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來臨,我艱難苟活。
誰知喪屍王喫了個戀愛腦,無可救藥地愛上了我。
每天打開門,他都會討好般地送上新鮮的食物。
直到他看了本名叫《奸商準則》的書。
這些食物就有了價格。
「一根火腿腸一個擁抱,一袋麪包一個吻。」
我緊張地問:「那火鍋呢?」
喪屍王輕笑,朝我勾了勾手指:
「這個就比較貴了,你過來,我慢慢告訴你。」
-1-
喪屍病毒爆發的第十二天。
通訊失靈、斷水斷電,城市陷入了凝滯。
我對着光禿禿的綠籮長嘆了口氣。
家裏能喫的、不能喫的,都已經喫了,就連枕頭芯兒裏的玉米粒都被我熬成粥了。
可終究還是到了彈盡糧絕的地步。
這樣下去,餓死在家中是遲早的事。
打不過,就加入!
我眼神陡然堅毅。
果斷拆下門上的貓眼兒——把手指伸了出去。
各位喪屍大爺,求輕點咬~
-2-
我像個垂釣的老頭兒。
苦等兩個小時,「魚餌」愣是完好無損。
我怒了。
一把拉開門,衝外面大吼道:
「都幹什麼去了!來咬我!」
回應我的是一片寂靜。
咋回事?難道喪屍消失了?
我大着膽子走了出去。
一扭頭,正對上門後一張青白色的俊臉。
那帥哥……不對,那帥喪屍直勾勾地看着我,嘴角帶着詭異的笑,像是一直在等待我踏出房門的這一刻。
真雞賊啊。
「那個……能輕點咬嗎?我挺怕疼的。」
喪屍笑容不變。
我剛要把胳膊遞上去,就被人擠到了一邊。
「姐妹兒,讓我先來,我男朋友變異了,我得趕緊去陪他。」
我驚了,這玩意兒都有人搶?
再仔細一看。
哦,原來是她啊,那不奇怪了。
我對門的鄰居,平均每個月爲愛尋死三次,攪得周圍住戶雞犬不寧,當之無愧的戀愛腦一個。
「行,那你先吧。」
我後退一步。
眼睜睜地看着女生衝到了喪屍面前。
然後被一口咬碎了腦袋,血花四濺。
我:「……」
這 tm 都死透了吧?還能變成喪屍了嗎?
接下來的畫面,每當我回憶起來,都不太想回憶。
原來「植物大戰殭屍」是 tm 的紀錄片。
這玩意兒是真的會喫掉你的腦子!
-3-
我想跑,腳卻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帥喪屍舔了舔嘴邊的血跡,丟下女生殘缺的身軀,毫無溫度的目光轉向我。
我被嚇得一哆嗦:
「那個……大哥,我突然想起來我家裏還有點事兒,要不咱……咱下回?」
他抬步朝我走來。
「額,我這段時間多喫點核桃補補腦,然後再來找你,你看行不?」
他步履不停。
「……行吧,那你動作利索點,別讓我走得太痛苦。」
唉,真操蛋。
喪屍沒變成,馬上要變死屍了。
我破罐子破摔地閉上了眼。
但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睜眼一看,那喪屍站在我面前,神情有些怪異。
他灰濛濛的眼球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青白的臉上竟透出一絲紅暈。
我一頭霧水:
「大哥,你是剛纔喫撐了嗎?」
喪屍不吭聲,臉上的紅暈更明顯了
目光也開始變得閃躲,東看西看,就是不敢看我。
什麼情況,難道那女生的腦子有毒?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我一個箭步衝向家門,可喪屍的速度比我更快,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兒。
我崩潰大喊:
「你到底要幹——」剩下的話哽在了喉嚨口。
我僵硬地低頭看。
只見兩條有力的手臂禁錮在我腰上。
喪屍的臉埋在我頸間,冰涼的觸感讓我渾身汗毛直立。
緊接着更高能地來了。
我感受到了一個濡溼柔軟的東西沿着我皮膚緩緩滑動。
彷彿在試探哪塊兒肉比較方便下口,然後用鋒利的牙齒咬破我的皮膚,將我變成他的同類。
雖然這是我今天出門的最終目的。
但這一刻真的要到來的時候,我還是慌了。
「嗚嗚……這什麼狗屁世道啊,我連戀愛都沒談過就要變成這不人不鬼的玩意了。」
「把你的臭嘴拿開,噁心死我了……」
我邊哭邊咒罵,沖天的怨氣能養活十個邪劍仙。
始作俑者也慌了。
他繞到我身前,手足無措地幫我擦眼淚,臉上寫滿了擔憂和不解。
嘴脣開開合合,最後吐出幾個模糊的字音:
「不……不哭。」
這玩意兒竟然會說話?!
我腦中浮現出四個大字:人類要完。
-4-
回到家,我靠在門板上重重呼出一口氣。
就在剛剛。
帥喪屍幫我擦眼淚,我身後突然躥出一個滿身肌肉塊兒的喪屍,動作迅敏無比,眨眼就到了眼前。
在我馬上要被爆頭的時候,帥喪屍伸出胳膊擋下了那張血盆大口,牙齒穿透皮肉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慄。
緊接着兩人就纏鬥在了一起。
那非人的速度、那致命的招式,怎是「血腥」二字了得?
