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然結婚當天,我的愛人從十八樓一躍而下。
打開他的工作室,裏面滿滿都是許安然的畫像。
筆觸潦草偏激,卻帶着他蓬勃的愛意。
朋友說:「清且他愛了安然十年,她曾是他唯一的光。」
再睜眼,我看着被校霸堵在教室的沈清且,默默關上了門。
後來,他冒雨敲響我的窗,聲音沙啞絕望。
「冉冉,你不要我了嗎……」
-1-
天體物理學教授沈清且最近發現了一顆新的小行星,在接受採訪時,卻因清冷出衆的長相而衝上熱搜。
衆人議論的重點從小行星轉到了他那近乎妖孽的臉上。
當聽說小行星是以他摯愛之名命名時,網友們更是瞬間沸騰,讚揚神仙愛情的同時,紛紛挖掘「R.a.n.」是誰。
我抱着手機,嘴角比 AK 都難壓。
視頻結尾,記者笑着發問:「沈教授,有什麼話想對您的摯愛 R.a.n.說的嗎?」
沈清且一愣,如夜色般漆黑的雙眸微微顫動。
「新婚快樂。」
他的語氣平靜,卻夾雜着不易察覺的,瀕臨崩潰的絕望。
我瞬間僵住。
什麼新婚快樂?
「呦呦呦!」一旁的衛晴打趣地撞了撞我。
「冉冉,你家沈教授看着高冷,沒想到還挺浪漫啊,結婚紀念日都當新婚過啊。」
是這樣嗎?
看着視頻裏沈清且深情的眼眸,我的臉頰瞬間發燙。
我陪了沈清且十年。
把他從要死不活的陰鬱少年熬成了現在斯文清雋的教授。
十年前,他轉學過來,成了我的同桌,少年膚白如玉眉目如畫,看我的目光卻滿是不耐。
而現在,他以我之名命名小行星,提起摯愛時向來冷峻的眉眼都染上了眷戀與溫柔。
今天是我們結婚一週年紀念日。
我摸着小腹窩在沙發上。
準備等他回來時,第一時間告訴他我懷孕的消息。
然而……
我等來的卻是沈清且的死訊。
他從十八樓一躍而下。
手裏緊緊攥着一張紙條。
【死亡不過是迴歸宇宙。
【億萬年後,我們會在星辰大海中重逢。】
-2-
我在衛晴的陪同下,處理了沈清且的後事。
他立了遺囑,死後要把所有財產捐出去。
不知道爲什麼,這些天我出奇地冷靜。
看到衛晴腫着眼睛,對着沈清且遺像咬牙切齒,卻還要硬着頭皮安慰我的樣子,我甚至有點想笑。
葬禮結束後,我接到了律師的電話。
「沈太太,沈先生名下有一棟別墅,不在捐贈範圍內……有時間您可以來處理一下。」
別墅在城南的郊區。
我推開大門,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到說不出話。
大廳裏擺滿了畫像。
畫像筆觸潦草偏激,粗糙得像是初學者隨手打的草稿。
但畫像中的人卻因爲其中蓬勃濃烈的愛意,顯得栩栩如生。
那是許安然,我們高中的校花。
十年,我從來沒有在沈清且口中聽過她的名字。
竟然不知道他對她的心意隱藏得這麼深。
我跌跌撞撞地上前幾步,撐住桌子。
桌上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幾個琥珀。
裏面分別封存着,一顆水果糖,一朵乾花,一片碎鑽美甲。
琥珀光滑圓潤,一看就是經常拿在手裏把玩。
許安然曾經隨手扔掉的東西,他視如珍寶。
而我親自爲他挑選的結婚戒指,卻躺在旁邊乾涸的顏料盒裏。
我的心臟一陣陣抽痛,淚水不自覺湧出眼眶。
坐下來後,我自虐般翻開桌上的筆記本。
見證了沈清且長達十年的暗戀。
轉學的第一天,他收到了來自前座校花的一顆水果糖,和一個友善的微笑。
彷彿一抹陽光照進他漆黑的內心。
那是被家暴被霸凌的陰鬱少年,收到的第一份不摻雜質的善意。
他從此淪陷。
想把她關起來,想佔有她,想讓她只對自己笑。
可又捨不得將如此明媚的她拖入黑暗。
R.a.n,不是冉,是然。
是他爲她送上的新婚禮物。
從頭翻到尾,提到我的只有寥寥數筆。
【新同桌管得太寬,很煩。
【……
【結婚了,有點後悔,但要對她負責。】
我怕他低血糖給他帶的早餐,我爲他趕走的校霸,我拉着他的手帶他跑出瘋批父親製造的火場,我這麼多年的陪伴安慰……他隻字不提。
讓他念念不忘的,只有當年許安然張揚的笑臉。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我心尖凌遲。
我攥緊雙拳,深深地呼吸着。
空氣中彷彿還殘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
