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病逝,後位落到了我這個妹妹頭上。
彼時後宮大亂,妃嬪互相戕害。
我上位第一年,後宮有了第一個孩子。
兩年後,妃嬪們不再爭寵。
她們知道,若是敢在我眼皮底下害人,我會加倍奉還。
-1-
我爹是當朝太師,學富五車,人人敬重。
我娘是上京城聞名的才女,嫁與我爹多年,治家有方,夫妻二人琴瑟和鳴。
姐姐沈長安柔情似水,名門閨秀,奉旨入宮爲後,母儀天下。
人人都道我沈長樂投對了胎,最是好福氣。
原本我是可以理所應當做個逍遙自在的太師府小姐混日子的。
直到姐姐入宮第三年後病逝宮中。
滿宮上下亂成一團,我爹一夜白頭,我娘更是哭啞了嗓子。
可我爹的政敵卻高興壞了,後位空懸,紛紛盤算着讓自家女兒執掌鳳印。
聽聞當朝貴妃肖姝儀寵冠六宮,是後位的不二人選。
可到底我爹是當朝太師。
殷景立再如何偏寵貴妃。
也還是要走一遍過場,問詢爹的意見。
我爹不語,當晚下朝,他在晚膳間提起此事。
我孃的目光狀似無意間掃過我,微微嘆了口氣。
我知道,他們在考慮什麼。
但很多人都說,我難成大器。
三歲那年我娘請來夫子教我認字,我一把撕碎了夫子的書。
五歲那年我娘花重金請來老嬤嬤教我儀態規矩,我卻爬上了後院的梧桐樹,折斷樹枝投下,砸歪了嬤嬤的髮髻。
十歲那年,姐姐生辰宴上坐滿了上京城的公子貴女。
戶部侍郎家的小姐嘲諷姐姐一顰一笑裝腔作勢。
我當晚就將她心愛的白兔剝皮烤熟,分成好多塊送到了所有人的桌案上。
她嚇得大哭,從此再不來我家。
而我也收穫了有生以來爹孃的第一頓怒罵。
可他們到底還是捨不得動用家法。
我娘氣得大病了一場,府裏的嬤嬤看向我的眼神滿是失望。
可我不在乎。
因爲姐姐笑了。
她說我爲她出氣她很高興,但是下次不要殺小動物。
我說好。
可如今姐姐死了,沒有人會再對我笑了。
我還是入了宮,替姐姐執掌鳳印。
只因我爹說了一句:「爹休致以後,宮裏就再無我們沈家人了。」
爹孃自年少時成婚,恩愛至今,府上沒有小妾。
阿孃身體不好,只生了我和姐姐後就再無所出。
眼下後位空懸,前朝後宮虎視眈眈。
往後沈家勢弱,指不定他們會如何報復。
我沒的選,必須要站出來保護他們。
-2-
當今皇上殷景立並不寵愛姐姐。
姐姐自小乖順,儀態規矩樣樣都是無可挑剔的。
可這樣的女人無趣,男人會娶她回家執掌中饋,但並不會給她半分寵愛。
而貴妃肖姝儀與姐姐恰恰相反。
她七歲騎馬,十歲打獵,豆蔻之年更是與殷景立一同策馬同遊。
她性情乖張,飛揚跋扈,像極了話本子裏活得轟烈的女俠。
可惜她入了宮。
四方的宮牆阻了她的自由與不羈。
但卻換來了殷景立加倍的寵愛與陪伴。
就連我與殷景立大婚當晚,只因肖姝儀宮裏的人來傳了一句:「娘娘被雷聲所驚。」
殷景立就丟下我獨守空房,匆匆離去。
我一夜間成了滿宮的笑話。
翌日一早,諸位妃嬪前來請安。
按規矩,妃子們應當給新後敬茶,以示恭順。
可到了貴妃這裏,她卻勾脣給我倒了半盞茶。
半盞茶,按規矩是祭奠死人用的。
她似乎以爲,我也會像姐姐那樣寬容大度。
可下一瞬我抬手就將那半盞茶直接潑到了肖姝儀臉上。
「半盞茶,貴妃當本宮是什麼?」
滾燙的茶水燙得她驚呼,水珠順着她的髮簪滴滴答答落下,濡溼了一小塊毯子。
座下的妃嬪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拿出帕子幾欲起身想爲她擦水。
卻又被我一記殺氣騰騰的眼刀嚇得縮了回去。
她胡亂抹了一把眼前的水,待看清我肅殺的面容後愣了一瞬:
「皇后娘娘恕罪。」
她撇撇嘴,不情不願地跪下。
嘴上說着恕罪,面上卻半分知罪的意思都沒有。
