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若

我嫁進侯府那天,公爹去世,婆母病倒。
喜宴變喪宴,我臨危受命,接過掌家之權,鎮定有素地辦完喪事。
夫君謝我維持了侯府體面,卻再未踏入我房門半步。
後來,他小妾成羣,庶子庶女一堆。
我盡心教養,爲他們籌謀將來。
卻聽夫君背地裏教導子女。
「爲父從未見過如你母親一般涼薄之人,你祖父去世,她竟一滴眼淚也未流。你們雖叫她母親,卻不要學她爲人,她不配。」
那時,我已從大夫口中得知自己命不久矣。
庶子庶女無一人來探望,更無人侍奉湯藥,任由我自生自滅。
臨死之際,我一把火燒了侯府,將這冰冷無情的地方毀了乾淨。
再睜眼,我重生了。
侯府前來提親,我看着眉目清雋的他,竟和他同時說了一句。
「我不同意。」
原來,不止我一個人重生了。

-1-
我與顧錦信異口同聲說出拒絕的話。
兩家父母均愕然地看着我們。
顧錦信不動聲色地瞧我一眼,拉着侯爺夫婦道:「孩兒回去再向爹孃解釋,但孩兒可以保證宋迦若絕非良配。」
父親抬眸看一眼顧錦信,向侯爺淡笑道:「令郎果然意氣逼人,老夫很欣賞令郎的性子,但結親之事還是算了吧。」
言外之意,顧錦信不過一介莽夫。
我潁川宋家,他還高攀不上。
我宋家位於世家前列。
三百年前祖上便在朝中爲官。
一代代傳下來,家中子侄多在朝中效力。
而顧家是陛下新封的侯爺,在一衆世家面前全然不夠看。
顧家爲了在京城立足,纔來求娶世家女。
我父親曾看好顧錦信,也不願我入宮門,這才鬆口讓顧家前來,好讓我看看顧錦信。
這是一番好意。
可這番好意被顧錦信辜負了。
操辦完顧侯爺的喪禮。
顧錦信便搬到書房,與我只用餐時一見。
我察覺到顧錦信的冷漠。
曾旁敲側擊。
他讓我不要多想。
再多問幾句。
他便說,婚儀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無法邁過心中的那道坎,面對我時總會想起父親去世時的場景。
言辭裏,竟隱隱約約說我克親。
他將顧侯爺的暴斃歸結到我身上嗎?
可他不明說。
我一問,又說我想多了。
直到病重之際,聽到他對庶子庶女們說的話。
我才知道,他其實背地裏埋怨了我一輩子。
重生一世,能與他再無干系,我高興極了。
我從屏風後走出,淡然地看着顧錦信,冷聲道:「上門求娶的是你,污我清名的也是你,如你這般表裏不一之人,我宋家的確不敢深交,來人,送客!」
顧錦信輕瞥我一眼,眸中不屑清晰可見。
這是從許多年後回來的顧錦信。
那時,他位列九卿,受陛下器重。
對世家的敬畏早已消失。
所以,才能一副上位者的姿態藐視我。
他冷冷道:「總比命裏不祥,妨克長輩之人好多了。」
我心底發冷。
看吧!
他果然將顧侯爺的死算在了我的頭上。
卻口口聲聲我想多了。
真正的僞君子。
我壓下心頭火氣,只淡然吩咐一句。
「來人,將這信口雌黃之人,打出去!」
「宋迦若,你敢!」
呵!
他看我敢不敢。
我拍拍手,一衆豪僕魚貫而出。
將顧家人推搡出去。
顧錦信則沒那麼好命,被拳打腳踢了一頓,在衆目睽睽之下扔出宋家。
父親並不做聲,優哉遊哉地喝茶。
待我返回喝了一口茶,壓下心中浮躁,這纔開口問我。
「何故如此恨他?要讓他顏面掃地?」

-2-
什麼都瞞不過父親。
我恨顧錦信,自然是因他荒廢了我的一生。
他明明可以說清楚,讓我做個明白人。
我有我的驕傲,自然不會再打擾他。
可他偏偏要巧言令色,一道道大義壓在我頭上,讓我爲顧家當牛做馬。
背地裏又將他父親之死,怪罪在我頭上,說我天性涼薄,不配爲人。
又當又立。
無恥至極。
我垂眸,輕聲道:「父親,女兒做了一個夢,夢裏女兒嫁給了顧錦信,過了荒誕的一生,這些不算什麼,但女兒還夢到了天下大勢。」
父親的眼睛亮了。
他大概想不到,幾年後,世家會有一場浩劫。
父親慧眼如炬,提前逃了。
可那些與我們相熟的世家,卻零落消散。
等我們再歸來時,京城已物是人非。
重來一世,我自然要避開此等慘事。
我在內宅之中,許多地方使不上力。
但父親可以。
他信奉莊周,嚮往蝶夢之說。
我的夢定會讓父親信服。
我與父親在書房中晝夜探討。
京城中,顧錦信的名聲已然壞了。
他得罪了宋家,其他世家自然瞧不上他。
他便自作主張到泥瓦巷求娶一位叫作孟青蘿的女子爲妻。
我聞知消息,並不意外。
孟青蘿啊!
那是顧錦信最寵愛的一個姨娘。
他們一共生了三子一女。
顧錦信下朝後,最喜歡到孟青蘿房中坐坐,與她說一說話。
他說,青蘿之香可解憂。
呵!
他大概不知道,他心愛的孟姨娘身上用的香叫作龍蓮香,一瓶值千金。
顧侯爺聞知消息,下朝之後,抽出馬鞭就往顧錦信身上打。
「孽障,我舍掉一張老臉爲你求娶世家女,你不願意,偏偏要自甘下賤,往泥腿子坑裏鑽,你知不知道,老子花了多少年才從那裏鑽出來。」
顧侯爺是寒門出身。
靠着打仗花費了四十多年,才成爲侯爺。
這一路走來,沒人比他更懂得寒門的艱辛。
顧錦信長身玉立,伸手抓住顧侯爺的鞭子,冷聲道:「父親,孩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世家並不長久,再等幾年,您就明白孩兒說的是什麼,再者,娶妻娶賢,孩兒不能讓一個妨克長輩的人進門,阿蘿她宜家宜室,胸有丘壑,定會成爲孩兒的賢內助。」
他說這話時,四周已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無數人都聽到了。
我也聽到了。
顧侯爺被他氣得一口氣上不來。
他慘然一笑:「到底是我不中用,竟讓兒子指教老子,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僵硬地從馬背掉落。
「砰」的一聲,重重砸在地上。
顧錦信不敢置信地看着這一幕,他上前摟住顧侯爺,面容扭曲地嘶吼着:「大夫,快去請大夫……」
那裏亂哄哄的。
我看了看手中的藥丸。
命人將它送去顧府,就說是專治心病的良藥。
下人很快憤憤地回來。
「那顧郎君不是個東西,聽聞是宋家送的,連看都不看,就讓我走。」
「你說清楚是治心病的了嗎?」
「說清楚了,那顧錦信說我沒安好心。」
我早該料到。
他剛愎自用,自卑又自大,對我偏見之深難以斗量。
只是沒想到,他心胸如此狹隘,連自己父親也能見死不救。
那就希望,他的脊樑能背得起害死自己父親的罵名吧。
只可惜了,顧老侯爺。
回去後,父親訝異,挑眉問我,怎麼回來了?
「不是說要去拉攏顧侯爺,讓他爲你所用?」
我搖搖頭。
「遲了,顧老侯爺被他兒子氣死了ťṻⁱ。」
父親瞪大眼睛。
「孽障啊,幸虧沒嫁。」
是啊,幸虧沒嫁。
曾經我揹負着顧老侯爺的這一條人命,活得萬般艱辛。
如今,輪到顧錦信了。
該他負重前行,嘗一嘗我前世過的苦。
這纔是我重生的意義。