我有點反胃。
有些人就是賤,不值得被救贖,不值得被愛。
我掌心貼向小腹。
他不配我爲他生下孩子。
我正要起身,門口突然傳來響聲。
兩個人影推門而入。
-3-
是沈清且的發小秦野,和許安然。
秦野眼眶通紅,嗓音沙啞。
「這棟別墅,是清且留給你的。
「你曾經是他唯一的光,當初他抑鬱得差點堅持不下去,看着你的照片才振作起來。」
許安然茫然地站在原地,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
「他保送後,本來不用去上課了,只是爲了多看你一眼,才每天……」
說到這,秦野纔看到書櫃後的我。
他一愣。
隨即厭惡地皺眉:「你怎麼在這?」
他快步上前狠狠推開我。
「趕緊滾,不要髒了清且唯一清淨的地方!
「如果不是你死死纏着他,他怎麼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被他推得一個踉蹌後,我的小腹隱隱作痛。
我站穩,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從來沒逼他跟我戀愛,跟我結婚!
「他錯過許安然,是他自己又慫又賤!」
許安然帶着鼻音的聲音突然響起。
「他……沒有收到我送的情書嗎?」
我和秦野同時愣住。
「你說什麼?」
「高考前,我在他座位上放了一封情書,但是一直沒有得到他的回應……」
說到這,她苦笑一聲,再抬頭,眸中染上點點怨恨。
「是你吧。」她死死盯着我。
「是你嫉妒我,所以扔掉了情書?
「是你讓我們錯過了整整十年……如今陰陽兩隔……」
我並不知道這件事。
但秦野信了。
「你這個毒婦!」
他咬牙切齒朝我撲來,我肚子重重撞向桌角。
劇烈的疼痛襲來,鮮血緩緩滲出。
我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4-
再次睜眼,我正抱着書本,身着校服,站在雜物室的門前。
雜物室內,少年沈清且斜靠在牆上,細碎的黑髮散落額前,看我的眼神裏帶着一絲茫然。
校霸蕭年懶洋洋地坐在他對面,神色閒散。
看見我,他眉尾上挑,脣角揚起一個漫不經心的弧度:
「大學霸,不放心他?
「我只是找他……談談心嘛。」
手裏書本的觸感,不像是夢。
我手腳瞬間冰涼,恨意翻湧。
書本砰地落地。
我面無表情地替他關好了門。
然後轉身就走。
身後卻傳來門被猛地推開的聲音。
沈清且如一陣風般從我身側跑過,只留下一個匆忙的背影。
「跑什麼啊,我就是問他運動會爲什麼不報項目……」蕭年邊嘟囔邊把我掉落的書撿起來,隨手遞給我,「不客氣哦。」
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連忙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教室門口。
沈清且愣愣地看向教室內正在和同桌打鬧的許安然。
夕陽斜斜映下,給他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他目光溫柔,又帶着不可置信,彷彿陷入了一場不忍清醒的美夢。
我的心慢慢下沉。
他的行爲氣質不像是從前那個陰鬱少年,反倒像是十年後的儒雅教授。
沈清且……也重生了。
「犯什麼病呢?」蕭年不明所以拍地了拍他的肩,從他身側擠進教室。
「快上課了,別在這擋着。」
-5-
我循着記憶找到了我的座位。
這節是自習課。
周圍的同學都在安靜學習。
我隨手翻開一本習題冊,盯着上面稚嫩工整的字跡發呆。
重活一世,我絕對不能再走從前的老路。
我頭腦逐漸清醒,心情也一點點平靜下來。
沈清且既然重生了,估計也不想跟我扯上什麼關係,這輩子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他想作死就作死,我得離他遠點,免得他死的時候血濺我身上。
怪噁心的。
正想着,沈清且冷淡的聲音突然響起。
「白冉,把你的英語筆記給我。」
我抬頭:「什麼?」
他斜眼看我,神態疏離,似乎並沒發現我的行爲跟前世不同。
也是,他滿心滿眼都是許安然,早忘了我曾經都爲他做過什麼。