雖然不懂帥喪屍爲什麼要救我,但機會難得。
我趕緊連滾帶爬地逃回了家。
……
我這個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心大,躺牀上沒多久就睡着了。
睡得很香,甚至夢到了一個許久沒夢到的人。
那人的臉和帥喪屍的漸漸重合,竟一模一樣。
可睡醒時,我仔細去回想剛剛夢到了什麼,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這記憶力,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此時屋子裏已然漆黑一片。
我按了按癟得不能再癟的肚子。
真餓啊,好想喫火鍋……
正想着,一串兒細微的敲門聲傳來,聲音小得可憐。
我警覺地抄起牆邊的棒球棍。
「誰?」
門外的人沒說話,而是從已經破損的貓眼兒處塞進來一個東西。
走近一看。
我靠,火腿腸!
一定是救援到了!
我興沖沖地拉開門,一把抱住來人。
「你們終於來了!」
懷裏的人僵硬了一瞬,還伴隨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
緩緩抬頭,臉瞬間垮了。
怎麼是他?
帥喪屍帶着傷的嘴角勾了勾,討好般地將一堆食物塞給我。
「喫。」
-5-
我短暫地掙扎了幾秒,果斷狼吞虎嚥了起來。
沒辦法,實在是太餓了。
可當我再度抬起頭的時候,面前的帥喪屍早已不見了蹤影。
嘿,還挺懂事。
我趕緊關上了門,唯恐下一秒又從哪冒出來個肌肉喪屍。
摸黑回到了臥室。
剛要躺牀上,餘光卻突然瞟到什麼東西動了動。
「誰?!」
我渾身汗毛直立。
這屋裏除了我,還有別人。
他坐在陽臺的欄杆上,背對着月光,看不清面容。
「你有食物?」
我下意識把沒喫完的麪包往身後藏了藏。
「沒……沒有。」
昨晚下了雨,我接完雨水,陽臺的門忘記用鐵鏈鎖死了。
這給了男人可乘之機。
他起身緩步走來,我這纔看見他嘴邊和衣領處遍佈的血跡。
我直覺那不是來自動物或者喪屍的血。
——他喫過人!
我說怎麼這兩天總聽到樓上傳來剁肉聲和咀嚼聲呢,想必我可憐的鄰居已經葬身在這陌生男人的腹中了。
「把手裏的東西拿出來。」
我抖如篩糠,立馬把麪包雙手奉上。
「只有這點兒?」
高大健碩的男人掂量了一下只剩半塊兒的麪包,明顯覺得不滿意。
「大哥,全在這了,別、別殺我……」
對方獰笑一聲:「不殺你?可是這些根本不夠我喫啊。」
在末世,沒有了法律約束,便只剩人性的殘酷。
我清晰地看見男人從兜裏掏出了把匕首,那匕首在月光的照耀下散發着銳利的寒芒。
原來他根本不是奔着麪包來的,而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殺了我,然後喫掉。
媽的。
真是萬萬沒想到,喪屍贈我食物果腹,反倒是同類想置我於死地。
這簡直不能更令人寒心了。
「閉眼,很快就好,不會痛的。」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謝謝你。」
「但這話我也同樣送給你。」
下一秒,男人猛然被身後的一股力量掀翻在地。
站在那的,赫然是去而復返的帥喪屍。
-6-
就在剛剛。
我眼尖地發現帥喪屍順着排水管爬上了我家陽臺,那一瞬間我竟有種詭異的安全感。
得救了得救了!
可惜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男人是個練家子,招式狠戾又狡猾。
而帥喪屍大概在白天和肌肉喪屍的搏鬥中受了傷,行動遲緩不說,還有些畏手畏腳。
逐漸他在打鬥中落了下風。
更恐怖的是,男人的眼球和膚色開始不對勁了。
那是變異的前兆。
意味着他將失去痛覺,力量和敏捷度都會增強。
是人類時就已經如此強悍了,變成喪屍會恐怖到什麼程度,難以想象。
「跑……」
帥喪屍在打鬥中艱難地對我說。
他已經被男人推到了陽臺邊,上半身懸在半空中。
我也確實想跑,可腳像被釘在了原地。
帥喪屍會被殺死嗎?
我要是逃了,就一定會。
想到這,我悄悄撿起了男人掉落的匕首。
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衝到他身後,對準他的心臟處捅了下去。
然後……
沒捅動。
這小子裏面竟然穿了一層防刺服!
「臭娘們兒,敢偷襲老子!」
男人被我這一舉動激怒,眼球更灰了。
他分出一隻手一把薅住我的脖領,將我拽到了身前,和帥喪屍並排懸在欄杆上。
我扭頭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
「Sorry 啊,沒能救得了你,一起死吧,等到了地府請你喫飯。」
帥喪屍半闔着眸子,虛弱得像是隨時會嗝屁。
「親……我一下。」
他微不可聞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鑽進我的耳朵,我差Ṭû₉點以爲是幻聽。
「啥?!」
「親我,一下,快……」
-7-
男人目前還沒完全變成喪屍,大腦暫時還沒淪爲擺設。
聞言他哼笑一聲:
「都特麼死到臨頭了還不忘秀恩愛,把我當成你們 play 的一部分了?」
「親親親,親個蛋,去死吧你。」
說罷他鬆開了扼住帥喪屍脖子的手,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我眼睜睜看着帥喪屍不受控制地朝後倒去,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
我家可是八樓啊。
這要是掉下去,不得摔成烏梅子醬țŭ⁷了?
