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紫千紅總是春

拼死救下太后娘娘後,她說要爲我賜婚。
我與侯府世子青梅竹馬,早有婚約,本該求太后賜個吉日便是。
可我卻低下頭婉拒。
「臣女並無成婚之意,只求太后允准臣女入護國寺半載,爲已逝的祖母祈福。」
畢竟,我知那侯府世子愛的,其實是我大嫂。

-1-
坤寧宮中,靜若死水。
我身旁伺候的小太監奮力喘息兩聲,隨即死死屏住呼吸。
太后凝視着我,緩緩露出一個微笑來:
「倒是孝順的好孩子,你祖母同本宮也是手帕交,若是知道你這樣有心,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我面對寧裕不可置信的破碎神情時,只自顧自垂下眼眸。
他今日也在,我大庭廣衆之下這麼懇求太后,已經算是駁了他的面子。
太后沒有同意,只是說起我們婚約:
「老身可是知道,你同寧家小子,早早有了婚約啊。」
我跪在地上,再磕一下:
「婚約能等得,祖母可等不得了,若再過幾日,就無法點長明燈了。」
寧裕忍不住站起身,那眼神好似我做錯天大的事情。
他身旁的宮娥過來勸:
「小侯爺,太后娘娘還瞧着呢,您別動怒。」
見狀,太后含笑瞥了他一眼,而後對我說:
「今日你是救下老身的功臣,這懿旨老身且等一等,等你想通了,再下也不遲。」

-2-
從宮中離開,寧裕急匆匆走在前頭,臉上掛着的是獨屬於他的不屑和霸道。
在我踏上沈家馬車前,他忽然頓住身影,折返回來。
一雙秀氣又帶着些許銳利的雙眼從我身上劃過。
最後定格在我爲了救下太后時蹭傷的胳膊上。
他不屑一笑:
「就這麼想逼我娶你?急不可耐了吧。
「若你真心想嫁入忠勇侯府,同你父親說一句便可,何必出如此昏招?無端端叫人瞧不起!」
寧裕冷漠的脣角有些刺人。
我身後的侍女見我面色不悅,當即便爲我掀起車簾。
「姑娘,先上車吧,今日你落了水,身子骨涼。」
這後面四個字她大聲說出來。
可是她忘了,寧裕向來不是什麼貼心的人兒。
聽到這話也只是跟沒聽見似的。
我迎上他的視線:
「你是覺得太后同我演了一場戲是嗎?」
他哪裏敢這麼想,轉而說起其他:
「你不急?半年後便是我父親給我定下的婚期,若不娶你也要娶別人,到時候,你便只能給我做小了。」
說着,他微微挑起眉頭,略帶輕佻看着我:
「還是說,你喜歡當妾?」
我身邊青紅已然義憤填膺,戧他的話在口裏馬上就要脫口而出,卻被我制止。
「那我若是嫁給世子,殿下半年內可否不納妾,不娶平妻過門?」
他忽然哽住。
而後便像是被戳穿了一般,氣急敗壞翻身上馬。
臨走前,還要丟下一句:
「休要再鬧脾氣,若是本世子再聽到你同淑兒的風言風語,抑或你到太后面前多嘴,那便要給你侯府家法處置!」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駕馬離去。
提起淑兒,我便一陣恍惚。
什麼時候,我們兩個這樣劍拔弩張了呢?

