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南飛

未婚夫每次赴任,都要我提前過去打點置辦。
不爲別的,只爲他的恩師之女能住的舒心。
這次江宴離又被下放到了蜀洲。
於是急忙要我收了豆腐攤坐船去蜀洲。
許是他催的急,許是我風寒未好昏着頭。
船行至一半,才發現坐錯了船。
「姑娘,我們這是去臨安的船,不是去蜀洲的。」
船家心好,要送我去下個渡口重新坐船。
我看着江上濛濛的細雨,看了許久纔開口:
「不用了,就去臨安吧。」

-1-
船家告訴我坐錯船的時候,我還在看江宴離臨走時塞給我的信。
像之前一樣,整整三大頁,全是他的囑託,
不過不是爲我,是爲了他的恩師之女林月茹。
【時節近秋,聽人說蜀洲潮溼多蛇蟻,需購置驅蛇藥,月茹身子弱,房子最好坐北朝南多得陽光。】
【月茹畏寒,她的房間多放幾個炭盆,再買些上好的黑碳。】
【蜀菜辛辣,月茹喫不得,多尋幾個會做清淡菜的廚子。】
【月茹喜愛對詩賞花,你找些花草種下,但她不喜豔麗的牡丹,菊花梅花蘭花爲妙。】
【月茹不喜粗陋白丁,你找人牙子尋些讀過書的婢女。】
【月茹最近心情煩悶,你入城時打聽一下哪裏有唱崑曲的戲班。】
【月茹皮膚嬌貴,多扯幾尺花樣時新的錦緞給她做衣。】
……
月茹月茹全是月茹,我翻到最後,也沒有我一個名字。
我風寒未好頭腦本就昏沉,密密麻麻的字看得我眼睛生疼。
我早該習慣的,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林月茹是江宴離恩師的女兒。
他的恩師是太子的老師,本是當朝太師何等尊貴。
可太子前年捲入一樁巫蠱之禍,當今聖上最避諱這些歪門邪道,所以大發雷霆之怒,廢了太子。
太師爲太子求情,也被陛下斥責,可太師秉直再三勸諫,甚至要死諫,最後觸怒聖上,罷黜太師官職,並下旨其後人三代不得入朝爲官。
昔日風光的太師府,一夜之間門可羅雀,人人避之不及。
太師年事已高,被罷黜後鬱鬱寡歡,不久就撒手人寰,留下唯一的女兒。
太師忠孝,江宴離也忠孝,頂着聖上不喜,百官疏遠,將恩師之女接入府中,悉心照料,唯恐怠慢。
太師當真是教出了個好徒弟,哪怕因爲林月茹一再被貶謫,也要照顧好她。
他曾對我說,恩師點撥之恩無以回報。
他必須要照顧好林月茹,直至幫她找到一個好人家。
所以我們的婚事一拖再拖。
拖到他從京城被貶到黃州,又從黃州被貶到徐州,如今又要被貶到蜀洲。
每次被貶,他不擔心自己的前途,不擔心我這個未婚妻,只擔心林月茹住不住的慣,心情如何。
所以總要我提前走水路到達半月,佈置好一切。
他說林月茹身子骨弱大家閨秀,從小養的精細,所以要租了帶軟塌的馬車慢慢走。
可我第一次坐船,吐了個昏天黑地,在船上蜷了半個月,最後吐不出任何東西,差點就吐了血。
江宴離得知後,滿臉歉意安慰了我幾句,就又問起林月茹的房間準備的怎麼樣。
那次,我拖着病體操勞了一個月,等林月茹晃晃悠悠到達之時,看着我精心準備的房間只說了一句話:「多謝姐姐的準備,湊合也能住下。」
只這一句,江宴離就變了臉色。
他倒是沒對我說什麼,只是從那以後,他把林月茹的喜好寫的越來越詳細,字數越來越多,每次都要千叮嚀萬囑咐我。

