早知如此,我該多練武的。
我的身體逐漸發冷。
這次我不能白白死掉。
我要問點信息出來。
「呂后到底爲何要殺我!」我用盡力氣,問出了這句話。
「韓信……你糊塗啊……你是功臣,又這般年少,呂后豈能容你?你爲何不娶呂家的女兒,做呂家人?」蕭何痛心疾首地看着我。
呂家的女兒?
呂嬃?
她不是嫁給樊噲了麼?
我和她那段故事……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難道……與呂嬃重修舊好,我便能活命?
我想問個清楚。
見我還沒有死,蕭何又顫顫巍巍地捅了我一刀。
這下我死透了。

-3-
我睜開了眼睛。
我記得,樊噲隨陛下前去平陳豨之亂了。
如今,呂嬃正獨守空房。
從前,我心高氣傲得很,要我與呂嬃重修舊好,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出這種事來。
可我已經死過三次了。
如今我只想好好活着。
這次,還沒等蕭何開口,我便抓住了他的衣角。
「蕭相國……你能不能讓呂嬃見一見我?」我說道,「你知道,她自從嫁了樊將軍,便不願再見我……我如今病得快死了,你去勸一勸她,讓她來見見我罷!」
蕭何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他不會拒絕一個快要死的人的請求。
他出門去了。
一個時辰後,他把呂嬃帶了過來。
呂嬃捏着帕子,咬着嘴脣不說話。
她看着我,眼睛裏滿是怒火。
蕭何看了看她,退了出去。
屋裏只剩我和呂嬃二人。
她開口嘲諷我:「相國說你病得快死了,我纔來看一看你。不然,我絕不可能來見你!」
我們之間,有一個祕密。
她的長子樊伉,本是我的親生骨肉。
樊噲卻不知。
「我馬上就要死了。」我說道。
她掩面低聲笑起來:「看你這癆病鬼的模樣,便知道你要病死了。」
我苦笑道:「是你姐姐要殺我!」
她驟然瞪大了眼睛:「我姐姐爲何要殺你?」
「你要看着你兒子沒了父親嗎?」我緊緊抓住她的手腕,「你去求一求皇后,好不好?」
她笑了笑:「你從前從不求人的……」
沉默了一會兒,她似乎下定了決心:「我若帶着兒子改嫁給你,你可願意?」
「好……」我說道。
我其實從來就看不上呂嬃。
就像呂嬃也從來看不上樊噲一樣。
我和她有的那個兒子,也只是春風一度,一時意亂情迷的結果罷了。
可死過這幾次,我才明白,什麼尊嚴,什麼面子,都沒有活着重要。
我和呂嬃一起出了門。
蕭何有些意外:「呂姑娘你?」
呂嬃笑了笑:「我有話要對皇后說。」

-4-
我見到了呂雉。
她眼底盡是殺意。
看到呂嬃的那一刻,她的眼神柔和了些:「妹妹怎麼來了?」
「我聽說姐姐要殺了他。」呂嬃笑了起來,「這麼好的機會,能不能留給我?」
我大驚失色。
「毒婦!」我罵道,「我是你兒子的親生父親!」
呂嬃轉向呂雉,嬌笑道:「姐姐,他在說胡話。」
呂雉笑道:「那他就交給妹妹了。」
侍衛捆住了我,把我扔到了呂嬃面前。
「正因爲你是我兒子的父親,所以我纔要你去死啊!」呂嬃笑道。
這是最漫長的一次死亡。
呂家的女人,都是毒婦。
原來,從頭到尾,她都一直盼着我去死,隨我來未央宮,也只不過想要我死得更慘些。

-5-
再醒來時,我滿頭冷汗,面色蒼白。
我面前是蕭何關切的臉。
「韓信,你怎麼了?」他問我。
我已經死了四次。
我無論如何也逃不掉。
我不如實話實說,求一求蕭相國。
「相國,我知道你是呂后派來的。」我說道。
他面色一變。
我接着說了下去:「陛下若是知道,你替呂后做事,必會猜忌你。」
他沉吟了一會兒,問我:「你想怎麼辦?」
我哀求道:「能不能讓我捱到陛下回來?陛下自有公斷!」
他又沉思了半晌,嘆了口氣:「好。」
他說道:「我去給呂后回話,就說你已不知去向。」
「那……相國能不能收留我?」我問道。
「不行。」他板着臉說道,「隨便你去哪裏,但我這裏,你不能來。」
夜裏,我去投奔張良。
我以爲,這人一向脾氣不錯。
張良開了角門,發現是我,連夜帶着家眷去了城郊。
只留一座空屋給我。
我在這空屋裏躲避了一陣子。

-6-
不久後,陛下回來了。
我去求見陛下。
陛下見了我,頗爲熱情,留我對弈。
一個時辰之後,他方纔盡興。
「韓信啊!」他語氣中似有萬千遺憾,「不要怪我!」
我覺得大事不妙。
然後我感到腹中一陣劇痛。
案上茶香嫋嫋,碧波盪漾。
我感到青磚地面生出漩渦。
我跪在了滿地月光裏。
失去意識前,我聽見了呂雉的聲音:「是臣妾無能,便宜他多活了那麼久!」
蕭何錯了。
他以爲要我死的是皇后。
但想要我死的,就是陛下本人。
想到陛下之前待我的那些虛情假意,我就想嘲笑自己的愚蠢。
什麼國士無雙,解衣推食,簡直是笑話!
我又睜開了眼睛。
這次,我不再寄希望於陛下。
周緤曾與我在襄國作戰,是我的舊友。
如今他也在京城。
雖然希望渺茫得很,但不造反,我便改不了這命局!
「相國,喝杯茶再走吧。」我對着牀前的蕭何笑了笑。
我用一杯毒茶斷送了蕭何的性命,奪門而出,直奔周緤的住處。
周緤見了我,頗爲意外:「淮陰侯怎麼有空來我這裏?」
「皇后派蕭相國來殺我,我殺了相國。」我說道。
他手裏的茶壺碎了一地。
「君侯在說笑?」他瞪眼看着我。
我搖了搖頭。
他頹然靠在牆上。
「這一定不是蕭相國的主意!」他喃喃道,「必是呂雉這毒婦逼迫相國!」
他慌得團團轉:「我們等陛下回來!等陛下回來,此事必有公斷!」
我緊緊地盯着他:「周兄,等不得了,相國已死,呂后不久便會發現端倪,我們只能……」
「你要反?」周緤低聲問道。
「是清君側。」我冷笑。
我若是和他說,我要反陛下,他必然不會聽。
我只能用呂后做個幌子。
燭光驟暗。
周緤忽然拉我到後院廂房外。
窗紙上晃着女人的影,隱隱有孩童的笑聲。
「我和你不一樣,我有家!」他嘶聲道。
「正因爲你有家,你才應該跟我一起反!」我低聲吼道。
「你是什麼意思?」他猛然轉過臉,伸手掐住我的手腕,「有人要害我?」
我甩出一卷帛書,帛書上最後一個名字赫然是【周緤】。
我說道:「這是我從蕭相國身上找到的呂后密信,帛書上的這些人,她都要除掉!」
這帛書,是我出門之前僞造的。
周緤是個喜歡安逸的人。
不把他逼到最後一步,他是不會反的。
我嘆道:「看清了嗎,周兄?呂后那毒婦不會放過你的!陛下老邁,她爲了那不成器的兒子能地位穩固,什麼都做得出來!」
周緤站起身。
他緊握的雙手在發抖。
我走近他,湊到他耳邊低語:「彭越只是稱病不出,呂后便疑他謀反,要把他剁成肉醬分給諸侯王,他尚且不知此事……你呢?你的肉……夠喂幾條野狗?」
周緤把牙齒咬得咯咯響:「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陛下外出平叛,皇后就爲所欲爲了麼?」
他看着我,眼睛裏似有火在燃燒:「今夜我就去調兵!清君側!殺呂后!」
「子時,朱雀門,我帶禁軍來與你匯合。」我說道。
周緤驚道:「只有樊將軍纔有虎符去調禁軍,如今樊將軍不在城中,你哪裏調得動禁軍?」
我笑了笑:「周兄不必擔心,我自有主意。」
於是我又一次去見呂嬃,只爲樊噲交給她保管的虎符。
這女人危險得很。
但這一次,我將從另一件事上入手。
我將會給出一個她無法拒絕的條件。

-7-
燭火搖曳,牆上的影子形同鬼魅。
呂嬃看着我,似笑非笑:「淮陰侯,這麼多年,你終於想起我了?」
我訕訕說道:「我來樊府拜訪過的,只是你躲着不見我。」
她冷笑一聲,劈頭砸來一個茶杯。
那茶杯上的鴛鴦圖案在我腳邊碎成千百片。
「你那天進我家門,又辱我夫君,還口出狂言,說什麼恥與我夫君爲伍!」她罵道,「你又算是什麼東西!」
我低聲笑起來。
「你笑什麼?」她怒道。
「你騙得過樊噲,騙得過你自己麼?」我問她,「你從未拿他當過夫君!你也從未瞧得起他!」
「你嫁的不過是條看門狗。」我伸出手,一寸寸撫摸她的皓腕,停在她腕間赤玉鐲上。
這玉鐲是樊噲送她的聘禮,上面刻着【樊呂永昌】。
呂嬃突然揚手,玉鐲砸上銅燈,碎成三截:「樊噲是看門狗,我呢?我只是長姐用來喂這條狗的骨頭!」
我俯身撿起碎片:「樊夫人,皇后能給你的,我能給你雙倍。」
她突然嗤笑一聲:「你能給我什麼?就憑你這張花言巧語的嘴?」
我把那三截玉鐲拼好,放到她手心:「皇后璽爲聘,你可滿意?」
她定定地看着我。
然後她笑了:「我那夫君若是有你一半膽氣,我也不會如此看不上他!」
她旋開梳妝檯機關,拿出禁軍虎符:「我便再信你一次。」
我伸手去接那虎符,她卻突然抓緊我的胳膊,五根護甲深深扎入我的皮肉:「你若是再負我,我就……」
我擁她入懷。
既然她貪慕權勢,我便許諾她權勢。
一個淺薄的女人,能翻出什麼風浪?
不過是第二個呂后罷了。

-8-
有了禁軍和周緤的舊部,今夜一切都很順利。
我又一次站在未央宮。
只不過,這一次,即將被殺的不是我。
呂嬃牽着樊伉,站在我身後。
呂后抬眼看着我,輕蔑一笑:「你以爲你贏了?」
她又轉過臉,親切地喚呂嬃:「現在過來我這邊,你還是我的好妹妹。」
呂嬃笑道:「然後呢?繼續做你的狗?」
呂嬃搖了搖頭:「不,連你的一條狗都算不上,我只是你扔給看門狗的一根骨頭!」
呂后的面色逐漸陰沉:「樊將軍此時正在城中……」
呂嬃頓時面色蒼白:「樊將軍跟隨陛下在外平叛……怎麼可能在城中?」
我笑道:「即便他在城中,又能如何?我大漢的將官,誰人用兵比得上我?」
呂后譏笑道:「你再用兵如神,也難用三百禁軍贏過三千鐵騎!」
「不必贏過三千鐵騎。」我說道,「我只要贏過樊噲一人,便足夠了。娘娘忘了麼?那三千鐵騎,曾經都是我的部下!」
「狂悖之徒!」呂后罵道,「死期將至,還在這裏說大話!」
「陳豨之亂尚未平息。」我說道,「樊將軍若要帶着三千精銳私自回京,陛下絕不會同意。若是今晚樊將軍真的回京……那隻說明一件事……」
我感到呂后的呼吸聲逐漸粗重。
「說明……陛下已經不在了!」我說道,「你作爲一國之母,私自勾結重臣謀害陛下,是何居心?」
呂后冷笑:「今夜誰輸了……陛下便是誰害的!」
「無論今夜是誰輸了,娘娘都看不到了。」我笑道。
她大驚:「韓信,我是國母,你豈敢殺我?」
我笑了笑:「國母又怎樣?國母被殺,也是會死的!」
然後我殺了她。
殿外傳來鐵蹄之聲。
呂嬃的面色越來越白。
樊伉拉了拉呂嬃的衣角:「娘,是……爹回來了?」
「我告訴過你了。」呂嬃咬着牙說道,「從今夜開始,樊噲不是你爹。」
我走到樊伉面前,摸了摸他的發頂:「伉兒,我昨天和你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樊伉看着我。
「我恨你。」他說。
我大笑起來。
我知道,他恨極了我。
但是,他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他將會是今夜的主角。