「重新倒茶。」
我接過宮婢遞過來的杯子,居高臨下等她再奉茶。
她抬眸看了我一眼,連忙起身拿過茶壺,我眉頭一緊:
「怎麼?本宮許你平身了嗎?」
肖姝儀聞言臉色瞬間一沉,面上強行擠出一絲笑:
「皇后娘娘,臣妾不過是無心之失,如此動氣,傳出去了恐怕有損娘娘的聲譽。」
她輕飄飄的一句話,大事化小。
我想,如果是姐姐,此時恐怕就會算了。
但我可不是姐姐。ṱùₐ
「宮規第七條,不尊皇后者,重則賜死,家眷流放北疆,輕則罰奉半年以儆效尤。
「若按宮規辦事,本宮還沒罰呢,怎的讓你再倒一杯茶,把你委屈壞了?」
此言一出,她悶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既然殺雞儆猴,那就必得殺到底,雞死透了,猴纔會怕。
貴妃又一次跪下,高高抬起手給我斟茶。
這一次的茶斟得剛剛好。
-3-
聽聞肖姝儀回去氣呼呼地找殷景立吹了一夜的枕頭風,控訴我這個新後刻薄。
殷景立年輕氣盛,本就對旁人沒有多少耐心,對我自然也如此。
第二天一早他便遣了人召我去養心殿一趟。
瞧瞧,我入宮幾日他不聞不問,肖姝儀一頓枕頭風他倒上趕着興師問罪來了。
可還沒等轎輦到養心殿門口,掌事的康公公急匆匆過來攔了我去路。
「娘娘,太后有召,殷景立也過去了,勞煩咱改個道兒。」
我倒也不急,擺擺手讓人賞了康公公一袋金瓜子。
說起來,這位太后娘娘,我也只在封后大典上遠遠地瞧過一面。
太后素來不問世事,終日總在佛堂裏潛心禮佛,誦經祝禱。
聽我娘說,太后未出閣前曾與祖母是對門,二人常走動,那時也算得上是閨中密友。
可祖母去世得早,我未曾見過她,更別說是太后了。
我下了轎輦,剛一跨進慈寧宮門,就見殷景立筆直地跪在太后跟前。
他低着頭,臉色鐵青,面上盡是一派不服氣之色。
我恭敬行禮,不敢有絲毫怠慢。
太后不慌不忙地拿過桌案邊的茶盞,提起杯蓋細細撥開杯沿邊的浮沫,再將茶盞送到脣邊輕呷一口。
「皇后,你來給哀家倒杯茶。」
我應了聲「是」,跪行過去爲太后斟茶。
淡黃的茶湯滾燙,舉起的壺嘴高度剛好,倒是半點沒濺出去。
我又想起從前阿姐教我倒茶待客的時光。
那時我笨手笨腳,要麼打翻茶盞,要麼濺得茶湯到處都是。
爹孃總是教,教不會,又叫來了教習嬤嬤。
我更加逆反,乾脆打碎了一整套茶具。
饒是我娘再怎麼好脾氣,也沒忍住滿腔恨鐵不成鋼的怨氣。
可阿姐卻溫聲細語地收拾了一地的碎片。
她慢慢地,像哄孩子一般教我如何洗茶盞,如何泡茶葉……
我到底還是不願拂了她的好意。
「瞧瞧,皇后這倒茶的規矩學得甚好,皇帝你說是不是啊?」
倒完茶,太后端着茶盞,眼神卻在跪着的皇帝身上,沒有半點要喝的意思。
看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倒是以爲太后素來避世,如今一見她老人家精神矍鑠,眼明心亮。
原是爲着上回貴妃敬茶的事,特地敲打皇帝來了。
「母后瞧人,向來是不會走眼的。」
殷景立這話回得不情不願。
太后聞言淺淺一笑,喚了聲「平身賜座」倒也沒放在心上。
走出宮門的時候,殷景立深深望了我一眼,似笑非笑道:
「皇后規矩倒是學得不錯,但願不會以此小題大做。」
聽聽,這是以爲我給太后告狀去了。
我神色從容,淡笑:
「臣妾是敞亮人,不太明白皇上話裏的意思。若是皇上覺着是臣妾尋太后告了哪位妹妹的狀,那臣妾可是比竇娥還冤了。
「這皇后的位置本也是輪不到臣妾的,不過是多了一分運氣,若皇上想收回,隨時都可以。」
他被我這一番快人快語驚得一愣。
原以爲他會勃然大怒,不承想他卻展眉一笑:
「沒想到皇后還有這份心胸。」
我笑而不語。
我又不是姐姐,我在意這麼多累死自己作甚?