-2-
看到一半,我嘆了口氣,問起船家離蜀州還要多遠。
江宴離的囑託太多,需要耗費不少時日。
可許是他催的急,許是我風寒未好昏着頭。
我竟然上錯了船。
「姑娘,我們這是去臨安的船,不是去蜀州的。」
聽到上錯船以後,我心裏驚慌了一瞬。
船家看我臉色不好,以爲我有急事,提出送我去下個渡口重新坐船。
「不耽誤的,姑娘,恰逢順水,至多晚個五六日。」
我看着江上濛濛的細雨,手不自覺的攥緊了手裏的信件。
茫然放空了一會,直到信末尾的話撞進我的眼簾。
【阿姐辛苦,宴離謝過。】
這是江宴離信裏唯一一句給我的話。
江宴離每次有求於我時就會喚我阿姐。
我將包裹裏的婚書拿出,撫摸到婚書的落名處。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江宴離-阿姐。】
這是江宴離考中進士後給我寫下的。
那時他意氣風發,眼睛發亮:「阿姐,我絕不負你。」
江家原本是地方富商,我是江夫人買來的丫鬟。
那時因爲家貧,我那好賭的爹要將我賣進青樓。
江夫人心善,買下了我,將我指派到才八歲的江宴離身邊。
可好人不長命,江老爺進貨時被馬匪劫了道,貨沒了人也沒了。
江家將家底賠了個乾淨,從此敗落。
江夫人遣散了所有僕人,我沒走留了下來。
江夫人給了我一條命,我要報恩。
頭幾年我們三個日子過得苦,因爲江夫人沒了Ṫũ₂念想一病不起,江宴離年歲小,裏裏外外只能靠我一人。
我替人漿洗衣物,繡帕子,大冬天生了一手凍瘡。
後來遇到個心善的豆腐攤老闆娘,她收我做學徒,教我點豆腐。
我學了這門手藝,開了個豆腐攤,日子纔算好過些。
我送江宴離上了學,可江夫人身子一年不如一年。
江宴離十二歲那年,江夫人去世了,去世前,她要江宴離給我磕三個頭,要他發誓將來無論什麼境遇絕不負我。
從此就剩我們二人相依爲命,江夫人死後,江宴離開始喚我阿姐,他怕我離開他,紅着眼圈起誓。
「阿姐,我一定有大出息,到時風風光光把阿姐娶回家,絕不讓阿姐再受苦。」
我本只當玩笑話,可那日他考中進士,騎着高頭大馬,眉眼恣意語氣篤定,將婚書捧到我面前:「我來娶你了,阿姐。」
我的心就那麼塌陷了。
可林月茹出現了。
初見她,是江宴離帶我拜見他的恩師,她捧着書卷在廊廳下細讀,正值四月,桃花開的盛,一陣風起,林月茹低頭拂去書上的桃花瓣,抬起頭衝我們嫣然一笑。
就這麼一笑,江宴離的心就亂了。
那日看着腳下生根久久不願離去的江宴離,我遍體生涼。
果不其然,江宴離開始頻繁去太師府。
他開始忘記給我帶栗子酥,忘記他要教我識字,忘記我的生辰,忘記那紙婚書。
甚至在林月茹問我們二人的關係時。
他隨意開口:「是先母爲我留下的貼身侍女。」

-3-
「姑娘?」
船家打斷了我的回憶,手裏的婚書也突然被一陣風吹起,飄向遠方,隨後掉落在江面上,沉入水底。
耳邊傳來船家的驚呼聲。
「姑娘,你的東西!」
「我這船上沒帶網,這可如何是好?」
我卻沒有動,我看着江上低飛的江鷗從眼前掠過飛向高空化作漆黑的墨點隨後再也消失不見。
怔怔開口:「不用了,就去臨安吧。」
「那你的東西?」
「不是重要的東西,丟了便丟了。」
我不去蜀州了,江宴離,我不等你了。
我將江宴離那三大頁的信添了船上的火爐,上好的ṭũ⁸宣紙,只燃了一瞬。
船家沒再多問,架起船槳,遞了杯熱茶給我。
他對我說臨安是個好地方,比蜀州好。
我笑了笑,沒有言語。
心情此時無比平靜,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擔。
從此山高路遠,不必再見。
船又行了七日,到臨安那日,天氣正好放晴,顯得山清水秀,景色格外的好。
臨安果然繁華,靠着長江是個富庶之地。
許是這些日子心情好,我的風寒也已痊癒。
謝了船家付了船費,揹着包袱腳步輕快的下了船。
手裏的銀子不算多,江宴離樣樣都要給林月茹最好的,他那點俸祿遠遠不夠,靠我擺豆腐攤補貼才勉力維持。
但也因替他打點佈置,喫的虧多了,也摸到一些門道。
我很快就租了個便宜但位置還不錯的小院重新支起豆腐攤。
雖然初來乍到,但我的豆腐做得好,還賣滑嫩可口的熱豆花,從前在京中每日都早早賣完。
說到這,江宴離當官以後曾經心疼我不讓我再賣豆腐。
嫌我三更要起磨豆腐辛勞。
可後來他收留林月茹,俸祿捉襟見肘,又勸我支起豆腐攤,他還說:「你從前忙慣了,我怕你不習慣。」
現在想來,不是怕我不習慣,是怕林月茹受委屈。
畢竟我跟林月茹在他心裏雲泥之別,林月茹是金枝玉葉,我就是野草爛根。
想到這,我搖了搖頭,利落的盛上一碗熱豆花,澆上香油蔥花端給客人。
都過去了,如今,我要過好自己的日子。
我想好了,攢些銀錢,在臨安買個小院,種些瓜果,養羣雞鴨,等有閒錢,我也出去走走。
從前也是我眼盲心瞎,看不清形勢。
江宴離本就不是池中物,怎好與我這村婦相配。
ẗũ⁺江夫人的恩,我還了十年,如今到頭了。
我和江宴離兩不相欠了。