-9-
樊噲拔劍上殿,門外是三千鐵騎。
「淮陰侯!」他大吼,「我何曾有過對不起你?你與我夫人暗通款曲,是什麼道理?」
呂嬃盯着他,一言不發。
「你這不知羞恥的賤婦,帶着伉兒來這裏做什麼!帶他回去!」他指着呂嬃罵道。
我笑了笑:「據我所知,樊將軍只有這一個兒子吧?」
「樊將軍曾笑我相貌文弱,眉眼如細柳。」我笑道,「你看看你兒子樊伉,他那眉眼……是不是也像極了那灞橋柳?」
樊噲目眥欲裂,大罵呂嬃:「你在家中日日咒罵韓信,難道都是作假?伉兒竟是他的兒子?」
「粗鄙屠戶,你懂得什麼?」我笑着攬過呂嬃,「正因爲她念我至深,所以才日日咒罵我!」
樊噲憤怒至極,仰天長嘯。
「爹,我們回家吧,不要再打仗了!」樊伉在一旁哭道。
「不要叫我爹!你不是我的兒子!」樊噲罵道。
但他的手,卻漸漸放下了劍。
樊伉撲到他懷裏:「爹,你不要我了?」
樊噲畢竟一直把樊伉當做親子。
他嘆息一聲,抱住了樊伉。
突然,他發出一聲狂吼。
他推開了樊伉。
他的胸前,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樊伉坐倒在地上,默不作聲。
「樊伉!」我大笑起來,「不愧是我韓信的兒子!」
我伸手去扶坐倒在地的樊伉。
「韓信。」呂嬃突然喚我。
我轉頭看向她。
她閉了閉眼。
「別怪我。」她說道。
我察覺一絲不妙。
我肋下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樊伉狠狠捅了我一刀。
「對不起,父親。」他說道,「母親讓我殺了你。」
我看見呂嬃咬着嘴脣在笑。
我想起十年前。
那年鴻門宴,她出帳來找我。
帳內是生死對峙,帳外是一抹春情。
情到濃時,她咬着嘴脣衝我一笑。
那一年,她不是樊夫人,我也不是淮陰侯。
她那時還是個明媚熱烈的姑娘。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但卻早已物是人非了。
我聽見呂嬃在我耳畔低語:「難道你以爲……我要的只是皇后之位?」
隨後,我耳畔傳來她放肆的笑聲。
這一次,我離皇位只差一步。
我想大聲咒罵。
我想起身掐死這個被慾望侵蝕的女人。
我從未想過,她的慾念如此深重。
若是再重來一次,我拿到虎符之後,就該殺了她。
我的思緒終止於呂嬃插入我胸口的一柄長劍。

-10-
我又一次醒了過來。
可這一次,我卻重生在去未央宮的路上。
我已失去了謀反的最佳時機。
蕭何走在我身後。
我惶然失措。
這時,我纔想起,我每重生一次,回來的時間便會延後一些。
上一次重生,我整整支持了幾個時辰,因此延後的時間也更久。
這樣看來,我若是始終無法脫身,總有一次,會直接重生在未央宮裏。
然後重複死亡的那一刻。
可我這一次該怎麼逃呢?
我不禁放慢了腳步。
我已走在宮道上。
周圍有幾個侍衛,有意無意地跟着我們。
我正躊躇間,一團素紅裙裾突然撞進了我懷裏。
然後是清脆的玉石碎裂聲。
女人手腕上的玉鐲撞碎在地。
我愣在了原地。
「你難道不長眼睛?」這女人抬起頭來罵道。
我看清了她那張美豔的臉。
正是那蠢得掛相的戚夫人。
我記得第一次跟着蕭何進未央宮的時候,我並未在宮道遇見戚夫人。
如今她怎麼出現在了這裏?
我從她的眼底看見了一絲驚惶無措,就彷彿要大難臨頭了一般。
蕭何不動聲色地站遠了些。
戚夫人是個麻煩的女人。
朝廷裏的任何人,都不大願意和她扯上什麼關係。
她再看向我時,眼底那絲驚惶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幾乎要以爲我剛剛看錯了。
她蠻橫地扯住我的衣袖:「這鐲子是陛下所贈,如今碎了,可怎麼是好!」
蕭何無奈道:「戚夫人,淮陰侯要進宮拜見陛下,等他回來,再賠你一個便是。」
可她卻不依不饒。
一陣油煙味兒傳來。
旁邊的宮室已經起火。
「相國當心火!」侍衛驚叫起來。
混亂中,戚夫人拉着我的衣袖,湊近我耳畔:「我是來救你的。」
「你爲何要救我?」我問道。
「爲了救我兒子!」她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引着我,到了宮裏一處僻靜之地。
「我已死過很多次。」她流着淚說道,「第一次,我被呂雉那毒婦做成人彘,兒子也被他害得死於非命……」
原來她也是重生者。
「我死過的這些次……」她恨恨地踩碎腳邊一根枯枝,「無論我求助於誰,或者最後掌權的人是誰,我和我兒子都會橫死。」
「我已經無人可求了,這次重生我只能來求助於你。」她望向我。
「我如今在宮牆內,一會兒呂后見不到我,定會滿宮搜尋我。」我無奈說道,「死期已至,我能幫你什麼?我每一次重生,時間就要更推遲一些,總有那麼一次,我會直接死在宮裏。」
「這一次不會了。」她說道,「我與巫祝做了個交易,換你重生到那個改變命局的時候。若是你真的改了命局,我只求你,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善待我的兒子!」
我剛想問問她做了什麼交易,便聽到門外傳來嘈雜之聲。
是搜尋的侍衛來了。
我舉起匕首,插進了脖子。

-11-
我在楚地睜開了眼睛。
我面前是鍾離眛。
他剛剛與我吵過一架,雙目赤紅,看上去駭人極了。
看來呂嬃手裏的虎符不是我改變命局的關鍵。
我改變命局的關鍵,是鍾離眛。
曾經,鍾離眛勸我謀反,我拒絕了他,然後還逼死了他。
如今,我不會再做這樣的蠢事。
鍾離眛怒氣衝衝地打破了我的思緒:「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看樣子他與我吵過架後,被氣得不輕。
他起身要走。
「鍾離大哥。」我叫住了他。
「不必再說了。」他冷冷地說道,「你我本不是一路人。」
「你除了帶兵打仗,什麼也不懂。」他埋怨道,「說得難聽些,你早晚會死於非命。」
他說的這些,我已經體會過了。
我只恨沒有早點聽他的。

-12-
夜裏,我去了鍾離眛的屋子。
他坐在黑暗當中,撥弄着面前的炭火,一言不發。
許久,他開口道:「你是來攆我離開楚地的?」
我笑了笑,說道:「我不是爲此而來的。」
「那你便是來殺我的。」他冷冷地說,「我早知道會如此!」
他看起來就像一隻炸了毛的刺蝟,渾身戒備着別人。
可我的心情卻從未這麼放鬆過。
我換了個姿勢,懶懶地坐在桌邊,點了一盞燈:「我們來聊聊謀反的事情?」
他頗爲震驚:「你爲何突然改了主意?我以爲你……」
「我做了個夢……夢裏我害死了你,也害死了我自己。」我笑着說道,「如今,我豈能再辜負你?」
他的神色有一瞬間的鬆動。
一股洶湧的情緒在他的面目下流淌。
但他突然又皺緊了眉頭:「韓信,你在詐我。」
他的手緊緊地按在劍上:「我已被你殺過不知多少次,這一次,我不會再上你的當。」
我心中一緊。
難道……鍾離眛也是重生者?
他幾乎要崩潰:「我犯了什麼罪,要讓我一遍一遍死於非命?這個地方,這間屋子,我從來沒能走出去過!」
他抬起頭,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着我。
即使在戰場上,我也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不禁向後縮了縮。
他探過身,越過桌案,抓住了我的胳膊:「韓信……韓信!你能不能放過我?」
我無奈說道:「鍾離大哥,說實話,我只殺過你一次,你不能把這些賬都算在我身上,畢竟,我後來也付出了代價!」
他看起來有些迷惑:「你是什麼意思?」
「當年,我殺了你之後,去向陛下表忠心,但這沒能保住我的命。」我說道,「並且,我也已經是死過幾次的人了!」
他半信半疑:「你是被劉老三殺的?」
「不錯。」我嘆氣道。
他驚訝得很:「你對那劉老三百依百順,他居然還要殺你?」
我解釋道:「因爲我太年輕了,他的兒子又是個不中用的廢物,你若是他,你也會殺了我的。」
鍾離眛突然大笑起來:「你當時是不是很後悔……沒有聽我的,和我一起謀反?」
我苦笑道:「是啊……所以我這不是改了主意了麼……」
「你知道麼?每一次重生,時間都會延後一些,如果這一次我再死掉……我將再沒有重生的機會。」他說道,「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
「我又何嘗不是……」我說道,「我本已經沒有機會了,是戚夫人與巫祝做了交易,換來了我這次改變命局的機會!」
他奇怪地看着我:「戚夫人?」
我狐疑着說道:「是啊,陛下最寵愛的那女人,你沒有聽說過?」
「她不是早就死了麼?她跟着劉老三行軍,出了意外,又沒有大夫,她就死在路上了。」鍾離眛思索着說,「她只給劉老三留下一個兒子。」
我驚愕不已。
原來這就是戚夫人所說的交易的代價。
她用這代價換我來更改命局。
此時謀反,想必是最好的時機。
「鍾離大哥。」我說道,「你既然來楚地投奔我,還敢勸我謀反,必定是有緣故的。」
「你是有備而來。」我看着他。
「是,我的確是有備而來。」他抱起胳膊,「可我怎麼知道,你這次不是又在詐我?」
「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韓信。」他搖了搖頭,「你的氣息對我來說太過陌生,你整個人散發着怨氣和煞氣,地府爬出來的惡鬼怕是都比你怨氣小些。」
我嘆道:「無論是誰,被這麼多人背叛之後,都會轉性子的,你不知道,我被那些人騙得多麼慘!如今的我,若說是地府中爬出來的惡鬼,怕是也不爲過!」
我站起身來。
鍾離眛拔劍對着我。
「你要做什麼?」他吼道。
我慢慢走到櫥櫃前,拿出了兩個酒杯和一壺酒:「你說你對這屋子很熟悉,那你爲何不知道……這裏藏着壺好酒ƭůₑ?」
他一時語塞。
這屋子是我當年爲他準備的,裏面呈設了些什麼,我都一清二楚。
「這麼晚了,我來你這裏,自然是要和你喝酒的。」我笑道,「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你記得嗎?在項王帳下的時候?」我問道,「我夜裏睡不着,經常去找你喝酒。龍且偶爾欺侮我,也是你替我說話。」
鍾離眛的神色逐漸柔和下來:「還是我待你好,你說是不是?」
他接着說:「你這人總是這樣,在別人那裏喫了虧,纔想起我的好來。」
我笑道:「鍾離大哥,你這番話聽着……好像一個怨婦!」
他大笑起來:「還不都是因爲你這負心郎!」
我倒了一杯酒,遞給他:「我後來才知道……與我結交的那些人,竟都在騙我。」
「那呂嬃呢?你的老相好也騙了你麼?」他的話裏似乎有種說不出的嫉妒之意。
我苦笑了一下:「某種程度上……她比她姐姐還要狠毒得多!」
他笑了笑:「你容易被人利用感情,是不是?無論誰對你好了一點,你就覺得這人好得不得了。劉老三對你虛情假意,你便感動得不行。呂嬃性子浪蕩,與你春風一度,你即便嘴上嫌棄得很,也掛念着她,當她是良人。」
突然,他定定地看着我:「那我呢?我處處爲你着想,你卻沒正眼看過我,最後還殺了我,只爲討好那劉老三!」
「是,我錯得離譜,可我已經爲這錯誤付過代價了。如今我只想與你共謀大事。」我說道,「你若是不解氣,不如再殺我一次?」
他的臉上露出滿足的笑意。
他仰頭喝盡了杯中酒。
然後他對我說:「在你這楚地,還有當年項王的舊部,與我熟絡得很,你若是需要,我便捨命相隨!」
我笑了笑:「不過,眼下,我還有兩件要緊的事要做。」
「哦?如今什麼事比謀反還重要?」他問道。
我替他滿上了杯中酒:「第一件事,是與你把這壺酒喝光。」
「至於第二件事……」我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我已經等不及要把這些年遇到的倒黴事說給你聽聽了。你知道麼?亂世就是這樣,你早早就死了,遭的罪反而少些,我活得比你長了那麼幾年,可在這幾年裏,我卻倒黴得要命!」
鍾離眛笑道:「那我可得好好嘲笑一下你!」
「你不會嘲笑我的。」我看着他,目光灼灼,「過了這些年,我才發現,只有我的鐘離大哥纔會心疼我。」
他忍俊不禁。
於是屋子裏的燭火亮了一夜。

