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姝

我易容代替嫡姐進宮爲妃,只爲成全她和窮情郎長相廝守。
聖上癡迷嫡姐已久,將我封爲貴妃百般嬌寵。
而嫡姐的情郎卻婚後變心,還對她動輒打罵。
我是給家族帶來滿門榮耀的貴妃,她卻是雲泥之別的麻雀。
嫡姐幡然醒悟,怨恨我奪走了她的一切,佯裝婢女進宮,將聖駕攔於御花園內。
我看着她嬌弱委屈的模樣,從容不迫。
姐姐,你終於來了。

-1-
「陛下,我纔是周紙鳶……她根本就是冒充的!」
齊承淵牽着我的手在聽到嫡姐的話時忽然一緊,我偏過頭去看他,他的目光正落在周紙鳶臉上。
「陛下,紙鳶一直都是心繫陛下的啊,可卻被奸人所害,如今才得以逃脫……」
周紙鳶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白皙的小臉掛滿淚珠,哭得傷心極了,別提多可憐嬌柔了。
面對眼前這張和我高度相似的臉,連下人都忍不住竊竊私語。
可齊承淵卻一直沒什麼反應,面色如常冷淡,依舊拉着我的手。
周紙鳶跪在地上,咬了咬脣,忽地從衣袖中拿出把刀來抵在了自己脖子上:「陛下若不信我,紙鳶只能以死證清白了!」
說着她便將利刃朝脖頸抵得更深了一步,眼看就要破皮流血,齊承淵才抬手製止。
「你說你是周紙鳶,有何證據?」
齊承淵鬆開了我的手,朝前抬腳邁了一步,神色晦暗不明,俯下身單手捏住了周紙鳶的下巴。
周紙鳶雙眸顫動與齊承淵對視,朱脣輕啓:「金明池馬球會,陛下曾對臣女一諾許終身,再無第三人知曉。」
周紙鳶說得沒錯,這件事我並不知曉,所以在齊承淵望向我時,我便知他已然不信我了。
我坦然地彎了彎嘴角,撩起衣裙利落地跪了下來,隨着我這一跪,身後跟着的一衆侍女太監烏泱泱跪倒一片。
我雖跪着,可背卻挺得很直,仰着頭看向齊承淵,淡淡開口:
「臣妾早就做夠了這貴妃,裝得實在辛苦極了,如今真紙鳶來了,陛下願意賜死臣妾也好,貶去冷宮也罷,臣妾皆無疑議。」
我跪着磕了三個響頭,等着齊承淵的發落。
沒有絲毫慌亂的處事之風,我彷彿好像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會發生。
齊承淵生平最恨有人騙他,周紙鳶就是深知這一點,所以纔敢進宮當衆拆穿我。
她得意地看向了我,彷彿已經看到了我觸怒君威的下場。
可齊承淵卻遲遲沒有發落,只是雙眸的神色越來越陰沉。
「你是誰?」
他忽地開了口,尊手輕抬,指向了我。
不等我回答,周紙鳶便代替我搶先開了口:「她是臣妾的庶妹,名喚周扶姝,就是她害的臣妾……唔……」
周紙鳶話還沒說話,忽地驚呼一聲,竟被齊承淵橫着抱了起來,很快反應過來的她嬌羞地靠在了齊承淵胸膛。
「貴妃失儀,罰跪御花園,無詔不得起。」
說着抱着周紙鳶大步離開。
身邊一瞬的冷清,只剩下貼身太監陪在我身邊,我理了理衣裙,衝着齊承淵離開的方向磕頭謝恩。
「娘娘,您和陛下這是怎麼了……」
小太監從來沒見過齊承淵這般對過我,就連我故意打碎鄰國使臣送來的求和瓷瓶,齊承淵也只笑罵了我幾句。
「容安,你還未見過我的真容吧。」
我忽然開口,卻嚇得容安朝我磕頭請罪:「奴才不敢,求娘娘饒命!」

-2-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送回慶喜殿的,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幾時幾刻了?」
守在殿內的容安見我醒來,急忙上前來扶我:「回娘娘,戌時三刻,您暈倒在御花園中,已經睡了兩日了。」
我下意識將手摸向膝蓋,一陣刺痛襲來,我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娘娘,陛下剛冊封了鳶貴人……」
容安的話說了一半,不敢再說下去。
鳶貴人。
齊承淵果真對周紙鳶情誼匪淺,纔不過兩日就直接越過祖制抬了貴人。
還用了鳶字。
「娘娘,您不生氣?」
容安見我沒反應,小心探查我的臉色問道。
生氣?生什麼氣?
