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梨

我是錦鯉體質,還能看到每個人的氣運。
夫君愛上了跟他朝夕相處的女軍師。
他說:「她人淡如菊,淡泊名利,我們志趣相投。」
女軍師說:「若爲妾室,我寧長伴青燈古佛。」
他跪在皇帝面前,只求用軍功換她一個平妻之位。
我成全他。
畢竟一個滿身黴氣的倒黴鬼,我再錦鯉也帶不動。

-1-
夫君出征回來了。
城門外,我挎着菜籃子,擠在人羣裏,看着帶頭的那位將軍,英姿颯爽,鮮衣怒馬。
那可是我夫君。
凌子琛俊俏好看,年輕有爲,每次回城都引得姑娘們尖叫連連,擲果盈車,這次也不例外。
鮮花手絹幾乎要把他淹沒。
但遠遠地,我看見他周身圍繞着一圈淡淡的黴氣。
我從小錦鯉體質,我嫁給他的三年裏,他逢戰必勝,從一個小小校尉一路加官進爵,一封再封。
此次大敗蠻夷,聽說朝廷準備封他一品君侯。
此刻怎會黴運纏身?
我十分擔心,顧不得形象,擠到人羣最前面。
正欲喚他,突然,視線裏闖入一個婀娜多姿的身影,一女子上前,將臂彎的狐毛大氅披到他肩上。
姿態自然,動作溫柔,已是輕車熟路。
那女子容色出衆,語氣責備又體貼:
「將軍,今天天冷,你有傷在身,怎麼不多穿件衣服?
「仗着自己年輕體壯,淨讓人操心,給我穿好了!」
凌子琛哈哈一笑,梨渦深深,定定地看着她。
女子見狀,嗔怪一笑,然後上前幫他將披風繩子繫好。
此時,凌子琛的幾個副將打馬而過,口哨吹響,揶揄道:
「嫂子,你怎麼只管老大啊?我也冷!」
「我也是!我也是!」
「可羨慕死我了,將軍,我也受傷了,讓嫂子把披風讓給我吧……哈哈哈……」
他們左一口「嫂子」,右一口「嫂子」,嬉笑打趣。
凌子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抬手一個馬鞭,將那人的馬打遠了,笑斥:
「行了行了,少貧嘴。」
然後眼帶寵溺,看了旁邊的女子一眼。
女子掩脣,回他一笑。
我腳釘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這郎情妾意的一幕,同時,也看到凌子琛的黴氣又濃郁了幾分。
此時,一聲頗顯意外的驚呼在我旁邊響起:
「凌夫人?」
終於有人發現我這個正牌嫂子。
那幾個打趣的副將見到我這個大活人,還把他們的話全聽了去,無不尷尬,抓耳撓腮地往凌子琛那邊看。
凌子琛循聲看來,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疑惑地皺起了眉。
「錦梨?」
我上前:「夫君,這位是……」
凌子琛臉色一正,翻身下馬,第一時間是箭步上前,將那女子擋在身後,方纔調笑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
「昭君姑娘是我軍師。
「她厥功至偉,隨我回京。」
他眼神有些躲閃:「我和昭君……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聽他們胡說。」
此刻我看清了,他越是辯解,周身的黴氣愈發清晰。
凌子琛輕咳一下,正色道:
「錦梨,昭君於我有救命之恩,于軍有功。她在京城舉目無親,於情於理,我都不能坐視不管,往後她就暫住凌府。
「你們姐妹相稱即可。」
姐妹相稱?
我正要說話,何昭君已經越過他,款款來到我面前,不卑不亢地行了軍禮。
「夫人莫要誤會,我與將軍清清白白,剛纔他們只是開玩笑。
「我們是結義兄妹。」
我眨了眨眼。
我只是遠在京城,消息有點閉塞,但我不是傻。
早聽聞他出徵時在邊疆救了一個年輕男子,叫何昭君,說是聰穎絕頂,智計雙全。
他料事如神,而且還是當代隱士大儒,雲夢山石崇老先生的關門弟子。
凌子琛陷入敵軍的圈套,千鈞一髮之際,何昭君長槍怒馬孤身闖入敵營將他救回。
兩人在山洞避險,凌子琛發熱畏寒,何昭君以身取暖,這才發現她是女兒身。
此事一度傳爲軍中美談。
若兩人知避嫌,這「嫂子」的玩笑話怎麼會開到京城?
還堂而皇之地要住進家裏。
我心下門兒清,只是笑笑。
「明白。
「趙姑娘雲英未嫁,又在軍中與夫君同進同出,同喫同睡,患難與共,此情可表。
「讓妾身選個良辰吉日,將趙姑娘納爲妾室,夫君你說可好?」
聞言,凌子琛面沉如水,眉眼盡是不悅,拂袖怒道:
「心胸狹隘!昭君不是你這種內宅婦人,鄉野村姑,她志不在此。
「你再這樣折辱她,休怪我不客氣。」
我奇怪,怎麼就是折辱了?
他一個有婦之夫,何昭君與他一起,不是妾就是外室。
一邊,何昭君昂起下巴,鏗鏘有力:
「我何昭君,寧爲寒門妻,不做高門妾。
「我不是以夫爲天的女人,嫁人生子不是我的願望。
「古往今來,多少女子身不由己,若不能執手一人,相知相愛,我寧可長伴青燈古佛。
「我何昭君,永不爲妾。」
她說得堅定,最後一句,眼神幽幽地飄向我夫君,好像是故意跟他講似的。
我明白了,她這是想當正妻。
只見凌子琛虎軀一震,看着她,滿眼的痛苦和掙扎,惶惶張脣:
「昭君……」
何昭君沒理他,轉頭打馬先行。
凌子琛愣愣地小跑追了兩步,才回過神來,一個跨步上馬,猶在失魂落魄。
他居高臨下,痛心道:
「錦梨,你真的讓我很失望。」
我淡然一笑,眼睜睜地看着凌子琛策馬追上,一騎絕塵。
「師姐,你好運給他過頭了吧,姐夫都左右逢源了!