-13-
我的酒量一向不好。
我已經有些醉了。
門外響起五更梆子聲,天色已漸漸發白。
突然,門邊簾幕無風自動,隨即,叩門聲打破了沉寂。
我的酒醒了幾分。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門外說:「陳將軍有信來報。」
鍾離眛警覺地盯着門口:「這個時間,還有什麼人會來這裏?」
我認得門外那聲音。
「是陳豨的信使。」我說道,「我在楚地這些日子,他時常與我通信。」
可這信使又爲什麼會知道鍾離眛的住處?
我狐疑着打開了門。
一個戴着斗笠的人影閃進屋內:「陳將軍命我來報,漢王已至雲夢澤,這是隨軍將領的名單。」
他遞給我一張帛書。
帛書上的人名像鋼針一般刺入我眼底。
前世,漢王在雲夢澤設下陷阱,哄我入圈套,我氣憤至極,心灰意冷,並未關注隨行漢王的將領都有誰人。
如今我才發現,這些人,都是我曾經作戰的同僚。
我曾以爲,共同作戰的情誼,都是做不得假的。
結果,我遭了難,他們卻只會袖手旁觀。
信使瞥見了一旁的鐘離眛。
然後他發出一聲冷笑。
「你爲何發笑?」我問道。
信使反問我:「楚王可知,我爲何知道鍾離將軍的住處?」
「爲什麼?」我盯着他。
「只因爲……您身邊的消息已經漏成了篩子!」他笑道,「連陳將軍都知道鍾離將軍的消息,您覺得……漢王會不知道?」
我心下了然。
果然是我用人不明留下的禍患!
我當年絲毫沒有想到,漢王竟疑我至此!
他低聲說:「楚王,您周圍的人,已盡是漢王的眼線,漢王從未相信過您。陳將軍勸您,早做打算。」
我沉默不語。
這影子悄無聲息地出門去了。
就好像沒有來過一樣。
屋裏陷入了死寂。
半晌,鍾離眛問道:「我現在很好奇,前世你殺了我之後,是怎麼對待這信使的?你當時不是決定要效忠漢王?」
「當時,這信使進門瞥見你死在地下,便自盡身亡了,還給我留了一句話。」我苦笑着說。
「哦?一句什麼話?」鍾離眛笑道,「該不會是罵你不忠不友吧?」
「他說我愚忠於漢王,活該躲不過此劫。」我恨恨說道,「一個信使都看得出的事情,我當時居然看不出,我只恨我被漢王那點小恩小惠矇蔽了雙眼!」
鍾離眛沉思半晌,說道:「既然漢王已到雲夢澤,還帶了兵馬,我便該去召集舊部,給你做後援!不過……」
他突然話鋒一轉:「我只怕……你又被漢王那花言巧語迷惑。韓信,你上漢王的當,只怕不止一次吧?」
「你只管去召集舊部。」我摟過他的肩膀,「這一次,我絕不會把你交給漢王!」
鍾離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好,我便再信你一次……說來也是可笑,我被你殺了這麼多次,居然還會信你。」
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漢王絕想不到,我會召集項王舊部,同你謀反。有了三千楚ŧù₃兵,又有你用兵如神,這雲夢澤,想來要變成垓下了,你說是不是?」
我說道:「鍾離大哥,不必操之過急,這次在雲夢澤,我們先探探虛實,待到時機成熟,漢王在哪兒,哪兒就是他的垓下!」
鍾離眛大笑起來,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熱得像一團火。
我無端想起漢王。
漢王一向喜歡與臣下做出些親暱之舉。
但我記得,他的手冷得像冰。
一個人的溫度,是騙不了人的。
只可惜,我當時太過年少,錯把漢王的御下之道當做蜜糖。
再回首,卻原來是一碗拌了蜜糖的砒霜。

-14-
我在階前苦等。
霧氣籠罩了雲夢澤。
漢王的車駕遠遠而來,隨行軍士將他的車駕圍得水泄不通。
前世,我在雲夢澤見到漢王時,簡直是喜不自勝。
我以爲,這是知己之間的久別重逢。
我卻沒想到,漢王此時一直在想,用什麼罪名將我下獄。
他停在我面前,目光掃視了一通四周。
我知道,他是在尋鍾離眛。
「陛下是思念我這楚地的什麼人麼?我去替陛下找來。」我故作輕鬆,調笑道。
漢王似笑非笑:「這楚地,值得我思念的,除了我的韓大將軍,還有誰?」
若是從前的我,必定又會被漢王這句話感動得熱血澎湃。
可如今,我已心無漣漪。
我笑道:「陛下一向只會取笑我。」
漢王帶着幾分慍色說道:「你久不在京城,我對你甚是想念,聽說你在楚地過得不錯,日日和你的老熟人遊山玩水,怕是早把我忘了吧?」
我詳作不知:「陛下說的是誰?我自從來了楚地,每日只在住處修幾篇兵書,我不愛見外人,陛下也是清楚的。」
漢王默不作聲。
我說道:「我日日思念陛下,感念陛下的提攜之恩,陛下難道不知?」
漢王突然大笑起來。
他總是這樣,用豪爽的笑聲掩蓋一切。
他止住了笑聲,撩開車駕的簾幕。
他說道:「你既然如此思念我,可願與我同乘?」
我心中冷笑。
他必定是想用從前那些伎倆感化我。
我登上了漢王的車駕。
他上下打量着我。
然後他說道:「你這小兔崽子,變化倒比從前大得多!」
「我來楚地,也只不過剛滿一年,哪裏便有那麼大變化?陛下是覺得我老了麼?」我調侃道。
秋風乍起。
漢王臉上掛着說不清的情緒:「你到底知不知道,前世我爲何要殺你?」
聽到這句話,我渾身的血液突然冰冷。
冰冷之後即是沸騰。
我並不好奇他是如何變成重生者的。
我只想問一問他,前世爲什麼要如此對我。
我傾身向前,扯住漢王的衣袖,低吼道:「我前世對你死心塌地,費心勞力,你又有什麼理由要殺我?」
他嘆道:「且不說你從前和我要齊王之位的事情,也不提你害死酈食其之事,我只說我當年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
我怒道:「你給過我什麼機會?被呂后那毒婦殺死的機會?」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出發去平陳豨之亂時,我曾問過你,要不要隨我同去!你爲什麼不去?」
我恍然想起,他那時的確問過我。
可我當時被貶爲淮陰侯,早已心灰意冷,便賭氣稱病不去。
我並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誰曾想,這件事竟成了我送命的終點?
漢王接着說:「當時,滿朝文武,都說你要和陳豨謀反,這傳言傳得沸沸揚揚,你不願出面,也不願解釋,我便給了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若能隨我去平叛,謠言自然不攻自破,你若是不願去,只怕我也再容不得你!」
「韓信!」他低聲說道,「我難道是一開始就要殺你的麼!任何事情,都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你起初若不是飛揚跋扈,四處口出狂言,惹得人憎狗嫌,也不至於落得連個替你說話的人也沒有!」
他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你總是這樣,要麼便把人心想得太好,等到喫了大虧,便又把人心想得太壞,覺得人人都欠你良多。」
我心裏亂得很,並沒有接話。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說道:「還有呂嬃那女人,你若喜歡人家,便該娶了人家。你仗着自己年輕氣盛,睡了她,又不娶,還給老樊戴了綠帽子,你真以爲這些事情都沒人知道?」
他說道:「你從來不想緣由,寧願一個人往死路走。你我本可以成爲後世君臣的典範,萬古流芳,可這結局都是你自己選的!」
四周響起楚歌聲。
是鍾離眛的楚兵。
他帶兵包圍了雲夢澤。
漢王怒極反笑:「你果然心裏有怨氣!」
他罵道:「老子本來要去投胎的,都是你這股怨氣,惹得我投不了胎,轉不了世!你這小兔崽子,什麼時候能想開!」
我有些話想問個清楚。
我正要開口時,一枝長箭呼嘯着釘入車內。
這是鍾離眛的箭。
漢王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他看我的這一眼,像極了烏江的項王。
他最後對我說了一句話:「我只告訴你,天下如今再擔不起戰火,若是楚漢再相爭,便又是一朝生靈塗炭!」
天光已大亮。
我想起五年前,漢中拜將的那個清晨,漢王替我係上將軍金印。
那時,一切都還沒有變。
我撩開車駕的簾幕。
我看見了遠處的鐘離眛。
他正在搭上第二支長箭。
我揮手阻止他。
我不想讓漢王這麼就死掉。
我有一些話,想與漢王說個清楚。
可鍾離眛卻好像沒有看見我一樣。
長箭破空而來。
他那支箭,是對着漢王的。
我看向漢王。
可漢王卻毫髮無損。
我低頭看時,才發現它穿透了我的前胸。
原來,我下意識地替漢王擋了這一箭。
漢王長嘆一聲:「你這是何苦?」
我已站立不穩。
漢王扶着我的肩膀,湊到我耳邊說:「待你重生之後,我在漢中拜將時等你,我們再做一世君臣!」
然後他猛地推開了我。
漢王的軍士圍上前來。
漢王揮了揮手:「讓楚王走!不要攔他!」
我感到身體的溫度在逐漸流失。
鍾離眛站在原地,神色晦暗不清。
漢王走後,鍾離昧策馬到我身邊,翻身下馬,把弓摔在地上:「你倒真是個優柔寡斷的人!」
「他對你說了些什麼?」鍾離眛抓着我的肩膀問道,「你就這麼信他的話?」
我愣愣地看着漢王遠去的方向:「我知道這件事……是從哪裏開始錯的了。」
我本以爲,重生在雲夢澤能改變命局,是因爲鍾離眛在這裏,我能同他一起謀反。
但如今看來,我重生在這裏,卻是要爲了讓我在這裏遇到重生的漢王,與漢王敘清前事。
鍾離眛被困於殺局之中,反覆重生,正是由於被我辜負的怨氣。
而要解除鍾離眛的怨氣,也正需要我擋下他射向漢王的一箭。
如今,我死於鍾離眛之手,恩怨已清。
我倒了下去。
但我卻一點也不害怕。
因爲我知道,下一刻我會重生在哪裏。
鍾離眛扶住了我的身體,抱怨道:「你何必要爲他擋這一箭!」
「你已走出這死局。」我笑道,「你儘可以好好活下去了。」
「你的傷不重。」鍾離眛急得搖晃我,「你不要睡,楚地的醫官會治好你的!」
「不行啊,鍾離大哥,我要去赴下一場因果。」我說道,「你我恩怨已清,欠你的,我也已經還你了。」
鍾離眛盯着我,說道:「我冒險同你謀反,難道就只是爲了這楚地麼?你若是不在了,我要這楚地有何用?你以爲……我像你當年那麼薄情寡義?」
他碎碎念得我頭疼。
可我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他。
「恩怨已清?」他自言自語道,「你在這裏撇下我一個人,還說什麼恩怨已清,真是笑話!」
「韓信,我要和你打個賭。」他說道,「賭我們會不會一起重生。」
我心中一緊。
他想自盡。
但我已經沒力氣阻攔他了。
「可你說過……你已經沒有重生機會了!」我勉強說道,「你不如就這樣好好活下去。」
「這一次不一樣。」他說道,「這一次,你介入了我的因果,所以,你我註定糾纏。」
他拿起了劍:「重生之後,我會去找你的。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替漢王效力!」
他最後看了我一眼:「你替那老混蛋擋過一箭,如今,你總該爲自己活一次了吧?」
聽到他的話,我眼前一黑。
我掙扎着想解釋清楚我與漢王的事。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熱血就灑了我一臉。
鍾離眛倒在我身邊。
他倒真是性急,也不等一等我。
我抓住插在胸前的半枝箭,全部推進了胸腔之中。
我失去了意識。
再睜眼,我在漢中拜將時。
漢王正在替我係上將軍金印。
我回到了一切因果的起點。
這一次,我定要挽回所有遺憾。
我走下高臺時ẗű̂ₑ,漢王同我並肩而行。
他在我耳畔低語:「我知道,是你回來了。」
我低笑道:「陛下還敢用我?」
「我爲何不敢?」他瞥了我一眼,「你若是死過這幾次,還是腦子不清不楚,那便是我劉老三眼瞎,看錯了人!」
「我那一日在雲夢澤同你說的話,你可記在心裏了?」他問道。
「謝陛下指教。」我笑道。
漢王一愣,隨即笑了:「你能說出這話來,便算是大有進益了。」
我剛想問問鍾離眛去了哪裏。
話到嘴邊,我又咽了回去。
這個時候,他即便重生了,也只能是在楚營。
等時機到了,我與他定會相見。