在關鍵時刻,我咬了咬牙。
一把勾住了帥喪屍的後腦勺,腦袋湊了過去。
脣與脣相觸的瞬間。
我清楚地看到帥喪屍的眸子驀地睜大,灰濛濛的眼球都亮了好幾個度。
就像充滿電了似的。
然後——
男人就被捶爆了。
只見帥喪屍雙手猛然勾上欄杆,身子維持着倒掛的姿勢,雙腿夾住男人的腦袋,一個反剪,便把將近二百斤的身軀撂倒在地。
緊接着他把我推進了臥室,頭也不回地說:
「別看。」
隨即關上了陽臺門。
隔絕了牙齒的撕咬聲、骨骼的碎裂聲,男人的慘叫聲……
……
面對着救我兩次狗命的恩屍,我感激涕零:
「怎麼稱呼您?」
帥喪屍還沒從剛剛那個吻中回過神。
瞟了我一眼,然後飛快地移開視線,臉色漲紅得像個大番茄。
「不、記得。」
「那我就叫你小喪吧?」
他點頭。
從懷裏掏出幾個盒子放到我面前,全是藥品,嶄新得像剛從貨架上拿下來似的。
我疑惑地看向小喪。
他解釋道:「你身上,血味,受傷,喫藥。」
血味?
他說的不會是大姨媽吧……
所以他送完食物又離開,是以爲我受傷了,去給我找藥?
一開始和男人打架時畏手畏腳,是怕損壞了懷裏的藥?
想通這一切後,我頹了。
喪眉耷眼地往沙發上一躺。
相比於跟對面精神抖擻的真喪屍一比,我反倒更像個喪屍。
「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不覺得喪屍裏還有活雷鋒,更何況小喪之前還在我面前硬生生地將一個女生的腦袋咬爆了。
他一定有他的盤算。
不會是把我當成了備用糧了吧?
養肥之後,紅燒、清蒸、刺身……
我越想越恐慌,後背飛快地溢出了一層冷汗。
然後就聽到小喪說——
「因爲,你是,我愛人。」
我驀地瞪大了眼睛。
救命啊,給一個喪屍當愛人,還不如殺了我!
-8-
呃……
我爲我的莽撞道歉。
給一個喪屍當愛人確實不怎麼好。
但如果對方是「喪屍王 」就另當別論了。
沒錯,小喪就是那個萬中無一的喪屍王。
他的氣味和血液對其他喪屍有着天然的威懾力,一個眼神飆過去,直接跪倒一大片。當然總有那麼幾個頭鐵的,比如肌肉喪屍。
假如喪屍會說話,我估計「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種話都能喊出來。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
他有智商和思想。
雖然不怎麼高就是了。
喪屍病毒爆發的第十八天。
我照例在剛睡醒時打開臥室門。
立馬收到了外面的人,呃……或者是喪屍,遞來的食物。
「謝謝啊。」
我接過麪包咬了一口,果然是我喜歡的肉鬆口味。
小喪嘴角掛着一抹淺笑。
窗外的陽光照耀進來,襯得他皮膚青白得近乎透明。
「不用謝,應該的。」
他最近說話越來越順溜了,邏輯也越來越清晰。
每天都會從外面給我帶回來新鮮的食物、生活用品,還有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比如昨天,他神神祕祕地往我兜裏塞了一把黃金和鑽石。
我哭笑不得:「你拿這些回來幹什麼?」
小喪笑得靦腆:
「很閃,好看,送你。」
我動容地看着面前年輕的喪屍。
這可憐的娃兒。
被「戀愛腦」感染後,竟做出這麼多違背本能的舉動。
這幾天我已經想明白小喪反常的原因了。
問題一定出在那個女生身上。
她可是頂級戀愛腦啊!
威力大到連喪屍都頂不住。
小喪喫了戀愛腦後,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我。
於是,就自動把我當成了他的愛人。
-9-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琅琅讀書聲迴盪在房間。
過了許久,喪屍放下書,回頭殷切地望着我,我讚許地誇獎道:
「不錯,獎勵一個抱抱。」
然後伸出雙臂輕擁了一下小喪。
換來他羞赧的笑。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和小喪越來越熟稔。
我開始教他讀書識字,試圖用文字教化他,激發他內心深處的人性。
一開始小喪是不願意的。
他不喜歡書,甚至脾氣上來了還撕了幾本。
於是,我只能上撒手鐧了。
「不學是吧?那就不能抱抱,每天離我兩米遠。」
這下小喪老實了。
他大概是受「戀愛腦」的影響,如果長時間不和他的愛人——也就是我,親密接觸,就會變得不安、焦躁,甚至虛弱。
看到桌前本本分分學習的喪屍,我內心得意地笑。
哼,跟我鬥。
……
小喪以實際行動證明了什麼叫「青出於藍勝於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家裏的書都已經被小喪學得差不多了。
於是昨天我讓小喪去書店「0 元購」了幾本書。
誰承想他去了之後,竟然瞄上了一本名叫《奸商準則》的書。
還偷偷帶回來,趁着我睡覺的時間,把整本書都看完了。
於是,就產生了以下對話——
「飯呢?」
我起牀推開門,對着沙發上兩手空空的喪屍問道。
小喪俊臉上一派悠閒,從容地伸出一根手指:
「一根火腿腸一個擁抱,一袋麪包一個吻。」
「……」
我嚥了咽口水,有些緊張地問:
「那火鍋呢?」
讀書的作用很顯著。
小喪現在除了外表,行爲舉止已和正常人類無異,而且智商還很高。
聞言他嘴角勾出抹邪笑,朝我勾了勾手指:
「這個就比較貴了,你過來,我慢慢告訴你。」
我沉默良久。
然後「嘭」地關上了臥室門,並反鎖。
一天後。
當臥室門第 N 次被拍響,我睜開眼,聽到戀愛腦喪屍在外面苦苦哀求道:
「小寧,你餓壞了難受的是我啊。」
「我再也不敢了,快出來喫飯吧……」
直到小喪把嗓子都嚎啞了。
我才翻身下牀,心裏再次得意地笑。
哼,跟我鬥。
-10-
日子磕磕絆絆,也平平淡淡地過。
轉眼喪屍病毒已經爆發一個月了。
不知道是不是地球也知道人類正在經歷一場浩劫,非常應景地連續多日將天氣調成了陰,灰濛濛一片。
街上隨處可見人類的斷臂殘肢,被撞報廢的汽車,被洗劫一空的街邊小店……
比喪屍電影裏的場景還要殘酷千百倍。
這座城市彷彿已經淪爲了死城。
如果不是小喪,我怕是也早就涼透了。
說到小喪,我突然想起了最近一些很奇怪的事。
小喪最近出去找食物的時間越來越久了,經常臨近中午我都看不到他的人影。
拿回來的食物也銳減很多。
有時只有一塊麪包,有時只有一瓶飲用水。
而有時,他也會空手而歸,只帶回來一身大小不一的傷。
幫他處理傷口的時候,我狀似無意地問過,這些Ťùₔ傷是怎麼來的。
可小喪好像不願意讓我知道原因,總是閃爍其詞,東扯西扯,連「被髮瘋的喪屍襲擊的」這種理由都搬出來了。
他是喪屍王,怎麼會被喪屍襲擊呢?
