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臉盲症,回老家喫席看到個帥哥。
「你好,請問你有女朋友嗎?」
對方發出尖銳爆鳴:
「姑姑,你要毀了這個家嗎?」
我木着臉又問他身旁的帥哥。
「你不會也是我親戚吧?」
他頓了頓,然後笑了。
「我是你侄子的朋友。」
後來談上後第一次接吻,我皺眉:
「怎麼口感這麼熟悉?」
他把我按倒:「還有更熟悉的呢,試試嗎?」
天殺的,這怎麼是我前男友啊!
-1-
臨近過年,有親戚結婚,我不得不回家喫席。
因爲從小患有臉盲症,大部分親戚都把我當動物園的猴子。
有事沒事就喜歡逗逗我。
席上又送走一波心滿意足的人後,我麻了。
這時旁邊傳來一道低沉磁性的聲音。
「行了,你們有沒有點禮貌?」
「她不是你們的玩具。」
我猛地抬頭,內心淚流滿面。
終於有人替我發聲了!
那人穿着黑色羽絨服,身姿挺拔。
長着一張我記不住但是帥氣乾淨的臉。
我瞬間被擊中了心趴。
遵從本能地站起身走到他跟前。
「帥哥你好,請問你有女朋友嗎?」
姿態是恰到好處的羞澀和從容大方。
對方沉默兩秒。
突然發出顛覆形象的尖銳爆鳴聲。
「姑姑,你是要毀了這個家嗎?」
「我們早上才見過!」
程子異?
他沒事換什麼衣服!
我瞬間面無表情,一副淡淡死感的模樣。
注意到他旁邊還有個灰色大衣配高領黑色毛衣的帥哥。
人夫清冷感十足。
我木着臉問:「你不會也是我親戚吧?」
他笑了,聲音如同清泉水淌過石子的聲音。
溫文爾雅,令人如沐春風。
「你好,我是你侄子的朋友,沈序辭。」
「我沒有女朋友。」
好奇怪,已經死了的心又活過來了。
程子異似乎詫異地看了他一ťũ⁽眼。
但還是什麼都沒說。
我是個十足的聲控,當場就跟他加了聯繫方式。
-2-
當晚我打電話給程子異打聽對方的喜好。
那頭支支吾吾的。
「你說沈序辭啊?他人挺好的啊。」
我頓時察覺到不對勁。
因爲年齡相仿,我們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玩,所以我很清楚地知道這是他心虛的表現。
「程子異,你老實跟我說,他是不是渣男?」
「當然不是!」
意識到語氣太過激動,他聲音壓低。
「他確實挺好的,只談過一個女朋友,但他人安安靜靜的,平時也就喜歡看看書,我覺得你應該不太喜歡這種類型。」
笑容在我臉上逐漸擴大。
「誰說我不喜歡這種類型啊?我可太喜歡了!」
讀書好啊,讀書明理,不會無理取鬧。
話音剛落,那頭就傳來塑料杯子被捏緊的聲音。
程子異立馬接話:「那你喜歡這種類型,當初怎麼會和桉哥談呢?」
顧瑾桉,腦子裏瞬間浮現出對方張揚懶怠的模樣。
已經分手兩年了,驟然聽人提起還是會愣一下神。
我不想多說,敷衍過去。
「當時年輕不懂事,就是談了才發現不合適唄。」
塑料杯咔嚓咔嚓快被捏碎了。
我莫名有種後背一涼的感覺。
連忙問:「你那邊什麼動靜啊?」
「沒什麼,那先這樣,你看上他的話我改天給你們製造機會!」
他掛得匆忙。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聲音還有點虛。
我滿臉問號,真是莫名其妙。
-3-
大年初三,我媽突然說要去縣裏喫飯。
一家人開着車山路十八彎到了縣城。
進店後玩了會手機的功夫。
一抬頭所有人都不見了。
沒過幾分鐘,一個氣質乾淨的男人走到我面前。
「請問,你是程淺嗎?」
「……是。」
怪不得放着剩飯不喫來下館子。
原來是騙我相親啊。
他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一舉一動都禮貌客氣,讓人挑不出錯。
直到開始交換信息。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小時候住你家隔壁的秦尋。」
我皺眉思索了一會,慢慢睜大眼。
這不是我小時候一起趕過雞鴨鵝的玩伴嗎!