-3-
回到沈府,孃親他們已然用過飯了。
兄長還專程在我ťů⁻的聽竹軒門口等我。
「爲何在太后面前說出那樣的話來?」
他這樣問着,臉上滿是不悅。
我知曉,他下一句定是要教訓我的了。
果然,他蹙着眉頭說:
「忠勇侯是祖母在世時給你定下的婚約,你不遵從祖母定的婚約,跑去護國寺燒什麼香?拜什麼佛?」
我不欲同他多費口舌,只淡淡掃他一眼:
「此事,母親是知道的。」
提及母親,我忽然想到我們兩個一起做決定那天。
我同母親去府上的鋪子,順路去看看染坊的賬。
就是在查賬之前去了趟西風樓,便聽到了不該聽到的話。
那是寧裕同幾個同門師兄弟在聚會。
他高談闊論:
「沈家小姐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若有朝一日我承襲爵位,定是要將她休回去的。
「她不過一小家碧玉,只能討得父親母親歡心罷了,有何能耐做得了我侯府的當家主母呢?」
聽他說完,我心頭並無觸動,抬起頭在望見母親含淚的雙眼時,我才忽地動了心神。
一股難以言說的感覺湧了上來。
因爲我的緣故,母親同我一起蒙羞。
我壓了壓心頭的火,最終還是站起來,想同他理論。
母親拍拍我的手:
「罷了,大不了咱們家就退婚了,或者藉着你祖母新喪再拖幾年,不過一黃口小兒,何必計較太多。」
那一天,我知道母親也憋着火。
寧裕不通後宅之事,此事定是有人教他。
今日兄長來找我,就提到了那個人。
「罷了,既然是母親的意思,就隨你們兩人定奪吧。陳淑兒今日來了府上,她家的意思是退了咱們家婚約。」
說完他看向我,眼底夾着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希冀:
「她同你也算是閨中密友,此事你是否知情?淑兒是不是不情願的?」
我想不是的。
但是兄長的眼神太過可憐,所以我將到口邊的話重新嚥下,只含糊道:
「不清楚,明日我去問問罷。」

-4-
第二日,我尚且還沒出門,太后娘娘派來的嬤嬤就到了沈府門口。
那嬤嬤帶着太后的口諭,問我是否還是那個想法。
我自然說是。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最後唏噓道:
「好孩子,近來娘娘的心情不好,你如此做,她定會露個笑容出來,也算是你功德一件。」
說完,她將那早就擬好的懿旨放到我手中:
「既然說要去點長明燈,那便宜早不宜遲,明日就動身吧。」
明日動身,給我收拾行李的時間就不太多了。
於是我要去見陳淑兒的計劃就這樣被擱置。
只是讓人沒想Ṫüₘ到的是,去護國寺之前,我還是同陳淑兒見了一面。
那也是陰差陽錯。
彼時,我的馬車和寧裕的車擦肩而過。
寧裕讓車停下,攔住我們去路。
他從馬車上下來,車簾掀起,裏面粉色裙襬一閃而過。
我着一身縞素,見到他,正要行禮。
寧裕卻說:
「你這是去何處?」
說完,他看看我車後輜重,又瞧見我身上衣衫,頓時火冒三丈:
「你這小孩子脾氣還能耍多久?
「我之前答應過你,無論愛上誰,身份上都不會越過你,你還不滿足?難不成真要當個妒婦,讓淑兒難做?」
我瞧瞧他:
「世子,若說難做,你纔是讓淑兒難做的人。」
我挑起眉頭,指指他身後馬車。
「世子是打算娶這位有夫之婦了嗎?我兄長同陳家的親可還沒退呢。讓旁人看見你們同乘一輛馬車,陳淑兒還有何名節?」
趁着寧裕一時失語,我轉身上了馬車。
「世子,在下奉太后之命去護國寺燒香禮佛,若您阻攔,我身邊這位王嬤嬤,定不介意將此事告知太后。」
寧裕當即便住了口,讓馬伕牽着馬讓開路。
我得以順利離開京城。
但是陳淑兒那邊卻不同了。

-5-
她的身影,被人看見出現在忠勇侯世子的馬車裏,一時間整個京城都鬧得沸沸揚揚。
我和我兄長頭上都戴了頂翠綠的帽子。
爲此,我家終於得以早早同忠勇侯府,同陳家一併退了婚。
陳淑兒和寧裕的婚期也順理成章提上日程。
只是忠勇侯夫人死活不同意讓一個壞了名聲的女子當正妻。
寧裕也是犟種,他放出話來,說若是不能娶陳淑兒,便血濺當場。
氣得忠勇侯大罵他是匹夫。
他卻梗着脖子說:「匹夫之怒,血濺五步。」
我看着京中來信,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
同時送來的信中也寫了寧裕大言不慚說的話。
他說:「若是讓淑兒爲妾,那就算是沈千紅求着本世子,我也絕不可能讓她當正妻,淑兒還沒過門就被她如此算計,真真狠心!」
旁人問他:「爲何就這麼肯定沈家女要嫁給你?」
他冷哼一下:
「她早年遇到山匪,被追着滾下山崖,若不是本世子,何人能願意要這樣的女子?」
話裏話外竟然都在說我不清白。
寫信之人的憤怒幾乎壓制不住,娟秀的字體都帶着絲絲顫抖。
我垂目,換了頁紙繼續看。
這兩人的婚期被定到了八月十五。
那日,正好我也回家了。