但我終究沒再問下去。
他隱瞞不下去的時候自然會說,不停的追問是沒用的。
果然,直到今天傍晚。
消失了整整一天的小喪,推開臥室門出現在了我面前。
在我震驚的目光下,他膝蓋一軟,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手臂上的傷口深可見骨。
他不再隱瞞,虛弱地說出了真相:
「對不起,小寧,我沒法再給你找食物了。」
「四天前,人類的救援隊來到了這座城市。」
我愣了一秒。
內心無法剋制地滋生出狂喜。
人類的救援隊……
這場浩劫終於要結束了嗎?
可我笑容剛溢出嘴角,就聽到小喪又說:
「同時,他們也在清理喪屍。」
我呆住了。
——小喪,也是喪屍。
-11-
原來小喪的傷,是在給我找食物的途中,被人類弄出來的。
而他找食物的時間越來越久,是在躲避人類的圍剿。
「我之所以不告訴你,是想延長和你在一起的時間。」
「但現在,你已經不需要我給你提供食物和保護了,他們正在搜尋倖存者,用不了多久就會找到這。」
「小寧,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每分每秒都很開心。」
「我好希望自己是個正常人啊……」
給小喪包紮傷口的時候,他絮絮叨叨地說着話,嘴就沒停過。
我抬眸用目光描繪着小喪的側臉,棱角分明、五官精緻,足以窺探到他變異前的意氣風發。
我不禁有些感慨。
時間過得真快啊。
上個月剛見到小喪的時候,他還是個兇殘暴戾、智力低下的喪屍,說話只會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可誰能想到,現在他連《離騷》都會背了呢?
「你要去哪?」我語氣很平靜。
小喪句句沒提離別,卻句句都ẗůₓ透露着離別。
可是他能去哪呢?
人類可不會設置「喪屍收容所」。
只要他被發現,面臨的就是槍林彈雨。
小喪眼神黯了黯:
「書裏說,人和喪屍是殊途,我的存在對你們來說是威脅,所以我打算……」
我補全了他未說完的話:
「打算主動去被『清理』,是嗎?」
小喪愣了下,然後訥訥地點頭。
我笑了笑,沒說話。
包紮完傷口,我坐到了沙發上,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前方突然投下一片陰影。
小喪站在我面前,緩緩蹲下身,雙手捧住了我的臉。
我對上他稱得上虔誠的眼神,愣住了。
眼睜睜看着他湊近,隨即嘴脣傳來柔軟微涼的觸感。
呼吸交融間,不知道是誰的眼淚無聲地掉落,讓我品嚐到了一絲鹹澀。
「再見。」
他說。
-12-
在喪屍的背影即將消失在門口的時候,我出聲喊道:
「喪屍確實需要被清理。」
「但你是人,不是喪屍,難道也要被清理嗎?」
小喪的腳步一滯,回過頭,臉上滿是詫異。
我盯着他的眸子,篤定地重複道:
「你是人,不是喪屍。」
如果沒有小喪,我就算沒被男人殺害,也早就餓死了。
難道現在我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去死嗎?
我做不到。
更何況我也沒說錯。
小喪他,確實是人。
據我所知,現在的喪屍病毒是經過進化的,只要感染上必死無疑,然後人體纔會被喪屍病毒侵佔並支配。
但喪屍王之所以能成爲喪屍王,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小喪沒死。
他不光有思想、會說話,還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只不過他原本的屬性是更偏向喪屍一些的,思維遲鈍,兇殘暴戾。
是那女生的戀愛腦,把他的人性喚醒了。
後來和我的相處,又將他的人性激發了個徹底。
那麼現在,我只需要完全將他變成人。
一個誰都發現不出端倪的「人」。
-13-
看着鏡子裏那個瞳孔烏黑、膚色紅潤的男人,小喪不適應地別開了視線。
「小寧,好奇怪啊。」
我掰正他的臉,讓他重新面對鏡子。
「不奇怪,你原本就是長這個樣子的。」
大概是第一次戴美瞳,小喪有些不適應,條件反射地想去揉眼睛。
我制止了他。
「別揉,從現在開始,你要每天白天都戴着它,直到救援人員上門,並且矇混過關。」
小喪很聽我的話,順從地把手放下了。
收拾好桌上的粉底液和腮紅,我突然又想起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小喪,總得有個正兒八經的名字吧?
「你以前的名字真的想不起來了嗎?」
小喪皺眉沉思ťṻ₉了一會,吐出一個字:
「溫。」
我哭笑不得:「溫是我的姓。」
「算了,那你也跟着我姓溫吧。」
姓有了,那名叫什麼呢?