-4-
馬車走走停停了一個月,林月茹受不了馬車顛簸,所以走幾日,就要歇幾日。
江宴離盤算着時間,想着沈鵲也該到蜀州了。
但他總覺得心神不寧,以往這時,沈鵲到地方,總會給他寫封信,報個平安,順便交代一下她辦了哪些事。
可這次信也遲遲不到。
江宴離心下有些焦急,莫不是沈鵲出了什麼事。
想到這,他坐不住了。
「月茹,沈鵲遲遲沒有來信,我擔心她出了什麼事,我們早些啓程如何?」
可林月茹卻白着臉咳了幾聲。
「都怪我這破身子耽誤時間,宴離你不用管我,快去找沈鵲姑娘,她一個女子獨立行走在外是不安全。」
說完,又咳了幾聲,臉色更加蒼白。
江宴離慌亂起來,他急忙安撫林月茹:「還是算了,你這身子受不得累,沈鵲前幾次都沒事,想是置辦東西一時忘了寫信,我們還是再歇幾日再走。」
一聽這話,林月茹眸子泛起水光。
「還是怨我,怪我事多,才讓沈鵲姑娘忙昏了頭,我有時覺得我真該去死,拖累你還拖累沈姑娘。」
她這一自怨自艾,江宴離什麼都顧不得了。
甚至忘了男女大防,心疼的將她攬入懷中。
「老師最是疼你,你這麼說自己,老師知道了在地下也不得安穩。」
「月茹,你放心,我絕不會拋下你不管。」
安撫好林月茹,江宴離又開始提筆寫信,這次他對沈鵲有了些怨氣。
【沈鵲,若你已到蜀州,請快點回信告知,月茹擔心的不行,不停怪自己,你不要鬧性子故意不回覆讓我着急,最近天氣寒涼,月茹咳疾復發,你記得做些梨膏,再尋些狐狸皮毛給月茹做件大氅…】
不知不覺,江宴離又寫了四五張。
寫到最後,看着滿紙的月茹,他罕見的有些心虛。
突然想起他催沈鵲去蜀州那日,沈鵲風寒未好臉白的像紙一樣,也在不停咳嗽。
於是他在最後加了一句:【風寒好些了嗎?阿姐。】
可寫了一句,又覺得彆扭,於是,他將紙揉成一團,取了張新紙,重新寫下:【阿姐辛苦,宴離謝過。】
仍舊是那八個字,不肯多一字。

-4-
「沈娘子。」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轉過身去。
又是隔壁的李大娘,自從我送了她幾塊豆腐,她又見我獨身一人,就起了做媒的心思。
李大娘熱心腸,我面皮薄又不敢拒絕。
這個月她已經給我介紹第三個相看對象了。
「沈娘子,今日我真不騙你,這個公子真不錯,家境殷實,還剛考中了秀才,父母人也不錯。」
我不停點頭,手上卻麻利的盛了一碗豆花給她。
「李大娘,喝碗豆花吧。」
趁着李大娘喝豆花的時候,我趕緊收攤開溜,
因爲實在是無福消受。
經過江宴離那一遭,我對婚嫁之事沒了想法。
只想偏安一隅,安靜渡日。
走到家門時,我將剩下的最後一碗豆花,送給了對門的窮書生。
書生姓魏,雙親早亡,家境貧寒,人卻努力,鄉試考了第三。
因爲錢全買了筆墨紙硯,餓暈在我家門前,我給了他一碗豆花。
隔天他登門致謝,語氣誠懇,甚至還爲我寫了篇賦,直把我搞得哭笑不得。
從此,我就日日剩一碗豆花給他。
書生眉眼清俊紅着臉接過我的碗。
「沈娘子,多謝。」
我擺了擺手,回家專心致志洗我的豆花桶。
過一會,書生照舊來送碗。
可這次除了碗,還有一枚玉佩。
「沈娘子,這是我家傳玉佩,我明日就要進京趕考,魏某以此玉佩起誓,若有幸得中進士,定不負沈娘子,八抬大轎,迎沈娘子過門。」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誓約嚇了一跳。
「你不用…我給你那些豆花不值什麼錢。」
我不停擺手。
魏尋卻拱手朝我行禮。
「剛纔的話皆是我肺腑之言,沈娘子,魏某心悅你。」
我心情複雜,哪有人因爲幾碗豆花就動了心。
我深知自己容貌一般,也不會大家閨秀的琴棋書畫。
魏尋雖然窮,但是我也見過不少達官顯貴。
魏尋也是有大造化的人,現在只不過我雪中送炭放大了恩情。
我本想再勸,可魏尋目光灼灼,眼神篤定。
我被他的目光燙的臉皮發熱,最後在心裏嘆了口氣。
將玉佩收下,翻出腰間的荷包塞給他。
「這個玉佩我先幫你保管,就當是你抵押在我這,等你金榜題名,再來找我取回就是。」
魏尋攥緊了手裏的荷包,本想說什麼,又什麼都沒說,衝我行了三個大禮才離開。
我看着他的背影,將玉佩收好。
我只當魏尋一時衝動,從前江宴離也說不會負我。
可他見了林月茹就變了,等魏尋見過京城的繁華,怕也會後悔今日說過的話。
我搖了搖頭,關上門,將今日的事情拋之腦後。
我的菜該澆水了,過好自己的日子要緊。
可我沒想到,魏尋殿試拿了第一,是狀元。
也沒想到,他能當着聖上的面拒絕了丞相的招婿。
魏尋在聖上面前表意,他已有婚約,未婚妻對他有恩,他不能辜負她。
因此舉,聖上贊他重情重義,民間也贊他知恩圖報真君子。
但此刻,這位真君子正賴在我的攤上不肯走。
我無奈的看着眼前專心致志盛豆花的魏尋。
魏尋身姿綽約,清俊的眉眼低垂,那認真的模樣,彷彿不是在盛豆花,而是在寫策論。
周圍人越聚越多,畢竟哪見過衣錦還鄉的狀元郎賣豆花。
我忍不住了,湊上前去,小聲開口。
「魏尋,你快回去吧。」
「哪能讓你一個狀元幹這種粗活。」
魏尋邊將手裏的豆花遞給客人,邊衝我開口:「爲沈娘子做這些,我心甘情願。」
我騰一下紅了臉。
「你別這麼說話。」
魏尋勾脣一笑,乾的更起勁了。
我拿他實在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他賣出一碗又一碗,直到最後一碗,他朝衆人揚起下巴。
「不好意思了,各位,這碗不賣,是我的。」
周圍人傳來一陣陣揶揄聲。
我的臉已經紅透了,恨不能上去捂他的嘴。
什麼真君子,我看是個無賴。
我紅着臉趕緊收攤回家,魏尋端着豆花在後面喊:「沈娘子,你等等我,我幫你。」
我悶着頭落荒而逃。