-6-
在護國寺,除了偶爾會收到京中來信,往日我都是認真禮佛抄經。
直到我遇到那個來護國寺禮佛的居士。
她同樣也是給自己長輩求佛祖保佑。
只是不得其法,連經書都抄不對。
我沒有貿然上去打擾,只是將差侍女將我自己的經書送到她房中,僅供參考。
幾次過後那位就對我有了興趣,說什麼都要見我。
我卻是不願意的。
於是我乾脆告訴侍女:
「你就同那位說,小女子潛心禮佛,不敢走開,幫她也只是那日見她實在不懂,佛門聖地都爲居士,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罷了。」
侍女點頭稱是,帶着我的口信走開。
之後的幾個月,我們兩人都未曾見面,各自在屋裏禮佛唸經,只偶爾會有信箋溝通,也算是一種趣事。
八月初,祖母的長明燈點亮,大殿中多了一抹亮色。
那人知道我要離開,專門寫信過來:
【知你要走,我捨不得。】
我笑着回信:
【天高海闊,有緣必會相見。】
留下信,我便帶着侍女從護國寺離開。
剛好,陳淑兒和寧裕的婚禮,也到了。

-7-
這半年,京城中到了多了幾個趣聞。
有說鎮國大公主從西坪離開,到了京城,不日就會出現在宮中。
又有說,夏家幾個女兒通通入了宮,其中一人得皇上親眼,甚至半年內Ţũ₅就從貴人升到了嬪位。
最好笑的,便是那位忠勇侯世子,爲了迎娶陳家那位被退婚的小姐,在御前跪了三天,請求賜婚。
我聽着故事,一路搖搖晃晃到了府上。
母親早早就在門口等我。
「可曾見到了?」
我有些疑惑:
「見到什麼?」
她拉着我的手往府裏走:
「也是,那拉車的車伕是個明白人,專門避開了迎親的隊伍。」
我這纔想起,原來母親說的是寧裕迎親的隊伍。
半年過去,我心裏的難受早就過了。
如今剩下的,只是好笑二字。
可還沒等我踏入家門,就聽到敲鑼打鼓聲從巷尾傳來。
青紅探頭一瞧,頓時滿臉菜色:
「說曹操曹操到。」
我也回頭一看,騎在馬背上,春風得意的不正是寧裕?
他似乎也看到了這邊,眉頭一挑,眼底是化不開的得意。
棗紅色的大馬也擋不住他身後十六人抬的大花轎,一行人正晃悠悠地朝着這個方向走來。
母親掛起笑容,我也對寧裕點點頭。
只是不知道,他是因何緣故,在看到我的笑臉時,忽然變了神色,壓抑起來。
我門口的馬伕正要將馬車牽回府內,忽地,不知道怎麼回事,寧裕身後的大花轎歪了一下,抬轎的兩個人好似遇到什麼事情一般跪在地上。
這下好了,「哎喲」聲一片,就連花轎裏的新娘陳淑兒都沒忍住尖叫一聲。
「沈!千!紅!」
寧裕一字一頓嚴厲道。
「我大喜的日子,你爲何非要爲難淑兒?!」
我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幾個轎伕不知爲何都東倒西歪。
於是我笑笑:
「世子爺爲了省些錢,不給轎伕喫飽飯,人家摔倒也是正常,可賴不到我頭上。
「小女子在這邊恭喜世子了,就不多奉陪了,回見。」
說完,頭也不回進了府中,也不管身後的寧裕如何面色鐵青。
只是聽到身後寧裕耐心安慰陳淑兒的聲音。
他好像從來沒有對我這樣柔情蜜意過。
我垂下眼,進府之前還囑咐青紅找人去幫幫他們。
此事發生過後,京城的消息都傳遍了這日忠勇侯府的醜聞,人人都說世子爺小氣,連給轎伕的飯都不夠。
傳着傳着,就傳到了我爹耳裏。
他專門將我叫去書房:
「你同忠勇侯世子的事情怎麼會鬧到如此地步?
「若是你倆水火不容,此次宮宴……」
說着他又看看我:
「罷了,還是帶你過去吧,若是不去,定有人要說閒話。」
說完,就叫我回去溫習教習,準備後天入宮。
我疑惑地問他:
「何事要舉辦宮宴?」
父親頭也不抬,輕蔑道:
「鎮國大公主回來了,她說是要挑選夫婿。如今她三十有五,也不知道能挑選出來什麼夫婿。
「宮宴中適齡男子多的是,正好也爲你相看了。」