-3-
顧老侯爺發喪那日,顧錦信被人扔了一堆菜葉子。
顧侯爺原本來爲他謀了一個從七品的小官,如今也因他不孝被撤了。
更慘的是,孟青蘿悔婚了。
聽聞孟家原本要聘禮五百兩。
但自從顧錦信不孝又克父的名聲傳出來後,孟家怕受牽連,將聘禮漲到了一千兩,還無陪嫁。
顧錦信聞言,目眥欲裂,怒斥孟家背信棄義。
他定然不知。
孟家一向如此的。
當年,顧錦信救了孟青蘿,將人帶回家中納爲妾室。
孟家不是好相與的,是我拿錢,拿權壓制住他們,讓他們老實本分做人。
孟青蘿背地裏又時時補貼,他們過得滋潤,才表現得知進退,識禮儀。
現在的他們無人教導,無人壓制,展露的是最初的本性。
所以,才能在顧侯爺發喪期間做出這種雪上加霜的事。
聽聞,顧錦信額上青筋亂跳,差點兒沒忍住動手。
直到孟青蘿被孟家人帶了過來。
她一襲白衣,淚盈於睫。
楚楚可憐地看着顧錦信。
顧錦信便無可奈何了。
他頹喪地答應了孟家的條件,要求三日內成親。
孟家人得意洋洋離去。
顧老夫人忍無可忍給了顧錦信一耳光。
「都是信了你的邪,才讓你一步錯,步步錯,如今你可滿意了嗎?」

-4-
顧錦信應當是滿意了。
曾經他最難過的,便是自己心愛的女人是妾。
而我這個正妻譽滿京城,又家世強悍。
他不得不低頭。
現如今,他得償所願,該是志得意滿的。
而我走上了另一條路。
初春三月,宮裏下了旨意。
我——宋迦若——將是未來的太子妃。
我的身份更高了。
各種宴請拜帖一摞又一摞。
我拒了大多數,但宮裏的一些宴請卻不能隨隨便便拒了。
我去參加長公主的賞花宴。
宴會上,長公主突發心疾。
衆人束手無策之時,我拿出治心疾的藥塞入長公主口中。
長公主悠悠醒轉過來。
她目光矇矓地看着我,重重地捏了捏我的手。
「今日多虧了你,不然,我這條命交代在這裏了。」
她賜了我許多謝禮。
我謝過她,終於可以回府。
但在路上,馬車卻被人攔住了。
顧錦信如同瘋子一般,大聲嚷嚷。
「你明明有藥可以治心悸之症,爲何偏偏藏着掖着?宋迦若,你害死了我父親,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原諒你。」
你看。
他就是這樣懦弱無恥,又毫無擔當之人。
自己背不動父親的死亡,便想方設法賴在我身上。
侍衛大怒,要狠狠揍他一頓。
我掀開簾子,淡淡道:「慢着!」
衆人停了手。
顧錦信狠狠掙脫開衆人,用袖子灑脫地擦了擦脣角,目光如欲噬人地看着我。
我喚來家僕:「你來將事情說清楚,究竟是我見死不救,還是顧郎君剛愎自用,謀害人命。」
家僕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他拿出裝着心悸之藥的匣子,高聲道:
「顧郎君可認得這匣子?那一日,顧侯爺被你氣得從馬背上跌落,我家小姐命我將此藥送上門去,結果顧郎君……」
他娓娓道來,說得清晰明瞭。
將顧錦信如何將匣子扔了。
如何大言不慚,絕不用宋家送的東西。
又如何將他指桑罵槐地趕了出來。
衆人義憤填膺,越聽越氣,恨不能親手將顧錦信打一頓。
而顧錦信則白了臉龐,在明媚春光中,如一隻快要凍僵的寒號鳥。
「這不可能……你怎會這麼好心……」
我嗤笑一聲。
「你自己心思狹隘,便以爲所有人都如你這般,嘖嘖,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鼠目寸光者看人便以爲別人也是鼠輩,這就是我宋氏不敢與你結交的原因。」
而車裏,另一個人也掀開簾子露了臉——太子殿下楚徵。
衆人一見,紛紛俯身下跪。
顧錦信也不甘願地跪了下去。
楚徵脣角漾起淺淡的笑容,目光清冷地落在顧錦信身上,淡淡道:「顧錦信目無尊者,以下犯上,當街誣賴太子妃,杖責三十,以儆效尤。」
侍衛如狼似虎,不等顧錦信說什麼,就將他塞住嘴巴,按倒在地,當衆打了三十大板。
顧錦信如玉的面容,憋出血紅,豆大的汗珠爭先恐後滾落在地。
我靜靜地欣賞着這一切。
顧錦信的眸光從不敢置信,到不甘,到悔恨。
不得不說,我的報復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上輩子,一場屠殺,讓世家快速沒落。
人才凋零。
百廢待興。
那段時間,只要些許識得幾個字,都能當個芝麻小官。
顧錦信這樣背靠世家,本身又有幾分才華的,很快,就從七品小官升到五品。
之後,一路平步青雲。
他沒有經歷過太多挫折。
自然不知道什麼是畏懼。
這輩子,他站在世家的對立面,僅看到的冰山一角就讓他傷筋動骨。
相信之後,他會收起輕狂的心態,好好經營自己的一生。
不然,太對不起重生一回。
我想得愣神。
驀地,手臂上傳來一股力量感。
楚徵抓住我的手臂,脣角微勾,笑意卻不達眼底。
「想什麼,如此出神?」
「臣女在想,若人有機會重來,會不會依然把握不住這一生……」
在說顧錦信。
也在說我。
畢竟,我也沒有多少把握,自己一定能心想事成。

