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京城第一美人,可她只是個商戶之女。
商家女命賤,姐姐被搶走的第二天便死在了小侯爺府中。
爲給姐姐審冤,爹爹被打到吐血,大火燒了沈家一天一夜。
孃親眼角撕裂,血淚「汩汩」而下:「灼灼,你一定要逃出去,爲你爹你姐姐報仇雪恨!」
-1-
姐姐是京城裏出了名的美人,但我爹爹卻只是上京城中一個小小的酒樓老闆。
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最爲低賤,上京多達官貴人,隨便地砸下一個也是我家得罪不起的。
爹爹向來心思謹慎,姐姐美貌漸露之後,便不再允許我們姐妹倆在外露面。
可姐姐年歲漸長,貌若西施的名聲到底還是傳了出去。
爹爹愛女如命,他只希望我和姐姐嫁個平常人家,平平安安,一輩子幸福就好。
眼見爹爹愁眉不展,鬢上白髮都多了幾許。
姐姐羞愧不已。
爹爹卻安慰姐姐,美貌不是罪,只是他怕自己無能護不住我們姐妹倆。
他把酒樓一半的利益捐獻出來,每年用來資助資質上佳的讀書人。
他想得很清楚,既然沈家作爲商戶護不了我們姐妹倆周全,那他便親自爲我們捧出個能護住我們的讀書郎來。
姐姐即將及笄,爲了不惹麻煩,她的及笄禮只能往簡單了去辦。
可即便如此低調,姐姐京城第一美人的名聲還是傳了出去。
姐姐及笄第二天,侯府派人送來聘金。
來人語調散漫,帶着輕蔑地跟我爹說,小侯爺看中我姐姐了,此番來便是擡回府中做侍妾的。
小侯爺是當今太后的嫡親侄子,承恩侯府的世子,因承恩侯只有一個兒子,所以也稱小侯爺,以驕奢淫慾聞名,抬進候府的女子無一不是傷痕累累,最後曝屍亂葬崗。
我爹怎敢讓姐姐踏進那虎狼之地,他拱腰賠笑着說姐姐早已有婚配在身,配不上高貴的侯爺。
可一介商賈,怎敵得過位高權重的皇親國戚、太后的心頭肉。
姐姐被強行帶走了,爹爹也被侯府的侍衛打成重傷,孃親摟着我淚流不止。
爹爹艱難地爬起來,踉蹌着往侯府的方向走去,可還未靠近便被守衛的護衛亂棍趕走了。
他們指着我爹孃議論,當着我爹孃的面下注姐姐能在府中撐過幾日。
爹爹被氣得吐了血,可怎麼也找不到門路救回姐姐。
不過三天,姐姐便被侯府的人送了回來。
去時那般鮮麗美豔的女兒郎,回來時卻變成了一具了無生氣、渾身青紫、傷痕累累的可憐兒。
「還以爲是多貞潔烈女呢,最後還不是趴在了小侯爺的胯下!」
來人不屑地丟下一句話,便走了。
孃親不敢置信地跪在地上抱着姐姐的屍首,發出淒厲的悲慟聲。
爹爹額頭滿是血跡,嘴角溢出血絲,盯着國舅府的方向,悲痛欲絕。
他心有不甘地抱起姐姐的屍首,踉踉蹌蹌地往京兆府走去。
擊鼓鳴冤,爹爹狀告小侯爺強搶民女,跪求京兆伊還我姐姐公道。
可京兆伊卻說,姐姐既已身爲國舅府妾室,自然可由國舅府隨意杖殺。
站在爹爹對面的侯府老管家冷哼一聲:「不過一介賤妾,竟也敢勞動京兆伊大人,你當我們承恩侯府是擺設嗎!」
爹爹狀告侯爺一事早已引起京中部分百姓的關注,若不是京兆伊看在太后的面上壓下此事,承恩侯府必定又要被多管閒事的御史參上一回。
他冷笑:「區區賤商,竟也膽敢忤逆侯爺!」
爹爹皮開肉綻地被擡回府中,半夜時分,刀光劍影,血染紅了整個沈家。
阿孃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把我藏進府裏的逃生密道。
眼角崩裂開來,血淚一滴一滴地滾下:「灼灼,你要逃出去,要活着爲你爹、你姐姐報仇雪恨!」
長刀劃過阿孃纖細的脖子,她睜着大大的眼睛,氣息漸無地躺在了阿爹和姐姐身邊。
府裏各處被澆了油,火摺子一丟,火勢沖天,頃刻間便吞噬了一半的府邸。
我站在巷子角,空洞地看着沈家府邸上空的濃煙,指甲深陷皮肉卻不知疼。
大火燒到了第二天。
京兆府姍姍來遲,大火燒乾淨了所有的痕跡,沈家從此消失在了京城之中。
我掐緊手心,端端正正地朝着沈府的方向磕了三個頭,爹,灼灼怕是要違揹你的意願了。
你生前不願我和姐姐做妾,可只有做了天下最尊貴人的妾,我才能爲你、爲孃親、爲枉死的姐姐報仇雪恨!
才能讓承恩侯以及整個侯府的人付出相應的代價!