-5-
前些日子魏尋坐着高頭大馬,戴着紅花,身後跟着儀仗隊回了臨安。
我才知他中了狀元,我正準備找機會把玉佩還給他,他就上了門。
魏尋倚着門,眉眼含笑。
「沈娘子,我來履約了。」
我真覺得他昏了頭,放這丞相的婚事不要,回頭找我這個賣豆花的村婦。
我將玉佩還給他,故意兇巴巴開口:「我這惹不起狀元郎,還請付清銀兩,我們兩不相欠。」
可魏尋鐵了心要纏着我。
無論我怎麼冷言冷語都不爲所動,還搶着幫我幹活。
劈柴、澆菜、磨豆子甚至連賣豆腐他都要插手。
我拿他一點辦法沒有,我五更出攤,他四更就在家門口等我。
就這麼糾纏了我半個月。
我想着明天他要還來,我就跟他好好談談。
要他放棄這個念頭。
可誰知,第二日我打開門,卻沒了魏尋的身影。
不僅如此,自這天后,魏尋一連半月都沒出現。
他終於是沒了耐心,我壓下心頭那一抹失落。
幸好我從未當真。
今日我沒出攤,因爲正在下大雨,我待在家中,難得清閒,我看着細密的雨敲打在青石板上。
不知不覺,我在臨安待了快一年了。
我突然發覺,我已經很久沒想起江宴離了。
他最討厭下雨天,以前,因爲他討厭,所以我也討厭。
不知道他發現我沒去蜀州,是什麼樣的反應。
可能也沒什麼反應,畢竟在他心裏我不重要。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撐起傘去開門,卻被來人嚇了一跳。
是魏尋,此時他被雨淋了溼透。
我來不及多想,急忙給他撐傘。
「快進來避避雨,你怎麼回事,都淋透了。」
魏尋卻直勾勾盯着我,我催他趕緊進來,他一動不動。
我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手,想將他往屋檐下帶,卻被他牢牢握住了。
烏雲遮蔽了天空,但魏尋此刻眼睛亮的嚇人。
他嗓音沙啞着開了口。
「跟我走好不好?沈鵲。」
我內心開始慌亂,顧左右而言他:
「你先放開我,你都淋溼了,先躲雨。」
可魏尋沒讓我逃避。
「我知道你不信我。」
他鬆開我,三指指天發誓。
「我魏尋這一輩子只認沈鵲爲妻,若違背誓言,暴斃而亡不得好死。」
魏尋說這話的語氣太過認真,我急了,上手去捂他的嘴。
「快呸呸呸,別胡說八道。」
魏尋口中的熱氣打在我掌心,他喉間溢出一聲輕笑。
「沈鵲,你在乎我。」
「沈鵲,別躲了,陪我去赴任吧。」
許是我被他滿是笑意的眼蠱惑,許是我的心跳太快。
我聽見我自己開口:「好。」
可我沒想到,他要上任的地方是蜀州。
魏尋本可以留在京城,但他自請外放爲官。
聖上封他做了蜀州知府。

-6-
出發那天,我心事重重。
我從沒想到,我有一天還是要去蜀州。
但不一樣的是,這次我坐的是馬車。
魏尋很用心,馬車裏鋪了毯子還有軟塌。
我心情一時有些複雜,本想說我不用這麼精細。
魏尋看出我的心思,他對我說。
「我纔不想看你受一點苦,我心悅你,自然看不得你委屈。」
於是我也不再彆扭,上了馬車。
這軟臥馬車果然舒服,魏尋還準備了我愛喫的點心。
我們慢悠悠的到了蜀州。
踏上這片土地,我還在恍惚。
魏尋已經將我帶到了府邸。
是座不算大的小院,但坐北朝南,多得陽光。
我發現,這個小院佈置的很用心。
院子裏種的有我喜歡的竹子,還有一架鞦韆。
我十分驚喜,之前沒人知道我喜歡鞦韆。
因爲我爹要賣我那天,誆我出門的理由就是帶我去坐鞦韆。
去江府以後,成了奴婢,後來又爲生活發愁,好不容易等江宴離做了官,我對他說,我想在院子裏做個鞦韆。
可江宴離說不行,院子裏的空地要放林月茹喜歡的棋盤。
拖來拖去,拖到我年歲都不適合再玩鞦韆了。
「喜歡嗎?我布ƭų₍置了好久。」
我這才發覺,魏尋不見那半個月,竟是提前來蜀州佈置了這個小院。
我看着這院裏的一草一木,房間的佈置,沒有哪樣是我不喜歡的。
眼睛酸澀的想要流淚,魏尋將我摟入懷裏輕聲安慰。
「不哭,你看看還有哪裏要變動。」
我在他懷裏使勁搖頭:「沒有,沒有。」
「但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什麼?」
魏尋鬆開我點了點自己的心口。
「用心就行。」
我紅着眼笑出了聲:「魏尋,你真好。」
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是這般好。
正說着,魏尋走到了鞦韆旁,朝我桀然一笑。
「快來,我推你。」
我笑了笑:「好。」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坐在鞦韆上蕩了個痛快。
陽光灑在魏尋含笑的俊顏上,我的心徹底安定。