-5-
楚徵笑容淡了。
「前路漫漫,與一二知己同行,便足慰平生,即便這一生短暫,也好過蒼茫一世,什麼也沒剩下。」
我愣怔了下。
楚徵的一生的確絢爛。
他三年後出征,戰死沙場,依舊沒能阻止叛賊入京。
最後,被二皇子撿漏當了皇帝。
二皇子當真無比平庸。
他母妃不受寵,早早封了個閒散王爺。
在京城裏最出名的事情就是逗鳥、畫畫,做木工活兒。
他也從沒有想過自己能當皇帝。
所以,一旦登上高位,無比迷茫。
一輩子被大臣左右,一輩子沒個主見。
死後諡號「懷」,仁慈有餘,功績不足,僅僅值得懷念罷了。
我想,我重生了。
若依舊只是拘泥於後宅事,那麼,便太對不起養育我的家國。
我垂眸,遮住眼中哀思,輕聲道:
「殿下說的是,剎那絢爛雖然很好,但臣女更喜歡十年磨一劍,一劍動九州。
「畢竟,這世上不是誰都如殿下一般,生來就有無數資源享用。
「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在積蓄力量,磨一把好劍。
「如此纔有資格站在殿下面前。」
我能感覺到楚徵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駐。
他對我有興趣了。
若說之前,他對我是出於對宋氏女身份的認同,以及男人的佔有慾。
現在,纔是他真正對我感興趣的時候。
他笑道:「這番話不該你來說,宋小姐,你生來便也擁有無數資源。但你說的,孤覺得很有道理,多謝指教。」
我行了一禮。
靜靜地看完顧錦信行刑。
見他屁股血肉模糊,大概要將養個三四個月,便放心了。
我還真怕他仗着也重生了,壞我的事。
回到家,父親已聽聞今日發生的事情。
他問我。
「今日有何收穫?」
我恭敬回答。
「長公主欠女ṱŭ̀¹兒一個人情。
「太子也對女兒有了重視。」
父親點頭,幽幽道:「爲父明日會上書陛下攻打南理國,能否抓住這個時機,就看你的了。」
「父親!」
我愕然地看着父親。
旋即,後退一步,鄭重地向他行了一禮。
「孩兒定不負父親期望。」
定拼盡全力,扭轉乾坤,改天換地!

-6-
在我眼中,父親一直是個智者。
在那一場對世家的屠殺浩劫中。
他最早發現不對,上書陛下無果後,只能辭官,舉家南遷。
當時,許多人說他毫無風骨,有失氣節。
可惜啊!
當時說他的那些人,都死了。
倖存的人都說父親有大智慧,慧眼如炬。
可父親並不開心。
他的後半生一直鬱郁,幾乎埋沒在思念和愧疚中。
因爲,那些死去的人,有他的親眷、良師、政敵和知己。
他後悔自己沒有死諫。
也恨自己活下來了。
我也變得沉默。
因爲我的發小故交也都隕落其中。
沒有羣星簇擁的星星,即便再大,再璀璨,也只是一輪孤月。
我還是喜歡這世間熱熱鬧鬧,熙熙攘攘。
重來一世,我的一些看法與父親不謀而合。
尤其長公主的心悸之症是外人很難知道的祕密。
父親如此信我,願以身爲我造勢。
我自然不能辜負他的期望。
三年的時間。
足夠打出來一批名臣良將。
尤其,我不能讓三年後叛匪到來,我朝還要面臨一邊抗擊叛匪,一邊與南理國作戰的局面重演。
開戰,是陛下不願意的。
但長公主滿面悲憤地說起,十八年前,她差點兒被送去南理國和親,若非她當時心悸發作,恐怕免不了和親的命運。
恰在此時,有御史上書,說十八年前送去和親的宗室女暴斃,死因不詳。
這本是一件小事。
史上死因不詳的和親公主太多了。
許多人死了也就死了。
等不到後人爲她報仇。
可在這樣的時機下,這位宗室女的暴斃就顯得刺目。
在太子府抓了一個來自南理國的奸細之後,陛下的震怒達到了頂峯。
一個「戰」字響徹了金鑾殿,也傳遍了大街小巷。
茶樓裏。
我與楚徵舉杯相慶。
楚徵目光悠然道:「孤怎麼也想不到,阿然會是奸細,他與孤從小一起長大啊!」
我飲了一杯茶,並不言語。
三年後太子出征,明明有良將精兵,卻還是一敗塗地,戰死沙場。
若說沒有內奸是不可能的。
三年後的浩劫,從中獲利最豐的就是南理國。
所以,只能試一試。
楚徵假裝是主戰派,積極與各將軍商討如何作戰。
計劃是假的,以此誘敵是真的。
果然,釣出來一條大魚……
阿然明面上是世家中選出來的太子伴讀。
實際上,卻是南理國人。
順着阿然這條線索,查出當年南理國送來的奸細並不少。
這段時日,京中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家裏查出來個奸細。
楚徵很傷心。
但和命比起來,傷心不算個事兒。
楚徵又道:「看你似乎一點兒也不同情孤。」
我斟酌片刻:「殿下若需要人同情,臣女也不是不能演……」
楚徵:「……」
他曲指在我額頭輕輕敲了敲。
「宋迦若,孤看你就是個榆木腦袋。」