-2-
我沉默地起身,往五臺山上的甘霖寺走去。
沈家自古出美人,都道沈家出了個京城第一美人的沈淼淼,已經燃盡祖上的高香。
卻無人知曉,沈家除了京城第一美人沈淼淼,還有一個深藏閨中、毫不遜色的沈灼灼。
每年春日,皇帝總要來甘霖寺修行兩個月。
望眼天下,能和承恩候府,和太后對抗的人,只有皇帝。
微風輕拂,桃花翩飛,我踮起腳尖輕折林中的桃花。
柳葉彎眉,肌膚勝雪,如我所料地入了來修行的皇上的眼。
他不動聲色地靠近,我卻略一福身先快步地離去,只留下一襲窈窕背影。
太過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過於廉價,不足以讓人馴服。
最好的便是若即若離,才叫人有無限遐想。
第二次見面,是在雨後清晨。
我提着竹籃經過小橋,岸邊的青花石過於圓滑。
我一個不小心之下,差點滑落池塘。
危急時刻,一隻宏厚的大掌攬在我腰間:「怎麼這般不小心?」
我小臉龐紅,悄悄地抬起眼對上那人含笑的雙眼:「謝……謝謝公子。」
皇帝仍舊未放開手,我低頭含羞將手中的荷花送到他手裏,便快步地跑走。
空氣中只留下一句嬌言糯語:「這,這是謝禮……」
皇帝微愣,良久發出一聲輕笑。
離了小荷塘,我腳步漸漸地慢下來,笑意已無。
憑着皇帝剛剛愉悅的笑意,我便知道,第二步也成功了。
果不其然,皇帝當天便派人查了我的身份。
三頁薄紙上了書桌,皇帝眸色漸深,臉色漆黑如墨。
又過兩天,我領了素齋路過荷塘——皇帝經常駐足停留之地。
「公子……」
話音未落,皇帝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我瞧着他離去的背影,眼裏凝成笑意,一切如我所料。
作爲一代帝皇,情緒可不是那般容易起伏的,除非他入了心,動了情。
我忙上前跟在其後:「公子,我要離開甘霖寺了……」
皇帝的腳步驟停。
「什麼時候走?」
皇帝淡淡的眼神落在我身上,片刻後壓抑着情緒地問道。
「明天吧。」
我低聲地回道。
他盯着我看了許久,才緩緩地問我:
「你此番前來,不是爲了尋你那指腹爲婚的未婚夫嗎?」
我點頭,疑惑地看向他,眼裏是明晃晃的你怎麼知道?
皇帝狠狠地皺眉:「如今人未尋到,你回去如何跟家裏人交代?」
我不好意思道:「我來上京主要是陪哥哥參加科舉,尋未婚夫只是順路罷了。再說我爹孃早已過世,就算尋到那戶人家也不一定還認得這門親事。
「哥哥的意思是,對方若有意自會來尋,如今我們找不到人,這婚事便就此算了,反正也只是老人家酒後胡言,沒什麼憑證的。」
皇帝早就調查過我,我如今的身份自然不是酒樓掌櫃的小女兒,而是寒門學子時麟之妹。
時麟自小父母雙亡,幸得貴人相助,才得以養活幼妹,繼續學業。
但皇帝不知道的是,資助時麟的人,是我爹爹。
曾被承恩侯府下令斬草除根的沈家酒樓的掌櫃。
皇帝眉眼放鬆下來:「那我明日便送你下山,順道與你兄長結識一番。」
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皇帝有些不自在,良久憋出一句:
「我,我與讀書人投緣……」
我微微地低頭一笑,卻沒有說出婉拒的話來。
「哥哥學識淵博,在家裏是最受書院的山長看重的,公子定能與哥哥交談甚歡。」
皇帝語氣鬆快地輕「嗯」了一聲。
我眉眼低垂,脣角微微地上揚,眸子閃過一絲瘋狂的光芒。
演了這麼久,可不就是爲了等你這一表態嗎?
否則,缺了你下一步計劃可啓動不了呢。
-3-
第二日一早,馬車早已備好。
我掀開車簾,卻發現裏面還坐了個壯壯的身影。
他微微地輕咳一下,右手握拳抵住下脣。
「沈姑娘,實在不好意思,昨天我着涼有點咳嗽,奴才們擔心我,硬是讓我坐上車來……」
我心下無語,面上卻柔柔地一笑:「公子身子重要。」
馬車徐徐,很快便到了城裏。
時麟學富五車,只是之前被埋沒在了小縣城裏。
若不是我爹,他根本沒辦法繼續讀書,踏上科舉之路。
姐姐十四歲那年,爹爹就已經跟時麟私下約定好了。
等他考上功名,便把姐姐許配給他。
時麟此人性格堅定,重情義,早就把姐姐當成他唯一的妻子看待了。
沈家被燒的第二天,我就找上門了。
沈灼灼這個身份已不存於世,我頂替的是時麟妹妹時灼的身份。
時灼確有其人,但身子病弱,沒熬過去年的冬天。
皇帝和時麟相談甚歡,大到朝廷政事,小到山野農家,時麟都能接上話來。
皇帝掩飾不住臉上的震驚和欣賞。
我和時麟相視一笑,一切計劃都如期實現了,爲沈家復仇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九月,科舉揭榜,時麟當之無愧地成了新晉狀元。
皇帝欽點他成爲禮部侍郎。
緊接着,皇帝遴選秀女,我身爲禮部侍郎之妹,無論想不想進宮,參加選秀是必然的流程。
初選過程中,我發現身邊伺候的嬤嬤和宮女猶爲恭敬,明顯地比其他秀女鬆了不是一星半點。
我便知道,皇帝暗地裏一直ŧü₅都在關注着我。
進了皇宮後,我用脂粉特地把自己化醜,總是待在安靜的角落默默地看向甘霖寺的方向發呆。
我的行爲舉止被有心之人特意記錄下來,呈給了金鑾殿上的那位觀閱。
次日,教我規矩的嬤嬤對我又客氣恭敬了幾分,我住的地方也從大通鋪調到了獨立的廂房。
此次入宮的秀女大多爲權貴之後,其中還包括了承恩侯府的嫡長女、太后的嫡親侄女周蘭芝。
周蘭芝爲人強勢,又是太后的親侄女,自認皇后之位非她莫屬。