許安然聞言回頭,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剛剛找清且借筆記,但他說你英語比較好,所以來找你借啦。」
她眉眼彎彎,讓人不自覺心生好感。
可惜,這一套對我沒用。
「不借,我還要用。」
不是要用,就是單純不想借。
許安然笑容一僵。
她的同桌秦野聽不下去,回頭懟我:
「白冉,你身爲班長幫助同學是理所應當的。
「怎麼借個筆記跟要你命一樣。
「趕緊拿來,安然找你借是看得起你,別藏着掖着的。」
他聲音有些大,周圍同學都看了過來。
許安然表情失落,看我的眼神卻藏着幾分輕蔑。
一旁的衛晴卻翻了個白眼,嚥下嘴裏的辣條就開噴。
「你少在這道德綁架,我們冉冉辛辛苦苦整理的筆記憑什麼給你們這些白眼狼。
「怎麼,你成績爛你有理是吧。」
眼看着兩人就要吵起來,沈清且連忙出聲打斷:「好了!」
隨後他轉頭看我,聲音放緩,語氣坦然又認真:「白冉,安然她英語是短板,只有英語成績上來,才能報考 A 市的學校……」
我定定看着他,有些心酸。
後面的話他沒繼續說。
但我知道。
沈清且前世讀的大學就在 A 市,他希望能和許安然在同一座城市讀大學。
短短十幾分鍾,他就已經爲他們規劃好了未來。
我卻從來沒有被他這麼認真對待過。
在我們結婚的第一個月,他就去了相隔甚遠的城市任教,幾個月纔回家一次,也從不主動給我打電話。
原來不是不會,只是不愛。
我垂下眼眸,爲自己的十年深感不值,沈清且卻以爲我在猶豫。
「你之前不是總想叫我去你家喫飯?」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漂亮的桃花眼裏滿是瞭然。
「你幫安然把英語成績提高,我就每個月去你家喫一次飯。」
他語氣裏帶着高高在上的施捨。
怎麼重活一世,他連人話都不會說了?
我終於忍不住,抬頭與他對視。
「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怎麼什麼苦都要我喫。」
沈清且表情有片刻空白,正想開口說點什麼,班主任突然推開教室門走了進來。
-6-
他捧着保溫杯,宣佈了 T 大保送校考開始報名的消息。
前世沈清且就是通過這場考試保送了 T 大。
而我沒有參加。
我和沈清且同時舉起手。
他略帶詫異地看向我,似乎不明白我爲什麼做出了和前世不同的選擇。
「冉冉,你也要報名嗎?」許安然疑惑道。
她聲音輕柔,像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人最重要的就是有自知之明,你的成績努努力還能去一個不錯的大學,但跟清且比起來,還是差了一大截,參加只會浪費你的時間。
「還是說,你只是想吸引誰的注意……」
她瞟了眼專心聽她講話的沈清且,話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怎麼就確定我不行?
前世我沒有參加,是不想和沈清且競爭名額。
他家裏困難,如果能保送,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去打工賺取大學生活費。
哪承想他保送後天天來學校浪費時間,只爲多看許安然一眼。
想到這,我淡淡開口。
「關你什麼事?
「這是你一個班級墊底的人該考慮的事嗎?」
許安然瞬間紅了眼眶。
眼見心上人被欺負,一直沉默的沈清且突然開口。
「快給安然道歉!
「她好心好意勸你,你別這麼不識好歹。
「還有,想要引起我的注意,沒必要用這麼可笑的方式。」
他語氣冷漠。
「拿前途當兒戲……白冉,別太幼稚了。」
真是腦子有病。
我懶得搭理他,舉手示意正在看戲的班主任。
「老師,我要換座位,周圍有狗叫,影響我學習。」
沈清且臉色發黑,冷冷地盯着我。
班主任有些不解,卻還是同意了。
下課後,我就搬到了蕭年旁邊。
他常年佔據最後一排睡覺,沒人敢來這邊吵。
很安靜,我很滿意。
我收拾好東西,餘光看見許安然正微微向後靠着,烏黑的長髮散落在沈清且課桌上。
少年垂眸安靜看着,半晌,他指尖微動,輕輕拾起一縷長髮,剋制又虔誠。
我翻了個白眼。
當初我們結婚第一晚,他就跑去客房睡了。
因爲我的頭髮掉到了他枕頭上,他嫌惡心。
我噁心?