「原來是你小子啊!」
稍稍拘謹的氣氛瞬間破冰。
話題都不用找,小時候經歷的糗事根本回憶不完。
兩人都像是老友重逢,自然地聊天喫飯。
結果起身調個料汁的功夫,就撞上事了。
「不是說跟爸媽喫飯嗎?」
「那位長得也不像叔叔或阿姨啊。」
轉身撞到人,他扶了我一把。
我剛要道歉就通過他的聲音和身上的苦橙香認出來了。
只不過這話越聽越陰陽怪氣。
還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我微微皺眉,沈序辭卻非常自然地退到社交距離。
「抱歉,開了個玩笑。」
「我們目前只是朋友,你接觸相親對象確實沒必要告知我。」
心底的疑惑和不適感褪去。
果然善解人意才符合他的人設。
我舒展眉心:「抱歉啊,這次的相親只是個意外,沒來得及跟你說。」
「下次不會了。」
沈序辭:「好,我跟程子異恰好碰到就一起喫個飯。」
他下巴朝另一邊的座位揚了揚。
「待會喫完一起散個步,可以嗎?」
這是在向我報備?
不得不說,這細節確實戳中我了。
於是我心情很好地答應了。
-4-
結束後,我給他們打電話。
「媽,我跟秦尋是朋友,互相都看不上,你別瞎操心了!」
「再說了,我已經有正在接觸的人了,別再騙我相親了。」
沈序辭和程子異正推門出來。
他聽到我這句話,嗓音含笑。
「正在接觸的人,是我嗎?」
當然是說給他聽的。
都聊了這麼久了,該提提進度了。
我故作不好意思地低頭抿脣。
程子異一把將我往他懷裏推。
「哎呀,除了你還能是誰,我姑姑可專情得很。」
後背貼上溫熱的胸膛,沈序辭微微一頓,伸手將我扶住。
他似乎極輕地笑了一聲。
對上我的視線時,語氣溫柔平和。
「那我們去走走吧?」
「好。」
他今天也戴着無框眼鏡,斯文又禁慾。
我心下讚歎,細節控的福音啊。
之前也一起出去約會過幾次。
我如實告知我臉盲的事實,並特意強調對生活有哪些影響。
得確保他了解並能接受,否則就會像我前男友一樣。
因爲這件事吵無數遍,最終不體面的分開。
出乎意料的是,沈序辭並沒有感到詫異。
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那我之後都戴這副眼鏡方便你認出我,可以嗎?」
也是因爲這句話讓我決定跟他深入相處。
兩人閒逛遇到了一個石膏娃娃的攤子。
沈序辭:「想玩?」
我問:「會不會太浪費時間?」
他頓了下,看了我一會,笑着搖頭。
「當然不會啊。」
我頓時高興起來,選了個 Hello Kitty 的娃娃。
塗色的過程,他認真又細緻。
人會在某些時刻突然心動。
我注視着他的側臉,彎了彎眼。
「這還是我第一次跟別人一起塗石膏娃娃,體驗不錯。」
沈序辭動作停下,轉頭看向我。
「前任……沒有陪你做過嗎?」
我一愣,沒想過他會問這個。
但是他詢問的語氣很認真,我也就如實回答。
「沒有,他覺得這個很浪費時間。」
沈序辭沉默了一會,輕聲笑了。
「那他可真不是個東西啊。」
「個人喜好不同嘛,這也正常。」
「你還會想起他嗎?」
我警鈴大作,這種問題對曖昧對象來說很容易踩雷。
就算偶爾會想起也得說完全忘了啊。
我斟酌着回答:「早就釋懷了,不然也不會開啓新感情。」
又順便反問:「那你呢?」
他邊塗色邊說:「她估計早就把我忘了吧。」
我不由得看他一眼。
這怕是還餘情未了吧?