一同入宮的秀女們似乎都默認了周蘭芝的正室地位,圍在她身邊不停地奉承她,對她說着各種討好的話頭,暗地裏甚至還做出早晨請安的行爲。
但這些人中不包括我,我總是靜靜地站在人羣之外,淡淡地看着她們做戲。
我異於常人的行爲終是惹了周蘭芝的眼,也或許是她不允許宮裏有任何脫離她掌控的人的存在。
彼時,周蘭芝被衆人擁簇着,雙眼帶着厲色,下巴微抬地站在我面前。
「你是哪家的小姐?怎麼一點教養都沒有,宮裏的嬤嬤沒教會你行禮問安嗎?」
我淡淡道:「嬤嬤曾教導過我,對同等級的秀女,一概行頷首禮便可。」
周蘭芝面紅耳赤,臉色十分難看。
旁邊察言觀色的秀女忙告訴她我的身份,周蘭芝聽後嘲諷地笑了笑。
「原來是新晉狀元的親妹妹啊,怪不得聞到一股酸臭味,也不知腿上的爛泥巴洗乾淨沒有!」ṱù₊
說完她捂嘴「咯咯」一笑,周圍跟着響起了一片惡意的嬉笑聲,有人附和道:
「長得一張孤寡臉,連我家倒夜壺的婢女都不如,也不知怎麼通過初選的。」
「就是,這裏打眼看過去,長得最美的要數週家姐姐,這狀元郎的妹妹可真是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啊,竟然敢跟周姐姐相比……」
我置若罔聞,仍舊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對一切事情均不在意。
對付敵人最有用的辦法,便是無視她。
我深知,像周蘭芝這類自視甚高的人,不把她放在眼裏是激怒她的最佳辦法。
果然,周蘭芝笑不下去了,眼神微眯,眸中仿若淬了毒一般。
我後退一步,再次無視她的存在,轉身在心底默數。
一、二……
還沒數到三,身後傳來一股大力,我順勢借力跌向身後的湖裏。
被水嗆得無法呼吸的那一刻,我的腦海裏一直呈現出周蘭芝震驚的那張臉。
我諷刺地勾起脣角,周蘭芝怎麼也ṱú₎不會想到。
我會這麼瘋,拿自己的性命來算計她。
-4-
明黃色衣角閃過,那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眼前。
他臉上帶着驚慌,拼命地往我的方向游來。
磁性的聲音裏滿是着急:「灼灼,別怕,我來了!」
被救上岸後,我捂着胸口猛地咳嗽,眼角溢出淚花。
在看到那張容顏後,我的眼中適時地閃過一絲震驚:
「你、你是皇上?」
皇帝把我緊緊地壓在懷裏,雙手微微地有點顫抖,輕「嗯」了一聲。
秀女們仍跪在地上問安,皇帝沒有叫起,周圍一片死寂。
周蘭芝耐不住了,站起身來:「表哥,她故意的!我沒有推她,她自己故意摔下去的!」
皇帝抱着我起身,冷冷地看着她道:
「真溺水和假溺水朕還是分得清的!」
是啊,我的反應可沒有一絲作假,因爲我,從小便懼水,所以嗆水的反應絲毫沒有作假。
周蘭芝滿臉傷心:「表哥,你不信我!我們從小青梅竹馬,感情自比旁人來得深,我有什麼理由去殘害那個醜八怪!」
秀女們連連應聲贊同,有些還大膽地抬頭:
「皇上,周家姐姐性子最是好的,又沉穩賢淑,時小姐長得如此……普通,性子又孤僻,不愛說話,周家姐姐有什麼理由去迫害……」
我抬起頭,露出一張被水沖刷得十分乾淨的芙蓉面來,那位秀女竟突然噤了聲,滿目震驚。
緊接着,周圍響起一片吸氣聲,除了皇帝,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巴。
畢竟皇帝在寺裏早就見過我的真實容貌了。
我的姐姐身爲京城第一美人,我又怎會比她差呢?
皇帝把我抱進最近的宮殿,其間還不忘貼心地用皇袍把我因落水而曲線外露的身子擋住。
自古以來,便是再得寵的妃嬪,也不曾披過皇帝的皇袍。
周蘭芝被刺激得雙眼通紅,站在背後大怒道:「表哥,這賤人欺君罔上!故意用那等藥物掩住容貌,說不定就是爲了哪個野男人不想進宮……」
皇帝聞言身子僵了一瞬間,低頭看着我的眼神中帶着意味深長。
我對上他的眼神,滿臉羞紅地把頭埋進他懷裏,嘴角微微地上揚。
周蘭芝這助攻真的十分應景,硬是要再次提醒皇帝我對他的感情。
太醫爲我把完脈之後,小心翼翼地回稟皇帝,說我身體無礙,用過湯藥便可,只是溺水反應較爲嚴重,需得休養幾天。
太醫走後,我淚眼朦朧,又輕輕地咳了幾下。
「公、皇上,我不知哪裏得罪了周小姐,明明在此之前我和她素不相識,可她竟這般狠辣,想要置我於死地。」
我吸了下鼻子,又輕喘了口氣。
「你也知道,我曾經跟你說過,我從小就怕水,掉到水裏我是絲毫掙扎不了的……」
皇帝憐惜地把我抱在懷裏,抬手輕摸我冰冷的臉,狠狠地皺眉:
「灼灼,周蘭芝自小性子便是如此,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的。」
秀女遴選結束,被選中的秀女回家等冊封消息,而未選中的秀女便可自由婚配。
不到半旬,冊封的聖旨便下來了。
周蘭芝竟只得了個正二品的妃位,與承恩侯府預計的皇后之位相差甚遠。
最出乎人預料的是,皇帝竟然也冊了我爲妃,與身爲侯府嫡女的周蘭芝平起平坐。
我淡淡地一笑,看來皇帝對我的感情要比我想象中更深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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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宮之前,時麟交給我一粒蜜丸。