-4-
春分時節,太醫傳出貴妃已有三個月身孕的消息。
各宮紛紛隨禮道賀。
我更是盼着她最好能一舉得男。
「皇后如今年輕,子嗣上更要抓緊纔是,哀家可還等着抱孫子。」
太后前幾日拍着我的手囑咐,我只能假笑應付。
皇帝登基時日不多,宮裏妃嬪衆多,但真要算起來,得寵的也就貴妃一人。
當年姐姐英年早逝,未曾留下一兒半女。
如今這擔子落到我肩上了,我可不樂意。
先不提生孩子有多傷身。
就是生完後還要爲他的大半生籌謀打算,就夠我一夜白頭了。
貴妃若是能一舉得男那就再好不過。
她生了,我可就不生了。
我的陪嫁婢女青檸見我一副閒散樣,卻是急得很。
她生怕哪天貴妃就母憑子貴,給我這後位奪走了去。
我搖着團扇,悠哉地往嘴裏送了顆葡萄:
「隨便。」
這就是我的答案。
我命人給貴妃送了盒百年人蔘,還恩准她孕期免了每日的請安。
省得她見了我滿臉不服氣,又要給我鬧出什麼幺蛾子來。
聽聞她十分得意,私下裏吹噓連我這個皇后也要對她禮讓三分。
可她這得意的日子沒過多久,孩子就沒了。
-5-
清明雨夜,電閃雷鳴。
肖姝儀突然腹痛劇烈,流血不止。
滿宮上下的太醫連夜趕到錦繡宮。
宮女們端着一盆盆透亮的溫水進去,不多時又端着一盆盆濃稠的血ŧü₃水出來。
肖姝儀在裏間慘叫連連,殷景立在外間大怒不止。
「查!都給朕查!貴妃今天喫了什麼喝了什麼用了什麼,都給朕仔細查一遍!」
滿宮的太監烏泱泱跪了一地,連聲應下。
貴妃的性子跋扈,平日裏結怨不少。
雖然孕期小心謹慎,除了殷景立賞賜的東西外一概不碰。
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這都不用猜,有孕四個月小產,必然是人爲。
但說實話,這事到底是何人做的,諸位目前並不關心。
因爲大半夜強忍着睏意被聖上的雷霆震怒逼得不得不起身更衣再冒雨趕來錦繡宮,本就不是一件舒坦事。
諸位嬪妃哈欠連天,我面上憂心忡忡的,倒還裝得像樣。
約莫過了兩炷香的時辰,掌事公公康德海領了一個御膳房的廚子回來。
「皇上,方纔老奴隨太醫去御膳房問過了,原是貴妃娘娘今日喫的板栗糕裏摻了大量的蟹爪粉。
「螃蟹性涼,蟹爪更是墜生胎,下死胎,有孕之人萬萬碰不得!」
一旁的太醫連忙過來搭腔。
殷景立聞言眉頭一緊,神色比之前更加陰沉:「這蟹粉是怎麼來的?!」
那廚子哆嗦着身子,也不知是夜半的涼風吹得還是怕的。
他抬眼戰戰兢兢望了一眼皇帝,緊接着卻又盯向了我。
彷彿我是洪水猛獸般,匆匆一撇嚇得他哐哐往地上磕頭。
「奴才……奴才不敢說!」
「朕命你說!」
他似乎內心掙扎了許久,最後才抖着脣開口:
「今日……皇后娘娘宮裏的青檸說娘娘想喫蟹黃糕,向奴才討了御膳房僅有的一斤蟹粉……」
此言一出,強忍許久的睏意瞬間煙消雲散。
壞了,今夜是衝我來的。
-6-
「那也不能證明這就是娘娘的錯……」
青檸一聽瞬間急了,竟不管不顧地插了一句話。
「皇上都還沒說話,你一個奴婢倒是急上了,皇后宮裏的人竟這般不懂規矩嗎?」
向來在宮中低調度日的德妃卻在這時不滿地睨了青檸一眼。
衆人七嘴八舌的聲音擾得殷景立頭疼:「吵什麼?還嫌不夠亂?!」
「皇后,此事你可認?」
殷景立抬眸,看向我的目光裏帶了些許森寒。
「臣妾問心無愧,若皇上願意,可否給臣妾三日時間,臣妾必當查清……」
「兩日,抓不到人,你這後位也該挪了!」
殷景立冷哼一聲,起身撩開衣袍,轉身離去。
-7-
其實這事倒也不難查。
只需看若我沈長樂倒了,下一個最有可能執掌鳳印的是誰就可以了。
後宮妃嬪不多,貴德淑賢四妃,如今也僅佔了貴、德二位。
我不是沒懷疑過這事是不是肖姝儀故意陷害,或許她那胎本就保不住。
但太醫說那是個男胎,且胎相穩固。
那剩下的就只有德妃楚鈺心了。
可楚鈺心平日裏最是低調,雖貴爲四妃之一,卻終日醉心於喫齋唸佛。
就連太后都誇讚她最是擔得起「德」之一字。
任憑誰也不會信,她會爲了追名逐利去害人。
但楚鈺心千算萬算,卻還是沒想到我還真查到了她身上。
「你倒是比沈長安聰明一些。」
我帶着證據去找她的時候,她正跪在佛像前誦經,面沉如水。
我實在是想不通。
像她看起來那樣與世無爭的人,爲何能幹得出這種事。
「德妃未免太小瞧別人。
「你不會以爲只要把御膳房的廚子殺了滅口,這事兒本宮就查不到了吧?」
那一夜廚子說御膳房僅有的一斤蟹粉都給了青檸我便覺得不妥。
偌大的御膳房怎麼可能只有一斤蟹粉?
後來我想遣人將他帶來盤問,卻得知這廚子誤食了老鼠藥死了。
我不甘心,又去內務府查了一遍御膳房的採購清單。
德妃很聰明,她甚至連內務府的人都買通了,清單上也只記錄了一斤蟹粉。
但她萬萬想不到的是,太后娘娘前些日子才邀我去她宮裏喫過一次蟹粉酥。
既然僅有一斤蟹粉,那太后宮裏的那些又是從何而來?