-5-
年後,我回了海城。
把一起塗得很漂亮的 Hello Kitty 石膏娃娃一起帶了回去。
和沈序辭的聯繫也一直沒有斷。
但兩人都沒有主動捅破那層窗戶紙。
當我發現自己隱隱有上頭的跡象後,嘆了口氣。
程子異說他的前女友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這樣的話,忘不掉對方也是人之常情吧。
反觀我,因爲臉盲症對社交的影響有些大。
大學畢業後乾脆宅家全職寫作了。
理性和感性反覆拉扯一夜後,決定放棄。
我給沈序辭發了條消息:
【也許做朋友更適合我們。】
沈序辭沒有回我。
成年人的世界不需要過多解釋。
一句話就能看出對方的態度,體面的結束就好。
出乎意料的是,在我趕完稿準備睡下時。
沈序辭給我打了語音電話。
「程淺,我在你樓下。」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後披了件衣服下樓。
二月的夜晚還是很冷,天上還飄着細雨。
他的眼鏡蒙上了一層水汽。
朝我走來時,寒氣鋪面。
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站定,嗓音有些啞,但依舊平靜溫和。
「能告訴我爲什麼嗎?」
我啞然。
「所以你風塵僕僕從其他城市趕過來就是問這個嗎?」
「我想知道我哪裏做的不好,惹你生氣了。」
「沒有,你做得很好。」
只是這麼微妙的理由說出來顯得我在矯情。
但此刻他執着的模樣讓我無法口不對心。
說開後,他舒展了眉心,竟然笑了。
「程淺,我已經站在這裏了,答案還不夠明顯嗎?」
「我喜歡你,一見鍾情。」
心跳的頻率漸漸不受控。
我主動牽住他凍得青紅的手。
「那我們試試?」
他似乎僵了一瞬,隨即反握住我的手。
力道有些緊。
「好,不能反悔。」
-6-
我和沈序辭都是循序漸進的人。
交往了一個月,依舊止步於牽手。
直到他將我帶到大學附近的小喫街。
沒什麼大的變化,連門口那個賣糖葫蘆的阿姨都是同一個人。
我正要換一條路走。
但她大老遠就看到我和沈序辭。
頓時笑容滿面:「好久沒見你們來了,還是兩串?」
我愣住了,轉頭看向他。
「對,兩串。」
沈序辭牽住我的手,掃二維碼付了款。
他大大方方的姿態倒顯得我不夠坦率自然。
阿姨樂呵呵地擺手道別,讓我們下次再來。
熟稔的語氣顯然把他當成了顧瑾桉。
難道因爲帥哥都是相似的?
沈序辭把糖葫蘆遞給我後一言不發。
很難不讓人猜測是這個小插曲讓他不高興了。
我撓了撓臉:「那什麼,抱歉啊,剛剛——」
他像是看出我在想什麼似的,笑了一聲。
「我還不至於因爲這個就生氣,畢竟他已經是過去式了,不是麼?」
「大概我長得跟他有幾分相似吧,只希望你不要因爲這個對我心有芥蒂。」
心裏感動到流淚,這也太善解人意了。
我忙搖頭:「當然不會,我不會把你認成別人的。」
跟前男友長得像怎麼了,反正我臉盲看不出來。
只要心裏區分開來,就沒必要多想。
開解完自己後,我高興地拉着他逛。
畢竟這一塊我熟啊。
卻沒注意到沈序辭越來越沉默。
初春的夜晚又飄起了細雨。
像人的感情,剪不斷理還亂。
他送我回到公寓樓下,我們一起在門口賞了會雨。
沈序辭突然問:「你喜歡喫糖葫蘆?」
我微怔:「還好。」
其實喜歡糖葫蘆的不是我,是顧瑾桉。
他經常鬧脾氣,但是給他買一串糖葫蘆就能哄好。
所以每次去小喫街都會順手買兩串。
在沉默的氛圍中,我後知後覺。
沈序辭大概還是介意的?
想到某種可能,我瞪大眼。
他不會以爲我把他當替身吧!
-7-
雨越下越大,連老天爺都想讓我解釋清楚。
我轉頭看他:「要不要上去坐坐?這一時半會也不好走。」
沈序辭頓了頓:「好。」
到家後,我倒熱水時瞥了一眼。
坐在沙發上的高大身影似乎有些拘謹無措。
像一尊雕塑,一動不動。
我不由一笑,思緒漸漸放鬆下來。
把水遞給他後,我自然地靠在他肩膀。
察覺到他的肌肉瞬間緊繃僵硬,喉結滾動。
我輕聲說:「你看上去有些不高興?」
沈序辭沉默:「沒有。」
我有些想笑。
「我是真的把心騰空了才決定開始下一段感情的,所以我跟你在一起是認真的。」
「你可以隨意檢查我的手機,沒有任何關於前任的東西。」
餘光裏,他握住水杯的指骨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呼吸急促加重,胸膛微微起伏。
「怎麼了?」
我去牽他的手,反被他扣住。
一個灼熱滾燙的吻覆了上來。
脣齒交纏,寸寸失守。
他的攻勢太過於強烈,我不適地後退,卻被他撈了回來。
下脣傳來微微刺痛時,我陡然從即將溺亡的感覺中清醒過來。
一把將他推開,不敢置信。
我定定看着他,眉頭緊皺。
「你到底是誰?」
接吻的口感爲什麼這麼熟悉?