他神色擔憂:「灼灼,你當真要如此?這蜜丸的副作用你可都清楚?」
我接過蜜丸,藏在頭上那支石榴紅簪子中,那是我十三歲生日時,姐姐送我的生辰禮,也是我在火場裏帶出來的唯一一件東西。
我闔了闔眼,語氣淡淡道:「哥哥,這是打倒承恩ťũ̂⁴侯府最快的捷徑。」
讓周蘭芝失去後位,不過是送給侯府一個小小的開胃菜。
而我真正想做的,是把承恩侯府背後的那個人拖下水。
蜜丸是我拖時麟暗地裏找的,提前一月服用,可推遲月事,呈假孕之象,但弊處是容易血崩。
我摸了摸頭上的簪子,這是我進宮最大的利器,必不可少。
時麟怔了怔,接着認真地看着我:「灼灼,你記住,我除了是你姐夫,還是你唯一的親人,你要做什麼便跟我商量,不到萬不得以,別動這顆密藥。」
時麟眼底的擔憂非常明顯,我垂下眸子輕輕地應了聲。
我知道,時麟一直不贊同我進宮,他暗地裏一直在收集承恩侯府的罪證。
他說,承恩侯府燒殺搶掠,罪惡滔天,給他一點時間總能找到致命的證據。
可是,我卻不想等,時間太久了,我迫不及待地想送他們去給所有沈家死去的人陪葬。
進宮之後,皇帝一連在我的宮殿歇了好幾日,卻未曾踏足過周蘭芝的承乾宮。
宮裏的人最會的便是見風使舵,私下裏暗暗地討論周蘭芝不得恩寵。
令人詫異的是,周蘭芝竟然沒有發大小姐脾氣,遷怒他人。
我越發謹慎起來,承恩侯府出來的人,沒有一個是喫素的。
果不其然,周蘭芝出手了。
中秋嘉月,周蘭芝主持中秋盛宴,三品以上的官員全都邀請了。
其中自然也包括她的母家——承恩侯府。
越近中秋,周蘭芝就越發大方,尚衣局裏最新款的衣服,以及御供的胭脂水粉,全都往我這邊送來。
我挑挑剔剔地每樣都試過,選出最襯我顏色的那套,以及我最心水的那幾盒胭脂水粉。
剛轉身沒走幾步,周蘭芝終是忍不住和侍女們小聲地嘲諷我,眼皮子淺得很!
我挑眉淺淺地一笑,這纔對了嘛。
向來驕縱的人怎會失了脾性呢?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周蘭芝如今這般變化,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她正在籌謀着怎麼對付我,大概率還與即將來臨的中秋盛宴有關。
她得意於我的蠢笨,無比配合。
可她又焉知,我也在等着她入甕呢?
中秋晚宴,我穿上最美那套宮裝,精緻地打扮後便出了門。
我本就生得美,又盛裝出席,剛進宮門便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身後,傳來一道黏膩又噁心的眼神。
不用說,我便能猜到那人的身份。
周蘭芝嫡親的哥哥,承恩侯府的世子周景山,也是害我沈家家破人亡的兇手之一。
我握緊了寬大宮裝裏的手心,嘴角勾出最好的弧度,嗓音輕輕柔柔地給皇帝行禮。
皇帝眼中滿是驚豔,微笑着抬手讓我坐在他的右側。
周蘭芝臉色十分不好,眼裏時不時地閃過的狠厲的光,卻又像被什麼剋制住了一般。
她眼神輕佻地看着我:「時妃這身衣裳選得倒是極好,越發襯得你嬌豔欲滴,纖細嫵媚起來了。這頭上配的石榴紅簪子最是應景,本宮記得本宮父親最寵的小娘也有一支。]
我抬手摸了摸頭上的簪子,抿了抿脣微笑道:
「蘭妃說笑了,這簪子是我孃親留給我的遺物,我爹親手定做的,世上獨一份。」
皇帝撫着我的手淡淡地對她說道:「你眼神越發地不好了。」
周蘭芝臉上明顯地一僵,宴席上來人頗多,也無人仔細地勘察她的神情。
-6-
酒過了一遭,皇帝有事先離席而去,我的貼身宮女碧雲不小心把酒水打倒在我衣服上。
她一臉驚慌地跪在地上求我恕罪,周蘭芝見狀挺直了腰身,嗓音中帶着十足的強勢和急迫。
「可憐見的,不就一杯酒嗎!碧雲,時妃妹妹最是心地善良,怎會跟你計較呢?本宮今兒個帶了備用的宮裝,你還不快拿了帶時妃妹妹去更衣!」
碧雲忙起身弓腰,聲音帶着恐懼和顫抖:「時妃娘娘,請,請跟奴婢來……」
我眼神掠過賓客的席,果不其然,周景山的位置已經先一步空了。
我心內暗暗地冷笑,看來周蘭芝的本事也就如此了。
我看了眼四周,另一個貼身侍女綠水如廁還未回來。
周蘭芝見我動作遲疑,越發急迫了。
「碧雲,你愣什麼呢,時妃妹妹若是着涼了,陛下怪罪下來,你個賤婢擔當得起嗎!」
宴席上的各位都在暗暗地讚歎周蘭芝心善,頗有後宮之母的儀態。
我微微地一笑,站起身來,隨着碧雲出去。
碧雲將我送至旁邊較爲偏僻的宮殿,裏頭燭光暖暖,似是有人曾踏足過。
碧雲屈身行了個禮,動作敷衍又散漫,全無了平日裏的謙恭卑順,像是篤定了我不能再翻身了一樣。
「時妃娘娘,您先進去更衣,奴婢在外頭給您守着。」
我脣角微勾,看了她一眼,如了她的意進去。
真是個蠢貨,她以爲她能攀上高枝,殊不知或許今晚就沒命了。
周家人做事,一貫地秉承心狠手辣的風格。
「身姿倒是曼妙得很,也不知嚐起來味道如何?」
周景山一身酒氣地坐在屋裏頭,盯着我舔了下脣,肆無忌憚地對着我評頭論足。
我佯裝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卻發現碧雲不見了蹤跡,門也打不開了。
「你是誰?竟敢私闖皇上的後宮,就不怕被皇上治罪嘛!」
周景山大笑出聲:「本世子不過想要個女人,就不信皇帝表哥會治我的罪!」
說着便想撲過來捂住我的嘴,我冷笑一聲,拔下頭上的釵子便奮力地往前刺。