我還要去祝賀齊承淵抱得美人歸呢。
等容安扶着我去了皇后宮中,還未進門便就聽見周紙鳶的聲音。
「我和陛下早便相識,那情分可是和你們不同呢。」
滿頭珠翠的周紙鳶正眉飛色舞地炫耀着她的恩寵,周遭各嬪妃的臉色都不大好看,連一向溫和的皇后都皺起了眉頭。
可大家都忌憚坐在主位的齊承淵,不敢多說一句。
「鳶兒剛入宮,禮數有些不周的地方,還請皇后見諒。」
齊承淵說這話時,我提着衣裙剛踏進內殿,直直對上他冷漠的雙眸。
我微屈膝蓋行禮,刺骨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嘶」了一聲,不大不小,剛好傳ŧŭⁿ到每個人耳朵裏。
衆人皆知陛下爲了新寵罰了貴妃,卻不知爲何而罰。
「喚下人來回話即可,不必親自來的。」
皇后是個溫柔嫺靜的主兒,從不對宮嬪多加指責,大家對她都很尊敬。
我衝着皇后笑了笑,接着便開了口:
「臣妾本是不打算來的,可總得來賀陛下得美人之喜。」
我的聲音在安靜的內殿顯得格外響亮,衆人臉色各異,不敢接話。
我對上齊承淵的目光,只看了一瞬便收回了眼,可他的視線卻一直落在我身上。
周紙鳶終於忍不住了。
「貴妃娘娘臉皮可真厚啊,冒名頂替別人進宮,如今正ŧű̂₂主都坐這兒了,您還有臉來賀喜。
「要換做我,直接死了算了。」
周紙鳶的話彷彿點醒了這兩日一直在猜測究竟發生了何事的嬪妃們,她們的目光來回在我和周紙鳶臉上打轉,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
原來是這樣!
「鳶貴人,不可胡說。」皇后出聲阻攔。
可週紙鳶並不聽,還變本加厲地說道:「貴妃娘娘這麼願意當賊,就別怕被人戳穿!」
我坐在位置上聽着,絲毫沒有生氣,彷彿一切都不在乎了似的。
「鳶貴人說得對,不是自己的東西永遠都不是自己的。
「本宮真心祝願你和陛下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話落,再看向齊承淵,周身寒意乍起。

-3-
「貴妃跋扈失言,禁足慶喜殿半月。」
小太監唸完旨意,小心將我扶了起來,無奈地說道:
「陛下如今專寵鳶貴人,娘娘何必要在這時候同貴人置氣呢?」
「我真的是真心的。」
小太監自然是不信我的話的,只覺得我是在慪氣,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終是什麼也沒說地走了。
禁足半月,我倒是樂得清閒,可宮裏的消息卻一日一日地傳進慶喜殿。
陛下聖寵鳶貴人,不僅日日留宿她處,還准許她進出養心殿,帶她出宮遊玩,准許她的一切要求。
這番模樣是要將當年同我做過的一切都再與她做一遍。
我心中難免有些微痛,可也不過只有一瞬。
隨着齊承淵對周紙鳶越來越寵愛,漸漸坐實了我是替身的事實,宮裏流言蜚語頗多,一些見風使舵的奴才開始對慶喜殿不上心了。
「這些狗東西,如今連銀絲炭都不給咱們慶喜殿了,我看他們真是反了天了!」
殿外容安的聲音傳了進來,我窩在牀上依舊被凍得鼻子泛紅,更何況他們下人。
「今日不必守夜了,都回去歇着吧。」
我遣退了下人,自己躺在牀榻上,漸漸閤眼,卻半夢半醒中,忽覺身旁的牀塌了半邊,一道裹挾着寒風的身體將我牢牢抱在了懷裏。
我猛地睜開了眼,熟悉的鼻息在脖頸處噴灑着熱氣,大手輕撫着我的後背,喑啞的聲音響起道:
「你竟真這般無情,一點喜歡都不肯給我。
「鳶兒……」
我聽着他叫鳶兒,忽地不知道從哪裏生出的一股氣來ƭű̂¹,瘋了似的用拳頭捶打着他的胸口上:「我是姝兒!」
我一口咬在了齊承淵的肩頭,疼得他悶哼一聲止住了動作,冷靜下來的他也終於鬆開了我,我趁機蜷縮到了角落裏。
齊承淵看着如此防備的我,語氣軟了下來,開口道:
「讓我抱一會兒行嗎?」
可我卻望着他,滿眼的冷漠,開口說出的話也不受控制:
「陛下如今已經尋回了心愛之人,不與姐姐承魚水之歡,找我來做什麼?」
齊承淵沉默地看着我,雙眸深不見底,在漆黑寒冷的慶喜殿,兩個人無聲地對峙着。