「你就這樣算了?」
說話的是從雲夢山跟着我陪嫁到凌家的小師妹,一張小臉氣得通紅。
若不是我一直不表態,她早撲上去把何昭君的頭抓成雞窩了。
難爲她聽完全場,把臉憋得通紅。
我提了提菜籃,望着凌子琛的策馬飛奔的背影,看到那灰黑一片的黴氣是愈發濃郁了。
我淡然一笑。
「不了,我怕倒黴。」
他都不愛我了,我再錦鯉,也帶不動作死的倒黴鬼。

-2-
當我提着菜踏入家門,府內已是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
凌子琛還是把何昭君帶回家中了。
他風塵僕僕,回到家也不先整理儀容,反而勞師動衆,要給她張羅喫穿用度,事無鉅細,周到妥帖。
靈兒叉腰嘟嘴:
「什麼鬼,不是說永不爲妾嗎?住進將軍府是什麼意思?
「近水樓臺先得月?」
府裏下人進進出出,人頭攢動,灑掃的,擺花弄草的,還有噓寒問暖阿諛奉承的。
其中佼佼者,就是我那婆母。
婆母親熱地拉着何昭君的手,坐在亭子裏,千恩萬謝:
「聽說你救了我兒幾次,我兒來信說你有勇有謀,文能落筆千章,武能安邦定國,巾幗不讓鬚眉,實在難得。
「連軍中的幾個參將都不如你,大家喚你什麼來着?
「對對對,軍師,我朝女軍師,還長得如此標緻俊俏,我兒有你,還真是他的福氣。
「他身邊幾個親衛都是粗人,你有你照顧,老太婆我的心啊,可安了!」
何昭君溫婉一笑,輕聲細語:
「是將軍照顧我多些,我還沒謝過將軍,如今還要麻煩他安置我住處,昭君實在過意不去。
「待我找到住處,自會搬出去,不敢再勞煩老夫人和將軍。」
婆母連忙道:
「不麻煩,不麻煩,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她們說起沙場的趣事來,親兵不遺餘力地將凌子琛和何昭君的事蹟講了個遍。
他們說,軍師智計雙全,幫將軍贏了幾場以少勝多的戰事。
不僅如此,她還經常與凌子琛並肩作戰,好幾次以命相救。
對於她,衆將士都是讚不絕口。
她日夜出入帥賬,跟凌子琛行盡夫妻之事,別人也只感嘆一聲:天作之合。
呈去京城的捷報裏,凌子琛不止一次爲她請功。
何昭君這名字,早就在京城響亮起來了。
幾名親兵談興正濃,言語間滿是對何昭君的欽佩,路過的丫鬟奴僕紛紛駐足傾聽,然後驚歎連連:
「何姑娘真厲害啊。」
「現在滿京城談的都是她。」
「誰家小姐像她那般厲害?不僅人長得美,還會行軍打仗。」
「那些閨閣小姐,沒一個比得上。」
何昭君聽着一句又一句的讚美,嘴角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然而口氣雲淡風輕:
「我本不想出名,名聲非我所求,人生在世,不過一瓢飲一簞食一陋室。
「這些名聲,不過是過眼雲煙。」
衆人對她的灑脫又是一陣膜拜,婆母也是滿臉讚賞。
婆母說不像我,只會揮霍家裏的錢,去接濟幾個窮人,派幾碗粥幾個包子,博那點名聲裝點自己。
這點名聲在何昭君面前,根本不夠看。
聞言,何昭君搖頭嘆氣,道:「內宅女子,能做到這樣,已經是頂天的本事了。」
婆母笑道:「可不是,不是哪個女人都有你那麼本事。」
我婆母無利不早起,此番對她如此熱情,也是看中了她的名聲對將軍府有利,比我這個村姑有價值多了。
恨不得她纔是準兒媳。
這時候,我挺不是滋味的。
我嫁進來後,婆母對家事撒手不管,我對內操持家務,侍奉婆母,對外要人情往來,維持將軍府體面,這些都得不到她一句讚賞。
今日也是,婆母嘴叼,想喫家鄉菜,廚子做不出那味,我便親自出門採買,洗手做湯羹。
靈兒說我像個倒黴悲催的田螺姑娘。
倒黴就倒黴吧,誰叫當初欠他的是我。

-3-
我從小在雲夢山長大,跟着師父學藝,三年前我在山下采藥,凌子琛救了我一命。
我們被困山崖數天,也因此Ṫű̂ₑ耽誤了他求藥的時機。
他是爲母求藥,若他母親因此去世了,四捨五入是我的因。師父說過因果循環,天道大公,自己種了因,就要自己去承了果。
他爲子孝順,爲人仗義,於是我大膽提出嫁他給家裏沖喜。
但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許他納妾,只能有我一個妻子,這也是我們雲夢山外嫁女的規矩。
當時凌子琛只是個校尉,還是個剛犯錯被革職了前校尉,罰的俸祿幾乎將他抄了家,又窮又落魄。
我一身粗布麻衣,他以爲我是樵夫兒女,打柴爲生,也不嫌棄我。
他感動得眼眶微紅,三指指天發誓,說以後一定一心一意待我,天地爲鑑。
就這樣,我拜別師門,擰着個包袱嫁入他家。
婆母的病馬上好了。
凌子琛也開始轉運,官升得越來越快,但婆母就越看不起我。
現在凌子琛要官拜一品軍侯,我只是平平無奇的山野女子時,她更加覺得我配不上她人中龍鳳的兒子。
凌子琛位居高位,也漸漸跟我這個山野村姑有隔閡。
這一次出征,那耀眼的女子就闖入了他世界,從此纏綿悱惻,入骨相思,全然忘了當初對我許下的諾言。
夜深人靜之時,凌子琛敲響我房門。
我打開來,見到的卻是一張怒髮衝冠的臉。他氣沖沖地質問:
「錦梨,你白天還跟昭君說了什麼?」
我擰起眉頭,不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
「現在已是夜深,她卻非要走。
「我都說了,我跟她不是那種關係。
「她人淡如菊,不是要來和你爭我的。
「爲何你不能大方點?她在京城舉目無親,現在還能去哪裏?」
我才知,半夜三更,何昭君敲響他門說要拜別。
她想起白天我說的話,覺得自己無名無分留在將軍府會惹人閒話,還說不想凌子琛被流言中傷。
我一臉錯愕聽完,好笑了,我今天可一句話沒有跟她說過,但凌子琛不信。
凌子琛說,她愧疚萬分,還當場哭了,他哄了好久,才把她安定下來。
「她從來不哭的。」他說這話時,話語間都是心痛。
他覺得是我的錯,便來質問我。
我挑了挑眉,懷疑是我耳背了,還是凌子琛腦子進水了。
「夫君,若她覺得此舉不當,就不會住進了將軍府後才說要走,大可悄悄走了。
「更加不會半夜三更去找你。」
可惜,凌子琛這個戀愛腦果然不懂,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低聲斥道:
「她今日已是糾結愧疚了一天,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隨後,他凝視着我,深吸了一口氣,好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錦梨,最近我認真想過,站在我身邊的女子應該是什麼樣的人。
「現在我知道了。」
他抬眼,不勝唏噓:
「或許我們一開始的相遇,便是錯的。」
我心下微微一顫。
所以呢?現在要撥亂反正?