釵子刺中了周景山右眼,他捂着眼睛哀號,用盡力氣扇了我兩巴掌,嘴裏不乾不淨地罵起來:
「臭婊子,本世子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氣,信不信爺待會兒把你弄死!不過是個鄉下來的野路子,走了運進宮就想騎在本世子親妹妹頭上……」
我吐掉嘴裏的鮮血,鬆開釵子,又從頭上拔下另一根釵子,再次下了死力氣刺下去。
周景山下意識地用右手一擋,釵子刺穿了他大半個手臂。
「臭婊子!你竟敢傷本世子!你可知本世子是誰!我一定要讓太后姑母把你賜給本世子,讓你千人騎萬人家……」
我置若罔聞,周景山這個廢物,酒足飯飽只知玩女人,腎虛得連我這個女人都打不過。
我冷着臉從頭上拔下一根又一根枝釵,眼疾手快地往他身上刺去。
很快地,周景山身上插滿了各式各樣的頭飾,鮮血從傷口流出染紅了整件外袍。
他像死豬一樣癱在地上,不敢肆意亂動,恐傷到更多的經脈,只死死地盯着我,生怕我再次發瘋。
我心底冷笑,盯着緊閉的大門。
想到待會兒周蘭芝命人打開門,見到這場景時的驚恐表情,我心裏就一陣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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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響起說話聲時,周景山已經因爲失血過多昏過去了。
我調整了下表情,驚恐地尖叫一聲,宮門果然很快地就打開了。
周蘭芝一臉擔憂地命人撞門:「快點,用力!本宮好像聽到了時妃妹妹的尖叫聲,若是出了什麼問題,本宮如何跟皇上交代啊!」
門開了,衆人看到我頭髮凌亂的模樣,當場震驚。
周蘭芝更是發揮了平生最大的演技,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着我。
我先她一步哭出聲來。
「蘭妃姐姐,有刺客!本宮和碧雲剛進門就撞破了他們在密謀。本宮拼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傷了刺客的眼睛,險險地撿回了一條命。
「碧雲跑出去呼救,這麼久卻不見回來必定是遭遇不測了。這丫頭自本宮進宮起便跟在本宮身邊伺候,本宮懇請姐姐務必要爲她查明真相,否則本宮良心難安啊!」
周蘭芝似乎被這個場面驚到了,這跟她之前安排的計劃不一致。
她定了定神,決定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進行,時機難得,錯過了這次她就再難找到機會對我下手了。
剛想開口,宮人便通報皇帝來了。
我雙眼通紅,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臉上鮮紅的巴掌印更顯得我柔弱不已。
皇帝衣袂飄飄,喊了聲「免禮」,把我扶起來,臉上滿是着急:
「灼灼,你臉上這是怎麼了?」
接着還不等我回話,看了眼我和周蘭芝兩方相差懸殊的人數。
果斷地皺眉問責道:
「灼灼性子本就純善,又與你同在妃位,你怎可仗着周家的勢欺辱於她!」
周蘭芝平白無故地捱了罵,臉上帶上了怒意,卻強忍着壓制下來。
「皇上,臣妾領着諸位夫人遊園,卻不料在冷秋宮門外聽見了時妃的尖叫聲。」
她抬起頭來,一臉不屑地看着我。
「臣妾命人撞門之後,發現時妃竟然與外男共處一室,顯然就是在與人私通。」
我依偎在皇帝身前,一臉驚慌地抬起頭來,臉上瑩瑩落淚。
「臣妾沒有!皇上,臣妾的心意您是知道的。臣妾害怕,蘭妃姐姐爲何要誣陷與我,明明是擅闖入宮的刺客,蘭妃偏要謊稱我與他、與他……」
我哽咽着說不下去了,皇帝緊緊地抱緊了我:「好了好了,別怕,朕怎麼會不知道你的性子呢,自從甘霖寺開始,朕便知道你愛慕朕愛慕得不得了了……」
我靠在皇帝懷裏抽抽噎噎,眼尾上挑,周蘭芝臉色鉅變,她覺得我在對她挑釁。
她眼神一轉,看到室內躺着的男人,帶着勢在必得的氣勢吩咐侍衛。
「來人,把那邊的姦夫給本宮拉下去,好好審審,本宮倒要看看是本宮誣陷了時妃,還是時妃欺瞞了皇上!」
我心內疑惑,看樣子周蘭芝似乎並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周景山?
周蘭芝身邊的侍女卻突然驚叫一聲,反應過來連忙跪下請罪。
她臉色蒼白,手指指向前方:「奴婢,奴婢ƭũ⁴突然想起來,世子爺今天穿的也是這套壽紅花的衣服……」
在場的各位夫人預感不對,紛紛跟皇帝告罪請退。
周蘭芝一臉不信:「怎麼可能?我早就交代了哥哥……」
突然她凝眉審視着我,快步地走了過去,看見那人的容貌之後,氣血上湧:「哥哥!」
周蘭芝滿臉猙獰地質問道:「我哥哥怎麼會在這裏!是你把他傷成這樣的!」
我在皇帝懷裏瑟縮了一下,抬起頭震驚道:「怎麼可能!我明明聽到他說滿朝上下都知太后不喜皇上,就算他如今背刺皇上,太后也不見得多關注皇上……」
而後喃喃自語:「是了,蘭妃姐姐你掌管後宮之事,所以你的哥哥才能隨意地進出皇上的後宮,但這置陛下於何地呢?」
皇帝眼神危險地看向周蘭芝:「蘭妃,你如何解釋?」
計劃敗露,周蘭芝臉色蒼白,一時無言,若是旁的人她還能推說是我帶進來的,可躺在地上的是她的親哥哥,她如何推脫,皇帝又如何肯信?