-7-
文香興奮地低聲道:「恭喜小姐,殿下對您有情。」
「噓!」我食指舉在脣間,「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沒有人會喜歡聽到。」
文香愕然。
我並沒有多解釋。
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去過世人眼中相夫教子的生活。
發現,不過爾爾。
重來一世,情愛於我是錦上添花。
但首先,我要成爲那個可以添花的錦。
而不是一塊粗麻布,沒有任何添花的價值。
我下樓時,遇見了顧錦信。
他大概恭候我多時,一步步從樓下走來,眉宇間盛滿怒氣。
「是你鼓動陛下與南理國開戰?你知不知道如此會讓多少人死去?
「你又知不知道,打仗耗資幾何?
「屆時國庫空虛,如何應對三年後的浩劫?
「你這是想把大好河山拱手讓給賊子,這便是宋家的家教?
「宋迦若!不要以爲你知道些許皮毛便能左右朝局。
「朝堂是男子的天下,不是你一介後宅婦人舞弄權勢的場所。」
他哪來的臉教訓我?
我一腳蹬去,正中他胸口。
他站立不穩,連連後退,撞到牆上,又跌落在地,面色痛苦地捂着心口,不停咳嗽。
我一步步下樓,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讓我想想,憂國憂民的顧郎君這段時日做了什麼事。
「先是花了三個月時間休養身體。
「身體將將養得差不多,就去跑門路,想要做個從七品的小官。
「發現走不通門路,便日日等在騾馬市口,就爲了偶遇二皇子。
「可算是被顧郎君等到了機會,替二皇子解決了一樁麻煩。
「顧郎君如今是二皇子府的東閣祭酒,可謂近水樓臺先得月。
「將來萬一有那一日,二皇子定然不會忘了你這位一直陪伴他的僚屬。
「顧郎君得遇明主,志得意滿,少不了有紅顏作伴。
「如今正和一位姑娘打得火熱,有意將她納爲妾室。
「這便是憂國憂民的顧郎君做的所有事情,每一樣都是爲了自己做打算。
「敢問你這般自私自利的小人,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顧錦信紅了臉。
他扶着牆站起來,沉下臉教訓我。
「我所做的,是順應天下大勢,不像你,是禍國殃民。」
「哈哈哈哈哈!」
我仰天長笑,莫名諷刺。
「顧錦信,你終於露了尾巴。
「你到底是害怕我禍國殃民?還是害怕我改變了你的大勢,讓你不能坐享高官厚祿?」
他惱了,低聲惡狠狠道:
「你做得再多,也不會改變什麼,宋迦若,乖乖回你的後宅做個賢妻良母,這天下,不是你能左右!」
他轉身蹬蹬蹬快步下樓。
我定定地看着他的身影,勾脣一笑。
我想,是我太仁慈,讓他日子太好過,以至於忘了我的手段。
我對文香吩咐。
「去幫我找個媒婆。」
「啊?小姐,找媒婆做什麼?」
「給一個姑娘說親。」

-8-
文香很快找了兩個媒婆。
一個有口皆碑,另一個是金牌官媒。
兩個媒婆將泥瓦巷裏一個姓柳的姑娘家的門檻快要踏破了。
介紹的才俊一個比一個好。
那位柳姑娘挑花了眼。
最後,羞答答地選了一個秀才,嫁過去做正頭娘子。
至於和顧錦信的朦朧感情,如今成了柳姑娘唯恐避之不及的一段羞恥往事。
在她口中,顧錦信三番四次挑逗調戲,讓她錯將流氓當成了心動。
如今再提起,只覺得羞恥不堪,恨不能自戳雙目。
衝她這份覺醒。
我送了她一百兩銀子當作嫁妝。
柳姑娘受寵若驚,直言今生銘記我的大恩大德。
我忍不住笑了。
上一世,在顧錦信的後宅裏,她和孟青蘿鬥得你死我活,兩個人都是燒錢的主。
一個要龍蓮香,另一個便要月光錦。
一個個爭奇鬥豔。
美了顧錦信,苦了我這個大房。
這一世,我本不想搭理顧錦信。
畢竟,我一把火燒了侯府,也算有仇報仇了。
可偏偏顧錦信舞到我跟前來,那就休怪我斷他美夢。
柳姑娘走後,我看一眼屏風。
孟青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不敢置信地低聲呢喃。
「這不可能,怎會如此?
「他三個月下不來牀,是我衣不解帶不辭辛勞地伺候。
「我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他,他爲何要如此待我?」
孟青蘿執着地想要一個答案。
多像從前的我啊!
我能說什麼。
我只能輕聲道:「或許錯的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呢?」
孟青蘿無聲地流眼淚,流着流着,一抹眼淚,氣勢洶洶地往外走。
「我要去問問他!」
「問了之後呢?」
「什麼之後?」
我搖搖頭。
到底年輕。
還不是後來那個心眼子比蓮藕還多的孟姨娘。
「你問了,他不認,你不會信。他認了,你不會舒服。無論如何,夫妻感情都會磋磨沒了,這日子,你還打算過嗎?」
「那我怎麼辦?就這樣窩窩囊囊過一輩子嗎?」
「老侯爺去世,按理顧錦信該繼承爵位,降級封個伯爵噹噹,可陛下什麼都沒給,是因爲老侯爺是顧錦信氣死的,顧錦信已經完了,但老侯爺這一脈不該斷絕,還有希望。」
孟青蘿聽明白了。
她手指緊緊抓着椅背,彷彿如此纔有力量。
「我懂了,謝太子妃指點,太子妃的大恩,我今生銘記在心,若有需要用得到我的地方,您儘管開口。」
「的確有一件事,一個月後,會有一次文人雅集,那一日,我不希望看到顧錦信。」
「太子妃會如願以償。」
「這裏有一個鋪子,是我送給你的新婚賀禮,女子還是要有一些財物傍身的,別人不看重你,但你自己要看重自己。」
孟青蘿驚愕地看着塞入自己手中的房契。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太子妃……」
我伸手扶她起來,輕聲道:「去吧……」
願你此後多安寧,常喜樂。
孟青蘿流着淚去了,到了門口帶上幕籬。
誰也看不出,她曾經哭得那般傷心。
文香嘆道:「小姐,您心太善了。」
我倒沒什麼好憎惡孟青蘿的。
一個也被關在後宅裏的可憐人罷了。
她曾經倒是想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可被我收拾了幾頓,便安生了。
後來,顧錦信的小妾一個個納進來。
來一個,她鬥一個。
我反倒有點羨慕她身上旺盛的生命力。
大概只有她愛顧錦信愛得認真。
所以,今生顧錦信找她,我並不意外。
我只是意外,她竟然又被辜負了。