-8-
回到母親身邊,我們聊起鎮國大公主。
提及公主,母親難免唏噓。
「她可算是巾幗英雄,若不是因爲戰亂耽誤了,也不至於如今都沒有夫婿子嗣。
「而且這位女英雄,可是當今太后親女,龍椅上的那位若是沒有她的幫助,恐怕也……」
意猶未盡之間,全是母親對鎮國大公主的敬仰。
說來好笑,對待英雄,父親卻只知道人家已經三十五歲,難以婚嫁,反倒是一直在牆闈之中的母親,對其秉性功勞大加讚揚。
「今日宮宴,父親想讓女兒也跟去。」
母親笑道:
「自然可以,我也是這樣想的,就算是不爲了嫁娶,也應當結交些新的朋友,你曾經那位密友,以後可不要來往了。」
她說的是陳淑兒。
我點點頭,說自己省的。
「那女兒便準備明日的宮宴了。」

-9-
說是準備,其實就是溫習些宮裏的規矩,聽聽現在受寵的寵妃有什麼忌諱。
那位教我們規矩的嬤嬤見我規矩還記得,也就說起如今宮中盛寵的夏嬪。
「她出嫁之前就是個跋扈性子,夏家曾經也位極人臣,不知道怎麼教出來這樣的女子。當時我們還想着她往後能嫁個什麼好人家,沒想到人各有命,她就偏生得了聖寵。」
我笑笑,和她聊起夏嬪的規矩。
「那位啊,據說是怕火。」
那這應當也沒什麼。
我想着,一直到入宮之前,都沒想過這次宮宴能出什麼岔子。

-10-
因着是皇上迎接鎮國大公主攢的局,所以此次前去宮宴之中有許多同鎮國大公主一般年歲的當家主母。
理所當然地,整個忠勇侯府都要出動了,其中自然包括陳淑兒和寧裕。
見到我,陳淑兒緩緩對着我笑開。
「千紅姐,您也來了?聽聞今日宮宴是爲了賞花,看看你,確實人比花嬌,想必今日定能尋得佳偶良婿。」
說完,她向前幾步,來到我身邊,用只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
「只可惜,這些人肯定比不上小侯爺了。」
我回眸看她,她嬌俏一笑,捂住嘴巴:
「你不知道吧,小侯爺前些天還去了趟京郊專門給我獵了大雁回來。
「真是貼心啊。」
聽到這裏,我心思一動。
「恭喜淑兒了。」
她也笑着回禮。
這一幕落到寧裕眼中,卻是我在同陳淑兒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他走過來,強行將陳淑兒拉開。
「淑兒,不要理會如此毒婦,我們走。」
聽到這裏,陳淑兒對着我眨了眨眼,俏皮笑笑。
我們幾人一前一後入了宮門。
宮中可不比外頭,處處是規矩,言行舉止都要小心。
我低着頭,不多看,一路到了御花園。
這次宮宴的人數比我想得要多。