尤其現在周景山渾身是血,生死不明,更讓她驚慌。
「皇上,哥哥留了這麼多血肯定兇險,求皇上看在姑母的份上,先給哥哥請個太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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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最終給周景山宣了太醫,太醫診斷過後說他不幸被傷了頸椎,日後只能癱瘓在牀。
周蘭芝也被禁足在承乾宮,無詔不得出。
承恩侯府彈劾我的摺子一封又一封地往龍案上送,最後皇帝煩躁地下令往後承恩侯府的摺子不必再呈上來。
畢竟是非曲直,他心中自有譜。
他向來不喜歡承恩侯府的人,任憑他們怎麼討好都沒有感覺。
冷秋宮捉姦之事,不了了之。
我看見碧雲溼漉漉的屍體時,傷心得昏了過去。
皇帝心疼我受的罪,賜下的珠寶首飾不計其數。
承恩侯府爲表不滿,故意讓身爲侯府旁支的禮部尚書上書乞骸骨,皇帝見狀乾脆一揮手便批准了,順便還把時麟升爲了新一任的禮部尚書。
前禮部尚書一瞪眼,他不過做個樣子,皇帝卻不按常規挽留他,只得灰溜溜地跑去跟承恩侯府算賬。
翌日皇帝又親自送來了四個宮女,其中兩個還是會武的。
這早就超過二品妃位的分例,要知道貴妃位分才只有四個一等宮女。
我柔順地笑了笑,委婉提醒他逾越祖制了。
可他卻環抱着我,認真地說道:「可我覺得你受委屈了,我接你入宮之時,就允諾過你必不讓你受委屈。」
我聞言微怔,眸中閃過某些掙扎的情緒,我從來都只當皇帝是我復仇計劃的一環,卻不想他是以真心待我。
但腦子很快地又再次清醒過來,告誡自己,我身上揹負着血海深仇,永遠不配談情說愛。
我把周景山弄成了整天癱在牀上的廢物,還讓周蘭芝被禁足,失去了六宮掌事權,周家勢必不會善罷甘休。
中秋不過幾日,暫居靈雲山禮佛的太后要回宮了。
周蘭芝的禁足便解開了,她趾高氣揚地來到我未央宮。
「時灼,太后姑母最疼我哥哥,比疼皇上還疼,小時候我哥哥和皇上受了委屈,受罰的總是皇上。
「太后姑母此次定然是因爲哥哥纔回宮的,你就等着瞧吧,她必定不會放過你的!」
說完之後又冷哼一聲走了。
可她不知的是,皇帝正在後殿聽着她說話。
先皇子嗣艱難,只有皇帝一個兒子,所以當今太后剛生完皇帝,就被先皇抱走撫養了。
爲了安撫太后,先皇允許她接一個周家的孩子進宮撫養。
原本先皇只想讓周太后挑一個養女,可太后在雨夜跪了一夜,就是要選周景山。
先皇無奈地允了。
自此以後,皇帝每回來看望母親,看見的永遠都是她抱着周景山在țú⁺哄。
就連周景山搶了他的東西,太后也縱着,久而久之,便成習慣了。
還是先皇一次偶爾發現了,強硬地把周景山送回了周家,還扶起另一位皇貴妃分奪了太后手中的權力。
太后這才安分下來,但還是時不時地宣召周景山入宮。
可惜的是,先皇逝世時,先皇貴妃按照先皇遺詔強行地送太后去禮佛之後,便自殺殉情了。
皇帝在後殿的內室安靜地坐着,一臉的平靜如波,似乎對此早已習慣了。
我輕輕地抱住他的脖子坐在他的腿上,有點生氣地開口道:
「皇上,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狠心的母親,臣妾真是心疼皇上,既然太后她不疼你,你也別疼她,不要她了!」
皇帝臉上破冰,好笑地捏了捏我的鼻子:「你啊,真是小孩子氣,就不怕被太后聽到責罰你嗎?」
我昂頭彎彎眼:「那皇上你會告密嗎?」
皇帝寵溺地一笑:「我哪裏捨得。」
我抿嘴笑了笑:「算皇上有良心,那我便跟你分享個好消息吧!」
我拉着他的手,覆在我小腹上,湊到他耳邊,輕輕柔柔道:
「我懷孕了,你要當父皇了!」
皇帝一臉激動,喜形於色,他受太后影響,自小討厭女人間的爾虞我詐,甚少進後宮。
這是他的第一個子嗣。
他難以抑制地開心,表示要大赦天下。
我急忙阻止:「皇上,皇兒還太小,可不能承受如此大的恩澤,還是等皇兒出生以後,您再給他賜福吧!」
皇帝難得失態,側頭便是一瞪眼:「胡說,我的孩子福氣大着呢,怎會受不住!」
可到底還是聽進去了,民間有言,懷孕三月前不宜往外說,所以皇帝再高興也守口如瓶。
我請求皇帝每天都來給皇兒讀書,對着他的眉眼推測皇兒的模樣,最後還要求他畫出皇兒的畫像,足足有一大抽屜藏在我書房的抽屜裏。
皇帝樂此不疲,我也甚是滿意,畢竟擁有的時候多欣喜,失去的時候纔會更痛苦。
離重陽越近,周蘭芝越囂張,多加干涉後宮六司事務。
綠水去提膳食時,總會遇到些許刁難。
我靜靜地聽着綠水抱怨,不發一語,難得靠山回來了,她如今不囂張,何時才囂張呢?
-9-
周太后回宮的第二天,便宣召了後宮所有妃嬪前去請安。
我到慈寧宮之時,周蘭芝早已到了,正跟周太后說說笑笑的。
一進來,殿內立即安靜下來
我柔順地跟太后請了屈膝禮:「臣妾見過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周太后雙眼寒厲,直勾勾地盯着我。
語調稍冷:「怎麼,進宮這麼久沒學好規矩?哀家還不能受你一跪了?」
跟在我身側的寒露恭敬地出聲:「回太后娘娘,我家娘娘現如今已正式冊封,上了玉蝶的正二品妃,按照祖制,請安時行請安禮即可。」
周太后微微地眯眼,臉上盡是不虞,從她進宮起,除了先皇和那個賤女人就沒有誰敢公然對抗她。
從小服侍周太后的周嬤嬤察言觀色,隨即怒目圓瞪,聲音狠厲:「放肆!太后娘娘教訓妃嬪,豈容爾等賤婢插嘴!」
說着便揮手召出強有力的太監,上前強行拉下寒露。
寒露雖然習武,但顯然慈寧宮早有準備,這一批太監竟然全是會武的,雙手難敵四拳,難免落下風。
她如今只後悔,出門時沒把寒霜也帶上。
對寒露的心思,我是一清二楚,寒霜是我特意支開的。
畢竟,一個不來情有可原,兩個不來那便說不過去了。
但若是兩人都來了,這戲碼要如何唱下去呢?