我說了我不介意他納妾,像我這麼大方的正妻,真沒幾個,但凌子琛態度堅決:
「昭君淡泊名利,愛我至深,與我志趣相投。
「她自有風骨,不是你這種內宅夫人,不願爲妾。
「我也不能這樣委屈她。」
我瞪大了眼。
往事不堪回首,當初我也是瞎了眼,拿自己來沖喜報恩,現在好了,都要把自己衝成棄婦了。
泥人尚且有兩分脾氣,我鮮少動怒:
「她有風骨,我就沒臉皮嗎?是要休了我成全她,還是要我自請下堂?
「你不忍委屈她,所以就來委屈我?」
闊別一年相聚,非但沒有溫情,還不歡而散,他們存心讓我不好過,我也不會讓他們舒坦。
我反向將門甩上,冷笑:「這正妻之位,休想我會讓出來。」
「蕭錦梨!」

-4-
我是糟糠妻,凌子琛除非想被御史口水淹死,否則他不敢輕易休我,我一點都不帶怕的。
委屈的就是那個永不爲妾的菊姑娘了。
凌子琛心疼不已,對我也更加厭惡,自那天起就沒再踏足我屋,他則每日帶何昭君在京城到處遊玩。
兩人出雙入對,毫不避諱。
偶爾何昭君見到我,臉上浮現出一絲愧疚之色:
「夫人,我生性不愛拘束,將軍只是帶我領略京城風貌,風土人情。
「我們真的沒什麼,夫人不要誤會。
「我早就人淡如菊,沒什麼追求了,只想看看花是怎麼開的,風是怎麼吹的,坐看雲捲雲舒罷了。」
凌子琛看我的眼神十分不耐煩:「不必跟她解釋,她不懂這些。」
他們嘴裏說沒有什麼,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可不止一次看見他們在庭院陰暗處抱在一起。
我是真的不懂,於是拉着靈兒去聽牆腳。
我們蹲在何昭君屋外,看到凌子琛輕車熟路地進了她房,然後傳出兩人顛鸞倒鳳的吟哦聲。
第二天,凌子琛就各地蒐羅各種新鮮玩物。
綾羅綢緞、金銀珠寶,一箱一箱地送進何昭君的屋裏,寵溺得無微不至。
何昭君每次都淡笑搖頭:
「錢財乃身外之物,我來京城,不是求榮華富貴的,請將軍勿要爲我破費了。」
她又幽幽嘆道:
「錢財易得,真心難求。」
凌子琛心痛極了。
於是,淡泊名利何昭君收到越來越多的貴重禮物。
靈兒幾乎要吐了,替我不值:
「那個黑心肝的,師姐你跟他成親幾年,他連件像樣的東西都沒有送過給你!
「那個狐狸精,憑什麼!
「師姐,這樣的男人,你爲什麼還留在這裏?我們走!找師兄殺他個片甲不留!」
我點點頭,師妹說得對,這個家是不能再留了。
凌子琛救我一命,我已經嫁給他還了這個因。因果循環,到現在也算圓滿了,我也該走了。
凌子琛的黴運,我也改變不了。
接下來,就等着看他們倒黴就行了。
但我雲夢山人,可不能這樣灰溜溜地走。
我伸了個懶腰,走到書案前:「靈兒,備紙墨。」
許久沒有和雲夢山的師兄聯繫了,不知他過得怎麼樣。
但還沒等我信送出去,凌子琛卻搶先一步,給我帶來了一個「驚喜」。
他爲了凸顯對何昭君的愛重,特意舉辦了一場家宴,邀請了衆多軍中同僚和達官貴人。
美其名是爲了感謝何昭君的救命之恩,但誰都明白,這是在抬她身份。
明晃晃地告訴衆人,何昭君纔是他摯愛。
宴席還沒開始,晉升凌子琛和嘉獎何昭君的聖旨先到,衆人跪拜,大呼萬歲。
然而這時,凌子琛才發現何昭君不在現場。
「昭君呢?」
凌子琛問身邊的親衛。
此時,一名親兵匆匆而至,焦急大呼:
「將軍不好啦!
「軍師走了!