他真以爲,他的白月光是什麼乾淨的聖女嗎?
-7-
沒有沈清且,我這一天過得出奇的舒心。
放學後,班主任留我幫他改了一會兒卷子。
到小區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前面幾個遛狗的阿姨邊走邊閒聊着。
「聽說沒有,剛剛三棟那個瘋子,因爲打兒子打得太狠,被兒子報警抓進精神病院了。」
「我還去看了,真是造孽啊,那孩子看着就很乖,怎麼捨得打的啊……」
我腳步一頓。
我們家就在三棟。
而那個瘋子,正是沈清且的父親。
前世,他經常發瘋毆打沈清且,把他打得遍體鱗傷。
我的課桌下一直放着爲他處理傷口的小藥箱。
我不是沒提出過幫他報警,但他嫌我多管閒事。
看來這一世的他選擇不再隱忍了。
沒走多遠,我就看到了蜷縮在長椅上的沈清且。
他額頭上滲出殷紅的血,顯得一張臉蒼白得有些病態。
周圍燈光明滅,冷風吹起他凌亂的碎髮,我猝不及防地對上一雙茫然無措的眼。
我移開視線,面無表情地準備轉身就走。
「冉冉……」他開口叫住我。
緊接着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神色又恢復了以往的清冷:「你怎麼在這?」
這人犯什麼病?
我嫌晦氣,連忙加快腳步。
他卻突然嗤笑一聲。
低啞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是來當救世主的。
「你最愛在別人狼狽不堪的時候,高高在上地施以援手。
「你以爲這樣我就會喜歡你?
「恰恰相反。
「我最恨你這副僞善的樣子。」
-8-
我愣住。
意識到他說了什麼後,我氣得渾身發抖。
他就是這麼看我的?
我對他的喜歡對他的關心,在他眼裏就是高高在上的施捨,是僞善?
我過去十年就愛了這麼個是非不分的蠢貨?
「你錯了。」我深呼吸,努力讓語氣變得平靜,「我不是來當救世主的。」
隨後快步向前,右手掄圓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姑奶奶是來落井下石的!呸,白眼狼!」
打完,我狠狠剜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只留沈清且呆呆地愣在原地。
……
自從上次扇了白眼狼一巴掌。
我整個人舒服多了,乳腺都通暢不少。
在學校時,我們也會默契地裝成陌生人。
偶爾能聽到他和許安然的消息。
他爲許安然手抄幾百頁筆記。
他爲許安然和校外小混混打架。
他爲許安然騎車十幾公里買新出爐的糕點。
從前我讓他幫我倒杯水他都嫌我事多。
果然,真愛就是不一樣啊。
對此,我心如止水,甚至還想罵一句蠢貨。
曾經我愛沈清且,不只是因爲他驚爲天人的皮相。
還因爲我慕強。
我愛他那聰明又清醒,冷淡又脆弱的美強慘人設。
但現在想想,如果我走他的路,我不會比他差。
那還慕什麼強,我自己就是強。
離開了沈清且後,我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
衛晴嫌沈清且周圍烏煙瘴氣,也搬到了後排,每天纏着我講題。