我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突然靈光一閃,一個字自然地從腦海中浮現出來。
「溫……皓?」
小喪目光一亮:「溫皓,好聽。」
我勉強勾了勾脣角,沒再說話。
剛剛脫口而出「溫皓」兩個字時,我感覺順嘴極了,像曾經叫過千八百遍似的。
與此同時腦袋也傳來一陣一陣的疼痛。
彷彿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卻又怎麼也回憶不起來,難受得讓我想撞牆。
算了。
應該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吧。
不想了。
-14-
當門被敲響的時候。
我和小喪……啊不,溫皓,心臟同時一緊。
今天是救援隊入城的第八天。
透過我家窗戶往街上看,那些平時四處遊蕩的喪屍已經消失了。
反倒是郊區的大火燃了一天一夜,空氣中都飄散着一股腐肉焦臭的味道。
去開門前。
我回頭對在沙發上反覆運氣的男人說:
「記着你向我的保證。」
「無論能不能成功,你但凡敢傷害一個人類,我就替你向他償命。」
對於一個戀愛腦來說,這個威脅無疑是最有威懾力的。
溫皓連忙搖頭,嚴肅地保證道:
「絕對不會,我是人,我不會去傷害同類。」
我滿意地勾了勾脣角。
然後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門把手。
「你們終於來了!」
我情景再現。
一把抱住了來人,激動得涕淚橫流。
把一個在困境中苦苦煎熬,歷經磨難,終於等到了救贖的苦命人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救援人員愣了好一會兒,才抬手安慰般地拍了拍我的背。
「別怕,劫難已經過去了。」
「後面那位是你男朋友吧?收拾一下東西,跟我們去安全地帶。」
-15-
救援隊把救助中心選在了一幢結實的高樓裏。
所有倖存者都在裏面。
當我邁進去,看到裏面的場景時,心靈被狠狠震撼了一番。
這咋……全是面黃肌瘦的啊……
和其他倖存者宛如逃荒的面孔一比,我和溫皓簡直像是剛度完假回來的。
不出所料。
我和溫皓一露面,數百隻眼睛齊齊望了過來,目光裏充滿打量和好奇。
下一秒,不遠處一個一身正氣的中年男人朝我們走了過來,看那架勢應該是救援隊的領導。
他鷹隼般的眸子上下掃了一眼溫皓,問:
「你也是倖存者?」
我心臟一縮,腦門瞬間冒出細密的汗。
不會這麼快就露餡了吧……
和我一比,溫皓鎮定多了。
他迎着對方銳利的目光,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是。」
姜隊長沉默了。
不過幾秒後,他又突然朗聲大笑起來,豪邁地拍了拍溫皓的肩:
「好小子,都這個時候了還有心情塗脂抹粉,心理素質不一般啊!」
我、溫皓:「……」
我心裏暗暗腹誹:不塗脂抹粉怕嚇到你們。
姜隊長並沒有起疑心,親切地讓我們去休息,一會兒就開飯了。
我和溫皓隨便找了個空位。
坐下時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然後同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虛驚一場,這感覺太棒了。
很快,救援人員給我們每個人發了飯。
我和溫皓也餓了兩天了,當即和其餘倖存者一樣狼吞虎嚥起來。
可喫到一半,我突然感受到身側有一道灼灼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我們這個方向。
是一個大概七八歲的小女孩兒。
「不是一直嚷嚷着餓嗎?快點喫啊,盯着人家瞅幹什麼?」
她爸爸也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敲了敲她面前的飯碗,訓道。
小女孩回過神,抬起手指着溫皓,對她爸爸說:
「爸爸,我見過這個哥哥。」
我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下一秒,女孩接着說:
「他是喪屍。」
-16-
我不得不感慨:命運啊,太操蛋了。
原來那女孩兒她家是開便利店的,就在我家樓下不遠。
溫皓給我找食物的時候,去她家「0 元購」過幾次,正巧每次都被在閣樓裏避難的女孩兒透過地板縫隙看到了。
所以纔會發生今天的一幕。
此言一出。
四周的吞嚥聲和咀嚼聲瞬間停了,衆人齊刷刷地看向溫皓。
對於這些劫後餘生的人來說。
「喪屍」兩個字已經是碰不得的禁區。
腦子裏始終繃着一根弦,只要被這個詞稍微撥弄一下,就會發出巨大的迴響。
「喪、喪屍?」
「那小孩兒說他是喪屍!」
「喪屍混進避難所了?跑、跑啊!」
周圍的倖存者開始慌亂,連帶着遠處不知情的羣衆也跟着騷動。
短短几十秒的時間,這層樓亂做了一團。
甚至還有救援隊端着槍聞訊趕來。
溫皓已經呆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了,漆黑的瞳孔望着我,裏面寫滿無措。
「小寧,我……我……」
我平穩了一下呼吸,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彷彿在說「有我呢」。
然後我倏地站起身,猛然尖叫出聲:
「夠了!」
周圍霎時安靜。
無視他們驚恐的神情,我自顧自地說:
「她之前看到的那個喪屍,是我愛人的雙胞胎哥哥。」
「他爲了保護我愛人,在我愛人面前被一羣喪屍撕咬、變異,然後失去人性。」
「如今更是已經在郊外的那場大火裏,屍骨無存。」
說到這,我悲慼得掩面痛哭出聲:
「這是我愛人心中永遠的痛……」
在場不少人都曾目睹過自己的親人、朋友被喪屍攻擊的場景。
見此情形不禁也回憶起了一些畫面,忍不住潸然淚下。
可還有一些理智的倖存者仍存有疑慮。
躲在遠處喊:
「你說什麼我們就信什麼啊?」
「你說他不是喪屍,證明給我們看啊。」
證明?