-7-
我知道早晚免不了跟江宴離見面,因爲他是蜀州通判,魏尋的下屬。
可這一天還是很觸不及防。
原是這日有雨,我去給魏尋送傘。
送完回家時,就被人突然攔住了去路。
那熟悉的聲音帶着顫抖:「阿姐。」
我抬頭就看到江宴離滿臉不可置信還紅着眼圈。
此時再見他,我心如止水,也不想同他糾纏。
「借過。」
他卻不依不饒,上來抓住我的肩膀。
「阿姐,你爲何如此冷淡,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我打聽了所有來蜀州的船,都沒找到你,我以爲你出了事,還有月茹,她爲此自責到食不下咽,阿姐,你好狠的心,就這麼拋下我走了。」
聽着他的話,我蹙起眉頭。
用力掙脫他的手。
「你弄疼我了。」
「既然今天見了面,我就跟你說清楚,我要嫁人了,我有自己的日子要過,你現如今也已經長大,做了官,我們就此別過就好。」
可一聽我的話,江宴離更激動了。
「你要嫁人?你要嫁誰!」
「我不許!我不許!你明明同我…」
「我明明同你什麼?」我冷了臉打斷他。
江宴離眼底閃過一絲心虛。
我冷笑了一聲,繞過他準備離開。
江宴離卻又一次攔住了我的去路。
「你總要讓我看看你要嫁給誰?那人值不值得託付?」
「與你無關,讓開。」
江宴離還想說什麼,就見林月茹的貼身婢女急衝衝趕來。
看見我,她也喫驚了一瞬,又趕緊衝江宴離開口:「江大人,快去看看我們小姐吧,她突然起了高熱。」
一聽丫鬟的話,江宴離着急了,他立馬準備回去。
又回頭看到了我,一下左右爲難起來。
「阿姐,你先跟我回去好不好?」
「跟你回去繼續伺候林月茹嗎?」
我譏諷道。
江宴離被我的話刺激到了,他也冷了臉。
「沈鵲!」
「你爲何非跟月茹計較,你也知道老師對我恩重如山,她跟你不一樣。」
「你這段日子故意失蹤鬧性子,耽誤了我不少時間,我都可以忍你,但你不要針對月茹,她對你萬分擔心。」
說罷,他又嘆了口氣。
「算了,沈鵲,我今日不帶你回去,你自己在外面反思一下,過幾日,還在這裏,我接你回家。」
說完這句話,他急ŧüⁱ忙跟着丫鬟走了。
我立馬加快腳步轉身離開。
我纔不會等他,更不會跟他回家。
說着關心我,都不問問我住在哪裏。
江宴離你的關心我無福消受。

-8-
江宴離帶着大夫回家,開了藥給林月茹喝下。
退了燒,林月茹半依在牀上開口。
「宴離,我聽丹桂說,你找到沈鵲姑娘了?」
江宴離聽見這話,心裏煩躁了幾分。
不知爲何,今日再見沈鵲,沈鵲臉上不但毫無高興,還對他冷言冷語。
「是。」
「那怎麼不帶她回來?好不容易找到了,就趕緊把她帶回來啊。」
江宴離心情煩悶:「她暫時有事,你不用擔心她。」
「沒出意外就好,還以爲沈姑娘遇到了什麼事,說到這,我突然想喝沈姑娘的豆花了。」
「你看我這嘴,剛找到沈姑娘,就饞了。」
林月茹不好意思衝江宴離笑了笑。
「等她回來,讓她給你做。」
江宴離立馬開口。
可說出口後,又想起沈鵲那句話。
【跟你回去伺候林月茹嗎。】
江宴離壓下心裏的不安,認定是沈鵲太過小氣。
她一點都不理解他。
還是要多晾她些時日,江宴離纔不信沈鵲要嫁人。
她除了他還能嫁給誰。
等沈鵲回來,他要好好教訓她,這些拈酸喫醋不入流的後宅手段少用。