-15-
夜裏,衆人在漢王帳中商討伐楚對策。
我又一次見到了曾經那些同僚。
前世,這一仗雖然是我指揮調度的,但漢王也曾經歷。
於是我把這出風頭的機會留給了漢王。
可他卻心不在焉。
說來也怪,明明他也是重活一世的,卻不記得當年這一仗是怎麼打的。
這老混賬記性差得很。
我決定提示一下他。
我試探着問道:「陛下以爲,關中如何?」
漢王卻不接話。
看來他是真忘了。
樊噲搖着頭說道:「鎮守關中的章邯曾是秦國大將,如今歸順了項王,打仗厲害得很,我們怎能和他相比?」
「關中南線有個子午棧道……」我輕聲說道。
根本沒有人接我的話。
於是我提高了些聲音:「樊將軍,不如……你去修那子午棧道?」
我提議樊噲去修復子午谷棧道,是爲了以此吸引章邯主力到南線防守。
這正是所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樊噲不解:「修那勞什子做甚?」
我清楚地記得,前世樊噲在我面前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輕蔑一笑,對他說:「一個屠戶,哪裏懂得什麼兵法?」
我從前總是無意中口出狂言。
蕭何因爲這種事情,勸了我很多次:「你這脾氣,好歹改一改!」
可我卻都當做了耳旁風。
我總以爲,我年紀小,他們便會縱容我些。
結果這些話卻都反噬到了我自己身上。
他們污我謀反,編造謠言。
把我逼得走投無路。
想起前世種種,我把那句脫口而出的嘲諷嚥了回去。
我帶着幾分歉意說道:「讓樊將軍做這事,的確大材小用。樊將軍便委屈委屈罷!」
他雖然摸不着頭腦,卻也答應了。
其實我心裏還是覺得他是個粗鄙屠戶。
只不過,我不再會把這話說出來罷了。
漢王在旁邊笑出了聲。
衆人都瞧向他。
他擺擺手:「老子只是想到些好笑的事情,不妨事!不妨事!」
商討完對策,衆人便都散去了。
我不願久留,剛要出門,便被漢王叫住。
他笑道:「你並不是不會說話,可你前世爲何就是不願說些好聽的呢?」
我笑了笑:「陛下難道沒有年少輕狂過?」
漢王大笑起來:「我即便在年少輕狂時,也從未到人憎狗嫌的地步,也不知道你韓大將軍是如何做到的?」
我面色一紅,出門去了:「陛下也真是的,都活了幾世了,還要取笑我,您也不嫌累!」
我越想越氣,便隨手把門摔上了。
片刻,我又覺得不妥。
我又忐忑着打開門:「陛下,我……」
這劉老三忍俊不禁,揮手讓我走了。

-16-
樊噲在南線修棧道修了好一段時間。
章邯的主力都被引了過去。
我帶着漢軍主力從西線迂迴,沿陳倉道突襲關中。
章邯大敗。
漢王設宴嘉獎我。
上一世,我在這慶功宴上喝醉了,口出狂言,不知得罪了誰。
我只記得,那次慶功宴過後,有幾個將領和我斷了私交,從此只談公事。
但我當時卻並未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我那時總覺得,漢王會一直護着我,所以得罪了別人,也並沒有什麼關係。
這一次,我便注意了許多。
陛下誇獎我時,我便把功勞推給樊噲。
我與樊噲看上去兄友弟恭,關係好得很。
漢王在主座,有意無意地往我這邊看來。
我心中暗罵。
這老混蛋,重活一世,一心只想着看戲。
曹參一直在勸酒,我本不擅飲酒,聽見他說話,我就頭疼。
有了前世酒後失言的教訓,我如今是再不敢酒後胡說了。
曹參又一次來勸酒時,看着他那喝得通紅的臉,我猛然想起,前世好像就是這個人,不安好心把我灌醉,又ţũ̂₊誘導我口出狂言。
我直接端着酒杯挪到了樊噲旁邊:「樊大哥,我不勝酒力,你替我喝了罷!」
樊噲爽朗一笑,拿過我的酒杯,一飲而盡。
他舉着空杯,對曹參說道:「你別欺負我這韓老弟,他不會飲酒,我老樊替他喝!」
我笑道:「多謝樊將軍!」
曹參只得把那一肚子挑唆的話收了回去。
席間,呂嬃一直看向我。
我也知道,樊噲一直在偷看她。
我卻不敢看向呂嬃那邊。
每一世都是這樣,我只要和呂嬃搭上關係,結局便很慘烈。
這一世,我只能迴避她,才能斷了這段因果。
宴席結束,我起身離開時,呂嬃走過來,柔柔地扯住了我:「韓將軍,能不能送一送我?」
她的臉紅得很,像是醉了。
我推開她的手臂,說道:「呂姑娘,你醉了。」
我知道樊噲對她早有意思。
席間,樊噲看她的眼神,並不清白。
我悄悄地對樊噲使了個眼色。
我把她推到了樊噲懷裏。
我曾經做錯的事情,便該糾正過來。
樊噲感激地看了看我。
我低聲說道:「不用謝我,她命中合該是你的女人。」
第二天,呂嬃衝到我帳中,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我笑道:「打得好!」
她對我怒目而視:「你爲什麼要把我推給別人?你這是始亂終棄!」
我搖了搖頭:「呂姑娘,那年鴻門宴,我們的開始,本就是個錯誤。」
樊噲追過來,抱歉地笑了笑。
出門前,他轉頭對我說:「我知道,她喜歡的是你。」
「沒事。」我說道,「沒事。」
甩掉了這樣一個大麻煩,我高興還來不及。

-17-
呂嬃要出嫁了。
呂雉要把她嫁給樊噲。
聽說她去呂雉那裏大鬧了一通,但呂雉並沒有改變決定。
夜裏,呂嬃來了我軍帳中。
我正在看兵書。
她奪過我的兵書,扔到了桌上。
「你要做什麼?」我嘆氣道。
「我不想給那個屠戶生孩子。」她說道,「你也知道,我姐姐把我嫁給他,只爲了找一員大將與呂氏聯姻。」
我搖頭道:「你姐姐叫你做什麼,你便做罷!我也幫不了你!」
她悲悲切切地哭起來:「那樊噲比我大了十幾歲,要我嫁給他?還不如讓我去死!」
我笑了笑:「我對你的脾性清楚得很,你這樣的女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去死的。」
她苦苦哀求:「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和我姐姐說說,娶我回去?」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她搖晃着我的衣袖,說道:「我姐姐若是知道,你願意娶我,一定會讓我嫁給你的。」
「可我不想娶。」我無奈道,「你一定要逼我娶你麼?」
「你真要始亂終棄?」她憤憤地盯着我。
我記得,前世的這個時候,我沒能剋制住自己,與她春宵一度,使她珠胎暗結。
孽緣自此而始。
爲了消除這段孽緣,我今世決不能與她再有出格之事。
我站起身,對她行了個禮:「嫂嫂不該來這裏。」
她睜大了眼睛。
我接着說道:「孤男寡女同處一室,於理不合,請嫂嫂快走。」
「你叫我什麼?」她哆嗦着指着我。
我目不斜視:「你既然已經是樊大哥的未婚妻,我自然該叫你嫂嫂。」
她突然笑了一下:「你簡直不是個男人!」
然後她掀開軍帳,再沒有回頭。
這一世,我與她再無瓜葛。
今夜漢營喜氣洋洋,燈火通明。
呂嬃出嫁了。
只不過,嫁的不是我。