藉着捂臉的動作,我無聲地笑了。
然後放下手,扭頭對說話的男人說:
「證明?好啊。」
「你有見過哪個喪屍,會背《離騷》的嗎?」
-17-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餘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
知識改變命運。
自打溫皓在衆目睽睽之下背了一大段《離騷》。
他是喪屍的嫌疑算是徹底被洗清了。
畢竟誰特麼能想到一個喪屍的知識面竟然能這麼廣啊?
……
這座城市是喪屍病毒的重災區。
近一千萬的人口,倖存者不足百分之五。
所以在喪屍被清理乾淨前,我和溫皓就在避難所住下了。
救援人員聽說了我倆是戀人關係,特地分出了一個單間給我們。
大概是這棟樓里居住的人太密集,溫皓很沒有安全感,狀態總是蔫蔫的。
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任何要傷人的傾向。
只是比平時更加黏我。
他私下喜歡抱着我。
手臂牢牢地將我禁錮在懷中,只靜靜地相擁,其他的動作一概沒有,純情極了。
而我則從來不會拒絕溫皓的擁抱。
因爲——
他只有我了。
「我總感覺,和你像認識了好久好久似的。」
在喪屍的懷裏,我突然出聲。
溫皓腦袋伏在我肩膀上,神色懨懨的,聞言嘴角勾出一抹赧然的弧度。
「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
我納悶地嘖了一聲。
爲什麼呢?爲什麼會有一種「宿命」般的熟悉感呢?
溫皓天馬行空地說:
「可能是上輩子吧。」
「書裏說,相愛的兩個人,如果緣分未盡,下輩子還會再見的。」
我忍不住笑了。
怎麼連前世今生都扯出來了?
但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不然這種熟悉感,是哪來的呢?
-18-
喪屍病毒爆發的第五十七天,人類終於迎來了勝利的曙光。
病毒已經被控制住。
惶惶不得安寧的日子即將過去。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在國內乃至整個地球,這都是一場可以載入史冊的浩劫。
無數人屍骨無存,無數人流離失所。
未來ŧũ⁻幾十甚至數百年,這場災難的陰影都不會在人們心中消散。
……
再過幾天就可以離開避難所了。
今天救援隊說,他們從國外請來了一位專家,讓我們去聽一場關於「喪屍病毒」的科普講座。
這位外籍專家叫 John。
在全球範圍內都有很高的威望。
兩個月前,那時候喪屍病毒還沒有爆發,他就已經靈敏地嗅到了山雨欲來的氣息,並快速向他自己的國家提出了警醒。
也正因如此,他的國家才能在這場劫難中幾乎全身而退。
這是位民族英雄。
他如今走到哪,皆會Ṱű̂ₜ收到人類的敬仰和尊重。
臨時佈置出的演講廳裏,烏泱泱擠滿了人。
我和溫皓坐在後排的位置,我聽得聚精會神,他則靠在我的肩膀上打瞌睡。
我推了推他的腦袋,用只有我倆能聽見的音量說:
「起來,你也聽一聽。」
「萬一能找到變回正常人的方法呢?」
沒錯,我始終相信溫皓有一天能重新變回正常人。
雖說他現在看起來也和正常人無異,但總不能一輩子戴着美瞳、塗粉底液吧?
溫皓聽話得坐直身體,眨了眨惺忪的眸子,將目光投到了臺上。
然而當他看清 John 的臉時,神情忽地一變。
渾身開始剋制不住地發抖。
我甚至能聽見他的牙齒因爲恐懼而顫抖碰撞的聲音。
「你怎麼了?」我有些着急。
「溫寧,帶我走,帶我走……」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
這是溫皓第一次叫我全名,我突然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慌亂了一瞬,隨即冷靜一下。
回握溫皓的手,安撫道:
「好,我帶你出去。」
-19-
貓着腰往外走,注意到我倆的人皆是瞥上一眼,便淡漠地收回視線。
一路順利地到了門口。
然而就在即將要邁出演講廳的時候,姜隊長伸手攔下了我們。
他對溫皓這個「塗脂抹粉 」的小子印象很深,關切地朝我問道:
「他怎麼了?」
溫皓還沒從剛剛的驚懼中緩過勁兒,汗珠子嘩嘩往下淌,呼吸也很急促,低着頭不敢看人。
我胡謅道:
「我愛人哮喘發作了,身上沒帶藥,我帶他去——」
姜隊長驀然拔高音量打斷我:
「哮喘?哎喲,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幸好今天 John 在,他對這方面也很有研究。」
我和溫皓同時瞪大了眸子,後者更是緊張得連呼吸都忘了。
「等等——」
我的阻止還是晚了一步,姜隊長已經朝遠處招手了:
「John 博士,這有個哮喘病人,需要你來幫忙看看!」
……
之後發生的事。
是我其後很多年的噩夢。
溫皓在我面前被人帶走了。
姜隊長喊完後,John 下了臺。
他看到溫皓的剎那,先是一臉錯愕,接着竟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以救世主降臨的姿態,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說:
「姜隊長,你竟然讓喪屍混進了避難所,這可是不小的疏漏啊。」
他的音量不小。
在場的人全都聽得一清二楚。