-9-
從那日見過江宴離,我就覺得心神不寧。
好幾次都想找機會告知魏尋。
可他新官上任,時常忙到深夜纔回家,我始終沒找到機會開口。
就這麼一拖,拖到了,魏尋要在家宴請他的下屬及其家眷。
因此,今天一大早起來我就開始磨豆子,做豆花。
魏尋在門口迎客,我在後院廚房忙碌。
等前廳坐的差不多,魏尋來後院找我。
看到我在做豆花,他皺起眉頭,搶過我的勺子。
「不用給他們做的,你去前廳坐着等就行了。」
我知道他是怕我累。
魏尋今日穿着紅色的官服,趁的他更加面如冠玉。
可身姿挺拔的魏大人在竈臺忙個不停,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魏尋埋怨的看了我一眼。
我去哄他:「都是你的同僚,我想給他們留個好印象?」
「好了,你先去前廳招待客人,你不在怎麼行,這裏有我呢,我就做這一次。」
我好說歹說,連哄帶勸才讓魏尋離開廚房,可離開前,我發現他臉上不知何時蹭了一塊灰。
我含着笑掏出手帕替他擦乾淨。
魏尋依依不捨不肯走,我又哄了他幾句,他才轉頭離開。
他走後,我正覺得心裏甜蜜,轉頭就看到對面走廊裏站了兩個人。
江宴離黑着臉,而他身旁的林月茹滿臉喫驚。
看着江宴離帶着林月茹氣勢洶洶走了過來。
我沒有動,只是將身上的圍裙解了下來。
「你跟魏尋什麼關係?」
江宴離直接開門見山。
「我要嫁的人就是他。」
「沈鵲,別說胡話!」
江宴離語氣急促。
林月茹卻笑着開口:「宴離,別這樣,這是喜事,沈姑娘也算找到了好去處,這魏尋可是新科狀元,還得了聖上青眼,當他的妾室也算不錯。」
「就是沈姑娘,你沒提前告知宴離是你的疏忽,宴離雖然通情達理,但畢竟你是他的婢女,你要嫁人還是應該提前告知的。」
林月茹的話一出,江宴離臉色更難看了。
「你要做他的妾?人人都知道,魏尋他有個情深義重的未婚妻,嫁給他你能得什麼好處?」
「沈鵲,你不該如此勢利,想着攀高枝。」
江宴離的話每說一句,我的心就沉一分。
他和林月茹竟以爲我嫁給魏尋是做妾。
原來在江宴離心裏,我不堪爲正妻。
我怒極反笑:「江宴離,我不做妾,也不會做妾。」
江宴離卻一臉痛心疾首:「沈鵲,你何苦撒謊?」
「魏尋青年才俊前途無量,怎會娶你做正妻,你既要做他的妾,爲何不乾脆做我的妾!」
啪!我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林月茹驚呼了一聲。
「沈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宴離一時氣昏了頭,何況他句句爲你着想。」
我被氣到心胸起伏,原來這纔是江宴離的想法,他覺得我配不上他更配不上魏尋。
枉費我十年真情,養出這種白眼狼。
江宴離捂着臉還想開口,有婢女匆匆跑過來。
「江大人,我們大人在前廳等你。」
當着婢女的面,江宴離不好再發作,甩下一句。
「我看你真是昏了頭,自己好好想想,別自甘下賤。」
就帶着林月茹跟婢女離開了。
他們走後,我深吸了幾口氣,平復心情,無論如何,今日不能壞了魏尋的事。
我去房間換了身衣服。
要婢女把豆花盛好,去前廳找魏尋。

-10-
我到門口時,人已經基本到齊。
我剛準備進去,就聽到江宴離突然開口:「魏大人,卑職有一不陳之請。」
「江通判但說無妨。」
「魏大人,是這樣,你家有一婢女曾是先母爲我留下的貼身侍女,出了些意外,我們失散,今日,我想將她帶回去,我可以出錢買她的身契。」
「這有什麼,你告訴我是哪位婢女,一會回去你直接將她帶走就好。」
「回魏大人,她叫…」
「魏尋。」
我及時出聲打斷了江宴離,魏尋一看見我掛上笑意。
江宴離被我打斷,他看了一眼我,那眼神是要我別鬧。
我沒理他,魏尋已經走了過來,他柔聲道:「快過來坐下。」
又朝衆人開口:「忘記給你們介紹了,這位是我的未婚妻沈鵲,今日聽說你們要來,她特意做了拿手的豆花,你們可是有口福了。」
「多謝魏大人。」
「多謝沈姑娘。」