-9-
這一個月的時間。
我不遺餘力地給顧錦信曾經的小妾找婆家。
顧錦信怒不可遏,卻無可奈何。
他終於轉變了思路,開始忙着給自己造勢。
先是在文會上鍼砭時弊,一罵成名。
接着又閉門不出,奮筆疾書。
就等着一個月後的文人雅集上大放異彩。
爲此,他還特地從二皇子那裏求來了一個請帖。
可那一日。
他一早起來就昏昏沉沉的。
掙扎着起來,又虛弱地摔倒在地。
孟青蘿攔不住他,便讓顧老夫人出面,以他想讓顧家絕後爲名,將他攔在家裏。
等顧錦信病好,已是三日後。
文人雅集早就結束了。
他打聽到一個叫文山先生的人揚了名。
但具體如何,卻並不清楚。
他惋惜哀嘆自己又少了一個揚名的機會。
情急之下,想到可以走大儒的門路。
便拿着自己寫的文章,候在一個大儒門外,求對方看文。
那大儒看他相貌不俗,儀態自有氣度,便允了。
誰知,一目十行地看完。
便把文稿砸在顧錦信臉上,大聲怒斥。
「大膽文賊,你從哪裏抄來的稿子,謊稱是自己寫的?你可知文山先生的佳作已刊印成集,到處售賣,竟然還敢剽竊他的……」
後面罵了什麼。
顧錦信已聽不進去。
他急速奔進書局,便找到了那個文山書集。
他快速翻完。
怒氣衝衝地打上宋府。
卻被侍衛壓倒在地,喫了一嘴泥。
一牆之隔,我聽着他捱打的聲兒,又聽他念叨着。
「宋迦若,你爲何害我?
「你爲何假冒文山先生,斷我青雲路。」
倒也不傻。
但那些文稿真的是他的嗎?
哪一個不是上一世其他智者的想法,被他在這一世總結成了自己的思想。
若他安安分分,倒也罷了。
奈何他一次次挑釁。
我只好賞他一份苦頭喫喫。
顧錦信被送回去,終於安分了。
曾幾何時,顧侯爺和宋家這兩塊金字招牌,讓他在寒門和世ţü₎家暢通無阻。
如今,顧侯爺被他氣死。
世家將他排斥在外。
他連想進宋家的門都成了奢望。
他大概想明白了,自己如今唯一能抓住的只有二皇子。
聽聞他正努力說服二皇子,讓他參與朝政。
二皇子本就是沒有主見的人,被他說得隱隱有些動心。
我讓楚徵蒐羅了一堆珍禽異鳥送到二皇子府上。
二皇子立刻惶恐了。
他一天三百遍地問顧錦信。
「皇兄送我這些鳥是什麼意思?
「是不是敲打我,讓我不要想自己不該想的?
「天地良心,我真的沒有多想啊!
「還是告訴我,讓我安安分分做一隻籠中鳥?
「怎麼辦,我要被皇兄厭棄了。
「都怪你,沒事提什麼讓我參與朝政。
「嗚嗚嗚嗚,顧錦信,我要被你害慘了。
「若是皇兄厭棄了我,我以後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聽聞,顧錦信差點兒沒忍住,暴揍二皇子。
最後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安撫住二皇子,讓他不要連夜逃到城外的莊子上去。
二皇子這麼慫。
難怪顧錦信喜歡他。
把持了二皇子,若二皇子如上一世一樣登基,將來的Ṫū⁴朝堂上就是顧錦信的一言堂。
不過,這終究是他的美夢罷了。
和南理國的戰爭要開打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所有人都在擔憂糧草的事情。
而我逮住了一個商人,將他連夜送到了楚徵府上。
那商人嚇蒙了。
「太子殿下,草民錯了,草民不該哄擡物價,不該低價收糧,高價賣出去,殿下饒命,殿下饒命。」
楚徵淡淡道:「別怕,孤不是查你哄擡物價的事,孤是想請先生幫孤運糧。」
那商人眼睛都亮了。
但很快又一臉愁容。
「運糧事小,可……可……」
錢呢?
楚徵笑道:「錢不會少了你的,而且孤向你承諾,一旦你完成此事,孤會上書父皇,封你一個官噹噹。」
「殿下,草民是商人。」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本朝打擊商人。
商人不得當官。
楚徵的承諾,足以讓他奮不顧身。
楚徵笑了。
「古有桑弘羊解開漢武帝銀錢危機,今日非常時期,孤任用你趙松明又有何不可?你若是能替孤解決了糧草危機,便是孤的忠臣良將,孤承諾給你一個未來便一定會做到,君無戲言。」
趙松明要瘋了。
他一臉絕望地進了太子府。
又滿臉興奮地出了太子府。
他聯合大江南北十二家商會,一艘艘運糧船從糧草豐盈之地送到邊境。
而他給出的承諾是,太子殿下需要一個商人組成的智囊團。
若糧草一事能解決,太子便會從各個得力的商人中選人。
楚徵聽他如此忽悠,又見他果然給力,便應了他的承諾。
趙松明大喜。
他隨船離京時,我爲他踐行。
在逼仄的船艙中,他一飲杯中酒,跪地答謝。
「多謝太子妃出的主意,趙某才能得見太子一面。
「不然,我們這些商人何時能出人頭地?
「世人都說我們這些商人重利,可世上也有義商,家國有難時,我們也義不容辭。
「太子妃今後若有差遣,趙某一定肝腦塗地。
「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見,趙某會爲太子妃祈福。
「願太子妃得償所願,心想事成。」
我一飲而盡,與他拜別。
曲終人散,離水殤殤。
上一世,世家首遭屠殺,其次被殺的便是趙松明這些富商。
這一世,提前團結能團結的。
也算是自救吧。
趙松明走後。
楚徵出現在我身邊。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淡淡道:「不知道孤的太子妃,還有多少事瞞着孤。」
我心猛烈地跳了一下,靜靜地看着他,腦子裏在飛速措辭。
他步步緊逼。
「不知道說什麼了?
「不如先上車,慢慢想,如何忽悠孤?」
我嘆道:「都說女子不得干政,我不想被殿下厭棄,但又很憂心糧草之事,只能Ṱṻ₂走迂迴之路,還望殿下見諒。」
楚徵點頭。
「理由編得不錯。
「宋迦若,你把孤當傻子。
「你好好想想,怎麼安撫孤吧!哼!」
語氣莫名有幾分傲嬌。
好像不是不能哄。
我試探地問。
「婚期提前如何?」
楚徵怔了怔,淡淡「嗯」了一聲。
「若這是你想的,那就如你所願。」
他輕哼一聲,若無其事地走了。
文香悄聲道:「小姐,他裝的,他耳朵紅了,我看到的。」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
別說了。
再說,我就當真了。