進攻欲極強,裹挾着讓人難以忍受的熱烈不斷糾纏,直到溺斃。
他輕輕喘了口氣,將我按倒。
呼吸貼近敏感的耳廓,激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戰慄。
沈序辭的聲音完全變了,像烈酒般低醇沙啞。
「想起來了?」
「我們之間還有更熟悉的,要試試嗎?」
-8-
怪不得程子異一說到沈序辭就轉移話題。
怪不得跟我熟悉的店家毫無異樣的祝福我們。
怪不得他總是提起關於前任的話題。
我臉盲,別人可不臉盲。
一切都有跡可循。
極度的憤怒和羞惱下,竟然最先控制不住的是眼淚。
沈序辭,不,顧瑾桉似乎一瞬間無所適從。
他慌張地替Ŧũ₉我擦淚。
「對不起,是我的錯,別哭好嗎?」
我用盡全力一巴掌甩了上去。
「顧瑾桉,騙我很好玩嗎,看我像個蠢貨一樣被你耍得團團轉很有成就感嗎?」
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是我的錯,你隨便打,打到消氣爲止。」
我把手抽回來,冷笑。
「裝什麼,你不去當演員可惜了。」
「怎麼,顧大少爺這麼看我這前任不爽,還想再騙幾天?需要我配合你嗎?」
顧瑾桉將我箍進懷裏,身體卻抖得厲害。
「我從沒想過耍你,我只是……只是沒有辦法了。」
「你放手得那麼決絕,不肯給我留一丁點挽回的餘地,我真的想不出辦法了。」
「呵,那你怎麼又不裝Ťŭ̀₀了,不是騙得很開心?」
「不開心,快喫醋瘋了,看着你一點一點抹除掉我的痕跡喜歡上別人,我受不了。」
我氣笑了,人怎麼能無恥到這種程度。
騙我的是他。
委屈的還是他。
我毫不留情又甩了他一巴掌。
「給我滾,我不想再見到你!」
……
顧瑾桉走了。
窗外的雨勢依舊很大,噼裏啪啦的讓人心煩。
我刪掉了他的聯繫方式。
順帶把程子異也拉黑了。
睡前我盯着天花板。
某種意義來說這是第二次失戀了。
是不是該象徵性難過一會?
可轉念一想。
沒什麼大不了的,難道被狗咬了一口就不活了?
於是這些事很快被拋到腦後。
生活和工作一如往常,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9-
「淺淺,你聲音怎麼回事,感冒了?」
我吸了吸鼻子。
「有點,睡一覺就好,嫂子,有什麼事嗎?」
電話那頭,嫂子語氣擔憂。
「哎喲,程子異說你把他拉黑了,是不是這混小子惹你生氣了,你跟嫂子說,嫂子打他!」
我失笑:「不是什麼大事,țũ₄你們就別管了。」
嫂子:「行,他要是做錯什麼你儘管教訓啊,不打擾你睡覺了。」
掛斷電話後,實在撐不住了。
我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夢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因爲臉盲,我對聲音就格外敏感。
大一刷校友圈的時候看到別人轉發的一段配音作品。
聽完後身子麻了半邊。
顧瑾桉這個名字就這樣闖進我的視野中。
聽說是校Ṱṻⁱ草,還兼職聲優,家裏挺有錢的。
大家都叫他顧大少爺。
第一次見到他,顧瑾桉穿着黑色皮衣,右耳銀色耳釘,躁動又桀驁。
我性子安靜,不少朋友評價我像人機。
我和他彷彿兩個世界的人。
但我做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追他。
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他同意了。
這段不被看好的戀愛,一談就是三年。
最終以分手告終,才更符合常理。
顧瑾桉喜歡酒吧的喧鬧,我喜歡安靜的公園。
這不是大事,我們都願意爲對方去適應嘗試。
只有一個永遠無法磨合的地方。
那就是我的臉盲。
我記不住別人的長相。
大概是我經常認錯人,讓從小就是人羣焦點的顧大少爺體會到落差。
他不信邪,甚至認爲我是故意的。
每天樂此不疲地換不同風格的衣服和聲線讓我辨認。
反覆通過這種方式試圖證明我真的在乎他。
一次兩次是情趣,次數多了就變味了。
他生氣,我哄,和好,週而復始。
最後一次吵架,是在畢業季。
顧瑾桉的朋友穿着他的衣服,而我又沒認出來。
其實只要買一串糖葫蘆給他,氣就消了。