如此查下去,證人很快便找到,也非常利落地在證詞上簽字畫押。
「是,你查到了,那又怎樣呢,皇后娘娘?」
楚鈺心絲毫不懼地對上我的目光,一副我不能拿她怎樣的架勢。
事實上,德妃她祖父是三朝元老,父兄又有軍功在身。
她就算平日裏在後宮橫着走,也確實沒人能拿她怎樣。
但據我瞭解,這樣喜歡橫着走的蠢貨滿宮裏也就只有肖姝儀一人。
「別緊張,本宮又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眼瞧着氣氛劍拔弩張,我卻突然笑了,倒讓她眼底閃過一絲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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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娘娘來找我是作甚?」
「本宮領命查清此事,明日便要跟聖上交差,那麼德妃是想本宮如何交差呢?」
「隨意,生死有命。」
楚鈺心冷笑,一副活着也行,死了不虧的樣子。
我倒是開始好奇,她和肖姝儀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奈何她的防備心很重,無論我接下來如何旁敲側擊她也不願說了。
從德妃宮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剛剛擦黑。
本想着回鳳儀宮好好休息一番,盤算着明日要如何交差。
結果剛一回到宮門口,便瞧見了肖姝儀直挺挺地跪在大門處。
「貴妃,你這是作甚?」
「皇后娘娘,今日你若不給臣妾一個說法,臣妾就長跪不起了。」
肖姝儀一身素白的薄衫,跪在涼風中的身影形銷骨立,完全沒有平日裏張狂的樣子。
我一時間也不好說什麼重話,只能柔聲安慰:
「你放心,明日本宮必給你一個說法,夜裏風涼,你先回……」
「是德妃,對不對?!」
肖姝儀的聲音陡然高了幾分,突然從地上站起,猩紅的雙眸直直盯上我。
青檸嚇得一愣,本能地上前護住我。
看來這兩日她也沒光顧着流淚。
「明日待本宮回稟了皇上再說,你先回去……」
「就是德妃那個賤人害了本宮的孩子!你替她遮掩什麼?難不成皇后娘娘也有參與?」
「啪!」
肖姝儀話音剛落,我揚手便給了她一巴掌。
這一掌我原本想收力,但顯然失敗了。
五道清晰可見的手指印條條綻開在她面頰,肖姝儀滿臉不可置信。
「貴妃,你放肆!本宮念你喪子之痛本不想與你計較,可你實在過分!」
這些日子承載的壓力幾乎碾得我快要崩潰。
我算是明白了,當年姐姐爲何被人誇讚母儀天下的時候卻總是嘆氣。
這母儀天下的風光不過是給外人看的。
當自己真正承載起那樣厚重的期待時就知道有多艱難。
「臣妾知罪,叨擾娘娘安寢,臣妾告退。」
肖姝儀像是突然回了神,不吵不鬧,躬身行禮後便離開了。
-9-
翌日一早,我親自去回稟了殷景立。
不過話不能說死,我只道是德妃宮裏的廚子犯糊塗,搞混了糯米粉和蟹粉。
殷景立神情淡然,彷彿只是在聽旁人談論天氣似的,只下旨賜死了廚子。
如此我便明白了,楚鈺心在他心中的分量是遠比貴妃要重的。
雖然楚鈺心並不得寵,但母族的地位擺在那,殷景立再如何也不能隨意動她。
但前腳殷景立這邊剛剛完事,肖姝儀後腳便鬧開了。
聽聞她在宮裏把能砸的東西全砸了個遍,哭着嚷着要見皇上。
殷景立當然不能見她。
於是這個狗東西便把哄女人的擔子扔給了我。
「皇后,聽聞貴妃近日心結難愈,你要多加安撫纔是。」
「恕臣妾無能,貴妃最在意的始終還是皇上,臣妾的話怕是無足輕重。」
我似笑非笑地給他夾了一塊蟹黃糕。
「這麼小的事……」
「臣妾無能,萬萬比不上姐姐能幹,這後位能者居之,若是皇上有意,不如就讓德妃……」
殷景立聞言氣惱,當即一拍筷子怒道:
「你說的什麼話?!