門外冬夜的寒風拍打着紅木殿門發出沉悶的響聲,我的腦中回閃着過往的種種,可內心異常地平靜。
「鳶兒……」
齊承淵忽地欺身過來,雙手抓住了我的肩頭,迫使我抬頭看他,他眸中竟然露出了一絲真情:
「如果你想,你便就是周紙鳶。」
齊承淵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堅定,他看着我,似乎很迫切地想要尋求我的認同。
「只要你願意,這世間便只有你一個周紙鳶!」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又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我覺得很可笑,連話裏都帶着些笑意:
「陛下可聽坊傳聞?周府有二女,一位美若天仙,無數人追捧,可另一位卻奇醜無比,不僅面色黢黑,還嘴斜……」
我的聲音平穩得像在講故事般,可我邊說邊抬手朝側臉摸去,像是在找什麼機關。
「陛下還沒見過臣妾的真容吧,要看看嗎?」
齊承淵瞬間鬆開了剛還抓着我的肩,微愣後慢慢徑直下了牀。ťṻⁿ
乾淨利落,沒有絲毫猶豫。
他重重看了我一眼,而後拂袖而去。
自那夜後,齊承淵更加寵愛周紙鳶。

-4-
冬天的時日短,不知不覺便到了要過新年的時候了,周紙鳶已經被封了嬪位,齊承淵獨寵,風光無限。
周紙鳶早嫁爲人婦,如今服侍起人來也比普通嬪妃更得心應手,聽御書房夜間當值太監說,陛下與鳶妃夜夜恩愛到天亮。
「娘娘,皇后已經命人請了兩回了,要您後日參加家宴。」
容安拿着泡好的鳳仙花正細細地往我指間上塗抹,如今慶喜殿上下如同冷宮,唯有容安肯忠心跟着。
不過也不怪皇后着急,周紙鳶獨寵早惹得衆嬪妃不悅,如再有身孕,怕後宮要有大動。
「娘娘讓我留意鳶妃,奴才近來發現她與宮外來往甚密,覺着有些不對。」
我拿起手帕擦淨了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面色紅潤姣好,眉眼如畫。
「容安,你可曾聽聞陛下幼時曾被一婦人和女兒救過。」
我忽然開口,往事如潮水般在眼角泛起點點漣漪。
我阿孃本是爹爹的髮妻,爲了讓爹爹專心讀書,日夜給人家漿洗縫補貼補家用。
她不識字,眼睛也不大好,她的四方天地裏就只有爹爹一人,她只知道只要自己多多洗衣,爹爹就能早日考上狀元。
事情也的確同她預想的一樣,爹爹的喜訊是第二年秋從京城傳來的,一舉奪魁。
鄰居阿嬸告訴阿孃說她很快就能去京城裏生活了,阿孃就等啊等,過了半月也沒有爹爹來接她的消息。
阿孃沒看過戲文,不知道侯府的千金大小姐會與窮書生一見鍾情。等阿孃趕着破馬車到京城時,爹爹早與那侯府千金有了孩兒。
阿孃長得不美,都不如侯府小姐身邊的丫鬟好看,可阿孃告訴爹爹自己已有了身孕,侯府小姐便賞了我們一間破屋,還告訴阿孃不許聲張,不然爹爹就要被關大牢。
阿孃害怕啊,害怕自己害了爹爹,她便只待在破屋裏。
我出生時周紙鳶已經兩歲,阿孃給我起名扶姝,是她求了算命先生得來的好名字,希望我也有好命數。
我從小便羨慕周紙鳶,羨慕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由爹爹抱着,羨慕她生得貌美,而我臉上卻有塊疤,時常被人欺負,我也在捱打中學會了還手。
齊承淵便就是我從乞兒堆裏搶回來的,他被那些人搶了衣物錢財,渾身滾燙地躺在我阿孃懷裏,是我一日一日替他煎藥,照顧他。
齊承淵生得真好看,我在心底裏偷偷喜歡他,可卻又自卑極了,等到他終於睜開眼的那日,爹爹卻來了,身後還跟着周紙鳶。
爹爹看着牀上的齊承淵,神色大喜,破天荒地抱着我親了親。
我站在阿孃身邊,看着自己救的人穿上好看的衣服,等着他感謝我救了他時,他卻第一眼便看到了周紙鳶。
「多謝周大人和周小姐相救。」
齊承淵看都沒看過我一眼,我氣急了,衝上去拽着他的衣服,大喊着是我救了你,可卻被認定成瘋子,被阿孃拉開。
我永遠忘不掉齊承淵在看到周紙鳶時眼底的驚喜,卻在知道是我救了他時不願相信的神情。
難道生得不美就是錯嗎?生得不美連做別人恩人的機會都沒有?