十個全能高手,不過半炷香時間,寒霜便被制住了,手腳、下巴都被卸下了來。
周蘭芝走下殿來,站在我面前,語氣輕慢:
「時妃還是快些行禮吧,太后姑母可等着呢!」
我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小聲地在她耳邊說道:「時妃姐姐還真是聰慧,得不來皇上的寵愛,便只能來討太后歡心了……」
我用盡一切語言激怒她,只有周蘭芝犯下滔天的大錯,太后纔會爲她出頭。
周蘭芝惱羞成怒,果然用力地一把把我推倒在地。
我臉色煞白,小腹處隱隱地傳來陣痛,下身衣裙漸漸地被鮮血滲透。
「我,我肚子好痛,時妃姐姐你爲何要害我的孩子!」
周蘭芝和周嬤嬤都被嚇到了,太后臉色也變了Ŧû⁵。
皇帝的第一個子嗣,一定不能喪命在慈寧宮,至少現在不行。
想當初,先皇那個短命鬼就是這樣擺了她一道。
死就死了,臨死前還讓欽天監算了一卦,愣是把吞國運的名頭栽贓到她頭上。
還讓先皇貴妃那個賤人拿出遺詔,強迫她去靈雲山禮佛。
若不是藉着今年給承恩侯做六十大壽的名頭,估計還回不來。
我被送回未央宮,一路上鮮血淋漓,灑在回宮的路上,太醫很快地趕了過來。
皇帝面色冰冷地站在門外,看着一盤一盤的血水端出來,眼裏止不住地擔憂。
終是忍不住推開阻攔的妃嬪進了內室,我半昏迷着,聽到皇帝怒氣衝衝地命令太醫極力地搶救我。
密藥的效果甚好,不但能改脈象,血漏之象也跟小產一般無二。
最後太醫院院首摘下烏紗帽,叩請謝罪。
皇帝踉蹌着往後退了一步,眼角不經意間落下淚珠。
我醒來後,得知孩子不在的事實,悲痛難忍。
我抱着皇帝失聲痛哭:「皇上,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以後男孩會像你一般俊朗,你會教他讀書射箭;女孩像我一樣漂亮,我會教她跟你撒嬌耍賴。可現在,現在他們都不在了……」
皇帝抱緊我,聲音悲涼:「灼灼別說了,我們的皇兒肯定不希望他母妃這樣難過……」
他笨拙地安慰着我,卻又不知如何說什麼,反反覆覆地只會說讓我別傷心。
我搖搖頭:「皇上,我除了爲皇兒哭,還爲你心疼,皇兒是你除太后之外,唯一的血脈至親,可他與你緣分竟這般淺薄……」
皇帝心疼難忍,狠狠地閉上眼睛。
再次睜開,裏面殺意滿滿
帝王之怒,伏屍百萬。
皇帝捨不得對我發怒,那必定得找個發泄的途徑。
所以,作爲罪魁禍首的周蘭芝,首當其衝地成了第一個承受皇帝盛怒的人。
褥奪妃位,貶爲庶人,因其毒害皇家子嗣,賜其毒酒一杯,拋屍亂葬崗,不許人收屍。
前朝後宮爲之震盪,卻無人敢觸碰暴怒中的火龍。
除此之外,承恩侯府也沒能逃過,緊追其二。
有了皇帝的暗示,前朝臣子紛紛檢舉承恩侯府,時麟把手上早就收集好的證據呈交給皇帝。
包括我沈家酒樓失火一事,時麟跪在金鑾殿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奏請皇帝查明真相。
臺上彈劾承恩侯府的奏厚厚一沓,折皇帝震怒不已。
欺男霸女,強搶民女,與京兆伊勾結,甚至殘害沈氏一家無辜百姓……
種種罪行,罄竹難書。
皇帝大怒之下,直接下令刑部抄家。
但不查不知道,查了嚇一跳,承恩侯府竟然有私下買賣官爵的交易,收授賄賂竟多達千萬黃金。
他每日三更睡,五更起,就爲了百姓能夠安居樂業。
他對所有百姓一視同仁,可區區一個承恩侯府,竟敢多次殘害無辜百姓,收受賄賂。
每單獨拎出一條,都是死罪。
皇帝恨得咬牙切齒,當場奪了承恩侯的官袍及烏紗帽。
周家人都被打入了天牢,證據確鑿,立判死刑,擇日行刑,與之勾結的周家旁支及京兆伊也被判處了不同的極刑。
因果循環,周家人大概死也想不到,自己的結局會如此悽慘。
短短一個月時間,曾經威赫有名的承恩侯府已不再存在。
任憑周太后如何在慈寧宮裏跳腳咒罵,也無法阻止皇帝對周家父子下手。
-10-
承恩侯府行刑那天,我堅持要人抬我前去刑場,皇帝再三勸說無果,親自陪我前去。
我穿上姐姐最愛穿的白霓裳,面簾是皇帝非要我戴上的,說是怕我剛小產身子受不住。
我無奈只能承了他的心意,又不能告訴他實情。
我戴上那支石榴紅釵子,緩緩地走上臺,露出姐姐常有的溫婉表情,微笑着對上週景山的眼睛。
爹爹常說,我戴上面紗,和姐姐一模一樣。
果然,周景山認出了我,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便被狗頭刀鍘下了腦袋。
周家的迅速敗落,讓周太后元氣大爲損傷,纏綿病榻。
但百善孝爲先,皇帝剛經歷過喪子之事,實在提不起精神來應付面對周太后。
可還沒下旨,皇帝便突然在御書房吐血昏倒了。
經太醫把脈查驗,竟發現是中了毒,朝臣惶恐,最後連皇家宗室族長博親王都出了頭。
查來查去,發現竟然是周太后命人投的毒。
宗室長老們勃然大怒,虎毒不食子,即便沒有血緣關係,但皇帝還是她名義上的親子啊!