-10-
大婚的日子提前了。
京城的禮炮轟隆隆的時候,和南理國的仗也打起來了。
洞房花燭夜。
我軟綿綿地躺在牀上,沒有一絲力氣。
兩世爲人。
我第一次知道男女之事原來是這樣的。
我昏昏沉沉睡着的時候,聽到楚徵的聲音。
「明明知道你是騙我的。
「可我還是想讓你如願。
「宋迦若……
「你到底有沒有心……」
其後,我和楚徵各自忙碌。
楚徵召集幕僚,不拘寒門還是世家。
每一日,無數人前來應召。
說一句,門客三千,也不爲過。
陛下並不相疑,他身體虛弱,近些年越發不濟。
太子能快速成長起來,他很欣慰。
而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每日信函往來不斷。
從前有父親幫忙出謀劃策,如今只能自己來。
忙得昏天暗地,京城的消息難免疏忽。
直到察覺文香不對勁,我才知道,如今京城竟然流行着一種話本子。
那話本子格外大膽。
說一個妖女仗着自己重生,禍國殃民,謀害良臣。
她做了妖妃,把持天下,禍亂朝綱。
最後被一個書生和一個道士斬殺。
那書生從此得帝王倚重,成了一代名臣。
故事借的是前朝的皮,諷刺的卻是當今的事。
妖女名字的諧音和我的名字極像。
書一上架,便各在民間盛行。
皆因重生這種事太過新奇,又是妖女,勾起了無數人的好奇心。
本來無人覺得那個妖女是我,可書裏的有些事情又能與我印證上,便慢慢地有了這種流言。
我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顧錦信搞的鬼。
我還以爲,他安生了。
沒想到轉去當了書吏。
話本子編得還挺好。
不愧是說了一輩子鬼話的人,就是能編。
文香怒道:「這些文人是越來越不像話,這種沒影子的事都敢亂編排,怎麼不去幹正事?不去上戰場?不去籌糧?」
我笑了。
文字如刀。
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有時候也的確能傷人。
顧錦信想傷我。
那我就送他一份大禮。
我問楚徵借了幾十個書生。
我說故事大概,他們編。
很快,一個個以顧錦信爲原型的話本子誕生了。
「從前,有一個書生借了岳家的勢力,開始出入高門大戶,後來岳家落魄,他竟然將髮妻貶妻爲妾,肆意辱罵,萬幸,那小姐重生回來……
「從前,有一個書生,他氣死自己老爹,難以承受這不孝的罪名,便設計讓妻子以爲是自己氣死了公爹……
「從前,有一個書生,他重生歸來,提前抱住了未來皇帝的大腿……」
這些故事,無一例外,最後書生都慘死收場。
惡有惡報,善有善報。
幾十個話本子一出。
瞬間風靡京城市場。
我趁機豪賺了一筆。
這些故事,讓人很容易從字裏行間找出顧錦信的影子。
許多閨閣小姐將他罵慘了。
「世上竟有這般狼心狗肺之人,岳家如此待他,他竟然巴不得岳家趕緊破敗了。
「保佑我們這輩子也遇不上這般卑鄙小人。
「幸虧皇帝慧眼如炬,識破了他的陰謀,不然江山就完了。」
顧錦信被罵得閉門不出。
但讓他哭的事情還在後頭。
趕潮流的二皇子也看到了那個未來皇帝的話本子。
他越看越不對,因爲話本子裏的皇帝就愛逗鳥、畫畫,做木工活兒……
他醒悟過來,越看越覺得這是太子給他的暗示。
恰逢顧錦信勸說他好好經營店鋪,積累錢財,以備不時之需。
二皇子驚恐之下,生平第一次有了主見。
「錦信啊……
「本王看你有大才,留在本王這裏實在屈才。
「不如,你先回去,待本王去求父皇爲你另謀一份差事?」
他不等顧錦信回話,便飛快地將顧錦信趕走,並命人再也不要讓顧錦信來。
如此,顧錦信和他的大腿徹底決裂了。
ŧŭ̀ₙ聽聞,他站在二皇子府門口一天。
那模樣,如同丟了自己的心上人。
嚇得二皇子連夜去了城外的莊子避難……
恰在這時。
邊境傳來消息,南理國求和了。
因爲他們陷入了糧荒。