爹爹很快升了官,將我和阿孃接進了府,他怕別人說他苛待糟糠之妻。
可我和阿孃在侯府的日子是真難過啊,地位還不如掃地的丫頭,誰都敢來踩一腳。
周紙鳶不喜歡我,叫人羞辱我之時,我只能忍着受着,阿孃不想我惹爹爹生氣。
齊承淵是真喜歡周紙鳶啊,爲了與她相見,不惜舉辦球會,鬧得滿城皆知。
周紙鳶什麼都有,如今連我喜歡的人都要搶去,我真的嫉妒到發瘋。
不知道上天是不是看到了我的祈禱,周紙鳶竟然敢在進宮前與他人私奔,爹爹沒有辦法,將我送進了宮。
「容安,你孃親待你好嗎?」
我發呆良久,忽然開口嚇了容安一大跳。
「奴才自幼進宮,家裏有何許人都不知。」容安回道。
可我的阿孃卻是在我冊封貴妃那天沒的。
她死了,死得輕飄飄的,她連自己女兒出嫁的花轎都沒看到,只能眼看着別人的女兒歡喜地穿嫁衣,自己牽掛的卻在宮裏不得相見。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只知道她死的時候,周紙鳶的母親也在場。
我受夠了被人看低的日子,我做貴妃的那一天是我這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天。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齊承淵給我帶來ƭū́₃的榮華富貴,享受着他對我的寵愛。
他躺在我身側之時,我總覺得像做夢一樣。
我也許愛過齊承淵,可更多的卻是恨。
我撫摸着銅鏡裏自己的臉,美豔動人,捨不得觸碰,生怕化了。
我不想做替身,也不想做替代品。
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只因生得不好看、出身不好,就活該沒有被愛的權利?
我也不要齊承淵的狗屁承諾,他真的愛我嗎?
他愛的究竟是誰,恐怕連他自己都分不清。
假的永遠是假的,總有被揭穿的那一天,可真的不會,真的永遠都不會被人懷疑。
我要做便只做真的,做這世界上唯一的周紙鳶。
唯一的,真的。
姐姐,你可別怪妹妹心狠啊。

-5-
很快到了閡宮家宴那日。
我與皇后一同到場時,周紙鳶正坐在齊承淵身側喂他喫葡萄,那模樣恩愛極了,可齊承淵的神情卻有些不佳。
我剛準備落座,卻被人攔了下來,抬頭髮現是周紙鳶身邊的侍女。
「貴妃娘娘,這是我們家鳶嬪娘娘的位子。」
她趾高氣揚的樣子,真像周紙鳶。
不說我且做了貴妃,就算是宮女太監也知道席面左側第一個位子,除了皇后就是貴妃來。
我看了一眼那侍女沒有接她的話,身邊容安立刻麻利地把座椅拉開,我剛要坐下——
「陛下!你看她啊,搶臣妾的位置~」
周紙鳶的聲音傳來,殿內漸漸靜了下來,皆各懷鬼胎地想要看戲。
「陛下您替鳶兒做主啊!」
周紙鳶半撒嬌半生氣的模樣,瞬間讓我記起幼時她污衊我偷東西,向爹爹撒嬌的樣子。
那也是我第一次被爹爹拿戒尺打,任由我怎麼解釋他都不相信。