可那一刻無力到甚至連腳都挪不動。
也許是因爲吵了這麼多次過於疲憊,也許是因爲畢業季的迷茫,也許是因爲家境和性格差距太大,也許是在他身上聞到了屬於女人的香水味……
我說:「那分開吧。」
他愣住了,半晌,語氣冷得可怕。
「程淺,你什麼意思?」
「分手。」
這大概是我做過最冷靜的一個決定。
我轉身就走,沒有任何糾纏。
-10-
醒來時,發現我躺在醫院的病牀上。
頭很疼,全身肌肉痠軟,喉嚨乾澀無比。
下意識咳嗽幾聲,病房門從外打開。
熟悉的灰色大衣和無框眼鏡。
我看着他把手放在我額頭上。
「退燒了,喝點水?」
沈序辭的打扮,顧瑾桉的聲音。
「你是怎麼進我家的?」
他沉默了一會。
「你一直都用的這個密碼。」
我也是腦子燒糊塗了。
一般六位數的密碼都用的同一個。
純粹是懶得換。
見我沒說話,他倒先緊張地解釋了一長串。
「是程子異說你的電話打不通,讓我來看看,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沒有故意跟蹤你。」
「你甲流高燒暈倒了,我就把你送醫院了。」
「嗯,謝謝你。」
他將一個保溫盒打開。
「餓嗎,喝點粥墊墊肚子。」
「好。」
要不是他趕來,說不準現在躺在哪呢,這也不是矯情的時候。
沒一會兒,程子異來了。
顧瑾桉跟他交代了注意事項就離開了。
「我的姑姑,姑奶奶,你嚇死我了!」
程子異戴着口罩,聲音委屈巴巴的。
我嗓子疼,懶得跟他多說。
「閉嘴。」
他立馬噤聲,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臉色。
「我真的知道錯了,求你了,別生氣了。」
「桉哥求了我幾個月了,他真的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看不到從前一點影子,那卑微的模樣看得我都有點於心不忍,你分手後也變得沉默寡言,我看你們都忘不掉彼此,就想着撮ŧų⁸合一下,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愣住了。
我忘不掉他嗎?
剛分手那會,刷朋友圈經常能看到共友發的視頻。
酒吧裏,紙醉金迷,顧瑾桉過得十分瀟灑。
我知道這是發給我看的。
他一直都這麼幼稚又高傲,通過這種方式告訴我他一點都不在意。
我只是冷漠的刪除拉黑,反正這又不是我的朋友。
幾天後凌晨又收到一條陌生的好友申請:
【程淺,你可真狠啊。】
說實話,三年的感情,我自己都沒想到我的心腸能硬到這種程度。
分手過了很久,生活都沒有受到半點影響。
該喫喫該喝喝,彷彿從沒出現過這麼個人一樣。
直到我某天找一張截圖時翻到一張清理時遺漏的合照。
我看了很久,下巴傳來涼意才回過神。
心臟處細密的疼痛終於後知後覺地蔓延。
原來並不是那麼無所謂啊。
可是這點難受依舊沒有任何影響。
我以爲,早就釋懷了。
-11-
甲流痊癒之後,我接到大學室友的電話。
她來海城出差,想跟我碰個面。
我們約在了一家環境安靜的日料店。
談天說地,聊了很多。
她有些感嘆。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我笑笑不接話。
「你和顧瑾桉要結婚了嗎?」
我微愣:「大學那會就分手了啊,你們不是知道嗎?」
「啊,我以爲你們複合了。」
「去年我去蘇市出差,逛古城的時候看到他了,好傢伙狂狷邪魅的酷哥變成溫潤如玉的總裁了,我都沒敢認。」
「他笑着說你喜歡江南古韻建築,他先來踩踩點。」
她給我豎了個大拇指。
「我當時就覺得你是這個。」
室友的話讓我想起了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快畢業那會,我縮在顧瑾桉懷裏,討論着去哪畢業旅行。
他說要帶我去美國,白天去莊園馬場,晚上在頂樓看紐約的夜景。
我笑着說都行,但我更想下江南。
小Ťůₚ橋流水,煙雨人家,這樣的風景永遠都看不夠似的。
顧瑾桉嗤笑說我真沒追求。
但最終他還是捏着我的臉同意了。
胸口微妙地堵了一口氣似的。
不上也不下,最後變得酸脹難言。
分別後,我站在門口望着陰沉沉的天空出神。
「你好,請問你是程淺嗎?」
我轉過頭,旁邊站了一個黑色風衣戴眼鏡的男人。