-18-
呂嬃給樊噲生了個兒子。
與前世一樣,取名爲樊伉。
但樊伉不再是我的兒子了。
這是樊噲的親生子。
前世的孽債,也已消解。
樊噲邀我去他家裏看望他新出生的兒子。
我不想見到呂嬃,再生枝節。
我推辭道:「孩子太小,不要讓生人嚇壞了他!」
樊噲笑道:「若是被生人嚇破了膽,那便不是我樊噲的兒子!」
我只得跟着樊噲去到他家中。
纔剛進門,我便聽見杯盤碎裂的聲音。
「滾!」內室傳來女人的罵聲。
一個女使瑟瑟發抖地走了出來,迎面撞見樊噲。
「夫人怎麼了?」樊噲問道。
那女使不敢抬頭:「老爺,夫人今日心情不好,摔了許多東西,老爺快進去看看罷!」
我跟在樊噲身後,正要進去,那女使卻攔住了我:「韓將軍,夫人說她不想見您,您還是……別進去了。」
樊噲說道:「韓將軍與我情同手足,哪裏便使不得了?」
我推辭不掉,便隨着樊噲進了裏屋。
呂嬃坐在牀上,身旁躺着那個孩子。
她連抱都不願意抱。
我瞥了一眼那孩子。
這相貌與樊噲如出一轍。
我伸手抱起了他。
樊噲爽朗地大笑起來:「韓老弟,沒想到你竟這麼喜歡孩子?」
呂嬃突然發怒:「樊噲!那是你的兒子,你讓外人抱做什麼?」
她畢竟比樊噲小了十幾歲。
樊噲一向讓着她。
樊噲沒有與她相爭,伸手接過了孩子。
「昨天我姐姐來見了我。」呂嬃說道,「她有話,讓我轉告韓將軍,你且先避一避。」
樊噲抱着兒子下堂去了。
我遠遠地站在門邊。
她怒道:「你站那麼遠做什麼?我難道要喫了你麼?」
我只是嘆氣。
她突然抽泣了起來。
「他若是你的兒子,該多好。」她說道,「我若是你的妻子,該多好。」
上一世,樊伉倒真是我的兒子。
可那結局,卻不太好。
我笑了笑:「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裏樊伉是我的兒子,你是我的妻子。」
呂嬃慘笑道:「你這樣薄情的人,也會做這樣的夢麼?」
「你想知道結局麼?」我問她。
「我不想知道了。」她緩緩說道,「無論這夢的結局如何,都只是你的藉口罷了,你本就不願娶我。」
她看着我,眉目含恨。
「你若是那一夜和我好了,他便應該是你的兒子。」她說道,「他若是你的兒子,日後必定要有出息得多!」
我垂眼不看她。
「樊夫人。」我說道,「樊伉若是我的兒子,我們的結局,只怕會更慘烈!」
「韓信,你葬送了我一生。」她罵道,「如今,我只能和這大我許多歲的粗鄙屠戶共度一生!」
這倒也算是她曾經殺了我那麼多次的報應。
「微臣與樊夫人,塵緣已盡。」我退了出去。
片刻後,我聽見臥房裏傳出的哭聲。
樊噲看着我,有些驚訝:「你們說了些什麼?她怎麼哭了?」
我笑笑:「女人家生了孩子,身子不爽,自然是愛哭的。樊將軍粗枝大葉慣了,也不知道對人家好些。」
他似是恍然大悟:「我近日來事情太忙,確實顧不上她,是我疏忽了!委屈了她!」
我笑道:「那樊大哥理應對她再好些。」

-19-
呂嬃生了孩子之後,我的生活清淨多了。
可這清淨卻沒持續多久。
蕭何突然上門來找我:「陛下請你去一趟。」
這場景我可太熟悉了。
如今看到蕭何,我就害怕。
畢竟,前世他就是這麼把我騙到未央宮的。
我心中納悶得很,這一世,我什麼不該做的都沒做,脾氣也改了很多,漢王找我做什麼?
我躊躇了一會兒,問道:「我難道哪裏又做錯了?」
蕭何一愣。
「倒是沒什麼錯處……」他說道,「你的性子的確比從前好得多了。」
「那陛下找我是做什麼?」我問。
「你去了就知道了。」蕭何遲疑着說,「我哪裏知道漢王要做什麼!」
「我不去。」我說道。
「還是得去的。」蕭何無奈道,「你這麼怕漢王麼?」
我不情不願地跟着他出了門。
「不知爲什麼。」蕭何說道,「我總覺得你最近奇怪得很。」
我搪塞道:「我不是害怕陛下,我是怕呂娘娘。」
蕭何笑道:「呂娘娘溫柔賢惠,你怕她做什麼?」
我簡直想放聲大笑。
溫柔賢惠的呂雉。
溫柔賢惠這個詞,無論怎麼看,也和呂雉沒什麼關係。
我去拜見漢王時,呂后在哄着劉盈和劉如意。
她對劉如意好像也不錯。
我愣了一下。
她爲何會對情敵的兒子這麼用心?
然後我猛然想起,戚夫人早已死了。
自從戚夫人爲我換了改命局的機會之後,每一世,她生下劉如意,都會意外身亡。
前世,呂雉是由於戚夫人與她爭寵,才變得那樣暴戾。
如今,戚夫人已死。
呂雉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後宮婦人。
她的眼睛裏,早已沒有了前世的怨毒。
她看起來只像個普通的母親。
呂雉也看見了我。
「韓將軍所來何事?」她笑着問我,「陛下有事找你?」
她有一雙狹長的眼睛。
看着她那雙眼睛,我渾身上下便開始隱隱作痛。
我避開她的目光:「陛下讓我來見他。」
「陛下隨後就到。」她說道,「我有幾句話想問問你。」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我:「你明知道,呂嬃喜歡的是你,你爲何不娶她?」
「娘娘可相信因果?」我沒有回答她的話,反問道,「微臣斗膽說一句,若是戚夫人未死,您如今,會是什麼樣子?」
呂雉的面目一瞬間變得猙獰。
那狹長的眼睛放出精光,宛如兇獸。
恍惚間,我以爲前世那毒辣的呂后又回來了。
但她的神態馬上放鬆下來。
她又恢復了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樣:「本宮是大度之人,豈會與那側室一般見識?」
我說道:「娘娘大度,是因爲戚夫人已死,對一個死人大度,比對活人大度要容易得多!」
「他們都說你改了性子,我看你說話倒還是刺人得很。」呂雉笑了笑,「不過……你說的沒錯,若是她不死,我如今是什麼模樣,我真是不敢想!」
「戚夫人的生死,能改變娘娘的命數。」我說道,「我和呂嬃是否成婚,也能改變我們的命數。有些事情,強求不得,她命裏合該是樊將軍的女人,我若是硬娶了她,只怕後果不會如意!」
漢王突然拍手大笑。
我與呂雉都被嚇了一跳。
「陛下怎麼來了?」呂雉抱着孩子,柔聲道。
漢王說道:「我有些話,要與韓將軍聊一聊,你帶着孩子們下去吧。」
呂雉離開後,漢王示意我坐下。
「臣不敢。」我說道,「臣剛剛頂撞了呂娘娘,請陛下賜罪。」
漢王揮了揮手:「今日叫你來,不是說這件事的。」
我微笑起來:「陛下要去攻彭城了,是不是?」
「你猜得不錯。」漢王說道,「前世,這一仗我沒有帶着你去,輸得很慘,不知這一世你願不願去?」
我遲疑着沒有回話。
漢王突然笑了:「項王已北上攻齊,守城的是鍾離眛,你不想對上他,是不是?」
漢王道破了我的心思。
自從我重生到這裏來,我就盼着再遇到鍾離眛。
但我絕不願意在這種情狀下遇到他。
更何況,我如今還是在替漢王效力。
「去,我當然是願去的,不過,陛下得答應我一個要求。」我說道。
「你說罷,我答應你。」漢王說道。
我試探着問道:「我隨您去攻打彭城,城破之後,我去尋鍾離眛,讓他拜到您帳下,好不好?」
「不好。」漢王陰沉着臉說道。
「陛下就這麼容不得他?他只是個武將,掀不起什麼風浪的。」我懇求道。
漢王怒道:「你爲了避着風險,連呂嬃都不要了,如今卻願意爲了一個鐘離眛冒險?」
「他與呂嬃不一樣,我與呂嬃歷經幾世,每一世都是怨侶。」我說道,「可鍾離眛,無論哪一世,都是我負了他,絕沒有他負我的道理。」
「都說ŧű₇項王婦人之仁,我看你也是婦人之仁!」漢王罵道。
我反脣相譏:「我若不是婦人之仁,前世陛下被項王圍困時,我早已自立爲王,後來豈會被害得那麼慘?」
「陛下,季布也曾是項王的部下,我記得,前世您赦免了他。」我爭辯道,「爲什麼季布可以,鍾離眛就不行?」
漢王的眼裏閃着狡詐的光:「因爲鍾離眛是你的朋友,所以不行。」
他嘆道:「你只有做個孤臣,我才放心!」
「陛下還是信不過我。」我說道,「我若是真有反心,你只怕已經不知死了多少次!陛下擔心我,不如擔心你那性情暴戾的呂皇后!」
漢王看上去惱怒極了。
一會兒,他平靜了下來。
他看了看我:「好,只要你隨我同去彭城,我就答應你。」
於是命運的齒輪又開始轉動。
我只願這一次不要再是情忠兩難全!

-20-
前世,漢王在彭城一役中,本已經攻入彭城,卻被得了消息回頭救援的項王所擊敗。
漢王當年大敗於彭城,正是因爲聯軍鬆散,防備不足。
項王的楚軍盡是精兵。
而漢王這邊,則遜色得很。
彭城是兵家要地,也是經濟命脈。
若是攻下了彭城,漢王將會比上一世更快擊敗項王。
一切都會不一樣。
漢王前世攻打彭城時,彭城是疏於防守的。
漢王只不過買通了守將周殷,便騙開了城門。
可如今守城的是鍾離眛。
我們既要想辦法攻城,還要防着外出伐齊的項王帶着楚兵精銳回來救急。
我心裏其實有個法子。
我打算先想辦法攻城,然後把鍾離眛拐到我們這一方來。
我深知楚兵的厲害。
也只有楚兵,才能對抗楚兵。
我想讓鍾離眛與我們一同應對項王的三萬精銳。
但爲免引起誤會,我現在不敢說得太多。
漢王愁眉不展,問我:「如今這彭城像個鐵桶一樣,你可有什麼主意?」
我說道:「這鐵桶一樣的彭城,若是從內部開始鬆散,我們不就可以趁虛而入了?」
我反問道:「陛下爲何要硬攻呢?」
漢王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我只要三十個斥候。」我思索了一下,「還有幾倆鹽車。」
樊噲在一旁,按捺不住道:「按我的意思,直接硬打便是,搞這些花裏胡哨的做甚!」
「樊大哥。」我轉過身看着他,「楚人尚武,尤其是鍾離眛這一支,最爲勇猛。硬打的話,我們不是鍾離眛的對手。」
樊噲冷哼一聲。
我看他有些氣急,對他說道:「我知道樊大哥作戰勇猛得很,可這漢營的軍士,並不是個個都如你一般勇猛,你想一想,是不是這樣?」
樊噲抱起胳膊,說道:「聽你這語氣,你與鍾離眛很熟?」
豈止是很熟。
我對鍾離眛,簡直比對我自己還要熟悉。
我一時有些恍惚。
「樊大哥,你也知道……我從前在楚營待過一段日子,鍾離眛與我是同鄉,僅此而已。」我搪塞道。
樊噲長嘆一聲,抱怨道:「既然你與他是同鄉,那你便不該來指揮彭城這一戰!萬一你對他心軟,害死的豈不是我們?」
我心中突然湧上一股怒氣。
「樊大哥不必擔心,我知道我該做些什麼。」我淡淡說道。
可樊噲的一席話,說得我心裏着實有些發慌。
我並不是很確定,鍾離眛到底有沒有隨我一起重生。
假如這個鍾離眛,不是上一世自盡於雲夢澤的那個鍾離眛,我該怎麼辦?
我能說得動他麼?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見我如此,漢王打岔道:「我已決定,這一戰交給韓將軍指揮,後面的事情,就交給韓將軍罷!」
樊噲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
然後他離開了軍帳。
衆人散去之後,漢王對我說:「看你這失魂落魄的模樣,你真捨得去打這一仗?你不會回到項王那一邊,與你那老熟人鍾離眛雙宿雙飛吧?」
漢王說的話總是讓人發笑。
我笑出了聲:「那是被情夫拐得昏了頭的女人做出的事情,陛下難道認爲我是這樣一個人?更何況……我又不是斷袖!」
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陛下是明君,也只有陛下,才配得上這天下。」我接着說道,「至於項王……他做不了明君,況且,他向來看不上我,我即便回去,他也不會多看我一眼的。我所求的是什麼,陛下還不明白麼?」
漢王笑道:「你與老樊他們,的確是不同的。不過你要的……我都給得起。我與項王相比,豈不是大方得多?」
我說道:「正是如此,我所求的,只有陛下能給我,所以,我絕不會背棄漢營。陛下當年在雲夢澤,不是早已與我說明白了麼?」
漢王突然說道:「其實,你前世和我要齊王之位時,我便猜得到你到底想要什麼。」
「齊國曾經是姜太公的封地。」他說道,「你以姜太公自比,想青史留名,與我做後世君臣的典範,難道不是麼?」
我輕笑一聲。
「陛下猜得不錯。」我說道,「正是這樣。」