「她留下絕筆!」
親兵不敢耽擱,將信遞到他面前。
「她走了?去哪了?」凌子琛聲音微顫,不可置信。
親兵氣喘吁吁,說早上何昭君早上不適,請了大夫來看,然後就是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當再去請她來宴席時,人已經不在了,只有桌上壓着的一封信。
凌子琛急得一把搶過,一目十行,然後臉色驟變,雙眼大瞪。
那雙慣於疆場殺敵的眼中閃過各種情緒。
難以名狀的痛楚,意外的驚喜,還有悔不當初的懊惱。
衆人面面相覷。
然後,在衆人的驚詫聲中,凌子琛扔下聖旨,朝外大喊:
「她還沒走遠。來人!備馬!」
高公公驚呼:
「將軍!
「你還接不接旨了!」
將軍已經跳上戰馬,去追他的紅顏知己了。
他這一走,全場譁然,那可是聖旨!
有人竊竊私語,說他目無皇恩,有人說他情誼堅定。
也有姑娘捧心,豔羨何昭君得到將軍這樣的人物傾心,要換作是她,是死了都值了。
一室鬧哄哄的,最後都變成對我的對我的憐憫。
大可不必。
睫毛微顫,再睜眼時,我看到整個將軍府都黴星高照,連靈兒也開始受影響。
凌子琛要作死,就讓他去吧。
我還要成全他。
我彎身撿起聖旨:「靈兒,進宮。」

-5-
數日後,凌子琛帶何昭君進宮請罪。
他面色憔悴,卻堅定地牽着她的手,跪倒在皇帝面前。
皇帝怒不可遏,拿起鎮紙摔在他面前。
罵他爲了一個女人敢扔他聖旨,這一品軍侯的軍功是不是不想要了。
凌子琛目若寒星,聲音堅定:
「臣與昭君患難與共,生死相依,對臣而言,她不止一個普通的女人,她是臣的命!
「昭君已壞我凌家骨肉,臣不能對她始亂終棄。」
皇上掃了何昭君一眼,沉聲提醒:
「聽說何姑娘頗有抱負,永不爲妾不是?
「你可是有妻子的,凌夫人與你相識於微末,你打算將她置於何地?」
凌子琛道:
「臣願以畢生軍功,換昭君平妻之位,望陛下成全!」
古往今來,從無先例。
「平妻?你倒是想得周到。」
何昭君一邊感動得熱淚盈眶,她撫着肚子,淚眼婆娑:
「民女萬死,無心搶凌夫人的正妻之位。
「前日發現有孕,我已決心要走獨自撫養孩兒長大,但將軍追來,他願爲我捨棄官職和榮華富貴,伴我漁樵耕讀。
「但將軍是我朝棟樑,大梁子民需要他,民女不敢誤了將軍和大梁,才勸他回來。」
皇帝沉吟了一下,目光復雜,朝身後的屏風喊道:
「凌夫人,你怎麼說?」
我從屏風後走出,他們雙雙面露驚訝,不明白爲何我出現在宮中,皇帝還問我意見。
凌子琛道:
「錦梨,我並無負你,我娶了平妻後,你仍然還是將軍府的主母,你與昭君,不分大小。」
他說得理所應當,我忍不住嗤笑一笑。我真是謝謝他哩,這算盤打得北疆都聽到了。
他的聲音多了兩分懇求:
「你要怎樣才能成全我們?」
何昭君伏在他懷裏,眼淚漣漣。
我看了看凌子琛,又看了看何昭君,平靜道:
「古往今來從無平妻一說,但既然陛下問我,開個先河也沒什麼不可以。
「凌將軍情深義重,我也願成人之美。
「只是凌將軍與我有誓言在先,這先河要開,也要由我來開。」
皇帝挑眉,饒有趣味,問:
「凌夫人想如何?」
我盯着凌子琛,要將他釘在恥辱柱上:
「凌將軍違背誓言在先,是爲不義;在軍中耽於美色,是爲不忠。
「他不忠不義,是爲失德,我要休夫!
「求陛下成全!」
言畢,凌子琛臉色又黑又青。
這是奇恥大辱,他拳頭緊握,青筋暴突,厲聲道:「荒謬至極!」
他篤定皇帝不會答應,此事非但是對他的侮辱,更是對天下男兒的侮辱。
豈料皇帝龍掌往案上一拍,朗聲道:
「好!
「朕準了!」
凌子琛愕然抬頭,呆若木雞。
皇帝金口玉言,聖旨如山。
我將皇帝的御筆休夫書收起,凌子琛也收下副本,表情是不情不願,動作是恭恭敬敬。
我欣賞了好一會兒他憋屈的表情,心裏一陣舒暢。
皇帝視而不見,還恭喜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以後,凌將軍還是大梁的軍機大臣,朕在戰事上還是得依仗將軍。」
他繼而道:「還有足智多謀的何姑娘。」
何昭君欠身施禮,姿態優雅,全然不復剛纔的哀色,而是志得意滿。
此時,高公公過來說晌午了,問皇帝要不要傳膳。
皇帝吩咐:
「原來這時辰了,行,多備兩人的。」
何昭君眼前一亮,眼底閃過一抹喜色。
然而,皇帝卻是轉頭對我說:
「阿梨,叫上靈兒,陪朕喫個飯。」
他聲音柔和:「朕備了你們都愛喫的飯菜。」
「哎,請你喫頓飯,請了三年,這次可不能推脫了。」
然後纔想起還有兩個大活人,他略感詫異:「你們怎麼還不走?」他嫌棄擺手:「跪安吧。」

-6-
此事一了結,凌子琛等不及娶嬌妻,被休半月就迎何昭君進門。
大婚當日,十里錦鋪,他還豪擲千金買下京城所有焰火,在新婚夜炸了個火樹銀花。
前夫哥沒臉請我觀禮,我再見到何昭君的時候,是在進宮的路上。
此時的何昭君,綾羅綢緞,狐毛披風,髮髻高高梳ẗũₑ起,端的是那個雍容華貴。
一旬不見,她已經像那些京城貴婦那樣,學會了拈着蘭花指,掐着聲音說話。
跟人淡如菊八槓子打不着。
她仔細打量了我一番,陰陽怪氣:
「蕭姑娘,之前是我眼拙,不知你和陛下關係……竟如此親密。」
她說得曖昧,眼光微閃,滿是輕蔑之意。
我經常出入皇宮,在她眼裏,已然成了想靠美色攀附聖上的女人。
不僅如此,我還知道她打入了京城貴婦圈裏,日日就是走街串門,拉攏了一班嘴碎貴婦。
打聽朝事,拉攏朝臣。
她們家長裏短地聊,貴婦圈裏傳得有聲有色,我下堂後不甘寂寞勾引皇帝。
她很是不齒:
「女子也可有自己的抱負,舞出自己的天地,不需要攀附男子。
「蕭姑娘該當自強,不要把自己變成以男人爲天的望夫石。
「若自輕自賤,世上就真沒有女子的地位了。」
她還說,皇帝已有皇后,就算我被皇帝看上,頂天就是個妃子,根本上還是個妾。
妾通買賣,乃是作踐自己。
我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但怎麼聽着就挺好笑的。
靈兒忍不住跳了出來,叉腰嗆她:
「搶人夫君的時候怎麼不說?