找到周太后的時候,她正跪在慈寧宮的小佛堂裏念《往生經》。
仔細一看,裏頭還供着周家四口人的靈位。
見人找了過來,周太后絲毫不慌張,反而肆意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是不是那逆子死了,老天有眼啊,連舅舅一家都敢殺的人,怎麼配坐在龍椅上!」
博親王忍無可忍:「周氏,你放心,我趙家福氣凜天,皇上更是真龍天子,豈會被你這等毒婦迫害?
「當年皇兄親自撫養皇上時,我本來還替你惋惜,如今看來還是皇兄有先見之明!」
說罷,便命人給周太后奉上毒酒。
周太后這才憤怒起來:「放肆,你們是想謀反嗎!哀家是太后,皇帝的母親,全天下最尊貴的人!」
博親王神情憤然:「周氏,難道你不知母憑子貴,先有了皇上,纔會有你周太后嗎?再或者,本王是否該提醒你皇帝的生母是誰!」
周太后似乎被一棒子打醒了,頹然地坐在地上。
她緊閉了閉眼:「哀家一生要強,與先皇青梅竹馬長大,若不是被白清瓏這個賤女人插足,豈會與先皇離心!先皇曾許哀家一人心,可婚後卻與別的女人糾糾纏纏,甚至還要哀家撫養他和別的女人生的賤種!」
說到激動處,周太后恨得咬牙切齒,甚至換了自稱。
「先皇爲了那個賤女人,竟然不允許我生下子嗣,三十多年了,我永遠也咽不下這口氣,他不讓我的兒子當皇家繼承人,那我就扶持我的侄子,同樣有我周家的血脈!
「我就要毀了這趙氏皇朝,讓他的謀算落空!哈哈哈哈哈!」
博親王勃然大怒:「周氏,若不是你多次殘害皇兄的子嗣,皇兄豈會與你離心,又怎會寄心與皇貴妃身上!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仍舊還是這般死不悔改!」
周太后發泄過後,反而平靜了下來,嘲諷地笑了笑,從身上抽出遺詔。
「那又如何?先帝曾經給哀家留下遺詔,不許趙氏族人傷哀家的性命。」
博親王看了看確實是先帝的筆跡,恨恨地搖頭,想來先帝仍舊是念着年少的情誼。
周太后見狀得意洋洋,只要她拿着遺詔,她一天是太后,他們就不敢動她。
博親王拿她無法,只得命人帶着宗室人撤退。
「慢着!」
-11-
我扶着皇帝從門口進來,他脣色蒼白,眼眶深陷,顯然剛從昏迷中醒來。
「父皇遺詔不允許傷了太后性命,可沒說其他,既然太后如此看不上朕,那朕便親自下旨爲你卸下太后一職!」
說罷便命人請來筆墨,當場寫下廢太后的詔書。
周太后滿臉猙獰,承恩侯府已經沒了,她再被廢了太后之位,豈不是成了庶人。
「逆子!賤種!哀家是先皇親封的皇后!你若敢真廢了哀家的太后之位,你便是不忠不義不孝的無恥賊子……」
但無論她如何阻止,玉璽最後還是蓋在了寫好的聖旨上。
周太后,不,應該是庶人周氏軟倒在地上, 隨即便被剝去太后的鳳袍,除去頭上超品的首飾,逐出宮去了。
曾經被承恩侯府強搶了女兒、媳婦的人家,聞訊趕來, 拳打腳踢的試探下,發現皇家沒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有大膽的人家,夜裏偷偷地把周氏運送到離京城有幾千公里的嶺南,賣進了煙花之地。
數月後, 有消息傳來, 周氏不堪受辱, 夜裏放火自焚了。
好在樓里老鴇警醒, 第一時間撤散了衆人,除了周氏,無人傷亡。
宮裏, 我跟皇帝請求出宮省親。
皇帝沉默地看了我許久,最後把我摟在懷裏,呢喃又謙卑地說道:
「你想去哪兒都行, 但是要記得回來。」
我對上皇帝的眼睛,心猛地一跳,僵硬地笑道:「我不回來能去哪兒呢?」
曾經的沈家酒樓, 如今已是一片荒蕪,有些甚至已經長出了草芽。
再次站在這裏, 我仍然會錐心地疼,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
時麟沉默許久, 開口道:「抱歉,灼灼, 我本想向官府買下這塊地,給岳父岳母和淼淼一個安息之地,但我去辦手續時, 卻發現早就有人先出手了。」
我抬頭打斷他,努力地揚起脣角安慰道:「沒事,就算再買回來,也不過是個傷心地, 爹孃和姐姐也回不來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最後一次再陪陪他們。」
時麟走後,我靜靜地站了很久, 直到後來天上陰雲密佈, 小雨稀稀灑灑。
油紙傘突兀地擋在我的頭上,我抬眼望去,心下一驚。
皇帝小心翼翼地看向我:「我不是跟蹤你, 我只是擔心你迷路了不認識回宮的路。」
我微微地咬了下脣瓣,剛想跟他攤牌。
他又再次小țŭ̀⁰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曾經沈家酒樓的地契。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皇帝小聲道:「抄周家那天, 你握着石榴花釵子睡着了, 那支釵子的內側,刻着沈灼灼,而且你也沒有什麼京城的未婚夫……」
雨越下越大,他把外袍脫了披在我身上。
我定定地看着他, 他眼裏滿是害怕、緊張,甚至隱隱地藏着一絲心疼。
我瞬間釋懷了,牽着他的手往皇宮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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