-11-
或許是爲了一睹鎮國大公主真容。
從四品以上的官員家屬幾乎都來了。
御花園座無虛席。
皇上喜歡熱鬧,見到這場面很是高興。
拍着夏嬪的手連聲呼好。
「瞧瞧朕的英才,這些都是未來國之棟樑,朕的股肱之臣。」
夏嬪也懂事,這時候看不出她的跋扈,反倒是順着皇帝說:
「是極是極!瞧這些千金公子們,個個氣度雍容,必定是只有在陛下治下才能見到的場面。」
一番話哄得龍顏大悅。
陛下也不再多說,直接讓宴會開始。
絲竹舞娘一齊上陣,一時間整個御花園,人聲鼎沸,妙不可言。
但是誰也不會在這樣的熱鬧中忘了自己的來意。
所有人都在有意無意打量着陛下身邊的那位身影。
那女子非尋常女人的模樣,一身月白壯錦竹紋勁裝,乾淨利落,其身極高大,竟不輸ṱü₂錦衣衛頭頭的塊頭,更別提那臉上掛着的肅殺表情。
若是尋常人同她對視一眼,都要被嚇得膽戰心驚。
誰人都不敢看她,但那可是大公主,於是李相便先帶頭給大公主敬酒。
一杯杯黃酒下肚,衆人也打開了話匣子。
提起大公主入京的來意。
「本宮此次入宮不爲駙馬。」
皇帝正翹着耳朵聽,聽到這句話,頓時瞪大眼睛。
「不爲駙馬爲什麼?!」
大公主冷冷地掃他一眼,皇上的氣焰頓時弱了三分。
「太后即將過壽,本宮此次前來是爲了給太后過壽。」
皇上自然不信,可如今這大庭廣衆之間,他如何也說不出質問長姐的話來。
於是只是笑笑誇了句公主仁善。
就連我爹都只是輕笑一聲。
他們不信,我卻是信的,這位冷麪公主,實則只是爲了給母親過壽而回。
只是這天下被權勢染黑了雙眼的人太多,看不透她的純粹。

-12-
宮宴進行到一半,衆人喫好喝飽,正是酒酣耳熱的時候。
便有人提議要衆家兒女比試作詩。
我父親對我的文采一向自負,便催着我也參加。
剛一題詩,我便直覺不對。
只見大公主死死盯着我。
她的眼神裏有揭開謎底的釋然,也有對我的欣賞。
在看到我的詩後更是滿臉讚賞。
「皇兄,這些年,臣沒有向您要過什麼人,今日臣倒是有個感興趣的人了。」
皇帝一聽眼睛頓時亮了。
只是他沒想到,大公主竟然是同他討要我。
「臣想要這個女子,在京城的這段時間跟在臣左右。」
皇帝訕笑:
「不妥……沈愛卿家的女子還沒定下婚約……」
大公主眼睛一亮:
「那更妥了!還沒有婚配,正好當本宮的學生。」
學生兩字一出,幾乎所有人面上表情都隨之一頓。
氣氛短暫凝固,而後恢復如常,只是所有人都在若有似無看着我。
誰也不清楚,țũ̂ₗ當大公主的學生能有什麼境遇。
但是誰人都清楚,我這是躍過龍門,徹底飛昇了。

-13-
隔日,我到了大公主府上面見公主。
公主第一時間就教考我的學問:
「本宮問你,你可知道如今我大盛的國力如何?」
我短暫思考後,給她一個不如何的答案。
公主挑眉,讓我往下講。
我斟酌道:
「陛下……宅心仁厚,卻也難免太過寬厚,前朝復辟一事剛過,他便登基,餘孽還有許多沒有清除,陛下也就置之不理。
「加之,這兩年雖無大災大患,卻也並不是風調雨順的豐年,食不飽腹者十之有一,若說國力如何,只能說是不好不壞。」
大公主點頭後又搖頭:
「你看得太淺了,如今陛下求仙問道,朝中小事已然移交太后,夏嬪入宮之後,也想橫插一腳,政不一體,遲早分崩離析。」
說着她看向我,眼神晦暗:「本宮選你當學生,卻不是因爲別的,而是我發現咱們早有緣分。」
我好奇地看她:「什麼時候的事?臣女怎麼不知?」
她緩緩笑開,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她笑。
「在護國寺,同你寫信的就是本宮,那日在宮宴上聽你說話,感覺聲音熟悉,見到你的詩,就發覺果然是你。」
她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見,但聲音依舊柔和。
「你好生在本宮這裏學習吧,只是可惜要耽誤你的婚事。」
我連連回答不耽誤,公主又教考了些四書五經兵法經書纔將我放走。
離開公主府時已然是臨近黃昏。