我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了齊承淵,他也皺着眉頭望了過來,四目相對。
「貴妃既然不肯相讓,那就站着。」齊承淵冰冷的語氣讓人心寒。
我立刻收回了視線,內心嘲諷自己又在期待什麼。
話說閡宮家宴,親貴大臣皇子皆在,讓貴妃站在一個嬪位之後伺候,着實有些不成體統。
「陛下,貴妃近來身子不大好,還是讓她坐下吧。」終是識大體的皇后開口規勸齊承淵。
可齊承淵不知道怎麼了,連皇后的話也不聽了,執意就讓我站着。
「那妹妹就好生站着吧,姐姐我替妹妹伺候皇上。」周紙鳶得意道。
容安扶着我站在了周紙鳶位子身後,看着前面的嬪妃們一個接一個地敬着齊承淵酒。
「陛下,臣妾祝您洪福齊天,萬歲無疆。」
輪到皇后了,皇后笑着端起酒盞說着吉祥話,一飲而盡後,手突然一滑,酒盞瞬間滑落在地。
隨着清脆碎裂的聲音,咻的一聲。
殿外突然射進來一支利箭,直直扎進了齊承淵身後的題字匾額上。
一秒寂靜後。
「啊啊啊!」
「有人行刺!保護陛下!」
「御林軍何在?」
尖叫聲劃破長空,殿內瞬間亂作一團。
齊承淵本能地將皇后護在身後,衆嬪妃都嚇得捂着胸口,面色蒼白,連連後退,近臣們也亂了套。
只有我神色平靜,死死盯着周紙鳶。
「給朕查,是誰這麼大膽!」
齊承淵氣得掀了桌子,怒火上了頭。
很快,御林軍頭領通報,已將賊人擒住,可那人卻已服毒自殺。
「抬進來。」
齊承淵發話,沒人敢怠慢,很快賊人的屍體就被抬了進來。
是個生面孔,不像是宮裏人。
衆人都在議論賊人身份時,坐在我前面的周紙鳶卻有些發抖,從屍體抬進來的那一刻,她就慌了神。
「姐姐,你怎麼了?」我冷不丁地在她耳邊開了口。
「啊!」周紙鳶被我嚇到,叫出了聲,臉色蒼白,微微滲汗。
「姐姐在害怕什麼?莫非姐姐認識這人?」
我話音剛落,周紙鳶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我不認識……我……我怎麼會……怎麼呢……」
她結巴得已經說不了完整的一句話了,神色恍惚得如同丟了魂般。
「是嗎?姐姐可不能撒謊啊,你前幾天不還派人要去把他殺了嗎?怎麼這麼快就不認識了?」
我在用話一步步逼她,逼着她發瘋。
「姐姐可不能忘了姐夫啊,他可是對你用情至深,知道你在宮裏,這不就來……」
我話音還沒落下,周紙鳶就受不住了,抱着頭大喊大叫着說不要,惹得衆人紛紛看向了她,齊承淵也欲朝這邊過來。
我忍不住嘴角微揚,用最後一句話徹底擊垮她的心態:「周紙鳶,他來找你了!」
瞬間一杯熱茶潑到了我臉上,接着碟子碗筷全被周紙鳶砸到了我身上。
要說不疼嗎?疼啊。
可此時此刻我巴不得她狠狠地砸我。
我望着周紙鳶發瘋失態,她從來就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嫡女,連與人私奔都有爹爹撐腰,可我呢,什麼都沒有。
明明你們答應過我的,只要我入宮,就保證好好對阿孃,可她怎麼就死了呢?