幾乎第一時間腦子裏就跳出一個名字。
沈序辭。
也確實沒猜錯。
「我是顧瑾桉的舅舅,抱歉,剛剛聽到了你們的談話。」
我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你們分手後,小桉出過一場車禍,在去找你的路上。」
「後來去國外復健半年,才能重新站起來。」
「從這之後他脫胎換骨一樣,成熟穩重,成爲了合格的接班人,但他從來就沒有放下過你,你們分手那天,其實他剛讓我姐認可你們的關係,他從來不是玩玩而已。」
我喉嚨有些乾澀,嘴脣發僵。
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沈序辭伸手扶了扶眼鏡。
「當然我說這些並不是想讓你產生任何心理負擔,他的遭遇跟你並沒有任何關係,我們甚至很感激你能讓他成長。」
「只是他剛大病一場,狀態很不好,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去見他一面。」
「不管你們最後能不能再續前緣,我都由衷的祝福和感謝你。」
他遞給我一張小卡片。
上面寫了地址和密碼。
是我的生日。
半晌,我極輕地說了句謝謝。
-12-
我來到顧瑾桉的住所時。
整個房子的窗簾都被拉上。
空蕩昏暗,毫無生機。
客廳的茶几上,有一本看了一半的書。
我心情有些複雜,顧瑾桉這麼沒耐心的人都學會看書了。
往右是一整面玻璃櫃,上面放滿了石膏娃娃。
一半塗了色,一半沒塗。
最下面一排擺滿了大小不一精緻的禮物盒。
每一份都貼着寫了日期的便籤。
【To 程淺】
我打開了一份,裏面是一個手工杯。
呼吸有一瞬間的凝滯。
我其實物慾很低。
寫作賺了筆錢,比起逛街,我更喜歡去手工坊花一個下午做一樣東西。
家裏的擺件和杯子,大部分都是我親手完成的。
既解壓又有成就感。
顧瑾桉說我閒得慌,他覺得無聊又浪費時間。
如今他也開始做這種無聊的事了麼?
顧瑾桉打開房門時,我正好把最後一道菜端上桌。
「醒了啊,喫點東西?」
他穿着灰色絲質睡衣,還有些懵。
站在原地不動。
半晌,輕聲開口:「我都出現幻覺了?」
我沒忍住笑出聲。
「不是幻覺,我偶然碰到你舅舅,他說你大病了一場,我猜是我的甲流傳染給你了,良心不安,來看看你。」
說完我才抬頭認真打量他。
不由得一怔。
瘦削又孱弱,袖管空蕩蕩的,幾乎快變成一具骨架。
「沈序辭」已經很清瘦了,跟身材精壯的顧瑾桉完全不像。
這也是我沒有發覺異樣的原因之一。
「……程淺?」
「嗯,是我。」
「他,沒說別的吧?」
我喝了口湯:「還有別的嗎?」
「沒有了。」
「我的病不是你傳染的,你不需要有心理負擔。」
他說得很快,生怕我誤會似的。
我靜靜聽着,只覺得他真的變了很多。
換做以前,早就纏着讓我照顧他了。
「好,那就嚐嚐我做的飯,不太好喫,勉強能入口。」
顧瑾桉喫得乾乾淨淨。
我都怕他一口氣把自己撐死。
他說:「很好喫。」
我一愣,笑了。
「那就好。」
-13-
我媽生日這天,我回了趟老家。
她的願望是讓我早點成家。
我有些無奈。
「才 25 歲就開始催婚,太早了吧?」
「不早,爸媽年紀都大了,甚至都能做你奶奶了,說不定哪天就……」
「呸,哪有這樣咒自己的!」
我是爸媽的老來女,從小就被寵着長大。
尤其是前段時間我爸生了場重病。
開始憂心我的後半生。
我性子獨,他們嘴上不說。
心裏總想讓我找個可靠的人互相陪伴。
哪怕不生孩子,也不至於以後孤苦無依。
所以即使被催婚也硬不起心腸跟他們對着幹。
我媽話音一轉。
「要不再跟秦尋接觸接觸?那孩子文質彬彬又知根知底,挺不錯的。」
「前段時間還在縣裏盤了塊地做民宿,踏實能幹又顧家,最重要的是,離家近。」
她生日我也不想毀氣氛。
只含糊着糊弄過去。
「改天吧。」
我相信秦尋對我也只是玩伴的情誼。
並沒有男女之情。
「誰說的?」
他似乎有些好笑。
「知道是你我纔去相親的。」
我有些沒反應過來。
「爲什麼?」
秦尋語氣和煦。
「大概是小時候我離開的時候你哭着讓我不要走。」
「我說長大後回來娶你,你說好。」
聽到這個答案我有些生無可戀。
「小孩說的話,能當真麼?」
沒錯,才兩天的功夫。
我媽又使計讓我跟秦尋見面了。
此刻我們正在縣城的大街小巷漫步。