「做朕的皇后,就讓你如此委屈嗎?!」
我緩緩起身,低眉順眼地在他身前跪下。
回應他的只有長久的沉默。
其實我很想說一句:「委屈。」
實在太委屈了。
這滿宮上下的女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且不說貴妃德妃,就連在她們之下的貴嬪、ṱų₎昭儀……個個都是久居深宮的老人。
而我除了空有一個後位,什麼也不是。
我忍不住在想,姐姐當年到底是怎麼跟這滿宮的心眼子鬥智鬥勇的。
但思來想去,對於我這樣不願沉溺在算計旋渦裏的人來說。
最好的辦法就是逃離。
但我逃不掉。
「臣妾不敢。」
想了半天,我只能回他不敢。
「你和你姐姐,確實完全不一樣。
「長安她要是還在,必不會讓朕爲難。」
我聞言不由得心底一陣冷笑。
沈長安確實不會讓他爲難。
姐姐最擅長的就是成全身邊所有人,然後委屈自己。
最後把自己逼死,只能換來一聲嘆息。
可我是沈長樂。
-10-
殷景立用完膳後沒有留宿,我鬆了口氣。
太后倒不樂意了。
她遣人送了壺暖情酒,我笑眯眯收下。
轉頭就叫人悄悄給了德妃。
因爲殷景立出了鳳儀宮就去了德妃宮裏了。
「娘娘,您爲何要拂了太后的好意呢?!」
青檸不解,只是眼睜睜看着好Ṱú₂不容易的侍寢機會沒了,替我着急。
「強扭的瓜不甜,沒必要。」
事實上殷景立並不是第一次踏足鳳儀宮。
但每一次我都能換着花樣把他氣跑。
我巴不得他哪天能被我氣得直接下旨將我貶成貴人或者答應什麼的。
但每一次都事與願違。
越想越頭疼,我索性讓青檸點燃了安神香,一頭扎進了牀榻。
然而半夜寅時我卻被青檸喚醒了。
「皇后娘娘,奴婢該死,本不該在這時叨擾娘娘。
「太醫院蘇太醫急報,德妃喝了娘娘賜的酒,毒發了……」
恍惚間我聽聞「毒發」兩個字驟然睜開了眼。
「你說什麼?」
我生怕以爲是我聽錯了。
畢竟那壺酒可是太后親賜的。
但蘇太醫也是跟父親結交多年的知己,他的話自然也信得過。
「蘇太醫方纔遣人來報,德妃現在不省人事,讓娘娘去一趟。」
我顧不上梳洗,披了一件外袍急匆匆就往德妃宮裏趕。
……
永和宮內,楚鈺心安詳地躺在牀榻上,薄脣毫無血色。
牀邊圍了一圈宮女太監,連太醫都來了三個。
卻唯獨不見殷景立。
「娘Ṭű̂₀娘,德妃娘娘到底是哪裏得罪了您,您要下如此毒手啊!」
我剛一踏進門,楚鈺心的宮女便哭天搶地朝我叫喊。
「本宮還不至於蠢到實名下毒!你家娘娘是被人害的懂嗎?!」
我聽得來氣,不管不顧地嗆回去,後知後覺才發現牀邊圍了一圈宮女太監,連太醫都來了三個。
卻唯獨不見殷景立。
「皇上呢?」
我拉過一邊的小太監問。
「娘娘明鑑,原本今夜皇上是來過的,可貴妃娘娘那派人來了一趟,說她小產後犯了月子病,頭疼得很,愣是把皇上請走了……
「後來皇后娘娘您的酒便送來了,德妃娘娘一生氣……一個人把酒全喝了。」
我聽得兩眼一黑。
眼下這局面真是亂到讓人無從下手。
「蘇太醫,你說,德妃怎麼樣了?」
「皇后娘娘恕罪!德妃娘娘怕是……凶多吉少!」
-11-
蘇太醫的醫術是宮裏數一數二的精湛。
若是連他都說凶多吉少,那恐怕德妃這條命很難保住。
但我不想就這麼放棄。
怎麼着也得讓她在死前迴光返照一下留兩句臨終囑託。
「青檸,你快去本宮宮裏將那盒金髓丹拿來!」
「娘娘,這金髓丹就一顆,還是您陪嫁……」
金髓丹是當年外祖父在外遊歷時偶爾得到的寶物,洗髓化毒,僅有一顆。
青檸會猶豫也實屬合理。
「廢話什麼?快去啊!」
但現下沒時間猶豫,人命關天。
別說是陪嫁,就算是神仙賞賜的都不能留。
「蘇太醫,你去查一下那壺酒裏的毒是什麼。你們這些宮女太監也別哭了!都去查一下這壺酒到你家娘娘嘴裏前都有誰碰過,查完都來稟報本宮!」
……
永和宮徹底亂成一鍋粥,一羣人進進出出一直從半夜忙到日出。
而我更是一刻也不敢閤眼。
楚鈺心死了,就算所有人都以爲是我下毒害死她的,都不算大事。
但若是太后知道是她賞我的那壺酒我轉手又給楚鈺心纔出的事,那就麻煩了。
-12-
原是我宮裏的小太監在路上被肖姝儀的宮女撞翻了酒。
小太監怕責罰,於是聽信了小宮女的餿主意,用她給的新酒瞞天過海。
而那調換的酒裏摻了斷腸草的汁液。
但好在金髓丹保住了楚鈺心的命,只是她的嗓子被燒啞了。
「來人,把昨夜送酒的小太監拖下去杖斃!」
話一說完,我吩咐好德妃宮裏的人好生照料她,徑直去了錦繡宮。
……
我趕到的時候,肖姝儀正慢悠悠地在殿內梳洗。
「見過娘娘。」
對於我的到來她絲毫不慌,漫不經心地行禮。
「啪!」
我急火攻心,甚至沒等她出言不遜,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
「沈長樂,你憑什麼打我?!」
「你出言不遜目無尊卑,心腸歹毒還想借本宮的手殺人,就算告到皇上那,你也活該!
「昨夜德妃喝了你宮裏的人調包的酒,當即毒發,若非本宮和一衆太醫辛苦一夜,今早你就該以死謝罪!」
肖姝儀雖寵冠六宮,但她肖家卻早已沒落,全憑當年她祖上積攢的蔭庇。
若是楚鈺心存心想報復,一步步將她肖家蠶食殆盡也並非絕無可能。
僅爲了一個未出世的孩子,葬送全族的性命,愚蠢至極!
「那我的孩子就活該被她害死嗎?!
「娘娘在這裏義正詞嚴說這麼多,怎麼當初我的孩子沒了卻不見你爲妾身出頭呢?!