此起彼伏的恭維聲響起,江宴離還維持着拱手的姿態。
魏尋介紹完我,回頭問他。
「江通判,你說那位婢女叫什麼?」
我清楚看到江宴離的臉色一點點變白,他不可置信看着我們,最後視線落在我面無表情的臉上。
他倉皇開口:「沒有,是卑職看錯了。」
他背後的林月茹也攥緊了手裏的帕子。
我同魏尋坐在上座,沒再分給江宴離一個眼神。
一頓飯,江宴離都在失魂落魄沒有喫幾口。
甚至忽略了他身邊的林月茹。
林月茹這頓飯也喫的勉強。
等散席,江宴離來辭別。
他嘴上叫着魏尋,眼睛卻只看我。
魏尋開口問他:「這位是你的未婚妻嗎?」
林月茹一臉期待,江宴離卻否認了。
「恩師之女,託我照顧。」
林月茹聽到這話,瞬間變了臉色。
「原來如此,那你可要努努力了。」
「對了,我和沈鵲的婚事定在下月十六,記得來喝杯喜酒。」
江宴離聞言彷彿如遭雷劈,他站都站不穩,匆匆轉身離開。
林月茹都差點跟不上他的步伐。
他走後,魏尋開口道:「這個江通判,很奇怪,他剛剛說話老是看你。」
我嘆了口氣,知道不能再瞞了。
拉着魏尋坐下,將我與江宴離的恩怨說了個分明。
聽到最後,魏尋重重拍在桌子上。
「他怎麼敢這麼欺負你,簡直是狼心狗肺,我之前聽人說他收留恩師之女不惜被聖上不喜,我還誇他重ƭŭ̀ₙ情重義是個男人,如今看來,竟是鼠目寸光恩將仇報之輩。」
魏尋氣的恨不得要把江宴離抓回來揍上幾拳。
我看着他憤憤不平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魏尋還在嘟囔:「我一定要給他穿小鞋,我要難爲他。」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我與他都過去了,我現在有你了,我已經不在乎他了。」
最後,我又哄了魏尋半天,可他還是生氣,氣到眼圈都紅了。
我只好將繡好的荷包提前拿出來哄他。
本來是想在他生辰那日給他的,可現在看不拿出來不行了。
魏尋把那個荷包戴到了最顯眼的地方。
整日在江宴離面前晃個不停。

-11-
臨近婚期,我出門採買。
準備挑些首飾和胭脂水粉。
卻不成想,撞上了林月茹。
她與我看上了同一只簪子。
「勞駕沈姑娘抬愛。」
林月茹在我面前永遠都是那種高高在上的樣子,雖然她看似說話禮貌,待人溫和。
但我知道,她骨子裏認爲我只是個侍女,根本不配和她平起平坐。
從前我對她多有忍讓,不過是看在江宴離面子上。
「不好意思,林姑娘,是我先看上的。」
「老闆,給我包起來。」
現在我不會讓她。
「我加五兩。」林月茹不甘示弱。
我冷笑一聲:「我加十兩。」
「你…」
我故意的,江宴離那點俸祿根本供不起林月茹,加五兩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老闆將包好的簪子遞給我。
林月茹卻突然淚水漣漣,掏出手帕擦淚。
她帶着哭腔喊了一聲:「宴離。」
我頭一次發現她變臉如此之快。
「宴離,我不知哪裏惹了沈姑娘不快,要她故意用錢羞辱我。」
可江宴離卻沒像往常一樣哄她。
「一支簪子而已,你不要多事。」
「你先回府。」
林月茹看了江宴離一眼,絞緊手裏的帕子,還是轉身離去。
等她走後,江宴離低聲開口:「阿姐,我錯了,這些日子你不在,我過得一點都不好,我才發現,我在乎你,我很在乎你。」
「阿姐,你不要嫁給魏尋行嗎?」
「阿姐,你同我回家吧。」
「那林月茹呢?」我故意開口。
江宴離憔悴的臉上露出爲難的表情。
看來這段日子他的確過得不好。
想了半天,他好似下定決心般開口țù₁:「我給她買個院子,再給她些銀錢,讓她搬出去。」
「阿姐,我們還像以前一樣,好嗎?」
我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不好。」
「原來你什麼都懂啊,可你什麼都不做。」
「江宴離,別再來打擾我,別讓我恨你。」
說罷我轉身離開,留下失魂落魄的江宴離。
回到家,魏尋也剛到家。
看到我,他急忙跑過來。
「去哪了?」
「去買了些東西。」
魏尋揮手讓婢女把東西帶下去,拉我到鞦韆上坐下。
才抱怨似的開口:「那個江宴離,我不找他的事,他反而找我的事,公事做的都是紕漏,今天還對我說,他不會讓你嫁給我。」
「氣死我了,他就是個卑鄙小人。」
「我一定要參他一本。」
我拍拍魏尋的手,讓他安心。
「你我兩情相悅,他如今什麼也做不了,況且我認定了你,就不會改變。」
魏尋聽到我的話,又開心了起來。
「那我不管他了,等年底朝覲,我一定向聖上參他的錯漏。」
可我們都沒想到,沒等魏尋參他一本。
江宴離就出事了。