看到我爲 T 大保送校考準備的複習資料後,蕭年不知道抽什麼風,覺也不睡了,跟着我和衛晴一起學習,月考時還真叫他進步了一百多分。
他爸媽熱情地請我和衛晴去Ṫŭ₇他家喫飯。
席間,他媽媽親切地拉着我的手,想認我爲乾女兒。
卻被一旁的蕭年攔住。
他雙手抄兜,姿態散漫:「媽,你要是想認親,有別的方法。」
我裝作沒聽懂,垂頭逗弄着在餐桌下蹦躂的小狗。
小狗太可愛,我沒忍住給它餵了塊雞胸肉。
狗子激動地給我來了兩個後空翻。
看。
狗都懂得感恩。
而有些人不懂。
-9-
考試將近,我開始緊鑼密鼓地進行我的複習計劃。
沈清且逐漸淡出我的視野。
再次和他狹路相逢,是在體育器材室門口。
體育老師叫我去拿上課要用的籃球。
剛走到器材室門口,就看到站在門前的那道身影。
沈清且垂着腦袋,眼尾泛紅,看上去宛若一隻喪家犬。
而器材室的門半掩着,裏面清晰地傳來了許安然和她朋友的談話。
「安然,你竟然還敢喫他送的東西?他爸可是個瘋子,誰知道他身上有沒有什麼病毒。」她的朋友嫌棄道。
「別這麼說,什麼病毒不病毒的。」許安然的聲音悠悠響起,「是基因,你看他成天陰着個臉,應該多少也沾點那老瘋子的基因……不過沒關係,玩玩而已。」
她的朋友笑得張揚:「哈哈哈哈哈哈,但他好像還挺認真啊,聽說爲了養你,他在外面打了三份工,笑死了,可真夠舔的。」
「蠢貨而已,隨便撩撩就上鉤了。」許安然輕蔑一笑,「對了,在他面前可別說這種話,都給我裝老實點,這條小瘋狗我暫時還沒玩夠。」
沈清且拎着蛋糕ṱûₕ的手微微顫抖。
親眼看見白月光跌下神壇的感覺不好受吧。
真是……
活該啊。
聽到許安然這些話,我也想清楚了。
以她的性格,前世她可能壓根就沒有給許清且寫過情書,她那麼說只是爲了污衊我,激怒秦野。
這一世我不想再參與他們的狗血抓馬劇情,轉ťű̂₉身想走。
卻被沈清且死死抓住手腕。
「放手!」
我掙脫不開,被他拖到外面。
他發瘋般將我抵在角落。
那雙清冷的眸子,此刻已被恨意填滿。
「我爸的事是你傳出去的?
「白冉,你現在滿意了?
「你就這麼喜歡我?喜歡到不惜破壞我和她的感情??」
我氣得抬腿一腳踢開他。
朝夕相處了十年,哪怕沒有愛,也該有基本的信任。
不過幸好,我早就不對他抱有希望了。
我冷眼看着他:
「沈清且,你被害妄想症犯了嗎?你爸的事情不是你轉學來的第一天親口說的嗎?
「喜歡你?你臉皮怎麼這麼厚?
「許安然說得對,你還真是個蠢貨。」
-10-
出乎意料地,沈清且沒有反駁。
彷彿有什麼信念在一寸寸瓦解,他脫力般靠着牆慢慢滑落,最後癱坐在地。
我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心裏莫名的暢快。
這種親眼看見愛人在眼前爛掉的感覺,我很理解。
畢竟我當初推開別墅大門時,也是這個心情啊。
還真是風水輪流轉。
凌亂的髮絲在他眉眼前飛揚,沈清且垂着頭,眼神淡漠,神情麻木,一動不動靠在牆上,像是塊被打碎的美玉,孤寂又淒涼。
我細細觀賞着他絕望的表情。
恨不得拍下來,心情不好的時候拿出來笑一笑。
突然,眼前的人輕笑出聲。
笑着笑着,眼淚奪眶而出。
啊?真瘋了嗎?