「周紙鳶,你幹什麼?」是齊承淵的聲音。
他想過來,卻被皇后攔住了。
我冷笑一聲,隨即看準時機,上前一步用生平最大的力氣抓住了瘋掉的周紙鳶的胳膊,隨着她本能地一甩,我順勢就摔了出去。
額頭磕在尖銳的瓷器片上,劃破面容,瞬間血順着臉頰就流了下來,我閉上了眼。
「姝兒!」
耳邊有人喊我的名字,在我昏迷的最後一眼,看到了齊承淵模糊焦急的臉。

-6-
「不要啊,不要!」
我驚恐地從夢中醒來,額頭滲出許多汗來,侍女忙拿來了帕子替我擦拭。
「娘娘,您可把奴婢嚇壞了,奴婢這就去請太醫!」
侍女見我醒來,急急地要去找太醫來看我,可我卻拉住了她的手。
「陛下呢?」我急切地問道。
侍女支支吾吾地不敢開口,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娘娘,陛下不在,一直是皇后娘娘在。」
「放肆!」
我啪的一聲甩了那侍女一巴掌,侍女的臉紅了半邊,可還是沒有解我心頭的怒氣。
「鳶妃妹妹,何故生這麼大的氣呢?」
是皇后。
皇后走到我的牀邊坐下,拉住了我的手:「都退下,本宮跟鳶妹妹說說話。」
侍女太監等一衆人皆退出了殿內後,皇后才轉過頭看向了我,面色微變,冷淡開口:「本宮的承諾已經做到,妹妹的呢?」
說着她將一個精緻的小瓷瓶放到了我手中。
我打開了那蓋子,手心滾出來兩顆棕色小巧藥丸。
「多謝皇后成全。」
我二話沒說就將藥丸吞了進去。
皇后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笑意,又拉過我的手輕輕放到了她的腹上。
「鳶妃妹妹摸摸本宮的肚子,有沒有大了一些?」皇后還是如同平日一樣溫柔,好像剛剛的那個人並不是她一樣。
我遙望銅鏡中自己的臉,脣角微揚:「娘娘自然福澤深厚。」
新年家宴遇刺,貴妃被鳶妃所傷後容貌盡毀,神情恍惚瘋魔,口無遮攔,特命人終日看守。
而鳶妃因受驚過度,忽又昏厥,再醒後連人都不大認識了,只記得自己是誰,神情大變,忽怒忽喜。
一時間後宮兩位昔日風光無限的寵妃出事,齊承淵氣得大罵太醫無能,可也無濟於事。
舊人落幕,新人登場。
皇后懷有身孕的消息傳遍後宮,齊承淵喜出望外,忙入皇后宮中安撫。
「娘娘,您今日的藥膳還未用。」
侍女小心翼翼地將碗遞給了我,看那樣子像是怕極了,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單手端起碗,忽地一鬆手,連湯帶水的藥膳全倒在了侍女頭上。
「娘娘饒命!求娘娘放過奴才!」
那侍女嚇得哭了起來,忙跪在地上朝我磕頭,求我放過她。
「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來人,拖出去處置了。」我平靜地開口道。
殿外立刻進來了幾個小太監將那侍女拖了出去,先是撕心裂肺地尖叫,不過很快便沒了聲音。
「娘娘,人已經斷氣了。」
身邊的太監進來跟我彙報,熟練地弓着背將我扶了起來。
「鳶妃身邊知道明細的人已然全處置完了,剩下的全是咱們自己的人。」小太監向我彙報。
我低頭看了他一眼,他也慢慢抬起了頭,是張陌生的臉,可敢這般同我講話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容安。
民間傳聞,易容之術是前朝趙家的祖傳之術,我阿孃便姓趙。
可她太善良了,白白浪費了祖傳之術。
「扶我去慶喜殿,本Ṱůₖ宮要去看望我的貴妃妹妹過得可好。」

-7-
「陛下!我是周紙鳶啊……我纔是周紙鳶啊……」
我聽着慶喜殿裏傳來嘶啞的呻吟之聲,緩步走了進去,我還給周紙鳶準備了份大禮,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周紙鳶見到來人是我,微愣後發了瘋地朝我衝了過來,卻被容安一把按倒在了地上。
「你這個賤人!你竟然敢冒充我,我要殺了你!」
她瞪着雙充滿恨意怒意交織在一起的眼睛,瘋了似的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着我。
我拎起裙子,俯下身掐住了她的下巴,那張臉已經被劃得不成樣子了,醜陋無比,皇后做事果然也夠心狠手辣。