「現下在這裏裝什麼鐵面無私包青天,只不過她害的不是你的孩子罷了!」
肖姝儀悲憤交加,急得眼眶紅了一圈。
而她說出口的一字一句彷彿千萬利箭一般刺得我心口發疼,呼吸不暢。
的確,她說得對。
可她小產一事本就是殷景立輕飄飄一句「孩子還會再有的,德妃宮裏的廚子拖出去砍了」揭過的。
冷靜半晌,我瞬間意識到關鍵。
「皇上知曉此事嗎?」
「娘娘問他便是,臣妾不知。」
「好。」
我心下有了打算,不再與她計較。
-13-
承乾殿內,我俯身斂裾,面對高高在上的帝王跪得筆直。
「臣妾無能,近日後宮大亂,臣妾願退位讓賢,請皇上成全。」
「荒唐!沈長樂,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殷景立剛剛下朝,我卻沒給他喘息的時間,惹得他滿面怒容。
我淡然側身,招呼身後的青檸上前,接過她手中捧着的鳳印和封后詔書。
「後宮衆人皆道臣妾無能,既不能安定人心,更保不住未出世的孩子。
「臣妾空有後位,卻無實權,更不能讓諸位妹妹心服口服,臣妾自請退位!」
我將手中的鳳印高舉過眉,神色萬分虔誠。
「我明白了,沈長樂,你今天是來給朕上眼藥的。」
殷景立沉默半晌,最後冷冷一笑。
還算他聰明。
我確實是來試探他的。
肖姝儀小產一事交由他本就處置得草率。
若我這個皇后一日無實權,事事都要經過殷景立。
那麼我往後的日子只會寸步難行。
後宮勾心鬥角只會愈演愈烈,這把火遲早會蔓延到我身上。
「臣妾不敢。」
「我看你什麼都敢!」
殷景立勃然大怒,抄起手邊的茶盞往下一砸。
那白瓷茶盞一聲脆響,堪堪落在我身前,碎成幾瓣。
可我依舊面不改色。
「好,既然這後位你如此嫌惡,倒不如……」
「慢着!」
還未等殷景立說完,一道威嚴無比的聲音硬生生打斷了他。
我順着聲音回頭望去,是太后。
太后拄着柺杖,面容肅殺地一步步踏進殿內。
最後在我身側止步。
「皇額娘您怎麼來了?」
殷景立臉色一變,急忙迎了上去。
「我若再不來,明日你就該被朝臣進諫的摺子砸死了!
「沈家兩個孩子,一個死,一個若落得廢后的下場,你對得起誰?!
「傳哀家懿旨,後宮諸事由皇后全權打理,除哀家以外任何人不得干涉!」
……
從承乾殿出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
殷景立鐵青着臉應下太后的要求,沒再爲難我。
可我卻失望極了。
我竟私心想着,若是就這樣廢后了也好。
扛了一天一夜水米未進,步履虛浮間我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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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已是翌日清晨。
我顧不上虛弱得發軟的雙腿,硬撐着要青檸扶我去前殿。
「娘娘,不如今日請安免了罷……」
「不可!」
後宮的恩怨多拖一日不解Ţų₎決,便是多一分隱患。
如今太后已經金口玉言將後宮諸事全權由我打理,我斷沒有不管的理由。
一番梳洗後,我強打精神踏入前殿。
德妃一見我,率先起身行禮,看向我的眼中多了幾分往日沒有的複雜。
諸位妃嬪見她如此自然也不敢怠慢,紛紛起身。
但唯獨不見肖姝儀。
我輕掃了眼右側空空的座椅,眼神示意了一旁的掌事公公。
她不來,我便請她來。
青檸點燃了我手邊的香爐,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中的茶水也逐漸見底。
肖姝儀那抹倩影才終於踏入了殿內。
「娘娘恕罪,臣妾起晚了。」
肖姝儀漫不經心地行禮,滿頭的珠翠亂晃,面上沒有半分慚愧。
「跪下。
「德妃,你也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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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可惜那個孩子福薄,楚鈺心剛剛發現他存在的那天便小產了。
也恰好是在同一天,肖姝儀傳來有孕的消息。
楚鈺心甚至沒來得及告訴殷景立自己有孕。
那一夜原本翻了她牌子的帝王,急匆匆改道錦繡宮。
從此往後仇怨的種子便在她心中生根發芽。
她甚至覺得是肖姝儀用了什麼歪門邪道,奪去了她的胎運。
楚鈺心的害人的手段並不高明,她神色無懼,啞聲開口:
「臣妾所言句句屬實,任憑娘娘處置。
「臣妾也沒什麼好說的,做了就是做了,娘娘處置便是。」