我聽到他近乎失聲地呢喃:「是我錯了……我不該……」
這一瞬間,我忽然明白了。
沈清且是聰明人。
這段時間,他未必沒察覺到許安然的異常。
只是前世的十年裏,他對那個虛幻的泡影傾注了過於濃烈的感情。
所以,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如今濾鏡以一種殘忍的方式被打碎。
他不敢相信,不想承認自己爲了這麼一個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因此,就把責任推到無辜的我身上。
我看着眼眶通紅的沈清且,冷笑一聲。
無論前世今生。
他都還是那個慫貨啊。
我不想再看他後悔發瘋的樣子,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只留他自己在後面又哭又笑。
-11-
我沒沈清且那麼蠢。
重活一世,我不會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的。
我早就攛掇父母投資一些未來新興產業。
還把衛晴的成績拉上來一大截。
沒有考上夢中情校是衛晴前世一大遺憾。
這次她可以如願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那天之後,聽說沈清且跟許安然鬧得很不愉快。
不過這跟我無關。
唯一跟我相關的是,他不再圍着許安然轉,反而埋頭讀書。
淦,怎麼還卷我。
畢竟這場考試他前世參加過,或多或少記得一點題目。
我只有比他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贏過他。
衛晴和蕭年都察覺到了我的異常。
但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打擾我。
考試結束當天,我走出考場。
陽光不濃不淡地鋪灑在路上,像是午後饜食的小貓,安靜美好。
答題過程很順利,我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蕭年拎着三杯奶茶,和衛晴一起在門口等我。
他朝我招了招手,碎髮被迎面而來的清風吹得服服帖帖,一派天然的少年意氣。
我快步迎上去。
他低頭把奶茶遞給我,俊秀的眉眼褪去了以往的散漫,整個人專注又溫柔:「走,請你們喫飯。」
喫過飯後,我陪着他們在遊樂場瘋玩了一下午。
我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重生以來,我的精神一直緊繃着。
今天終於感受到了久違的放鬆。
彷彿所有的煩惱都消失不見,一種奇異的感覺從毛孔滲入血液,喚醒了我死氣沉沉的細胞。
我好像重新活過來了。
-12-
接下來的日子,我反倒成了最閒的。
每天都被派去給衛晴和蕭年買飯。
今天一大早上衛晴就嚷嚷着要喫學校南門的牛肉拉麪,於是午休時,我任勞任怨地去給她跑腿。
一出校門就和一個眼熟的黃毛擦肩而過,聽到他說:「寶貝放心,欺負你的那小子已經被我們好好收拾了一頓……」
他領着三五個小弟,大大咧咧地上了麪包車。
我這纔想起來。
這個黃毛,是許安然那個混混前男友,他曾經來學校門口接過許安然。
我不明所以地拐進巷子,卻在垃圾桶旁看到了滿頭是血的沈清且。
哦,原來收拾的是他。
收拾得好啊!
黃毛隊立大功!
不過,我有點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克他。
不然爲什麼每次在他狼狽不堪的時候,我都能準時出現並給予嘲笑。
我看着地上躺着的沈清且,抬起腿準備從他身上邁過去。
卻被他伸手死死抓住腳腕。
還活着?
好可惜。
他雙眼迷離,像是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冉冉,又是你來救我……」
「鬆開。」他的手指冰涼黏膩,我有些嫌棄。
但他抓得很緊,我掙脫不開。
於是我彎下腰,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
他睫毛輕顫,定定地看着我,眼神裏帶着令人噁心的懷念:
「冉冉,欲擒故縱玩夠了嗎?
「我給你一個救我的機會。
「從前……是我Ṭű⁸識人不清,到現在我才明白,只有你對我是真心的。
「你別鬧了,我們和好,好嗎?」
我動作一頓。
他這是,沒發現我也重生了?
我從沒有刻意掩飾過這點。
只是他自以爲是地認定,我還是從前那個會不離不棄陪伴他十年的白冉。
我的所有異常都是對他的欲擒故縱,是想吸引他注意。
可真夠自信的。
我沒了耐心,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一腳踩上他握向我腳踝的手。
他痛呼一聲,額上滲出冷汗。
你不說人話那就別怪我不幹人事了。
我慢慢碾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淡淡開口:
「沈清且啊……
「重活一世,你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呢?」
他瞳孔驟然緊縮,面色愈發蒼白。
「冉冉,你等等,你也……」
我懶得繼續聽,鬆開腳轉身就走。
-13-
晚上我照常幫班主任批改作業。
回家時卻下起了雨。
雨滴又細又密,空氣中有股鹹腥潮溼的氣息揮之不去,讓我有些心煩意亂。
我正要進樓道,突然看見一道身影站在我的窗前。
我家住在一樓,那個人沒撐傘,就定定地看着我家的方向一動不動。
我壯着膽子走近一看,是沈清且。
晦氣。
隔着雨幕,我看到了他眼底那濃到化不開的哀傷。
見我回來,他下意識想湊近,卻又被我嫌惡的態度刺傷,整個人愣在原地。
「冉冉……對不起。」雨水一滴一滴砸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的傲骨也砸彎。
這麼久,我終於等來了一句道歉。
但我不在乎了。
我攥緊傘柄:「知道了,滾吧。」
他沒有動,安靜的站在原地,眼眶通紅。
「站在樓頂時我萬念俱灰,以爲自己永失摯愛。
「但縱身一躍後,我腦海中卻只剩下你……你還在家裏等我喫飯。
「許安然只是我年少時的執念,冉冉,我真正愛的,是你。」
我冷笑一聲。
「愛我?