一時間空氣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清。
「你少胡說八道了,誰是喪屍?」我強裝鎮定地反駁。
John 目光轉向我,又是一陣錯愕:
「你……想起來了?」
「想起什麼?」
我身子擋在溫皓前方,戒備地盯着 John。
對方狐疑的視線在我臉上看了一會兒,忽地笑着搖頭:
「沒什麼。」
「你愛人是個喪屍,你應該也不知道吧?讓開,不然他會傷害你。」
「聽話,把他交給我們。」
我再次重複:「他不是喪屍。」
心底一直有個聲音說,不能把溫皓交給他,絕對不能。
而此時溫皓正死死地盯着 John,緊咬着牙關,眼裏拉滿紅血絲,像在壓制着滔天的殺意。
汗水順着他的額角往下淌,暈花了粉底液,露出了一小塊詭異的青白膚色。
John 眼尖地看到,笑容更甚。
朝姜隊長小聲說了句什麼。
姜隊長聽完後,側目看向溫皓,頓時驚詫地瞪大了眸子。
然後。
溫皓就被帶走了。
-20-
姜隊長說,溫皓是唯一一個感染了喪屍病毒卻沒有死的人。
John 博士宅心仁厚,沒有讓人「清理」溫皓,而是將他帶了回去,試圖尋找讓他能變回正常人的方法。
他這一舉動,讓他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又偉岸了不少。
不少國家制作了他的雕像,立在偉人館裏,將他譽爲人類的救星。
而彼時的我。
正在 John 設立在國內的實驗基地,與他對峙。
「你是在救他還是在折磨他!」
我揪着 John 的脖領子像瘋了一樣地嘶吼道。
一旁的實驗室裏,透過玻璃窗,能清晰地看見一個形容枯槁的喪屍躺在那。
手腳沒有被束縛。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奮起反抗或者逃跑的能力了。
短短几天,John 將溫皓折磨得只剩皮包骨。
溫皓虛弱地躺在那,半闔的灰白眸子無神地望着天花板,讓人無法判斷出他是否還活着。
我看着那道身影,心如刀絞,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串串往下掉。
小喪……溫皓……
John 一把推開我,整理了一下衣領,輕描淡寫地說:
「他是喪屍,死了又怎麼樣?」
可他帶回溫皓的時候,明明說的是要尋找治療溫皓的方法。
我目眥欲裂:「他是人!他是人!」
「不,他是喪屍,他是世界上誕生的第一個喪屍。」
我愣住了:
「你怎麼知道的?」
我心裏隱隱有一種荒謬的猜測。
與此同時,腦袋又開始疼了,彷彿在被數萬只螞蟻啃噬,讓我痛不欲生。
John 看我的目光就像在看一條路邊苦苦掙扎的野狗。
「你不必知道真相。」
「我也無法將他重新變回人類,你帶他走吧。」
-21-
我攙扶着溫皓。
步子飛快,生怕被人追上來。
可剛邁出實驗基地,還是聽到了警報聲。
John 在後面喊道:
「那女人偷偷帶走了喪屍,殺了她,不然喪屍病毒將會捲土重來!」
我咬了咬牙。
果然,他根本沒打算讓我和溫皓活着回去。
實驗基地建在半山腰。
我閃身帶着溫皓躲進了樹林。
他瘦得骨頭都硌人了,呼吸也微弱至極。
一直垂着腦袋,從始至終沒有反應。
此時我無比痛恨自己的無能。
他在末世護我周全,如今我卻護不住他。
「溫皓,小喪,你堅持住,我帶你回去。」
我步子凌亂,邊哭邊說。
「不……不哭。」
喪屍在昏迷中聽到我的哭聲,本能地吐出兩個模糊的音。
像極了初見時的場面。
我頓時哭得更厲害了。
後面的腳步聲也追了上來,那些安保人員的對話清晰地傳入我耳中:
「絕對不能讓喪屍跑出去,開槍。」
「萬一打到那個女人呢?」
「她是在助紂爲虐,也是罪人,死了就死了,開槍!」
-22-
「小寧,你……扔掉我吧。」
「不。」
我利用樹木做遮擋,依舊拼命地往前跑。
「溫寧,你是不是也、愛上我了?」
「嗯,對。所以我們還要一起過很長很好的一生,誰都不能死在這。」
溫皓虛弱地勾了勾脣角,氣若游絲:
「可惜,人和喪屍終歸是殊途。」
「忘了我吧……」
說罷,沒等我反應,溫皓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我撲倒在地。
幾聲槍響過後,周遭歸於了寂靜。
我大腦空白了幾秒,抬手覆上溫皓的背,摸到了一個滾燙的血窟窿。
鮮血汩汩而出,瞬間沾溼了我的掌心。
「溫皓……」
「溫皓!」
我哭喊着他的名字。
在愛人瀕死之際,無數畫面瘋狂地湧入我的腦海裏,我想起了一切。
「以後我罩着你。」
「我和你一個孤兒院的,院長給我起名叫溫皓。」
「我報了和你一個專業,你甩不掉我的。」
「溫寧,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John,我做你的實驗品,別殺我愛人,求你。」
原來,我和溫皓真的早就已經認識了。
原來,真的是宿命。
在彷彿能吞噬一切的黑夜中。
我悲痛欲絕。
沒注意到懷中的人正隨着血液的流失,褪去皮膚裏那層青白色……
-23-
今天是人類消滅喪屍病毒的第八十九天。
我一如既往地推開病房門。
將手中盛放的百合插進花瓶裏,然後打水給病牀上的人擦拭身體。
一個月前,John 的陰謀被曝光了。
他還以爲我和溫皓一定會死呢,所以在實驗基地對我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
可他沒想到我錄了音。
也沒想到我在去實驗基地之前,給姜隊長打了電話,求他在突發情況時救我和溫皓一命。
任何事,只要做了,就一定會留下一些痕跡。