肖姝儀聞言雖還是對她害自己的理由心有不甘。
但當着晨會上這麼多妃嬪的面,她也不好說什麼。
更何況,太后金口玉言,後宮諸事皇后全權處置。
再跟我對着幹對她並無好處。
我輕嘆一口氣,罰德妃兩年俸祿,抄經百遍超度死去的孩子。
貴妃同樣,只是多了一樣:禁足一個月。
她二人聞言心下鬆了口氣,但我話鋒一轉,又開口添了一句:
「之後本宮會讓太醫給你們各服一味藥,那藥對身體無害,但卻能讓你們感同身受當初殘害對方時的痛苦。」
此言一出,四下譁然。
刀子不捅到自己身上是不會覺得痛的。
輕飄飄的處罰那是隻有姐姐那樣的菩薩心腸纔會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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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平息後,後宮太平了一段時日。
盛夏時分,新來的芳貴人傳出有孕。
殷景立大喜,流水般的賞賜一股腦地送。
我更是不敢懈怠,命人要將她每日的喫食都先送一份到我這親自查驗。
待我喫過後沒事才又命心腹親自送過去。
就連每日給我請完平安脈的太醫,我也命他再去給芳貴人請一次。
就這樣日復一日,芳貴人肚子漸漸大了,我免了她每日的請安。
後宮衆人紛紛傳言皇后大度,竟能對一個小小的貴人關懷至此。
可只有我心裏清楚,我不是大度。
我是根本不愛殷景立。
若是我像德妃或者貴妃那般,對他這個薄情寡義的帝王多少存了些情分。
也許我大概率也做不到這樣能把別人懷的孩子視如己出。
好在殷景立每日忙得焦頭爛額,每每有空也是顧着去芳貴人宮裏坐坐。
根本無暇顧及我這邊。
我倒落了個清靜。
開春後,芳貴人順利產下男嬰。
闔宮大喜,殷景立大赦天下。
甚至不顧祖制連越兩級下旨封芳貴人爲芳貴嬪。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更是不在話下。
只是唯有一件事惹得我心中有幾分不快。
他賜芳貴嬪移居到鳳儀宮旁邊的景仁宮。
而景仁宮是姐姐生前住的地方。
姐姐仙逝後,殷景立一直斷斷續續着人修葺,一直拖到我入宮也未曾完工。
如今芳貴嬪一朝得子,殷景立直接下旨加派人手趕工期。
大手一揮,景仁宮說送就送。
-17-
此事不只是我覺得不妥,後宮諸位妃嬪都在打抱不平。
就連曾經鬧過不快的德妃和貴妃都在這事上統一了戰線。
「芳貴嬪可真是好福氣,不知這景仁宮住得可舒坦?」
晨起請安,肖姝儀一見着她便開嗓嗆了一句。
「若是有福之人自然是無事的,可別福不擔身才好。」
楚鈺心近日服了蘇太醫新調配的藥,嗓子好了不少,竟也話多了起來。
「嬪妾惶恐,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抬愛纔能有今天,娘娘大恩大德嬪妾永生難忘。」
芳貴嬪低眉順眼地行禮,面上挑不出半分錯漏。
我心下也知曉此事不怪她,並未將不快撒在她身上。
我能理解殷景立喜得皇子,又是第一個孩子,高興得昏了頭。
此事太后亦然知曉,但卻也並未多說,只輕輕道一句:「是有些過。」
既如此我便也悻悻閉嘴。
我雖貴爲皇后,但卻始終不敢忘這權力大半都是太后給的。
我不願委身於殷景立與他扮演伉儷情深,更不願爲他生兒育女。
既如此,太后漸漸將重心放在剛出世的小皇子上也實屬常理。
太后沒意見的事,我自然不敢有。
可我沒想到,事態竟朝着我預料不到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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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滿月,我贈了芳貴嬪一隻純金打造的長命鎖。
以往給小皇子贈禮,芳貴嬪都會親自抱着孩子來鳳儀宮謝恩。
鳳儀宮和景仁宮捱得近,左不過幾步路的事。
可這一次她卻只遣了宮女前來謝恩,說是身體不適不宜外出。
我心下疑惑,後來才知近日宮中流言四起。
「那些人傳得難聽,說是娘娘生不出孩子,想奪了芳貴嬪的兒子來養……
「還說……娘娘日後跟小皇子親近了,也許會殺母奪子。」
青檸小心翼翼地開口。
「簡直胡說八道!都查到是哪傳出來的嗎?」
我聞言氣不打一處來。
且不說我壓根就沒想過要養孩子。
單憑說我生不出孩子一事就十分可笑。
我跟殷景立從未圓房,哪怕是偶爾他礙於太后施壓不得不留宿鳳儀宮,也是將就宿在偏廂房。
而且這樣的日子一年到頭也就那麼兩三次。
如此又怎麼可能會有孩子?