「愛我還在重生後第一時間就去找許安然?
「你給許安然買了那麼多次蛋糕,我過生日你卻連碗麪都不肯爲我煮。
「你管這叫愛?」
我說得平靜,沈清且的臉色卻愈發蒼白。
「賤不賤啊你。」
或許人會一生都被年少不得之物困住。
但這都不是他傷害我的理由。
沈清且絕望地閉了閉眼,聲音像是哽在了喉嚨裏:「冉冉,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們相伴十年,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深深呼吸着,試圖平復情緒,但前世壓抑許久的憤怒與委屈卻一併衝上心頭。
「憑什麼給你機會?你配嗎?」
我惡狠狠地盯着他。
「我最後悔的就是在你身上浪費了十年青春。
「你爲她畫了滿牆畫像的時候,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你立遺囑要捐掉所有財產的時候,你爲你的白月光跳樓的時候,有想過我和孩子以後怎麼辦嗎!」
沈清且的頭越垂越低,卻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猛地抬眼看我。
「孩子?
「我們有孩子了?男孩女孩?多大了?」
他手足無措地上前一步,眼角眉梢滿是初爲人父的驚喜。
片刻後,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脣角的笑僵住。
「不知道。」我淡淡開口,說出的話卻異常殘忍,「我懷孕一個月,就被你的白月光和好兄弟害死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有沒有死,這麼說只是想扎他的心。
沈清且終於堅持不住,雙手捂住臉蹲了下去,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我越過他走進家門。
看着窗外失聲痛哭的沈清且,只覺得痛快。
挺好的。
痛苦的不該只有我。
-14-
沈清且休學了。
我保送成功了。
真是雙喜臨門。
保送的消息下來後,衛晴想去找沈清且炫耀,可惜找不到人。
她渾身的牛勁沒處使,全用在了學習上,成績坐火箭似的直線上升。
拼搏一百天,夢校變保底。
……
保送後,我就很少去學校了。
只是偶爾給衛晴和蕭年送一送資料。
蕭年說,想和我一起上 T 大,談一場校園戀愛。
可 T 大哪是隨隨便便就能上的。
雖是這樣,但見到ƭṻₑ有人爲了能追趕上我而努力上進,我還是很感動。
於是反手送了他全套五三。
蕭年咬牙切齒:「白冉!」
我頭也不抬地又甩出十套模擬卷:「嗯?怎麼了?」
「多來兩張,這哪夠。」
……
-15-
再次聽到沈清且的消息,是幾個月後。
他捅了許安然和秦野一人八刀,刀刀不致命。
兩人進了 ICU,至今還昏迷不醒。
警方找了他三天,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所有同學和老師都震驚於他的殘忍。
只有我知道,他內裏就是個瘋子。
警察找了他的老師同學問話。
我也在其中。
從警察局回到家,我掏出鑰匙想要開門。
突然,一條帶着刺鼻味道的毛巾捂住我的口鼻。
我瞬間失去意識。
再醒來,我發現我身處一座廢棄大樓的樓頂,雙手被牢牢綁在椅子上。
沈清且西裝革履,背對着我站在大樓邊緣,不知道在想什麼。
冷風吹過,捲起地上的枯葉和砂礫。
我心中升起陣陣絕望。
察țú₉覺到身後的動靜,沈清且轉過身,不緊不慢地點燃了桌上的蠟燭。
我這才注意到,桌上擺滿了我愛喫的菜。
沈清Ŧŭ̀ₚ且坐在我身邊,精緻的臉一半被燭光映得猩紅,一半隱入黑暗。
他這玩的是哪出?
「你想幹嗎?」我冷冷地與他對視。
他的脣角勾起溫柔的笑,平靜的眼神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瘋狂。
「冉冉,你忘了嗎?