他哈哈一笑:「開個玩笑,你別緊張。」
「既然逃不過相親的命運,不如挑相處輕鬆的,你覺得呢?」
「嘶,這麼看我們倆還是城裏人說的青梅竹馬呢。」
我被他逗樂了。
卻在下一刻陡然停住。
視線被牢牢鎖在前方,動彈不得。
-14-
那是一個扎滿豔紅糖葫蘆的草靶子。
是暗灰色調的小巷口唯一一抹引人注目的亮色。
「所以我們倆試試唄。」
秦尋順着我的視線看過去。
「想喫糖葫蘆?」
我回過神,搖頭。
「算了,我大概還沒有完全放下前一段感情,抱歉啊。」
我一直是個很從心的人。
喜歡顧瑾桉我就去追,哪怕周圍人都說我們不合適。
分手也是一錘定Ṱüₒ音,沒有任何糾纏挽回。
遇到新的感興趣的人,也會主動要聯繫方式。
其實秦尋真的挺好的。
風趣幽默,相處融洽,尊重對方……
如果我先於「沈序辭」跟他重逢,說不定結果會不一樣。
但好像就是差了點。
大概是,逛文玩店時,我想到的是顧瑾桉給我做的那個手工杯。
路過石膏娃娃攤位時,腦海裏第一浮現的是「沈序辭」。
就連現在面臨選擇的時刻,我卻看到了糖葫蘆。
我想,我已經有了答案。
秦尋是個知情識趣的人,沒再追問。
到了分別的路口,他突然站定在我面前,笑道:
「能給個友情的擁抱嗎?就當給小時候的過家家畫個句號了。」
沒等我回答。
他卻用隨時可以掙脫的力度輕輕抱住我。
「程淺,祝你幸福啊。」
我訝異一瞬,隨即笑着回抱。
「你也是。」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路燈盞盞亮起。
我踢了踢腳邊的石子,一抬頭,動作下意識停住。
一道頎長的身影站在路燈下,被昏黃的燈光映襯得略顯落寞。
幾秒後,我眨了眨眼。
「沈序辭,是你嗎?」
顧瑾桉:「……」
我不再逗他:「你怎麼來了?」
「程子異說,你去相親了,讓我最後一次把握機會。」
「……」
「我是不是沒有機會了?」
他語氣艱澀,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
我有些訝異於他這會竟然直接問了出來。
自從上次去看了他一次過後。
我們斷斷續續的又有了聯繫。
他會讓我知道今天做了什麼,喫了什麼。
我也沒什麼回應,只囑咐他注意身體。
不像情侶,不像朋友,像打卡搭子。
-15-
我看着他,反問道:「你覺得呢?」
顧瑾桉沉默半晌,像是接受了現實。
「我瞭解過這個男人,學歷不錯,人品也不錯,目前看來還算是值得相處。」
他深吸了一口氣。
「客觀來說,他確實比我更適合你。」
聲線發顫,帶了些哽咽。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向來高傲的顧大少爺竟然學會了退讓。
不得不說,我還挺喫這一套的。
我從兜裏掏出一串糖葫蘆。
「……喫嗎?」
顧瑾桉愣愣接過,瞬間紅了眼眶。
「程淺,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猜?」
他不說話了,大口大口往嘴裏塞。
把一串糖葫蘆喫出了腥風血雨的感覺。
喫到最後,又哭了出來。
「求你,別玩我了……」
「行,那你回去的時候提前跟我說一聲。」
顧瑾桉垂下頭,低低應了聲好。
小縣城沒有飛機場。
需要先坐大巴到市裏。
顧瑾桉第二天就離開了。
聊天框的正在輸入中出現了很久。
最終他只打出一句:
【程淺,對不起,還有,祝你幸福。】
我坐在他後面,突然出聲。
「你這句話,是真心的?」
他頓時僵住,不敢置信地回頭。
我笑着說:「不回答嗎?」
顧瑾桉條件反射般搖頭,又點頭。
「你想說什麼?」
他語氣陡然急促。
「程淺,我知道我幼稚又無理取鬧,身上沒有一絲優點還一次次消耗我們的感情,但我會改,我已經改了!」
「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 再也不跟你吵架,我會陪你看書陪你做手工, 你想做什麼我都會陪你……」
「你能不能……」
他聲音澀啞:「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
車上的人都安靜了下來,用喫瓜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我們。