-11-
南理國盛產香料。
早在我一重生,我便聯合趙松明等商人,讓他們以北梁國商人的名義,在南理國高價大肆收購香料。
同時,也用布匹換南理國的糧食。
那一段時間,南理國人賺得盆滿鉢滿,人人都在到處搜刮香料換錢。
然後,我又以提前預付的方式,讓南理國人將糧食改種香料,和他們提前預訂了下一年的香料。
如今兩國開戰。
我違約了。
種了香料的地,已來不及種糧食。
南理國如今陷入了糧荒。
他們的兵在前面打仗,而他們的香料卻不能當飯喫。
他們撐了幾個月,又喫了幾次敗仗,人心渙散,早已無力再戰,不得不前來求和。
消息傳到京城。
舉國歡慶。
楚徵一下朝,回到東宮,便向我跑來。
他步履輕盈,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身上褪去了老成持重,彷彿重新變回一個張揚少年。
他將我緊緊箍在懷裏。
「贏了!
「迦若,我們贏了。」
他的脣緊緊吻住我的脣。
我感到了一股刻骨銘心的喜悅,飛速從他的身上傳到我身上。
他將我抱起轉了一圈又一圈。
等我回過神來。
四周的下人早就跑了。
我暈暈忽忽地靠在楚徵的懷裏,彷彿自己也年輕了一回……
那顆以爲七老八十的心,再次在心腔裏悸動。
談判是楚徵親自去的,這是一次太子立威的好時候。
與他一同去的,還有太子府的無數幕僚。
寒門和世家,有力往一起使。
順利談下了南理國納歲幣上貢的條件。
聽聞,南理國那邊還想獻上自己的公主。
被楚徵一頓訓斥。
「一戰敗便送女人,有本事將南理國的皇子送來,本朝好男風的權貴也不少。
「既然皇子對你們南理國來說更珍貴,那就送珍貴的過來,我朝只要好的。」
南理國閉嘴了。
消息傳回國內。
衆人笑慘了。
一股身爲天朝上邦的自豪感,在每個人的內心生根發芽。
沒多久。
楚徵便帶着十八年前和親的宗室公主的屍骨回朝了。
那一天,無數人默哀。
這位公主,許多人不知她姓名。
卻是她以性命換得邊境和平十八年。
那一天,許多人心裏都在想。
從今後,我朝再也不會有公主去和親。
就算有,也應該是對方的皇子來和親。
回朝之後。
陛下大肆封賞。
這一戰讓許多寒門子弟得到晉升。
這是軍功,旁人無話可說。
而隨着楚徵出訪的使團回來也各自論功行賞。
朝中寒門子弟的數量一下子多了起來。
再接着,便是楚徵借勢成立了自己的商人智囊團。
因爲南理國一戰,讓大家清楚地看到了,打仗不僅僅是兵強馬壯的事,商戰也起了極大的作用。
而南北貨物供應,平衡物價亦是國家穩定的基石之一。
這些事情朝中的大臣不懂,但商人們懂。
楚徵力排衆議,讓商人們參與朝政。
有反對的聲音,但商人們剛剛立了大功,那些反對的聲音慢慢就弱了下去。
最重要的是,此次征戰,磨鍊出了一批精兵猛將。
朝廷再不會如上一世一般,被叛賊打個措手不及。
如今,萬事俱備,只等一年後亂軍到來。

-12-
我問楚徵要北梁國的地圖。
楚徵深深看我一眼,便毫不猶豫地給了。
他指着北梁國都城道:
「看來太子妃與孤的想法不謀而合。
「北梁國主少國疑,大將劉榮有軍功傍身,一向驕傲自大,瞧不起才十歲的小皇帝。
「聽聞他攛掇人想讓小皇帝認他爲義父,想當攝政王。
「但小皇帝的幾個顧命大臣卻不是好相與的。
「君臣不睦,將相不和,不出一年,北梁國大概就要亂了。」
他分析得相當對。
上一世,劉榮在北梁國造反。
被幾位顧命大臣聯手阻擊,奪位失敗。
最後迫不得已帶着十萬大軍南下,一路燒殺劫掠,走到哪裏搶到哪裏。
七日時間便打到了我朝邊境,殺了守城大將。
南理國趁機也在邊境作亂,我朝兩頭作戰,壓力倍增。
太子臨危受命,奔赴邊境,卻戰死沙場。
最後劉榮搶了京城。
但他並不逗留,攜帶着大批財貨繞道水路到了南理國,下馬投降。
南理國的人貪圖對方的人馬財貨,也想顯示自己大國風範,便接納了劉榮。
可誰知道,三年後劉榮又反了呢。
他殺了南理國國君,自己登上了皇位。
在南理國作威作福了好多年,種種惡行不一而舉。
這些是我上一世經歷過的。
今世楚徵卻早早就看透。
若他上輩子沒死,定然會是一個明君。
我嚥下心裏的疑惑和讚歎,順着他的話繼續說。
「若劉榮真的造反,他會順着中州道一路南下……」
我和楚徵詳細地討論着一旦劉榮造反可能發生的事情。
兩人一起推演。
居然將上一世發生的事情推出來了七七八八。
討論完後,我和楚徵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做了一個決定。
「我們幫劉榮一把。」
不能等他萬事俱備再造反。
要讓他東奔西跑,惶惶如喪家之犬地按照我們指定的路線逃。
於是,北梁國開始出神跡了。
先是劉榮去爬山,在山上聽到了龍吟聲。
緊接着,劉榮的部將釣魚,從魚肚子裏發現了帛書。
書上有幾個字:劉氏起,江山移。
再便是皇家獸苑裏,威風凜凜的大老虎,見到劉榮居然跪拜了……
這一切,都讓劉榮的自信心得到膨脹,而皇室對劉榮的不滿與日俱增。
終於,在一個平靜的早晨。
劉榮發作了。
他起兵造反,攻打皇城。
不料,幾個顧命大臣早有準備,死守皇城不出,另外調兵遣將圍攻劉榮。
劉榮打了幾日。
發現繼續圍下去,自己就要被援兵包餃子了。
當即決定南下。
一路燒殺搶掠。
只是,他打到我朝邊境的時候,還來不及安營紮寨,就被突襲。
後來每到一個新地方,來不及喘口氣,就被奇襲。
他沒辦法,Ṫū́₉只能馬不停蹄地趕路。
一路丟盔棄甲。
到了一個港口,搶了所有的船,便一路南下了……
我和楚徵聞知消息,忍不住擊掌相慶。
禍水東引。
現在壓力給到了南理國。
不知這一次,南理國會如何選擇?
很快,南理國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它如上一世一般,開城招安。
不過,這一次,劉榮狼狽逃竄,搶來的財貨早就在逃亡路上,一路丟棄。
這一下,他在南理國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我和楚徵都猜測,用不了幾年,劉榮一定會再反。
等他反的時候,就是我們重新攻打南理國的時機。