「你不是不以夫爲天嗎?怎麼又嫁人?還是害凌將軍被休嫁進凌家的。
「臉比屎盆子還大。
「還好意思出門蹦躂。」
靈兒舌燦蓮花,伶牙俐齒,句句犀利且不帶重複的。
何昭君氣得嬌軀輕顫,指尖微抖地指向她,緊咬銀牙。
「你什麼身份?有你說話的份?!」
她揚起手要打靈兒,我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聲音罕見地嚴厲起來:
「她什麼身份?
「靈兒是已故忠勇侯唯一的遺孤,聖上的表妹,昭寧郡主,你打她一個試試?!」
何昭君咬牙切齒:
「我不與你爭吵,公道自在人心。」
靈兒做了個鬼臉,被她的話逗笑了。
我們恰好同路,都是去校場的方向,何昭君有意跟我保持距離。
待到校場時,她的目光便落在教小太子箭術的凌子琛身上,隨即快步上前,投入他懷裏。
我不知道他們說了啥,只見凌子琛把小太子叫到一邊休息,然後緩緩向我走近,神色凝重:
「蕭錦梨,你我緣分已盡。
「請你不要糾纏於我,也不要爲難昭君。」
他低頭,對懷裏的風人深情道:
「此生,我有昭君一人足矣。
「校場不是你能來的地方,若不是陛下點了我當太子教頭,昭君也是來不得的。」
他轉頭吩咐一旁的太監:
「來人,把蕭姑娘請出去。」
這奇葩,還不知道皇帝在削他的兵權。
他竟是以爲我要糾纏他,我頓時無言以對,提醒道:
「凌將軍,有沒有可能,我並不是來找你的?」
我對不遠處的小太子招手:
「殿下,隨我去御書房上課。」
小太子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對我恭恭敬敬作揖,奶聲奶氣道:
「太傅。」
「太傅?」
驚呼出聲的是何昭君。
滿眼的難以置信,聲音都拔高了兩度,望向我的目光,透着濃濃恨意妒意。
這女太傅的位置本來是她的。

-7-
早在她回京之前,她的才名就傳開了,小道消息說皇帝想給太子找個女太傅。
全大梁看過去,還有哪個女人的才氣比她高?
本來是鐵板釘釘的事,被我橫插一腳,怎叫她不恨?
「你鄉野出身,會教太子什麼?」言辭間滿是輕蔑。
「陛下竟將儲君交由你教導。
「大梁國運,豈不是要斷送你手上?」
此時,一道尖細的聲音響起,高公公不知什麼時候來的,他惶恐喝道:
「大膽!
「凌夫人!你竟敢出言詛咒國運!
「這可是殺頭的大罪啊!」
高公公掐着聲音,面容凝重,向我躬身一禮,而後解釋:
「蕭姑娘和陛下都是雲夢山石崇老先生的關門弟子,同門師兄妹。
「崇老是什麼人?當朝大儒,文韜武略,兵法相術,藥石醫術,無一不精,乃當世神人!
「蕭姑娘師承崇老,如何教不得?
「凌夫人你不也是雲夢山人嗎,都是同門,怎麼連自己師姐都不認識?」
何昭君慌了,愣愣道:
「陛下?雲……雲夢山?
「你是……」
我上前一步,掀起眼皮,目光如炬,
「我在雲夢多年,怎麼不知道有你這師妹?」
我拿出一封信,是山上師兄弟給Ţű̂ₓ我的回信:
「我下山三年,師父沒再收徒,你從哪個旮沓來的?」
我猛地一喝,眼神犀利:
「欺世盜名!還敢盜到我師門頭上來!」
凌子琛也傻眼了,他對雲夢山心生嚮往,對崇老推崇備至,之所以輕易對何昭君產生好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以爲她是崇老門下弟子。
崇老門下,入世的弟子無一不是人中龍鳳,個個才名遠播。
我是下山了結因果,還沒出師,不算入世,故而不提師門。
凌子琛:
「……昭君,他們說的可是真的?
「你不是說你是石崇老先生的關門弟子嗎?」
何昭君驚慌失措,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她抬袖子壓了壓眼角,鼻音隱約:
「我確實師出雲夢山,是青州的雲夢山,我也沒說過我師父是崇老。
「我竟不知……原來大家都誤會了我。
「將軍,我真的沒有騙你。」
她抬頭看我,淚目閃爍,茶藝練得爐火純青:
「蕭姑娘……只是因爲一個巧合,你就要如此咄咄逼人嗎?」
「巧合?」
何昭君的說法是,山是雲夢山,但此山非彼山。她師從某隱世高人,也說是青州當地有名的能人。
但師父是誰她支支吾吾答不出,只說是師門有命,下山後不許透露。
她說得似真似假,誰都無法相信,又誰都無法懷疑,天下之大,叫雲夢山的何止一處?