「貴妃娘娘,鳶兒怎麼有些聽不懂您在說什麼啊?」我故意刺激她,我想看她發瘋,想看她被我踩到腳底下的樣子。
「對了貴妃娘娘,嬪妾給您講個故事吧。」
太監搬來凳子讓我坐在了周紙鳶面前,由我細細講那故事。
「從前有個長相醜陋的窮馬伕對官家嫡女一見鍾情,可他的相貌哪裏能攀得上小姐?於是他就到處打聽想辦法啊,忽有一日有人告訴他世上竟有易容之術,可讓容貌重塑。
「於是他就找到了會此術之人,傾盡家財換了副好皮囊,那侯府小姐果然對她一見鍾情,男人高興極了,與小姐偷偷在竹林私會……」
我的故事剛講了不到一半,周紙鳶的臉色就已經慘白了,雙眸之中皆是震驚之色。
「可好景不長,宮裏突然傳來旨意要小姐進宮爲妃,那男人着急啊,於是就哄騙着小姐私奔,那小姐也是真傻,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兩人逃去了其他地方,待到那小姐的妹妹替她入了宮,已成定局,她便回家求父母讓她和男人成親。
「可誰知這馬伕婚後是個無賴貨,婚後頂着別人的臉對小姐動輒打罵,小姐十分地後悔,又見自己的妹妹做了貴妃,她嫉妒到發瘋,於是就進了宮,還派人要去殺了那男人。」
故事講到此處,周紙鳶已經沒有了動彈的力氣,如被人抽去了魂魄般,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姐姐,你看面前這人可眼熟?」
一個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走了進來,站在了周紙鳶面前。
「這不可能……他明明……明明……」周紙鳶顫抖着聲音,瞬間爬了起來,看着那男人的模樣仍然不願意相信。
「他明明在宮宴上便死了對嗎?」我替周紙鳶說了她沒有說完的話。
「姐姐還真是健忘,忘了妹妹能代替你進來,就不能給其他人易容了嗎?那死的不過是個病死的太監。」
我抬起手示意那男人,那人便伸出手來掀開了假面,露出了醜陋的真容。
「啊啊啊!別過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周紙鳶儼然一副已經瘋了的模樣,雙目無神,尖銳的叫聲劃破整座慶喜殿。
「我要殺了你!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
周紙鳶發瘋似的拔下頭頂的金簪便要來殺我,幾個小太監都拉不住,容安把我擋在身後,看準時機將那馬伕一把推了出去。
金簪入喉,一招斃命。
「貴妃瘋魔,失手傷人,還不快把屍體拖出去!」
容安喊人來處理了屍體,扶着我重新坐下。
周紙鳶情緒已然崩潰了,絕望地癱坐在地上看着我痛哭流涕:「你爲何要這樣對我……是你先搶了我的位置……爲什麼要這樣害我?」
爲什麼?
我看着她狼狽的模樣笑着出聲:「我搶了你的位置?究竟是誰搶了誰的位置?
「我阿孃纔是爹爹堂堂正正的正妻,你所得的一切也本該都是我的!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你獨享爹爹的寵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和同齡小姐出門看燈會時,我只能躲在破柴房裏喫醃菜。」
我訴說着這麼多年來積攢的一切委屈,讓周紙鳶聽着,讓她死個明白。
「不是我……不是我害你這樣的,你爲何不去恨爹爹?」周紙鳶哭着衝着我吼道。
「你怎知我不恨他?」
話落,周紙鳶原本無神的雙眸突然聚焦,連滾帶爬地到我身邊抓住了我的腳邊衣裙。
「你要對爹爹做什麼?你要對我母親做什麼?」
我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去摸了摸周紙鳶滿目瘡痍的臉,抹去她眼角的淚水,俯下身去湊到她耳邊輕聲言道:
「姐姐,該上路了。」

-8-
貴妃薨逝的消息傳到御書房,齊承淵很快就來了慶喜殿。
我瞧他的神色竟然有些失魂落魄。
他顫抖着手掀開了白布,看到了那副面容。
「這便是她的真容嗎?」
齊承淵背對着我,啞着聲音問我。
我的視線投向了那張臉,周紙鳶臉上那張我精心繪製的面容,爲了讓齊承淵相信,的確是照着我的原貌畫的。