-14-
昏黃的陽光之中,有人正順着光縱馬朝着這個方向跑來。
似乎因爲我處於逆光位置,那人也只是匆匆而過,沒有注意到我。
但是我卻看到那人是寧裕。
只是他的衣衫倒有些稀奇。
他很少穿這種衣服。
寧裕打扮素來華麗,若身上的袍子沒有金紋他都要大發雷霆,整個大盛只有貢緞能給他做衣裳。
看見他的也不止我一個,路人也見到了。
所以第二天就傳出關於寧裕的風言風語。
「寧小侯爺也是真癡情種子,因爲那位世子妃不喜奢華,他竟然換上了素袍,而且昨日出城去,回來便帶了兩隻白狐,說是要給世子妃做件大麾,往後每天都要去獵白狐呢。」
我站在外頭,聽着聽着漸漸入了神。
青紅見我神色愣怔,便悄聲安慰:
「姑娘,能對自己未婚妻閨中好友、未來內嫂動心思的男人能是什麼好東西,往後有她陳淑兒哭的時候。」
我擺擺手,眸色沉沉:
「是啊,往後可有他哭的時候。」

-15-
鎮國大公主是太后嫡長女,生來便同男兒一般教養,甚至因爲先帝喜女,待之比男兒的教養還要嚴厲些。
若不是當今太后,在先帝去世後力排衆議將皇帝供上皇位,如今這位置上坐着的,可不一定是誰。
不過,這都是些不能說的宮闈祕密,在大公主身邊,是萬萬不能說的。
畢竟當初她爲了讓自己弟弟登基,也費了不少心血。
我自師從她以來,總能聽到些她對宮中人漫不經心的點評。
比如皇帝,她說:
「本宮這弟弟,幼時伶俐,位置坐得越高,反倒是越不中用了。」
說到太后,她又說:
「母后勤懇,若不是她,我和皇帝誰也活不下來。」
只是說完這些,她難免要嘆息。
「他每日求仙問道,若我不回來,豈不是誤了國事?」
我從兵書中抬起頭,對着公主緩緩問道:
「老師,您看這句,可做何種解釋?」
公主走過來,低頭來看。
只見書上赫然寫着:
【何謂有私?
近則顧其身,唯恐主疑;
次則籌其勢,欲成大業;
遠則慮其名,求萬古不朽。
既有此私,自然如履薄冰,愈恐人言,反致動輒得咎。】
她忽地抬頭,深深看我一眼。
「你是在說本宮?」
我莞爾一笑。
「學生是在說自己。」
公主盯着我,眼神有一瞬間恢復到第一次見面時的肅殺。
我笑容不改。
「人心叵測,有私心才爲正常,學生以爲,人若無私心才更爲可怕。
「只是位高權重之人,難免會被旁人誤解。」
說到這裏,她已然沒了耐心,揮揮手就告訴我今日不用進學。

-16-
我回了家裏,還沒坐熱,就聽到青紅稟報說:
「陳淑兒來了,姑娘,要見嗎?」
我有些疑惑。
「她遞了拜帖?」
青紅搖頭。
「若有,應當一早就稟報了,應當是臨時起意要來府上看您的,她這樣不如不見。」
我笑着搖搖頭:
「見。」