-13-
阻擊劉榮的事情傳回京城。
再次舉國歡慶。
尤其,這一次,我們接手了劉榮搶來的財寶。
這些白花花的銀子,讓所有人都樂開了花。
只有顧錦信砸了自己的書房,滿懷悲憤。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劉榮怎麼能敗,他應該殺到京城,殺了那些世家的。
「世家不死,哪裏有寒門出頭之日。
「那些傻子,他們到底在高興什麼?
「他們知不知道,他們這輩子永遠都要被世家踩在腳下了!
「一羣傻子,一羣飯桶!!!」
顧錦信是真的痛心。
他沒有說出的話,大概還有,楚徵不死,二皇子怎麼做皇帝?
靠着二皇子自己,這輩子是不可能造反,也沒有能力當上皇帝的。
他苦心經營的一切,都要白費了。
他哀號不已,當天就氣病了。
而孟青蘿也懷孕了。
這一次,她藉口自己不適,沒有親侍湯藥。
一切都是顧老夫人操持的。
顧錦信雙眼無神地喝着湯藥,剛能起牀就顫抖着手給我寫了一封拜帖。
我收到後,只看了一眼就淡淡道:
「扔了吧。
「以後顧家的拜帖都不必再送。
「若是顧夫人孟青蘿求見可帶她進來。」
人總以爲,歷史是由最強壯的人書寫的。
其實,我總覺得不是。
我一直覺得,歷史是由最幸運的人書寫的。
從前幸運的那個人,是二皇子。
但現在幸運的那個人,是楚徵,是我……
但顧錦信有一句話說得不算錯。
這些年,世家壟斷了朝政。
長此以往,寒門沒有出頭之日,這天下終究還是要亂的。
但我從不覺得,靠殺,便能殺出一片清明。
若選拔官員的制度不改。
即便讓一個寒門進入朝廷,不出二十年,又一個新的世家就會誕生。
所以,歸根結底,在於改革。
我下一步的任務是,該怎麼說服楚徵改革……
我心裏昂揚起鬥志。
這重生比我想象的有意思多了。
每一個階段,都彷彿有一個新的任務在等着我。
而我樂此不疲。

-14-
永成三十年,陛下薨逝。
楚徵登基,年號世昌。
他封我爲後。
有大臣上書要擴充後宮。
楚徵淡淡道:「除了皇后,朕對別的女子不感興趣,反倒對男子很有興趣,誰家若想送兒子進後宮,朕一定謝謝他祖宗八代。」
衆臣無語住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
我從沒求過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但好像無意間卻得到了。
我感動了一陣子,就清醒過來。
我不會忘記,當年自己說過的話。
情愛於我是錦上添花。
有了更好。
沒有也不妨礙我成爲一匹華麗無匹的錦緞。
我重生的意義,不是滿足個人情愛私慾,而是去做更有意義的事。
這是我和顧錦信的區別。
我重提改革之事。
楚徵的眼睛亮了。
「迦若,你爲什麼總能想到我想的。
「父皇也想改革。
「可怎麼改,改哪裏,如何讓世家不阻撓,都是難題。
「現在你把答案送到了我嘴邊。
「我不知該怎麼謝你。
「我一定要好好想想該怎麼謝你。」
他帶我上朝。
剛開始,我在簾子後面。
後來, 有一次,他和大臣吵架吵不贏。
一怒之下,掀掉了簾子。
「阿若, 你來替朕接着罵。」
我:「……」
我能說什麼?
我只能和ţų⁹和氣氣地在那些大臣和他之間周旋。
一來二往,君臣關係有所緩和。
後來, 許多大臣犯了錯,反倒通過我來求得楚徵的原諒。
我上朝,漸漸成了一個共識。
但改革很難。
它侵犯了世家的利益。
我和楚徵都在等,等一個契機。
終於, 時機來了。
劉榮在南理國造反。
他一日之間, 殺了南理國幾十家世家。
消息傳來, 震驚天下。
所有人都知道了劉榮造反的原因。
他在南理國投降後, 一開始也想着和南理國的權貴搞好關係。
但那些權貴哪裏瞧得上他這個北國來的蠻漢。
要麼將他拒之門外。
偶有接納,也將他當作一個笑話看。
久而久之,彼此之間積怨極深。
再一次, 南理國先發自己人的軍餉,給劉榮的軍餉遲遲不到。
劉榮忍無可忍, 終於反了。
他一怒之下,血洗京都。
整個南理國改天換地。
而楚徵就在這個時候下達了攻打南理國的命令。
三個月的時間,就打到了南理國的都城。
這一次,劉榮開門投降。
但我和楚徵都不願意。
劉榮可是兩度造反。
招安他,是要命的!
劉榮被殺。
南理國的權貴不僅沒有國仇家恨, 反而謝謝我們。
嗯……
挺奇妙的。
後來的朝會上, 楚徵笑吟吟地問諸多世家。
「還攔着朕改革嗎?
「諸位可想清楚了。
「朝裏是你們當家。
「可這世上拿着刀劍的可是寒門中人多。
「你們能保證, 這世上不會再出現一個劉榮?」
這一次,改革順順利利地推行了下去。
世家依然有許多優勢, 但寒門也終於有了出頭之日。
當第一次官員選拔放榜的日子。
我和楚徵擠在人羣中, 一起看那些榜單上的名字。
有人歡喜,有人憂愁, 還有人被感動得痛哭流涕。
我們真切地感受到那種喜悅,忍不住兩手握緊。
我在人羣中, 也看到了顧錦信。
他不敢置信地怒吼。
「怎麼會沒有我?
「我可曾位列九卿, 怎能榜上無名?
「這考試不公平……」
他瘋瘋癲癲, 很快被差役押了下去。
爲什麼他榜上無名?
因爲, 這本就是他的真實水平。
上一世,無數寒門在世家被屠殺後,進入了朝堂。
可屁股決定了腦袋。
他們才入朝堂, 就開始學起世家那一套。
大肆搞譜學,搞門閥。
以成爲新世家而自豪, 也如同從前的世家那般打壓寒門。
所以,世家消失了嗎?
沒有!
只是換了一批人當世家。
前世,我從父親的沉默和對故友的哀悼中看清了事情的本質。
可顧錦信從未曾看透過。
他以爲是自己厲害。
其實, 他也不過是一個時代的幸運兒罷了。
和寒門中真正有才華的人相比,他不過爾爾。
回到宮中。
我的桌案上擺着兩個摺子。
一個是孟青蘿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顧老夫人眼看着給兒子請封伯爵沒戲,想試試給自己的孫子請封。
我允了。
顧家的確沒希望了。
但孟青蘿和顧老夫人不糊塗, 應當會好好教育孩子。
到時候,兒子伯爵,老子平民。
顧家應該挺熱鬧吧!
想想就高興。
另一個摺子是北梁國派出了使團,打算和我國交好。
我看着這摺子。
明白自己下一步的任務是什麼了:打造盛世, 讓萬國來朝!
楚徵翻着摺子,變了臉。
「連顧錦信那個匹夫都有兒子了,朕也要有!」
今夜註定是一個不眠夜……
可我甘之如飴。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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