她期期艾艾、哭哭啼啼地說都怪自己說得模棱兩可,讓大家誤會了,但絕不是有心欺瞞。
她大概覺得別人都是傻子。
軍中早就把她是石崇座下弟子的身份傳開了,她聽之任之,並沒有澄清流言。
她什麼心思,我不信此刻凌子琛還看不出來。
果然,凌子琛沉下臉:
「昭君,你爲何騙我?」
靈兒插嘴,不屑笑道:
「她說的嘛,名聲於她,不過過眼雲煙,那是因爲名聲不夠響亮。
「崇老關門弟子的名聲可亮了,不然軍中那麼多出謀劃策的參將,將軍怎麼會一眼注意到她?
「好一個人淡如菊!
「好一個不求名利!」
靈兒趾高氣揚、盛氣凌人地啐他最後一口:
「把本郡主噁心死了。」
出了一口惡氣,看着凌子琛越來越黑的臉,靈兒可舒心了,一手挽住我手,一手牽上小太子,往御書房去。

-8-
很快,京城熱門話題的風向變了,之前何昭君有多矚目,現在就有多沸反盈天,她和凌子琛已然是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衆人驚詫,她居然冒充崇老先生的關門弟子,沽名釣譽。
而默默無聞的凌將軍前夫人才是真正的雲夢山大師姐,都說凌子琛鬼迷心竅,捨近求遠。
這些話,傳着傳着,還傳出了另外的版本,有人說凌子琛這幾年打的勝仗,那都是我在背後幫的他。
真真假假,越是不能證實越讓人深信不疑。
「蕭姑娘可是聖上師妹,下嫁給凌將軍,爲人和善,做事妥當,這幾年把將軍府打理得井井有條。那樣好的人,凌將軍竟然還被別的女人勾去。」
「眼瞎嗎?」
「難怪連皇上都同意休夫。」
「丟盡我等的臉啊!」
茶樓裏,說書人一收摺扇,鏗鏘總結。
聽說他們那天回家後吵了一架,分房而睡。
連婆母都罵她,說若不是她,我也不會奉旨休夫,讓將軍府成了京城笑柄。
最後是何昭君略勝一籌,她哭訴:
「難道就因爲我不是石崇弟子,我在軍中立的功就假了嗎?
「我捨身救你,也是假的嗎?
「你到底是喜歡我這個人,還是想攀附權貴?!
「除了這個,妾身從無騙過將軍!」
涕淚俱下,楚楚可憐。
「妾身只想和將軍與子偕老,什麼都不求,只是求將軍真心以對。」
何昭君淚眼婆娑,顯得格外楚楚動人,一句句都踩在凌子琛七寸上。
片刻後他冷靜下來。
「我看中的是你的性情,恬淡如菊,超脫物然,而非名聲身份。」
說罷,將人憐愛地摟進懷裏,何昭君哭得委屈,凌子琛更心疼了。
這場風波很快就平息下來了。北狄朝代更替,新皇好戰,揮師南下,連克大梁兩座邊陲重鎮,全朝上下風聲鶴唳,惡戰在即。
凌子琛有長勝將軍的美稱,這差事就落到他頭上。
他帶兵出城的時候我上城牆看了。
一如當年,他颯爽登場,萬民齊呼「戰神」,期待他擊退北狄。
此刻,他身邊站着的是何昭君。
她貼心地給他披上披風,細緻溫柔。何昭君懷有身孕,此次不隨他出徵,兩人依依不捨。
以前,這都是我做的。
「阿梨,不捨得?」
皇帝一身便裝,像個翩翩貴公子,一臉不敢苟同地問我。
我搖了搖頭。
我確實擔心,但擔心的是別的,因爲我看見凌子琛頭頂黴氣黑得不能再黑了。
他很快要倒大黴了。
「師兄,不是我說,你確定讓個倒黴鬼去打仗合適嗎?
「我是怕他連累你。」
皇帝眨眨眼:
「那你看看朕運道如何?」
我看了一眼,答道:
「不錯,吉星高Ṫŭₘ照。」
他搖扇微笑:
「那就行,表示朕的江山無虞,那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看向凌子琛的背影:
「這次你可別再幫他了,他既是武將,行軍打仗的事就交給他。
「正好也讓朕看看他的真本事。」
我點點頭。
我可明白了,原來凌子琛是要在師兄手上倒黴。

-9-
凌子琛出征兩個月,我院子的信鴿就滿天飛,然而帶來的全部都是敗績。
短短兩月,再失三城,他連敵方最簡單的戰術都看不破。
再如此下去,即使凌子琛有命回京,朝廷也會治他一個抗敵無力的罪名。婆母坐不住了,要何昭君去北疆支援。
雖然她身份是假,但畢竟大家叫她軍師,不由自主對她抱着某種信任,紛紛把希冀的目光投到她身上。
何昭君只需肚子一挺:
「我肚子裏還懷着將軍的孩子,怎能上沙場?」
婆母這時智商在線:
「古有桂英掛帥、戚王氏沙場產子,你怎麼就不能了?」
說理說不動,婆母乾脆癱在地上,在一衆官夫人的瞠目結舌下,捶胸頓足,使潑打滾。
「我兒在沙場從無如此兇險,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以後孤兒寡母可怎麼活?
「你說的,如果子琛有什麼意外,你絕不獨活,我可聽到了!」
婆母淚眼一瞪:「我看你就是貪生怕死!」
何昭君臉色一黑:
「娘,若我出了什麼意外,這可是你凌家的長子嫡孫啊。」
「又不是要你掄大刀,你就在帥帳給子琛出出主意,你不是軍師嗎?