我雖一時不忿,但倒也沒對這樣荒謬的話放在心上。
只吩咐了青檸將後宮裏多嘴多舌的奴才杖責一頓趕出宮便是。
可我沒想到,芳貴嬪竟聽信讒言,將「殺母奪子」當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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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百日宴,按規矩各宮妃嬪都要獻禮。
我知曉芳貴嬪愛子心切,特地避開了喫食和嬰兒用品一類的禮物。
只送了她一尊很常見的觀音送子玉雕。
可宴席結束後,我卻在回宮路上親眼看見她吩咐下人將那尊玉雕在假山處摔得粉碎。
「這觀音相雕得似笑非笑的,邪門得很,可別是拿來詛咒我兒的!趕緊砸碎,越碎越好,到時悄悄拿出宮外燒了!」
芳貴嬪掏出錦帕掩面,望着滿地的碎塊一臉嫌惡。
「觀音本無相,是你着相了。」
我冷不防從她身後走來,嚇得她一愣。
「見過娘娘……」
「我原以爲你是個聰明的,現在一看,是本宮看走眼了。
「旁人傳出的三言兩語便能讓你對本宮避如蛇蠍,當真是愚不可及。你既如此嫌惡本宮的東西,可以,往後本宮不會再給。
「望你好自爲之。」
我瞧了眼滿地的碎玉,面上無波無瀾。
並非全然不在意,而是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升米恩,鬥米仇。
也許一開始對她的孩子格外上心,她是當真感恩戴德的。
可後來她漸漸承載不起我愈發厚重的關懷,更無法忽視旁人的閒言碎語。
是她不配,而非我無能。
我本以爲只要我不在乎,這事就此作罷。
可那天夜裏,景仁宮卻突然傳來噩耗。
芳貴嬪失足落下荷花池,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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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了很久,甚至把景仁宮所有的奴才都親自審了一遍。
可卻一無所獲。
她似乎真是失足落水。
可偏偏是那天,還是在我與她見過面後。
這時間未免太過巧合。
就在我正爲了這事查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殷景立卻突然下了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皇子生母仙逝,朕心哀慼,然皇子不可一日無母,命皇后從今日起撫養大皇子,務必盡心盡力,視若己出。欽此。」
康公公將詔書遞到我手上那刻,我驚覺自己伸出的手在發抖。
一個大膽的猜測浮現在心底。
或許我查不到芳貴嬪的死因不是因爲她真是失足。
而是這座皇城內有人不想我查到。
能做到的,只有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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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捧着詔書,在承乾殿外長跪不起。
殷景立不肯見我。
他知道我必定會來找他。
因爲我根本受不起養母的重擔。
況且宮中先前原本就謠言四起,如若眼下我真接了這孩子,那就等於是坐實了謠言。
我萬不能眼睜睜看着這樣的事發生。
承乾殿外的白玉地磚跪得我膝蓋生疼。
我從日上三竿跪到夕陽西斜,跪到華燈初上。
直到我終於受不住開始模糊視線時,一道明黃色的衣角終於映入眼簾。
「沈長樂,你可知錯?」
他冷冷開口,語氣中帶了幾分輕蔑。
「臣妾愚鈍,求皇上明示。」
我真不明白,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
努力去保護後宮的每一個女人,努力去維護大家的關係。
就連德妃和貴妃那樣出言不遜,我都從未想過要讓誰不好過。
可到頭來好像都是徒勞。
「朕給過你機會!」
殷景立驟然扣住我的脖頸往上一拽,強迫我站直與他對視。
「第一次, 朕賜居景仁宮給芳貴人,朕原以爲你會低頭,至少會爲了自己的地位。
「第二次,宮內傳言你不能生育, 朕原以爲你會爲了自證清白委身於朕。
「第三次,芳貴人與你疏遠, 朕原以爲你至少會來求朕!」
他吐出口的一字一句, 都荒謬得讓人發笑。
殷景立ťů⁺還是不瞭解我。
榮華富貴也好,孩子也罷, 就算是辛苦維持的姐妹之情……我通通都可以不要。
就算是擁有了, 必要時刻我也可以捨棄掉。
於我而言,成全他人期待是一件無止境又痛苦的事。
「你若有你姐姐半分的溫順, 朕倒也不是不能……」
「皇上,可我不是姐姐。」
此言一出, 殷景立的眼眸驟然閃過一絲沉痛。
我不明白他在痛苦什麼,爲何反覆提及姐姐。
他明明不愛她, 他的眼裏只有他的貴妃, 只有他的皇位, 不是嗎?
總不能人沒了以後,就自動在回憶的長河裏爲對方粉飾了一層愛意吧?
思及此, 我沒忍住冷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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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時分, 我大病了一場。
殷景立命我回宮思過,無召任何人不得出。
自然也請不來太醫,我就這樣硬生生熬着。
大皇子交給了乳孃。
後來太后看不過去,親自抱過去養。
我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每日晨起準時聽諸位妃嬪請安。
我累了。
只是肖姝儀和楚鈺心倒是時刻掛念着我。
聽聞她們率領一衆妃嬪去承乾殿外長跪不起, 求殷景立寬恕我。
殷景立沒有理她們, 只傳了口諭, 誰再爲我求情, 便打入冷宮。
太后似乎也對我失望至極, 這一次她沒有勸殷景立。
而是傳了懿旨, 讓德妃協理六宮。
「娘娘, 快趁熱喝藥吧!」
青檸每日準時端來爲我熬的藥。
可心病不是藥能解決的,她也知道。
我看着顏色濃郁的湯藥, 驟然發覺今日湯藥的顏色比以往多了一絲霧白色。
我脣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 將湯藥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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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元 13 年, 皇后仙逝。
闔宮哀慼, 後宮嬪妃自願齋戒 1 月,輪流在靈堂爲皇后守靈。
我戴着層層紗幔的兜帽, 在城樓上遙望鳳儀宮, 一片素白。
肖姝儀沒有告訴我,那天的湯藥裏她命人放了假死藥。
而楚鈺心則打點好了上下,送我出宮, 給我造了一個新的身份。
再度醒來之時, 我已是沈家最不起眼的一個侍婢。
只是母親彼時雙雙纏綿病榻,神志不清,竟認不出我來。
也好, 我從此便以侍婢的身份在他們膝下盡孝。
我撫上姐姐當年送給ŧŭ̀⁼我的玉簪,不由得輕嘆。
世事無常,但我從不後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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