-21-
第二天,樊噲來找了我:「韓老弟,你要的鹽車,我給你弄來了。」
我有些驚訝。
明明昨天他還不是很贊成我做這件事。
看來他這個人,只不過是嘴硬心軟。
我有些後悔上一世那樣對他了。
我派出三十名斥候,假做鹽商,從泗水渡口潛入了彭城。
彭城每日進出的商販多得很,自然沒人太過盤查他們。
我差他們去散播不同的謠言。
集市上,一向是散播謠言最快的地方。
正午,這城中的大部分居民,都在集市,待到傍晚,他們就會回到城中各處。
這三十名斥候分頭行動,去了這城裏的幾個主要集市。
賣鹽時,他們便說,在彭城周邊遇到了漢軍主力,謠傳漢王有十萬大軍。
到了夜間,這彭城裏已盡是謠言。
這謠言足足有七八個不一樣的說法。
彭城內人心惶惶。
我想鍾離眛現在應當焦頭爛額得很。
他並不知道,我們在哪裏。
他只能派人出來探查。
而漢王的大軍,卻藏在九里山中。
深夜,我派出的三十個斥候回來了。
其中一個人的臉上卻掛着傷。
他低着頭,似乎在掩蓋什麼。
我心中微微一動。
「你遇到什麼事了麼?」我走到他面前。
這人慌張地看了看左右,卻沒有說話。
其餘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我示意其他人離開。
軍帳裏只剩下我們兩人。
「現在,你可以說了吧?」我放緩了聲音,安撫道,「你今日在城裏,遇ƭúⁱ到什麼事了?」
那斥候拜倒在地:「韓將軍赦我死罪,我纔敢說!」
我站起身來。
我覺得此事並不簡單。
「好,我不追究你的罪名,你只說城裏今天發生了什麼。」我說道。
斥候重重地把頭磕在地上:「我遇見了鍾離將軍!他認出我是漢營的人!」
軍帳裏太昏暗,我本來要伸手去點油燈。
我的手一抖,油燈潑翻在地。
燭芯子抖了幾下,火花碎了一地。
然後這火花便熄了。
軍帳裏重歸於昏暗。
我本來昏昏欲睡,此時卻清醒了幾分。
我俯下身,直直地盯着他:「你說什麼?」
「鍾離將軍讓我給您帶個信。」他伏在地上,不敢抬頭,「鍾離將軍說,您若是還記得他在雲夢澤說的最後一句話,今夜三更,便到彭城護城河附近見他。」
看來鍾離眛真的隨我一起重生了。
我頓時心煩意亂。
這橫生枝節的事情,使我有些欣喜,也有些擔憂。
我問道:「他既然發現了你,爲何沒隨你一起來?」
他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爲什麼……」
「好。」我說道,「你走吧。」
那斥候還是伏在地上不敢起身:「實在是小人愚笨,才被鍾離將軍看出端倪!」
我嘆了口氣。
「你走吧,我不怪你。」我說道。
我說了這句話之後,他才戰戰兢兢地起身,走向門口。
我本不想殺一個無辜的人。
但誰能保證他不把這話說出去?
我悄無聲息地拔出了劍。
然後我的劍穿過了他的身體。
他轉過身,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韓將軍你……」
我拔出插在他身體裏的劍,把他推倒在地。
可他卻沒有死。
他掙扎着朝門口爬去,想喊門外的守衛。
他身後拖着長長一道血痕。
他還沒有喊出聲,我就出了第二劍。
他倒在地下,死不瞑目。
他臨死之前,扯倒了一旁的桌案。
這響聲引來了守衛。
守衛進門便被嚇了一跳:「韓將軍……您這邊怎麼……」
「不要聲張。不必讓漢王知道。」我示意他低聲,「不過是個楚營來的奸細。」
守衛的動作倒麻利得很。
這傳信的斥候,就像消失了一樣。
接近三更時,我悄悄離開了漢營。
遠遠地,我已經能看到彭城前面那條護城河了。
我勒住馬,不再往前走。
夜色下,我看見了河邊那個身穿黑甲的武士。
那是鍾離眛。
他騎着一匹黑馬。
他勒馬於河邊,紋絲不動。
今夜的月亮圓得很,也亮得很,映得河水也發亮。
河邊這漆黑的一人一馬在月下顯得有些詭異。
不知他等了我多久。
許久未見他,我實在很想和他說一說話。
但此時,不是敘舊的時機。
我不敢近前。
但我想看看,他會守到什麼時候。
我止住了馬頭,不再前行。
我看着他,從三更守到了五更。
他始終勒馬在那裏,就像一座雕像。
天幕上打開第一絲日光,我看見他的銀甲上已罩了一層白霜。
過了這幾個時辰,他的身形終於動了一下。
我和他距離很遠,但我彷彿聽見了他發出的那一聲嘆息。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
但他什麼也沒發現。
然後他回城了。
他並不知道,我在遠處望了他一夜。
我猜得到,如今,他心裏一定在罵我這負心郎。
我打馬離開了。
倒也不必急於一時。
我們很快便會相見。
我派出去的探子來報,鍾離眛已經派出第四支勘察隊伍。
彭城中如今兵力已不足四成。
漢王的大軍已經準備出動。
「陛下,您答應過我的。」帶兵出動之前,我對漢王說道,「您不會殺鍾離眛。」
漢王笑了笑:「我總是會說話算話的,你不必擔憂。」
「比起來擔心我殺了他,你似乎更應該擔憂你這老熟人自盡。」漢王提醒我,「這個人,心高氣傲的很!」
九里山到彭城的路並不遠。
可這段路我走得卻艱難極了。
我期待着見到他,卻又怕見到他。
假如我見到他時,他已經死了,我該怎麼辦?
他若是活着,卻不願隨我入漢營,我又該怎麼辦?
可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朋友。
之前我派去城裏的斥候,把彭城裏攪得人心渙散。
這一仗打得也很容易。
終於,隔着護城河,我看見了城牆上鍾離眛的身影。
他的手裏抓着一張弓。
他的箭術,一直是百發百中。
漢軍登城的速度慢了下來。
我猛然想起前世在雲夢澤時的鐘離眛。
他那時也是這樣,朝我射出了致命的一箭。
忽然,他的身影停住了。
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應該已經看到了我。
他善使弓箭,目力比我好得多。
不知他能不能看清我臉上愧疚的表情。
他挽弓搭箭對準了我。
難道我們這一世,還要重複上一世的結局?
「韓老弟小心!」樊噲伸手來拉我。
我推開了他。
我的馬似乎預料到了什麼,開始瘋狂掙扎。
我緊緊地勒着馬,待在原地。
那支長箭並未射中我。
我的馬突然狂跳起來,隨即倒在了地上。
我差點兒被掀翻在地。
樊噲伸手把我撈了起來。
我回頭看那匹馬時,發現那馬的雙眼已被長箭貫穿。
樊噲罵道:「你這老熟人,倒真是不長良心!你心心念念要保下他,他卻一心要害死你!」
「他沒有想殺我。」我說道,「他若想殺我,我現在已經死了!」
「你這是自我麻痹!」樊噲推了我一把,試圖將我罵醒,「你如今就像那爲情夫昏了頭的女人一樣!」
「樊大哥,連你也來取笑我?」我說道。
樊噲嘆道:「你如此重情重義,早晚要害死你自己!」
倒不是我重情重義。
是我曾經虧欠鍾離眛太多,我如今想彌補一下罷了。
我再看向城牆時,鍾離眛已經不知去了哪裏。
他定是怨我的。
漢軍已渡河。
於是這彭城成了漢王的天下。

-22-
彭城已破。
我已準備好去見故友。
我登上城牆,卻不見鍾離昧的身影。
我本以爲,只要他沒死,他就會在這裏等着我。
看樣子,他已經失望透頂,並不想再見我。
身後有人拍了我一下。
我驚惶地轉過身去,卻原來是漢王。
我心中有些失落。
「看來你的好大哥並不想見你啊。」漢王笑道,「他此時想必恨毒了你,你還要去找他嗎?」
我平復了一下心情,說道:「我是一定要去找鍾離眛的,不只是爲了我,也是爲了您!」
漢王不解道:「爲何?」
我解釋道:「您記得嗎?前世您本來已經進了彭城,後來卻被突襲的項王打得潰散。」
漢王變了臉色。
前世彭城一戰的慘敗,他如今還記得真切。
若不是他跑得快,怕是早做了項王的刀下鬼!
我說道:「您的聯軍,遠不及項王的楚軍。除非,鍾離眛帶着楚軍與我們一同迎擊項王。」
漢王神色狐疑:「鍾離眛是個固執的人,你能說得動他?」
「我也沒有把握。」我苦笑道,「可我總要試一試的。」
我準備進城去尋鍾離眛。
漢王卻突然叫住了我。
他搭着我的肩膀,問道:「我必須要提醒你一件事,你可知,你前幾世,到底是死於什麼?」
我答道:「陛下不是說,都是我飛揚跋扈惹的禍麼?您也看得到,如今我已大改了。」
漢王沉默不語。
他的眼睛緊緊地盯着我。
我發現,無論漢王是大笑還是沮喪,他那雙眼睛,始終是如同一潭死水。
「難道……還有別的什麼原因?請陛下指教。」我說道。
他終於開口:「還有一個原因,你死於多情。」
「你若是個文人,多情便是頂好的事情,可你不是。」漢王說道,「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太重情,不是什麼好事兒。」
我撫着欄杆,笑道:「我知道,太重情不是什麼好事,但是,人若是沒有感情,活着又有什麼趣味?」
漢王嗤笑一聲,說道:「我便沒有。」
我也笑出了聲:「您前幾世的確沒有。」
「可您現在有了。」我說道,「重生不但改變了我,也改變了您!」
漢王大笑起來。