齊承淵以這種方式見到了我的真容。
「陛下幼時被妹妹所救,理應見過的。」
我的話讓齊承淵愣住了,他啞口無言地看着我,不知道如何接話。
半晌,他才啞着聲音開口:「她可有話留給朕?」
我慢慢走到齊承淵身側跪了下來,看着他不像裝出來的深情模樣。
「沒有,妹妹以爲陛下早就厭棄了她,並沒有什麼話留下。」
我的話似乎是刺痛了齊承淵,他垂着頭,身體有些抖,我貼心地握住了他的手,將他攬在我懷裏。
「陛下,節哀。」
齊承淵靠在我身上,喃喃地自言自語道:
「都怪朕不好,都怪朕自知是她救了我還那樣對她,都怪朕無法接受她真實的模樣,她陪了朕這麼久,朕還那般對她……
「姝兒走了,鳶兒你不許再離開朕……」Ṱű₇
齊承淵忽地抓住了我胳膊,略帶乞求地朝着我說道。
「好,我不走。」我安撫着他,可內心卻毫無波瀾。
死人又聽不見,說再多有什麼用。
我扶着齊承淵出了慶喜殿,分別之時他又再三叮囑我照顧好自己的身子,不讓我離開他。
我想他真是瘋了。

-9-
不過說起齊承淵對我也算是極好的,從我入宮便專寵,我提一句喜歡喫糖葫蘆,他就能親自帶我出宮買。
可惜我頂着別人的臉,這些愛並不是給我的。
風光大葬完貴妃,皇后也快要生了,齊承淵勉強打起幾分精神來,平日不是去看皇后,就是來我這裏。
可我忙着處置周府的一些事,忙着給阿孃修墓地, 每次齊承淵來, 我總是敷衍着應對。
他能看出來我的冷淡,可還是坐着不肯走。
很快, 皇后生下了個小皇子。
齊承淵很高興, 我也趕過去送了份賀禮。
看着小皇子可愛的模樣, 我溫柔地笑着, 將玉鐲戴在了孩子手上。
再抬頭,正迎上齊承淵的目光, 他在看着我發愣。
齊承淵又封了我做鳶妃,給我送了好些東西, 可我一樣都不喜歡。
爹爹也曾經說愛阿孃,可卻捨得讓阿孃住在柴房受苦, 爹爹也說愛我,卻捨得讓我替周紙鳶進宮。
齊承淵說愛我,卻接受不了我的真容。
男人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10-
時日過得可真快,轉眼間小皇子已經四歲了。
這四年間我在宮中過得甚是安穩,漸漸地, 也沒人再記得死去的貴妃了, 好像這個皇宮從始至終就只有一個周紙鳶。
我與齊承淵過着不冷不熱的日子, 偶爾動情之時也想讓我爲他生個孩子, 我不接話。
皇后肯幫我扳倒周紙鳶的代價就是那兩顆不孕藥丸。
又過了兩年, 小皇子長到六歲那年,齊承淵突然就不行了。
我和皇后輪流去侍疾, 齊承淵每回都拉着我的手不肯讓我走。
很快朝中興起了立儲風波,逼着齊承淵要立皇后的兒子, 也是那時候我才意識到,皇后的勢力已經難以撼動了,甚至足以把齊承淵架空。
我去查了太醫院的檔案,發現近幾年齊承淵喫的藥都由皇后親自動手, 都是些強身健的方子,可卻越喫越差。
這一切, 我誰都沒有告訴。
我開始頻繁地去養心殿看望齊承淵,每回都儘量地多陪他一會兒。
他興許也知道了自己的狀況, 開始給我講起他的過往,跟我講他是怎麼一步步走上皇位的。
那年先皇不在京中,得寵的德妃便想趁機將他殺死,他爲躲追殺跑去了乞丐堆裏,這才被我所救。
他說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感覺。
「如果有來生,我希望自己能第一眼就認出你。
「謝謝你和阿孃。」
齊承淵走的那天,緊緊拽着我的手, 生生要把我拽斷了一樣。

-11-
後記——
傳聞坊間有人曾經見過失傳已久的易容之術, 據說懂此邪術的還是位小娘子。
小娘子生得不大好看,有人便問她會此術, 爲何不把自己變得好看些?
小娘子搖了搖頭, 目光ẗū⁾看向遠方似在回憶往事。
「用別人的臉得到的愛,終究不是自己的。」
那人不解, 小娘子不願再解釋。
忽聽身後有人喊,原來小娘子身後還跟着個男子。
那男子接過小娘子手裏的菜籃,衝着來人說道:「我娘子是最好看的。」
那人看着這男子, 相貌也一般,不過倒是氣宇軒昂,一看便知是大貴之人。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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