John 是一個當之無愧的魔鬼ŧûₚ。
拿無數無辜的性命當作墊腳石,來完成他的千古美名。
當初他有多受人敬仰,如今就有多受人痛恨。
但這些我都不想去關心了。
我只關心——
「你什麼時候纔會醒呢?溫皓。」
男人靜靜躺在那,雙眼緊閉,嘴角天生有一絲翹起的弧度,看上去像睡着了似的恬淡美好。
恢復記憶後我纔想明白。
原來之前溫皓不是碰巧出現在我家門口的。
他是趁着喪屍病毒爆發,John 的公司人去樓空時逃出來的。
然後循着本能來到了我家,蹲在門口守着我。
而喚醒他人性的,也不是女生的戀愛腦,而是我。
「真是個傻子。」
我邊給他擦拭手臂,邊絮絮叨叨地說着話。
「快點醒來吧,我很想你。」
「雖然我說過這輩子和下輩子都不再理你的,但你現在醒,我可以收回這句話。」
「做飯好難啊,我學了一個禮拜,還是學不會。」
「你早點睡醒,然後做飯給我喫,好不好?」
……
日頭西落,男人始終沒有反應。
我直了直坐得痠疼的腰。
「明天再來看你。」
拎着包起身。
臨走時,我又扔下一句:
「對了,你不在,我都挨欺負了。」
靜靜等待了三秒,還是一片寂靜。
我緊繃的脊背驟然鬆懈,失望地抿了抿脣,轉身要走。
在即將踏出病房時。
身後突然飄來一道微不可聞的男聲,帶着久未開口的喑啞:
「誰?」
我震驚地回過頭,對上一雙漆黑的瞳孔。
他倔強地再次重複道:
「誰欺負你?我幫你,揍他。」
我開懷地笑了,淚水也翩然而至。
縱使世界末日,他的愛也會是最後一隻不死鳥。
(正文完)
番外:
我叫溫皓。
溫寧是我的愛人。
我和她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因爲我們是在同一家孤兒院裏長大的。
記得剛見她的時候,她正在挨欺負。
被一羣比她大的孩子圍在中間,顯得她更加瘦弱,像根豆芽菜。
大概每個男孩子小時候都有個英雄夢吧。
當時我路見不平,抄起一根棍子就上去把人打跑了。
扶起女孩兒,仗義地對她說:
「以後我罩着你。」
這句話我履行得很好。
從幼兒園一直到成年,我都罩着她,沒再讓她受一點欺負。
高考結束,我和溫寧被同一所重本錄取了,而且都選了生物科學專業。
大學畢業,我們確定了戀愛關係,然後又進入了同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工作。
她時常調侃:「跟屁蟲啊你。」
我當時得意地笑:「我說過以後要罩着你的,說到做到。」
我們所在的公司經營的業務主要是研製疫苗、試劑,以及藥品。
明明都是救人命的東西。
可我和溫寧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
直到有一天下班前,溫寧神色驚慌地對我說,她無意間發現了公司的祕密。
原來,這家外商獨資的企業,明面上是在做藥品,私下卻在研製喪屍病毒。
而這些病毒將會被投放在哪些國家,答案不言而喻。
趁它還未完全研製出來,我決定拿到證據,然後去舉報,阻止這場滔天的陰謀。
但按照命運一貫的走向——
嗯,我們偷證據的時候被發現了。
John 博士站在我面前,手裏拿着針筒,再不復往日的和善。
「竟然被你們知道了,呵,不過也沒關係。」
「你們倆都是孤兒吧,就算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也不會有人注意。」
「剛好我缺一個病毒實驗品,你在你和你愛人之間,選一個吧。」
我躺在鐵架牀上,手腳都被束縛着。
聞言,  我側頭看向同樣被束縛着的溫寧。
我的愛人已淚流滿面,說:「溫皓,你要是敢選你自己,我這輩子、下輩子,  都不會再理你了。」
我笑了笑,  眼睛很酸澀,  可我不想在她面前落淚。
「可是怎麼辦呢,  我說過以後要罩着你的。」
在她驚恐的目光下,我毫不猶豫地轉頭對 John 說:
「John,我做你的實驗品,別殺我愛人。」
「求你。」
實驗室響起溫寧絕望的哭聲。
……
「電擊失憶,她會忘了我的陰謀,  也會忘了你。」
John 告訴我的時候,針管已經刺破了我手臂的皮膚,  冰涼的液體緩緩進入血液裏。
忘了我啊……
「那我呢?會忘了她嗎?」
John 不以爲意地聳聳肩:
「當然,  你以爲愛情能抵得過喪屍病毒嗎?它會抹去你的一切人性,只剩本能。」
「本能地撕咬人類,本能地啃食生肉,本能地破壞一切……」
意識已經開始模糊。
我眼前不受控制地一幀一幀浮現溫寧的眉眼,和她叫我名字時的神情。
「溫皓,  你怎麼又跟我報了同一所學校?」
「溫皓,  你在養豬嗎?我哪喫得了這麼多?」
「溫皓,我同意做你女朋友了。」
「溫皓……」
John 說得不對。
愛她,纔是我的本能……
下一秒,  我在一片混沌中閉上了眼睛。
彩蛋:
溫寧恢復記憶後,有一天玩笑似的把之前的誤會跟溫皓說了:
「我一開始以爲你是喫了『戀愛腦』才保護我的呢。」
溫皓炒菜的動作一頓,  劍眉蹙起:
「戀愛腦?我需要喫那東西?我本來就是個戀愛腦好不好?」
過了一會兒,他又小聲嘟囔道:
「好像叫『溫寧腦』更恰當一點。」
溫寧笑得前仰後合。
果然啊,John 說得不對。
——戀愛腦,  是比喪屍病毒還要牛逼的存在。
她所立於的方寸之地,便是他最渴望休憩停留的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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