「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衆官家夫人覺得合情合理,也紛紛規勸。
凌子琛那邊潰不成軍,皇帝也開始急了,再點了幾個將領和幾萬精兵趕赴北疆。
消息一出,何昭君態度倏變,請旨北赴戰場。
城門外,再一次人頭攢動,何昭君一襲鮮豔紅衣,神采飛揚。她走在衆將軍前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凌夫人可堪天下女子表率。」
「真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鬚眉。」
讚美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何昭君輕輕揚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若隱若現的得意。
戰神和軍師再同現北疆,士氣大受鼓舞,全軍都交由他們統領。然而,預料中的轉機並沒有出現,還三番兩次錯失良機。
他們一意孤行,在北狄的一次偷襲中,雙雙被俘。
剩下的部隊和將領,在凌子琛的副將手裏,艱難守住天門關,纔沒叫北狄繼續南下,等來了一次談判。
但這談判北狄佔上風,畢竟他們手裏有兩張王牌。
待我再見到兩人時,是談判結束兩國交換人質的時候。
凌子琛雖有狼狽,但依然傲骨錚錚。
陣前被俘,在敵營關押,他們不會有多好的待遇,言語間多有侮辱是常有的事。
最後一刻,北狄人還不忘奚落嘲笑。
見到我軍迎接,場面浩蕩隆重,何昭君一腔憤懣全化爲傲氣,她對前來談判的鴻臚寺的人道:
「謝各位大人爲我和夫君周旋。
「待我們回去,我定叫夫君再揮師踏平北狄,一雪前恥!」
她請求上書ŧŭ₄朝廷,增兵支援,她有信心把之前失去的幾個城池再奪回來。
鴻臚寺的大人怕極了,連連搖頭:
「凌夫人你可別啊,我軍已經損失三萬兵馬!
「我怕你們再出手,連大梁都拱手讓給人了。」
聞言,何昭君臉上窘然,但稍縱即逝,她正氣凜凜,昂首挺胸:
「大人怎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勝負乃兵家常事,以前只是我們一時疏忽,這次定不會重蹈覆轍。
「只要我和凌將軍在,北狄就別想再犯我大梁!」
她尖聲激昂,早引來一衆人頻頻相望。
那大人眉頭都皺了又皺:
「凌夫人,兩國縱橫,也不一定非要打仗啊。」
見她說不通,那大人一臉無奈,直說:
「現在兩國已經簽了條約,以後也不打仗了,北狄已退兵,聖上口諭讓你和凌將軍回京。」
何昭君一臉愧疚又感動莫名,她朝南盈盈矮身一禮:
「臣妾和將軍謝過陛下,大梁不惜以簽訂退讓條約換我夫妻歸國,以後定對大梁鞠躬盡瘁。」
大人道:
「老實說,交換戰俘只是附帶條件,大梁並沒有因此多付代價。
「你若要謝,就謝蕭錦梨姑娘吧。」
他向我一指,何昭君和凌子琛皆是一愣,往手指的方向望來,終於見到了人羣中的我。
凌子琛走過來,問:
「是你向陛下求的情?」
下一刻,凌子琛連忙堅定立場:
「你不必如此,無論你做什麼,我和昭君已成婚,此生不會負她。
「也不會再與其他女子有糾葛。」
我只覺得好笑,這個奇葩,現在什麼時候,誰跟他兒女情長了?若不是師兄叫我幫忙,這北疆嚴寒我都懶得跑這一趟。
像靈兒說的,臉還真大。
我只講正事。
「今年北狄雪災,牛羊死了大半,故而南下搶掠,目的不是要侵佔疆土,只是爲了生存。但將軍的抗敵政策是能殺盡殺,寸草不生,只會激發兩族仇恨。
「此番鴻臚寺談判,並非爲停戰,而是談北狄賑災之事。五萬小麥棉麻,換明年牛羊鐵礦,關隘通商。
「至於停戰是北狄皇帝的意思。
「放戰俘也只是順便。」
凌子琛微愕。
北狄是亡命之徒,宜疏不宜堵。
凌子琛的副將上前,他一把絡腮鬍子,頗有些年紀:
Ṫŭₐ
「其他事就不必將軍操心了,陛下口諭,一定要將你們帶回,將軍,請吧。」
此次收復城池,他是第一功。
何昭君很是不屑:「小人得志。」
他一聽,火了,當場發飆:
「老子還以爲師父又收了徒,這一年老子暗中幫你多少?我師父怎麼有那麼菜的弟子!」
言畢,何昭君頓時手足無措起來,眼神四處遊移。
「我下山得早,不知道小阿梨嫁的人是凌子琛,不然,你進軍營的第一天,老子就把你的頭擰下來了!」
說罷,他悔恨極了,還想到曾經也打趣過兩人,無異於毀我婚姻。
「不關師兄的事,這個果,因不在你。」
老師兄一口惡氣堵在胸腔,他大喝一聲,身邊的侍衛馬上拿出手銬腳鐐,他凶神惡煞:
「陛下口諭,凌將軍和何昭君延誤軍機,即日押解進京!」
我們雲夢山人,就是護短。

-10-
凌子琛被革職抄家,貶爲平民。婢女奴才走的走Ṱú₎,散的散,生怕下一刻皇帝不高興誅他九族。
將軍府也被收回,凌子琛帶着何昭君和婆母搬回了京郊老家的破房子。
青瓦白牆,斑駁破舊,滿目瘡痍,連將軍府的一個下人房都比不上,跟三年前我嫁給他的時候一模一樣。
凌子琛大概習慣了,他心大得很:
「人生不過一瓢飲一簞食一陋室,平淡即是福。」
婆母也沒意見,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兒子能全須全尾地回來,她也就不敢再想榮華富貴、紙醉金迷。
他說以後不必應對朝堂爾虞我詐,不必在號角聲中枕戈待旦,不必追逐名聲利益,從沒有這般灑脫。
但何昭君看到那破房子,臉卻黑了,她隱忍不發,家務活都要親力親爲。
婆母身體不好便發脾氣,對她頤指氣使,說她處處不如我,不會孝敬她,不會洗衣做飯。
日子過得雞飛狗跳。
過了一段時間的清湯寡水後,她受不了了,叫凌子琛去走動關係,再謀個一官半職。
但凌子琛不爲所動,他打定主意歸園田居,更加不願向權貴低頭。
何昭君氣得滿臉通紅,哭喪着臉:
「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你不覺得窩囊嗎?