-23-
我搜遍了全城,也沒有找到鍾離眛。
他大概是真的不想見我。
我帶着一隊軍士直奔城外。
遠遠地,我看見了鍾離眛的身影。
他本來在馬上,縱馬急行。
可他突然停了下來。
他走到路邊的一個酒攤,扔下幾個銅錢:「老闆,上酒!」
老闆大驚失色:「彭城已破,漢王的軍隊已經進城了,將軍還不快走?」
鍾離眛苦笑道:「我走不了了,他們已經追上來了。」
「你家的酒,味道一向不錯。」鍾離眛說道,「我若是死前沒能喝上一碗,那真是遺憾得很!」
老闆拗不過他,只得給他上了一碗酒。
他摘掉背上的弓,坐了下來。
他的臉上已滿是風霜。
他慢慢地喝着面前的那碗酒。
真奇怪,鍾離眛喝酒向來很快,不知爲什麼,這一碗酒,他喝得慢極了。
他像是在等什麼人一樣,四處張望。
這老闆還在勸他快走:「將軍,你現在走,是來得及的,再晚一會兒,可真的神仙難救!」
鍾離眛說道:「老人家,我快要死了,走與不走,都是一樣的。」
老闆驚道:「將軍不要亂說,你身上又沒有傷,哪裏就要死了?這前面再走十幾裏地,就能過河,過河之後,任誰也追不上你!」
鍾離眛乾巴巴地笑了幾聲。
「老人家,看在我是你的老主顧的份上,讓我安靜地喝完這最後幾碗酒吧!」鍾離Ṫũ̂ₖ眛說,「況且,我還在等一個人。」
老闆愁眉苦臉道:「將軍,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等人?」
鍾離眛說道:「實不相瞞,那樹林後面,有一隊追兵,正看着我們,我要等的人,就在那裏。」
這老闆嚇得坐倒在地:「鍾離將軍!你害了我啊!」
我本以爲我們隱蔽得很好。
可鍾離眛卻還是發現了。
我從藏身之處走出來,坐在他面前。
「鍾離大哥。」我喚他。
他卻不看我,默默地喝着那碗酒。
他碗裏的酒已經見底。
我按住他的胳膊:「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聊一聊。」
他彷彿沒看到我一樣,轉頭問老闆道:「有沒有飯?」
老闆哆嗦着說道:「菜沒有了,飯倒是有些。」
於是老闆盛了一碗飯上來。
這飯粗糙得很,我看着便覺得難以下嚥。
我坐在他對面,看着他埋頭扒飯。
「鍾離大哥。」我無奈道,「你若是餓了,隨我回漢王那裏去喫,那裏的飯菜,比這裏要好的多。」
他卻還是不理我。
我手下的一個將官終於看不下去,走上前,對鍾離眛吼道:「大膽!韓將軍和你說話,居然不應?」
我揮手示意他退下。
可這將官卻不聽我的話,直接拔出了劍。
在鍾離眛面前拔劍,是很不明智的舉動。
除了項王,沒有任何人出劍比鍾離眛更快。
我只看到,鍾離眛的手微微動了一下。
在場的人都沒有看清他是如何出劍的。
然後那將官的劍刃就斷成了兩半。
這將官嚇得魂不守舍。
他扔下斷劍,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鍾離大哥的劍法,又精進了些!」我拍手稱讚道。
鍾離眛冷哼一聲。
我看着那個將官,輕聲問道:「是漢王吩咐你的,是不是?」
他瞬間面色一變。
「小人不懂韓將軍的意思。」他答道。
我冷笑一聲,沒有再理會這個人。
鍾離眛一直在埋頭喫飯,沒有看我們兩個人一眼。
於是我又開口:「鍾離大哥,我……」
他突然抬手打斷了我的話。
他嘴裏模糊不清:「你攻城這幾日,我從沒好好喫過一頓飯,我今日不過喫一頓飯,你也要攔我。」
我無奈道:「好,我等你喫完。」
我坐在他對面,等着他喫完。
終於,他喫完了最後一粒米。
碗底光潔如新。
他把碗重重地往桌面一放。
我長嘆道:「你喫完了?你願意和我聊聊了麼?」
他默不作聲,只是盯着我,直到我渾身汗毛直豎。
以我對他的瞭解,他每次要發怒之前,都是這樣的。
但我心底其實也氣得很。
我畢竟也是個有脾氣的人。
我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知道攻城的是我,爲什麼城破了不來見我?」
他怒道:「你知道守城的是我,又爲什麼要來攻城?」
我搖搖頭:「因爲我是漢王的手下,你是項王的手下。」
「有一件事,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皺着眉頭說道,「那劉老三,到底有什麼魔力,讓你這樣死心塌地?」
「就算你們有什麼恩怨情仇,前世你在雲夢澤,已經爲他死過一次了,爲何這一世你還要幫他?」他猛地站起身,傾身抓住我的衣領,「你就不想爲自己活一次麼?你就這麼喜歡當他的奴才?」
見情況如此,我帶的軍士們拔出劍,圍了過來。
「你要殺了我麼?」鍾離眛吼道,「重活一世,你就這樣對我?」
鍾離眛掃視了一圈,傲然道:「在這些人動手之前,我就會先殺了你,你信麼?」
「我信你有這樣的能耐,但我不信你會殺我。」我說道,「你若能殺我,我早已死了無數次。」
鍾離眛慘笑道:「你總是這樣,利用我們之間的情誼!你知道麼?情誼也是會用完的!」
「我沒有利用你。」我嘆道,「我只是想救你!你以爲你跑得掉嗎?前面十幾裏的河邊,已都是漢王的人!」
「你總是問我……爲什麼要對漢王如此死心塌地。」我說道,「因爲漢王是個明君!我與他本有些誤會,如今,誤會已經解除了。」
鍾離眛的神色逐漸變得困惑。
突然,他恍然大悟般說道:「是在雲夢澤的時候,是麼?」
「他對你說了些什麼?」他問道。
「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告訴你。」我笑了笑,對他眨了眨眼睛。
「什麼事?」他眯起了眼睛。
「鍾離大哥,我又想喝酒了。」我說道,「這家酒攤,看樣子你經常來,是嗎?」
他緊繃的神經略微放鬆了些:「是,他家釀的酒,很不錯。」
我喚了旁邊的老闆:「阿叔,你這裏還有沒有酒?」
老闆愣了一下,忙不迭說道:「還有些。」
我摸出一串銅錢,扔在桌上:「都端上來吧。」
我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
「鍾離大哥,你陪我喝幾碗,我就告訴你。」我說道。
鍾離眛發出一聲短促的笑聲:「好。」
幾碗酒下肚之後,我有些昏昏沉沉。
「我知道,你在等我先醉倒。」鍾離眛託着下巴,在我對面看着我,「可你的酒量一直就很差,你難道忘了?」
我醉得起不了身,渾身痠痛。
鍾離眛推了我幾下,見我不動,他便把我扶了起來。
「你要去哪兒?鍾離大哥?」我推了推他,「你不會要把我扔了吧?」
「送你回漢營!」他說道。
聽得出來,他很無奈。
我又一次利用了他的感情。
因爲我知道,無論我醉倒在哪裏,他都會送我回去。
我的思緒回到了幾年前在楚營的那個深夜。
那時項王並不重用我,我煩悶得很,與鍾離眛坐在河邊喝酒。
我已醉得東倒西歪。
鍾離眛卻還在給我倒酒。
我連連推拒:「鍾離大哥,我的腦袋真的暈得很,不能再喝了!」
他笑道:「你只管喝,無論你醉成什麼樣子,我都送你回去!」
他果真一直守着這條承諾。

-24-
我們回到了漢營。
眼下已是傍晚。
迎面撞見樊噲,他急得拉住了我:「你可算是回來了,漢王急壞了,你可知道?」
我連忙去見漢王。
剛進門,我便看見漢王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他見到我,喫了一驚:「你到底是回來了,我本以爲你那老相好把你毀屍滅跡了!」
鍾離眛從我身後轉出,冷笑一聲,說道:「我這老朋友,一直說你是個明君,如今我便來看看,你哪裏稱得上是明君!」
漢王笑道:「你既然願意來,那我們便好好聊一聊。」
我擔心鍾離眛一時衝動,做什麼對漢王不利的事。
我說道:「陛下不如……帶上我一起?」
漢王上下打量着我,笑罵道:「鍾離將軍若是真起了什麼心思,你能作什麼用?你攔得住他?」
我頓時啞口無言。
鍾離眛突然大笑起來,拍了拍我的肩:「別擔心,我既然來了,就不會做不該做的事情。」
我看着鍾離眛獨自進了漢王的軍帳。
我有些擔憂,但又沒什麼法子。
我回了自己的軍帳。
這一晚我睡得難受極了。
我輾轉難眠,苦苦熬了一晚。
天剛發白,我便披衣出了門。
我望見,漢王的軍帳中還亮着燈。
時不時傳來漢王的大笑聲。
一夜沒睡好,我睏倦得很。
真不知道這老混蛋哪來的旺盛精力。
漢王門前的守衛已經昏昏欲睡,我看他幾乎要打起盹來。
我走到守衛面前,推了他幾下,問道:「鍾離將軍還在裏面沒有出來?」
軍士猛然驚醒,扯着我的衣袖道:「好小子,你可算來輪換我守門了!老子要回去睡會兒!」
我突然覺得好笑。
這人準是把我當成來替他守門的人了。
這活兒我在項王那裏倒是做過。
可我也沒像他這般睏倦。
我甩開他的手:「還睡!在漢王門口站崗,難道能睡覺的麼!」
他打了個哈欠,然後他醒了幾分,看見是我,瞬間變了臉色。
「鍾離將軍一直沒有出來過?」我問道。
他說道:「漢王屋裏的燈亮了一夜,大概是聊了一晚吧……」
我心中暗笑。
他們倒是一見如故了!
直到正午,我才見到鍾離眛。
「漢王從未和人聊過這麼久。」我問道,「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鍾離眛嘆道:「你們這位漢王,的確是位明君。他比項王,更適合做帝王!」
我不禁佩服起漢王的口才。
他居然能說服鍾離眛這個犟種。
真是不易!
鍾離眛沉思了一會兒,又說道:「本來項王對我也已經有了猜忌之心……」
我心中一動。
這件事,真賴不得項王。
那是陳平搞的鬼。
他向漢王要了財物,說是去行離間之計。
他當時在楚軍散播鍾離眛等人對項王有二心的謠言,而項王卻信了。
我試探着問道:「那……想必你是願意召集城中楚兵了?」
「我昨夜想通了。」他神色輕鬆,「同你一起做漢臣,也沒什麼不好。」
我問道:「項王很快就會回師,與我們在彭城會戰,你可願與我們一同迎擊項王?」
「好。」他答道,「好。」
這一世所發生的一切,對我來說,真像是一場美夢。
君王與我冰釋前嫌,摯友同我和好如初。
而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孽緣,也已經化解。
深夜,我與鍾離眛來到睢水。
這水面泛着鐵灰色寒光。
我挑開河灘溼泥,露出底下縱橫交錯的竹管。鍾離眛俯身叩擊竹管,竹管裏傳來空悶回聲:「這底下……有暗道?」
「這底下,每根竹管都連着陶甕。」我走到遠處,碾碎腳底土塊,露出底下陶罐。
「楚軍重騎離此三十里時,我們便能聽見地底震顫。」我說道,「我猜……項王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鍾離眛突然攥緊劍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我察覺到他的異狀,笑道:「你捨不得項王?」
「倒也沒有……」他轉過臉去,「我只是捨不得他帳下那些江東子弟!」