「我還欠你一個結婚紀念日啊。」
屁的紀念日。
真是瘋了。
我定定看着他:「放我回家吧,你帶着我躲不了幾天的。」
他像是沒聽到我的話,自顧自地給我盛了一碗湯:「這是我們第一次過紀念日,我做了你最愛的排骨湯,嚐嚐……」
我聽不下去,不耐煩地開口打斷:「沈清且,你失憶了?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
他的手僵在半空。
「我們一週年紀念日當天,你借攝像機對着許安然深情表白,爲了她拋妻棄子從十八樓一躍而下,還期盼着跟她在星辰大海中重逢。
「想起來了嗎?」
我的語氣滿是嘲諷,沈清且瞬間紅了眼眶。
他伸手將我摟在懷裏,臉頰貼上我的側頸,半撒嬌似的哄我:「今天我們好好過,不提這些,好嗎?」
這麼多年的相處,他太知道怎麼讓我消氣了。
從前,只要他朝我撒撒嬌,我就會心軟地順從他。
可現在,我只覺得噁心。
我一腳踢向餐桌。
紅酒瓶一個不穩倒在桌上,暗紅的液體嘩啦啦地灑了他一身。
他不理會,也不生氣。
只是抬手輕撫我的臉頰,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像是要把這一幕永遠印刻在心裏。
「時間不多了,冉冉。」他嘴角噙着微笑,深色的瞳孔如黑夜般寧靜。
什麼時間?
我有些不安, 下意識遠離他。
「別怕, 我不會再傷害你了。」他注意到我的動作, 語氣苦澀。
我壓根就不信。
遠處突然響起警笛聲。
我瞬間鬆了口氣。
在警局問話時,我主動要求在身上裝了定位器。
獨自一人回家也是爲了引出沈清且。
他俯下身, 輕吻我的額頭,像是在做最後的告別。
我聽到他在輕嘆:「冉冉,我們怎麼就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呢?」
還不是他自己作的。
如果他沒有對許安然念念不忘,如果他從一開始就擔起責任, 或許我們現在會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惜,沒有如果。
幸好,沒有如果。
刺目的白光突然照向樓頂, 我眯了眯眼。
下一秒, 沈清且身上聚集了幾個紅點。
他站起身,不捨地望着我, 一步一步後退。
我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他的目光沒有半點驚訝, 神情甚至帶了幾分解脫。
那一瞬間, 我汗毛倒豎。
我突然意識到。
他知道這是我設的局。
而且, 他根本就不打算逃。
退到大樓邊緣時,沈清且停住了。
他衝我露出安撫的笑, 平靜, 又絕望。
「冉冉, 我用自己給你贖罪。」
憑什麼!
我目眥欲裂:「沈清且!你站住!」
憑什麼他可以一了百了!
我不想讓他就這麼解脫!
他傷害了我, 傷害了別人, 他的餘生要在監獄裏懺悔!
「冉冉,我愛你。」頂樓的涼風吹來了他的輕語,也吹亂了他的碎髮, 他向後一仰……
恍惚間, 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夏日的午後。
空氣潮溼悶熱,教學樓的牆老舊脫皮, 少年在吱呀的風扇下歪頭看我, 耳根微紅,嗓音清潤。
「白冉, 你是不是喜歡我?」
-16-
高考結束, 我們各奔東西。
衛晴考得不錯, 去了隔壁市 S 大。
我們偶爾會在長假時小聚一下。
而蕭年離 T 大分數線差了幾十分。
雖然也可以上一所不錯的大學, 但他還是選擇了復讀。
我給他寄了全套新版五三。
他氣得三天沒回我消息。
秦野和許安然傷勢太重, 成了植物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甦醒,自然也沒有參加高考。
……ŧū́₁
大學生活忙碌又充實。
我嘗試了很多前世沒接觸過的新鮮事物。
比起前世,雖然沒有更優秀。
但我很開心。
畢竟, 開心是最難得又神奇的能力。
雖然前世艱難又痛苦, 但這並不妨礙我重新愛上這個世界。
第二年開學季。
作爲部長的我去迎接新生。
有幾個學弟大着膽子跑來加我微信, 我微笑着一一拒絕。
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你們這都不行,看我的。」
我抬眼看過去。
陽光下,少年懶散地撐着行李箱, 目光越過人羣與我遙遙對視。
「學姐,談戀愛嗎,我家狗會後空翻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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