-12-
原是因爲不死心的太子黨,糾集了幾個底下的小官,共同上書爲太子求情。
而林月茹自從上次江宴離與她撇清關係以後,她就慌了神。
她怕江宴離不管她,於是,她想着若太子能復位,那她還會是尊貴無比的太師之女。
於是在那封上書的聯名信上,她偷蓋了江宴離的私章。
這封信呈上去後,聖上震怒,結黨營私觸了聖上的大忌諱。
當即罷免了信上所有署名的官員且終生不得起復,包括江宴離。
聽到這個消息,我心如止水,江宴離也算履行了承諾,成全了自己的忠義。
聖旨送達那日,江宴離面如死灰。
他什麼都沒說,只向魏尋提出要再見我一面,否則他必定要糾纏到底。
魏尋雖然生氣,但他想尊重我,派人來問我的意見。
我去了,我想徹底瞭解我跟江宴離的關係。
我到時,江宴離垂着頭,面色如紙,看到我過來。
他眼中透露出希冀。
「阿姐。」
「別叫我阿姐了,我同你的情分已經盡了。」
江宴ťü³離眼中光亮熄滅,他苦笑兩聲開口:「阿姐,是我作繭自縛,是我恩將仇報,是我識人不清。」
「阿姐,我錯了。」
我沒有開口,只是靜靜看着他。
江宴離自顧自的開口繼續說:「這些日子,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還記得那時有好喫的你總是先留給我喫,我一個人怕黑不敢睡,你就整晚陪着我講故事,爲了供我讀書,你大冬天替人漿洗衣物,生了一手凍瘡,從前熬好的豆花,你也總是給我喝第一碗。」
「我發過誓的,我明明發過誓絕不負你。」
「阿姐,宴離錯了,阿姐還能原諒宴離嗎?」
江宴離抬頭看我,眼淚從他的眼角落下,與他以前做錯事時求我原諒的模樣別無二致。
那時我總會摸摸他的頭開口:「阿姐不怪宴離。」
而現在,我平靜開口:「我不會原諒你了,不是所以錯誤都能被原諒。」
「江宴離,你好自爲之。」
那天,我走以後,江宴離呆坐了好久。
從前,他只在信上留給沈鵲八個字。
所以沈鵲最後也只給他留了八個字。
她要他好自爲之。

-13-
我跟魏尋的婚期如約舉行。
魏尋也兌現了承諾,八抬大轎十里紅妝。
魏尋春風得意像打了勝仗的將軍。
我紅着臉也在暗自欣喜。
一陣風吹過,掀起了我的蓋頭,熱鬧的人羣裏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但我很快就拋之腦後。
停下轎,魏尋朝我伸出手,我緊緊握住他的手。
從此,相守白頭舉案齊眉。
婚後,偶然的機會,我再次見到了林月茹。
我陪魏尋來蜀州商會參加一個宴會。
這次,她站在一旁爲我斟酒。
她成了蜀州一個富商的妾。
不復林月茹從前的清雅淡麗,她描眉畫眼,神情輕浮。
看到我,她白了臉,但還是強顏歡笑。
我覺得心情複雜, 當日在府上, 她牙尖嘴利諷刺我做妾下賤, 如今,她倒真做了別人的妾。
可能是見了我, 她手不穩,倒灑了酒出來。
立馬就被那富商訓斥:「笨手笨腳, 還不給魏夫人跪下擦乾淨!」
林月茹被折辱抖個不停,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看她這幅樣子, 我沒什麼解氣的感覺。
衝富商擺了擺手:「不礙事,讓她下去吧。」
富商討好的衝我笑了笑, 又板起臉:「魏夫人不怪你, 還不趕緊滾下去!」
林月茹撐着身體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她走後富商爲我斟酒:「我這賤妾粗手粗腳, 魏夫人你多擔待,我也是聽人說她以前是大家閨秀才納了她,沒想到她中看不中用, 回去我就賣了她。」
「她以前確實是大家閨秀,我同她是舊識。」
我說跟她認識, 富商便不會太爲難她。
同是女子,我只幫她這一把。
太師把她養的太過天真,沒了江宴離的庇護,她居然落得如此下場。
我和魏尋走時, 林月茹遠遠衝我行了個禮。
我知道她是在謝我幫她。
我點了點頭, 上了馬車。
回去的路上,看到有賣豆花的攤子。
我和魏尋下了馬車。
一人要了一碗。
魏尋喝了一口:「沒夫人做的好喝。」
我笑了:「那回去我給你做。」
「那我要喝兩碗。」
「那你給我磨豆子。」
魏尋點點頭:「當然,夫人放心,爲夫現在磨的豆子比爲夫寫的策論都好。」
他的話一出,我笑出了聲。
街邊桃花開的正豔,落日的餘暉灑在我們臉上。
此情此景,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我揚起笑臉:「夫君,走,我們回家。」
「我給你做豆花。」
14【番外】
江宴離離開蜀州回老家那日, 正是沈鵲出嫁那日。
他擠在人羣裏看了她最後一眼。
那陣風掀起了她蓋頭的一角, 露出她含羞帶怯的眉眼。
看得出來,她很開心。
江宴離年少時想過無數次娶沈鵲的畫面。
可在成年以後卻通通被自己遺忘。
他不肯承認對林月茹動了心, 於是拿恩情做託詞, 光明正大照顧她, 將自己與沈鵲的婚事一拖再拖, 甚至要她受盡委屈。
江宴離總在心裏想, 若是他沒遇到林月茹, 他同沈鵲是不是就能白頭到老了。
後來才發現,就算沒有林月茹也會有李月茹吳月茹。
因爲他不敢承認自己不甘心, 不甘心十年寒窗一朝鯉魚躍龍門還要娶沈鵲那樣的女子。
更因爲沈鵲見過他所有的不堪, 但江宴離想忘掉。
結果最後, 鏡花水月一場空。
沈鵲當年費盡心思把他從淤泥裏拉出來,捧上天,現如今, 沒了沈鵲,他回到了他該在地方。
沈鵲出嫁的畫面,直到他後來重疾纏身纏綿病榻昏死之際他也沒忘。
在沈鵲離開江宴離第五年後。
他孤零零死在了冬天。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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