-25-
濃霧漸出。
項王的軍隊已至。
項王的精銳騎兵,形同惡鬼。
這隊騎兵撕開了漢軍的第一道防線。
楚軍騎兵如赤色洪流一般碾過,但他們卻未察覺,道路上黏稠的膏油。
馬蹄鐵沾了膏油,騎兵的衝擊力便被減緩。
鍾離眛在望樓舉起了漢軍軍旗。
潛伏在高處的漢軍死士突然暴起。
他們手持三百架改良後的秦弩,箭簇泛着幽藍的寒光。
鍾離眛倒真是狠心。
那些箭簇上,塗的都是他從江東帶來的蛇毒。
怪不得昨夜,他說捨不得江東子弟。
毒箭齊發。
項王暴喝如雷,烏騅馬人立而起避開毒箭。
楚軍陣型出現混亂,這正是樊噲等待的時機。
他率三千輕騎從睢水側岸突出。
這輕騎之中,混入了一些鍾離眛帳下的楚軍。
他們唱着楚歌。
項王旗下的老兵對這曲調熟悉得很。
這是楚地葬歌。
他們手中的長戈遲疑了片刻。
戰場上,片刻便能決定生死。
項王冷笑道:「這便是漢王的陰損伎倆?陰損之人,不堪爲將!」
他身邊一個老兵顫顫巍巍地拔出胳膊上的毒箭,遞給項王:「項王!這是江東蛇毒啊!漢王帳下有我們的人!」
項王幾乎要將牙咬碎。
「鍾離眛!」他罵道,「你居然投靠漢王!」
鍾離眛再也按耐不住,從藏身之處現身,吼道:「我今日之舉,不是背主!我是爲天下蒼生!」
楚軍前鋒已至望樓。
鍾離眛在樓頂揮劍斬斷牛皮索。
屋頂開始傾瀉鐵砂,這些顆粒滾入楚軍鐵甲縫隙,使他們的動作僵硬不已。
他有些不忍。
「你在等什麼?」我問道。
他沉吟一會兒,突然大聲對下方吼道:「江東子弟可有人願意投靠漢王?」
並無人應答。
我從未見鍾離眛流過淚。
可如今他卻幾乎要落下淚來。
然後他揮刀打翻了一側的陶罐。
今日正颳着東南風。
陶罐中的黑色粉末順風飄向楚軍陣中。
這黑色粉末是漢王軍中造的硝石粉,遇火即爆。
高處的三百張弓弩此時已經搭上了燃着火的箭簇。
一時間,火勢在楚軍中蔓延開來,竟成一條火龍。
項王敗局已定。
鍾離眛卻淚流滿面。
我想說些什麼。
但我想了想,又覺得此時不該驚擾了他。
於是我什麼也沒有說。
項王到底是勇猛過人。
他率親衛突破了火牆。
他的烏騅馬踏過浮橋的時候,橋面突然崩裂。
那橋面早已被漢軍損毀,只等楚軍落入圈套。
項王一躍而起,戟鋒掃落三名漢兵。
可項王再勇猛,也只不過是匹夫之勇罷了。
楚軍陣腳已大亂。
突然,我看見楚軍中有人做嘔吐狀。
我聞到了戰場飄來的肉香。
我明白那是什麼味道。
我盡力不去想這件事。
但我的胃也傳來陣陣噁心。
書卷上的火攻之法,初看時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
到了真用到這法子的時候,才能體會到它的陰毒。
我只願不要報應到我身上。
鍾離眛突然拔劍準備下望樓。
「你要去哪裏?」我拽住他,「難不成你要一個人去迎擊項王?」
「我總得去了結這段恩怨。」他說道。
他掙脫了我的手,然後徑直下樓,沒有回頭。
鍾離眛單騎截住項王退路。
項王一聲怒吼:「首鼠兩端的反賊!你今日殺我衆多江東子弟,如今還敢來見我?」
鍾離眛嘆道:「項王,我已說過,我如今之舉,不是背叛,是爲天下蒼生!」
項王揮戟,與鍾離眛鬥成一團。
戰場上傳來陣陣哀鳴,卻夾雜着越來越多的楚歌聲。
我對着下方喊道:「害了江東子弟的,並非鍾離眛!是你!項王!若不是你帶他們外出征戰,他們豈會橫死他鄉!」
楚歌聲使項王有些失神。
只要一瞬間就夠了。
他分神的剎那,鍾離眛的劍已劃過了他的咽喉。
「你悖主棄義,不得好死!」項王大笑,向後倒入湍急的河水之中。
斜陽染紅了一切。
楚軍已大敗。
大局已定,可我心中總有些隱隱的擔憂。
這一世圓了我一場美夢。
摯友在側,與我共同建功立業,君王也對我沒了猜疑,對我恩寵有加。
甚至連同僚的關係,我相處得也比從前好了很多。
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我與漢王,必能成爲青史留名的一代君臣典範。
若這真是一場美夢,我只願不要有人來打碎它。

-26-
漢王果真稱了帝。
這一世,並沒有前世那些勞什子破事兒。
我與漢王的關係好得很。
「你要個什麼位置?」漢王私下問我。
「都聽陛下的意思。」我故作謙卑道。
漢王卻突然大笑起來:「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惦記着那齊王之位,如今,我便封你爲齊王!」
我大喜過望。
「先別急着上任。」漢王笑道,「我這老骨頭活不久了,你暫且先留下來教導太子罷!」
可漢王並未立儲。
「您說的太子是……」我小心翼翼地說道,「微臣不知太子是誰。」
漢王召來了劉盈和劉如意:「從此你便教導他們兩個,至於太子是誰……」他突然話音一轉,「此事日後再定!」
鍾離眛也被漢王封了侯,但他卻不願領受。
他一直賴在我這裏住着。
我回去之後,他問我:「漢王給你封了個什麼?」
我笑道:「他比前世要大方得多,封我爲齊王。」
「你哪一天上任?我已等不及要離開這都城了,這都城裏,一點兒也不快活!也只有在你這裏,我能過得快活些!」他倚在廊下,看着庭院裏的槐樹發呆。
我一時語塞。
我想了想,對他說了實話:「漢王讓我替他教導兒子,暫時……我還不能去上任!」
鍾離眛冷笑一聲:「我總覺得,他還是想把你困在都城,只不過,這一世,他的手段緩和了一些而已!」
我搪塞了過去:「鍾離大哥,你想多了,漢王這一世對我還算是不錯,怎麼會懷疑我?」
我其實Ťū⁹知道,漢王爲何要如此行事。
他的確是想要將我困在都城。
但同時,他想要觀察未來的儲君能否駕馭我。
若劉盈和劉如意中有一人是帝王之才,那還好。
如果這二人皆爲平庸之輩。
漢王斷斷不會把我留給他們。
即便我忠心,他也不會把一個沒人能駕馭得了的臣子留給自己的儲君。
他會在自己病死之際,順便把我一起帶走。
我只能寄希望於,我能培養一個帝王之纔出來。

-27-
劉盈是個怯弱的孩子,相比之下,還是劉如意更像漢王一些。
我每次給他們傳授課業,劉盈總是唯唯諾諾,默不作聲。
這孩子活像個悶葫蘆。
漢王和呂雉,這兩個人誰也不是省油的燈。
怎麼就生出個如此懦弱的兒子?
於是我寄希望於劉如意。
我沒有忘記,戚夫人當年與巫祝做的那個交易。
正是由於她當年的交易,我才得以理清前事,在這一世得償大願。
我當年答應過她,要護住她的兒子。
因此,種種原因,都促使我對劉如意越發用心。
有一天,他突然問我:「韓叔,我若是做了儲君,你日後會聽我的話麼?」
劉如意說這話時的模樣,像極了他那薄情寡義的老子。
我笑道:「不然呢?我身爲臣子,自然是聽儲君的。」
劉如意越發膽大,漸漸地,我已沒什麼東西可教給他了。
我準備向漢王辭行,回去做我的齊王,從此便逍遙自在,再不理這些凡塵之事。

-28-
漢王老邁,身體日漸沉重。
劉如意卻越來越像漢王年少的時候了。
我正在給劉如意傳授最後一節課。
終了時,我去拜見漢王。
我對漢王行禮:「微臣畢生所學,已都教給瞭如意殿下, 陛下……可以放我回齊國了嗎?」
漢王說道:「莫急。」
然後他召來了劉如意。
漢王問劉如意道:「我讓你留韓叔喫個飯,你怎麼不和他說?」
劉如意支支吾吾道:「我看韓叔的臉色,想必是急着回府……我便沒有和他說。」
漢王久久沒有言語。
半晌, 他長嘆一聲。
隨後他指着如意,笑罵道:「你這兔崽子,學什麼不好, 要學看別人臉色?你是儲君!大漢未來的君王!」
如意畏畏縮縮道:「可我……總歸是有些怕韓叔。」
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腦袋裏轟然炸開了。
劉如意要害我。
他從來便不怕我的,卻在漢王面前裝作怕我。
這樣漢王便會覺得,劉如意駕馭不了我。
因此, 漢王不會放我回到封地。
我待劉如意可謂是用心, 畢生所學都教給了他,他爲何要害我?
「陛下不會放我走了, 是吧?」我突然破罐子破摔般地問道。
漢王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是, 我不會放你走了, 這幾日,你也不要回府了,你就住在宮裏吧。」
漢王看不到的地方,劉如意對着我狡黠一笑。
漢王留我在宮中用膳。
這頓飯喫得味同嚼蠟。
我一向是喜歡美食的, 可如今, 我卻什麼也喫不下去。
我實在想不明白, 劉如意爲什麼要害我。
送劉如意回東宮時,我問出了這個疑惑。
劉如意笑了笑:「因爲我不放心你,所以, 我不想讓你回封地,你便留在宮裏,一直做我的老師吧。」
「你到底知不知道,如今出了這檔子事,你那多疑的爹爹……會讓我死在他前頭?」我聲嘶力竭地問道, 「我好歹是你的老師,你不想讓我善終?」
劉如意笑道:「那又如何?老頭子快死了, 即便他要殺你, 我們騙過他,說你已經死了, 不就可以了?」
這劉如意,比他老子還要陰險狡詐幾分。

-29-
漢王病重,估計是沒幾天好活了。
他果然派人給我送來了一杯毒酒。
我等着劉如意來撈我。
可我左等右等,他也沒有出現。
送毒酒來的使者開始催促我。
我等得厭煩, 舉起了面前的酒杯。
大不了死便是了。
我又不是沒死過。
正在這時,劉如意卻突然闖了進來。
我以爲他是來救我的。
結果他卻只說了一句:「韓叔你喝了吧, 我只不過來送你一程。」
我在心裏怒罵了一句沒良心的東西。
然後我舉起酒杯, 一飲而盡。

-30-
我在東宮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卻不是重生。
因爲我喝下的那杯酒, 並不是毒酒。
它已被劉如意調換過。
劉如意拿着一卷竹簡,丟給我:「你自己挑個諡號。」
「我還活着,就送我諡號了?」我哭笑不得。
劉如意笑了笑:「史官筆下, 你已經死了。」
「哦?史官寫了些什麼?」我問道。
「齊王忠君愛國, 輔佐高祖榮登大位, 高祖病重,齊王追隨主君而去。」劉如意說着便笑了起來,「這樣寫, 你可滿意?」
果真是應了漢王那句話,後世君臣的典範。
「我有什麼不滿意的?」我笑道,「再滿意不過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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