「你知道外面是怎麼傳我們的嗎?」
說到這個,她更加激動。
最近京城都在傳,淩氏夫婦都是沽名釣譽,沒有真才實學。
戰神和軍師的名聲,都是石崇老在軍中的弟子暗中相助,他們白得的。一旦離開這個助力,他們就原形畢露,草包兩個。
凌子琛沉下臉:
「淡泊名利,不爲俗物束縛,這不是你一向追求的嗎?
「名聲於你,不過過眼雲煙,不是你說的嗎?
「人各有志,怎麼就窩囊了?」
何昭君啞口無言,揪着衣角:
「可是……可是,我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
他抄家沒有抄到底,餘錢不少,比三年前他身無分文的時候都好太多了。但這種好太多,顯然不是何昭君想要的。
凌子琛道:
「以前錦梨跟我的時候,從沒說過這樣的話。
「她受得了,你怎麼受不了?」
這一刻,凌子琛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標榜的淡泊名利、人如菊花,只是口頭上的幌子而已。
而真正能陪他貧苦與共的只有我。
可是我不要他了。
凌子琛冷着臉,大爲失望,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兩分厭惡。
何昭君慌了,捧着心萬分心疼:
「我當時確實不想追求名利,備受矚目,只會徒增煩惱。
「但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都被革職了!
「你要我們以後都喝西北風嗎?」
她潸然淚下:
「我爲你出征,途中滑胎,元氣大傷,你忍心見我過苦日子嗎?」
凌子琛一腔火氣消了,也動容了,想起去請大夫要給她調理身子。
這大夫可巧了,就是當日何昭君留信出走那天,給她診出有孕的那個大夫。
大夫一臉莫名其妙。
「凌夫人並無懷孕,何來小產一說?
「她身體康健,完全不必調養。」
凌子琛臉色一沉,烏黑的眸子滿是冰寒之意。大夫那日去給何昭君看病,她只是水土不服,卻謊稱自己懷孕,還裝模作樣寫信留言。
凌子琛將大夫帶回家,何昭君一見,頓時魂飛魄散。
她淚如雨下,猶在哭哭啼啼:
「夫君,我不是有心騙你的,我是太愛你了,我不想失去你!
「難道就因爲孩子是假的,我對你的情意就是假的了嗎?
「我就不是我了嗎?」
凌子琛怒目橫眉,咬牙切齒:
「你身份是假的,軍功是假的,志向是假的,連孩子也是假的,你還有什麼是真的?我竟然一直被你矇在鼓裏!」
「……還一心趕走錦梨。」他悔不當初。
「若不是你,當初我也不會用軍功換你平妻之位,錦梨也不會走。」
凌子琛徹底厭棄了她,要給她休書。
何昭君獰笑, 脫下那副溫婉嫺雅的麪皮,歇斯底里:
「你以爲你有多清高!當日你明明已有妻子,見我心悅於你,你卻故意不說, 心裏想的不就是那點男女之事嗎!
「明明是你先來招惹我的!
「我要一個正妻之位有什麼不對?
「各憑手段罷了。」
被戳中心思,凌子琛面如土色,丟下休書, 拂袖離去。

-11-
「後來呢?真休了嗎?」
靈兒側首, 一臉好奇地向正滔滔不絕講八卦的侍衛。
今日十五, 我照例要去寺裏施粥, 與靈兒坐在馬車裏,她好奇心氾濫, 追問故事下落。
「師姐,你都不好奇嗎?」
我搖了搖頭, 那些人都與我無關,何必費心思去好奇。
「休了!」
侍衛馬鞭一抽,肯定道。
凌子琛休得決絕。
何昭君也走得決絕, 聽說是半夜裏搜刮了屋裏的財產,連夜走了。
婆母知道後, 大罵她狼心狗肺, 然後一口氣喘不過來, 直挺挺倒了。
凌子琛迅速報官, 衙差在碼頭將她逮個正着。
昔日大名鼎鼎的將軍夫人,竟然盜竊出逃。公堂上她辯解她跟凌子琛夫妻一體, 家裏財產應該有她一半, 她只是拿回她應得的。
官差傻眼:「凌夫人!你拿的是全部!」
直到此刻, 凌子琛才深刻明白, 他愛的女人到底是什麼面目。
此番下場,完全是她作死。
何昭君被關大牢, 她不是將軍夫人, 沒一個獄卒會賣她面子,對ẗú₉她極盡凌辱。再出來時,她已是衣衫不整、鬢髮凌亂、瘋瘋癲癲的模樣。
至於凌子琛, 他來找過我一次,他後悔了,滿眼深情:
「錦梨, 是我錯了。」
他站在雨裏, 落魄憔悴, 往日鐵骨錚錚的將軍甘願爲我低頭認錯。
「你跟我回去吧,此生,我不會再負你了。」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我寒着聲音:
「三年前你救我一命, 我已嫁你還恩,往後,各自安生就是。」
我沒再理他。
他娘病重,還病得刁鑽,他散盡家財還是沒有起色,於是再次去雲夢山求藥。
我不知道他這次還求不求得了,但肯定的是, 不會再有第二個蕭錦梨幫他了。
我催着馬車:
「走吧,春光正好,聊這些糟心事做什麼?」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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