-17-
一見我,陳淑兒便上下打量我一番,眉眼中的得意幾乎藏不住。
她笑道:
「沒遞拜帖,還望姐姐原諒妹妹失禮,這不是太想見到姐姐了,所以纔來了。」
我瞧她一眼,令人給她倒茶:
「下次別如此失禮就好。」
陳淑兒噎了一下,呷了口茶纔將那口氣順下去。
「還不是因爲我家小侯爺,這兩天連連跟着祖父和父親出城去,說是給我狩獵白狐,卻將我一人放在府上,實在是無趣。」
說着,她拿一塊水紅色帕子在臉上擦了擦莫須有的汗。
那帕子上繡着一株桃花。
青紅也眼熟,給我端茶的手都抖了一下。
「姑娘,那不是您給小侯爺的定情……」
我一個眼神過去,她住了嘴。
對面的陳淑兒卻聽見了,順勢將那帕子舉到面前:
「這帕子真是好看,原來是姐姐繡的。只是繡工還不到位,還是要好好學學。既然是姐姐的,我就將這帕子還給姐姐了罷。」
她說是要還給我,動作卻漫不經心地將那帕子撇到桌子上。
一方輕飄飄的帕子,就這樣浸透在她的茶碗中。
陳淑兒又假惺惺驚訝地啊了一聲,再緩緩將那帕子拎起來。
啪嗒一聲,摔在地上,沾上了塵。
「喲,真是對不住了姐姐,這帕子恐怕是用不了了,往後妹妹再賠你一個吧。妹妹就先走了,日頭不早了,小侯爺該等急了。」
她走後,我望着那帕子有些出神。
青紅憤憤:
「大雁,白狐,還有這帕子,都是當初小侯爺答應姑娘的,她就這樣截了和,真是不害臊!呸!」
我將那帕子撿起來:
「找人洗出來吧,這種事,不Ṫů⁼必放在心上。」

-18-
說着不會放在心上,在公主教考我的時候,我還是會走神。
公主問我是否遇到事了。
我猶豫片刻,問她:
「老師,此次太后大壽打算攜幾人入宮呢?」
她覷我一眼:
「你也想去?」
我點頭,坦然:「學生當然想去,若是老師願意帶着學生,那便是最好。」
她輕輕哼了一下:
「將這本書背下來,明日就帶你進宮。」

-19-
再度赴宮宴,是太后的誕辰。
父親說,要我打扮得精緻些。
只是我跟着公主時間久了,衣櫃裏都是些清爽勁裝。
父親見了直皺眉頭:
「這是成何體統?你若是這樣,就不必進宮了!」
我想了想,只覺得,或許本來也不用進宮。

-20-
只因寧裕夥同鄭王發動宮變了。
就在太后大壽這天。
我同公主一同入宮後,就聽到宮門外緊鑼密鼓,好像有喊殺聲。
緊接着,寧裕帶着他們的軍隊就衝了進來。
坐在馬背上,他看我的眼裏只有血腥。
越過我們,他執劍指向前方:
「衆將士聽令,皇室人員,通通拿下,膽敢抵抗者殺無赦!」
說着他一把抓起我放在他馬背上,然後命人將公主押下去。
馬背上,寧裕靠着我很近。
他貼着我的耳朵問我:
「千紅,本世子想了想,你和淑兒我都想要,若是你執意離開,就要去陪公主了。」
我回他:
「若我不同意呢?」
寧裕冷笑一聲:
「你大可試試。若是不同意,我就將你放下。這裏這麼多兵士,我看管不過來,他們會對你做什麼,我也不知道。
「或許會像是之前那些山匪差點對你做的事情一樣,到時候,你丟了身子,只能被賣到最下等的勾欄中去。」
說着,他作勢要放下我。
我卻一直看着城牆。
夕陽還沒完全落下,但是今日有雨,看不太出來。
忽地,遠方雷鳴一聲。
還沒等我說話,雨點子便爭相落下。
我身後的胸膛震動兩下:「下雨了,你說這皇帝會不會更害怕?」
他笑着:
「沒準這皇帝還在那個夏嬪身上快活呢。」
提起夏嬪,寧裕摟住我的腰,他離我更近,我躲避不及。
「千紅,你知道爲何我這麼順利嗎?
「因爲夏嬪是我父親放在皇帝身邊的人,夏家三女,通通都在後宮攪弄風雲,如今皇帝或許都已經嚥氣了。」
聽到這兒,我忽地開口,問了他一個問題:
「用女人做棋子,她們願意嗎?」
寧裕咬牙切齒:
「同不同意有何干系?就如今日,我爲刀俎,你爲魚肉,你有何選擇權利?」
聞言,我抬起頭,擦過自己臉上的雨絲。
雨越來越大了。
成片的雨近乎接連成幕,讓人看不清前路。
寧裕大笑三聲:
「千紅,你看啊,老天都在幫我們忠勇侯府!如此雨勢,金吾衛沒有辦法架設弓弩,還能如何奈何我們?」
我點點頭,瞥見城牆上水紅一抹顏色。
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當即低下頭。
咕嚕。
是血從喉嚨湧出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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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寧裕身邊的親兵將手裏的劍一轉,寧裕再度湧出一口血來。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身後。
那親兵笑笑,憨厚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惡意。
「小侯爺,世子妃叫奴才給您帶個好,她問你還記不記得早些年被你鬧着性子拉到宮裏去了勢的書生。
「世子妃說,那是她的心上人,她從來沒有愛過你。」
說完,這親兵對着我點了點頭。
「沈小姐,世子妃料事如神,她說你一定給我拖住世子的。」