我默默拉低帽檐, 起身坐到他旁邊。
在他灼熱的視線中,我看向他。
「那,再熟悉熟悉?」
顧瑾桉試探着牽住我的手。
見我沒有反抗, 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了。
「其實我真正想說的話是, 程淺, 我愛你。」
我閉着眼睛靠在他肩膀上。
「嗯,我知道了。」
半晌,我又輕聲補了一句。
「我也愛你。」
十指交扣的手貼得更緊。
彷彿永遠都不想再分開。
(全文完)
番外:
1(顧瑾桉)
從小到大, 追他的人很多。
但沒見過像程淺這麼有趣的。
前一天跟他告白。
後一天就不認識他了。
其實答應跟她在一起主要是對她的臉盲症產生了興趣。
可沒想到竟然把自己玩進溝裏了。
一開始他抱着玩樂的心態,所以遊刃有餘。
兩個人相處得很融洽輕鬆。
當他發現程淺在他腦海中佔據的時間越來越長。
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脫身。
朋友叫他去酒吧,他第一反應是程淺討厭酒味。
乾脆就不去。
程淺喜歡手工, 他嘴上說着無聊,卻偷偷去做了一雙對戒。
以後求婚的時候……
求婚?
當這兩個字出現在他腦海裏的時候, 他全身都僵硬了。
朋友笑着調侃,說他完了。
想到要跟程淺一起走過後半生,幸福感就充盈全身。
可隨着而來的竟然是恐慌。
他已經離不開程淺了,可她跟剛在一起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依舊那麼善解人意,遊刃有餘。
她從不像別的女孩一樣喫醋阻止男朋友去酒吧玩。
她也不會撒嬌讓他陪她去做手工。
她甚至記不住他的臉!
程淺總是說,我們是獨立的個體,喜好不同很正常,不需要強行爲對方改變。
可他越想越難受,就像, 她完全不在乎他一樣。
也許越是在乎就越容易搞砸一切。
他通過各種無理取鬧的方式想看到程淺也是在乎他的。
哪怕是生氣, 生氣也是在乎。
他終於成功了。
可後果是, 他被分手了。
毫無徵兆,毫無準備, 毫無餘地。
剛分手時,他甚至一度覺得不真實。
反應過來後, 他憤怒、恐慌、茫然、空虛, 被無數情緒包裹。
他不信程淺真的這麼輕鬆就能放下。
可事實就是如此。
他甚至接受了程淺從未愛過他這個事實。
可是怎麼辦呢?他愛她,他不能沒有她。
他折下高傲和自尊, 低頭卑微地糾纏求和。
程淺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很煩。」
接着毫不猶豫地搬了家。
不願意再跟他產生一丁點交集。
難以忍受的鈍痛如潮水般將身體灌滿。
他終於意識到,她真的不要他了。
-2-
複合後,顧瑾桉還是沒有安全感。
她知道程淺喜歡「沈序辭」,於是天天裝扮成這樣取悅她。
程淺新鮮了兩天後還是沒忘記他說過的話。
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大學時他的心眼就比針尖還小。
過了幾年就能好到哪裏去了?
不過是把那份對自己的微妙的嫉妒心藏起來了而已。
程淺哄他:「你什麼樣我都喜歡, 做你自己就好。」
顧瑾桉應激般僵硬一瞬,隨即哀怨地看着她。
「我怕又被你丟下。」
程淺一愣, 軟下了語氣。
「不會的, 以後我們多溝通,好嗎?」
「我生氣了會告訴你,你不開心也告訴我, 我們一起解決問題就好。」
其實聊開之後才發現兩人有很大的認知差異。
顧瑾桉是通過作鬧獲得安全感。
程淺同理心太強,心想自己選的男朋友,多忍忍唄。
然而矛盾積壓到一定程度,就會迎來無可挽回的爆發。
幸運的是, 他們還相愛。
兜兜轉轉,依舊願意爲對方磨合改變。
這大概是愛情最佳的模樣。
顧瑾桉牽住了她的手。
那雙對戒相映成輝。
他湊到她耳邊說了些什麼。
程淺臉色瞬間爆紅。
顧瑾桉笑了一聲,將她打橫抱起往房間走去。
桌上放着兩人剛塗完色的石膏娃娃。
是一隻單身狗哦。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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