-22-
我怎麼會不懂淑兒。
那日的帕子,是我給她繡的, 她和寧裕各有一條。只是她的是桃花,寧裕的是海棠。
她向來珍重我們兩個的情誼,那帕子, 她怎麼樣都不會丟掉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是她的信號。
果然,她的人也進來了。
我和那親衛對視一眼。
「她得到虎符了?」
親衛點頭:
「多謝沈小姐拖延時間,奴才要去追其餘逆賊, 還望沈小姐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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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走後, 我便徑直去了養心殿。
走的是小時候來皇宮時, 寧裕帶我走過的小路。
我先於叛軍找到這裏。
養心殿中,夏嬪果然在。
她站在皇帝身邊, 專心致志爲他梳頭。
仔細一瞧,皇帝已然沒了氣息。
聽到腳步聲,夏嬪抬起頭來:
「沈姐姐, 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好久!」
說着,她衝上來,抱住了我。
我摸着她的頭髮:
「我們的好日子就快到了, 大公主定然要登基的。」
夏嬪小心翼翼窩在我懷裏, 好奇地問我:
「姐姐爲何什麼都知道?從太Ṱű̂₃後落水到寧裕叛亂, 甚至連未來大公主會登基都知道?」
爲什麼,當然是因爲我以身入局。
一步錯, 便是萬劫不復。
所以他們必須按照我寫的劇本進行下去。
一切我都知道, 除了寧裕叛亂。
剛發現寧家有反意的時候, 我怕過,也焦急過, 但是我想明白了。
若是放任如今皇帝在位,不過是讓大盛再混沌二十年。
不如換人來坐這個皇位。
她最好孝順, 強大,不求仙問道,也最好是個女人。
只有女人, 能理解女人。
所以我順水推舟,送早就想報復寧裕的陳淑兒到他面前。
早在太后宮中見到大公主送來的珊瑚時, 我就知道我要去護國寺等她。
這樣純善的人,一定會爲了喜歡佛家的母親喫齋唸佛的。
她不想登基, 可是如今皇室只有她了。
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想到這裏,我拍了拍夏嬪的肩膀。
「你做得很好,我們只要在這裏等等就好了。」
這一等, 就等到了大公主得陳淑兒相救, 從慎刑司逃出來,只帶着千人, 便將鄭王和寧家的士兵打得落花流水。
見到我,大公主再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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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紅,你應當是朕的老師纔對。」
我倏地抬起頭。
「但是, 你還年輕, 總是會露餡兒啊Ŧũ³。」

-25-
大公主登基了。
第一件事, 就是封我爲宰相。
她信我。
她說若不是我,她也做不到這樣一個位置。
上朝前,大公主問我:
「你可知道, 寧裕他們家爲何要反?背後是誰支持?」
我忽地抬頭。
大公主緩緩笑開。
這是第三次笑,她那麼真誠,好似冰雪消融。
「你還有的學。」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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