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太子爺官宣那天,我正在影視節領獎。
他做我金主的事又被翻出來上了熱搜。
他的女友喫醋,搶我資源,偷我代言。
採訪時,主持人故意提起他。
我笑笑:「祝福他,另外,我也好事將近了。」
那天,陳宅的電視屏幕被砸得四分五裂。
-1-
領獎前,助理神色異常地遞給我手機。
熱搜第一是顯目的「爆」字。
陳書璟官宣了,未婚妻是新晉小花鐘梓琪。
最近搶了我資源,又偷我代言的那一位。
我苦笑,她又何必。
突然有人在論壇爆料,鍾梓琪的太子爺未婚夫,早年做過影后溫薔的金主。
有圖有真相。
放出的,是某年我和陳書璟去倫敦的擁吻照。
該討論熱度迅速上升。
不知道誰扒出了我的高中,有些照片連我都沒有印象了。
網友這才知道,我和陳書璟有過兩年的同窗時光。
其中有一張被瘋狂轉載,用舊款手機拍的,畫質很糊。
我扎着高馬尾,碎髮垂落臉側,正在寫試卷。
陳書璟坐我旁邊,單手支着腦袋,校服勾勒出肩胛輪廓,正安靜地看着我。
拍攝的人大概是想記錄窗外的梧桐,陽光傾瀉而下,我和陳書璟正好坐在最明亮的地方。
他正對攝像頭,盯着我的目光耐人尋味,又晦澀不明。
還有一段錄像,都是雜音。
錄影人笑嘻嘻問:「溫薔,你覺得你十年以後會在做什麼?」
視頻中的我甚至還有臉頰肉,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
「十年後嗎?我覺得我肯定是個優秀的人民教師!」
陳書璟站我旁邊插着兜,悠哉開口:「溫老師桃李滿天下啊。」
我仰起頭:「你呢,你十年後在幹嘛啊?」
他吊兒郎當:「那我在有你的學校當保安好了。」
周圍一圈人都鬼叫起來,起鬨聲在舊錄像的音質中格外吵鬧。
評論區網友嗑得上頭。
【這是什麼金絲雀文學。嗑得流眼淚。】
【BE 美學……】
【影后不愧是影后,隨便一張照片故事感都無敵。】
【難怪之前網傳溫薔的代言最後全換成鍾梓琪了,現女友喫醋啊。】
【溫薔費盡心思,還是沒能嫁進豪門。】
我關掉手機。
只是沒想到直播採訪時,主持人竟然故意提起了這段往事。
「想小小八卦下,有聽說陳氏繼承人官宣的消息嗎?」
我笑笑:「有聽說。
「祝福他,另外,我也好事將近了。」
那天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陳宅的電視屏幕被砸得四分五裂。
-2-
我新劇的女二是鍾梓琪,好些人都等着看戲。
陳書璟來探班女朋友,狗仔和站姐都舉着攝像機狂拍。
他來得高調,跑車甩尾至劇組門口,濺起一陣塵灰。
鍾梓琪提着古裝裙角,雀躍地飛撲到他懷裏。
「阿璟,你來了!」
我垂眸。
阿璟。
陳書璟的朋友都喜歡這樣叫他。
但我從來不,我喜歡叫他的名字,書璟。
很書生氣,念起來時繾綣又溫柔。
陳書璟寵溺地摸摸她頭。
兩個人並肩從我身旁走過,他沒有分給我一個眼神。
旁邊人感嘆:「陳公子對女朋友好好啊。」
是啊。他一向妥帖。
也擅長愛人。
-3-
那時候我剛演戲,是個小配角。
陳書璟來劇組,都悄無聲息的。
往往是讓司機開的卡宴停在拐角處,他自己還得走一段路。
他個子高身段好,戴着口罩還是氣宇不凡。其他人還以爲是哪個當紅明星,都往這瞟。
大少爺沒喫過苦,陪我喫八塊錢一盒的盒飯,眉頭皺成一團。
「你整天就喫這個,清湯寡水的。」
他捏我臉頰肉,滿眼心疼,「都瘦了。」
我不以爲意:「正常。」
前邊兒男主正捧着餐盤進房車。
陳書璟氣得摔筷子:「他那份兒怎麼那麼好?」
我嘆氣:「男主啊。八抬大轎的流量小生。脾氣快趕上你了。」
陳書璟罕見地沒在乎我譏諷他,坐小板凳上,巴寶莉的風衣直拖地。
他睜圓了眼睛:「現在偶像劇,隨便來只草履蟲都能演了?」
我笑得停不下來:「架不住人有粉絲啊。醜男有人捧也有市場。」
陳書璟皺着眉頭搜索男主:「嚯。上鏡更醜,趕明兒打印下來貼我門前辟邪,黃鼠狼精看了都夾着尾巴跑。」
路過的演員聽了也捂着嘴笑。
「溫薔姐,您男朋友嘴比那管制刀具還毒。」
陳書璟不要臉地衝人笑:「謝謝誇獎啊。」
那小姑娘立馬臉紅到耳後根,走了。
後來他一個電話,我們的盒飯全換成了現做私房菜。
很豐盛很好喫。
陳書璟說:「本來想單獨給你加餐的,但在劇組裏無端搞特殊,容易惹人非議。
「你又是新人,不好太扎眼。索性我投一筆錢,幫你們把住宿伙食都往上提一提。」
他這樣周到又滴水不漏。
我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4-
那部戲殺青後就進入了冬天。
陳書璟要和朋友去英國,和他們一個發小過聖誕。
京城一羣公子哥包了架大型私人飛機,他教會了我打牌。
他們誇我手氣好,人也機靈,一學就會。
我那時候傻,以爲這樣就算融進他的圈子。
沒想過階級差異根深蒂固,我不過是他們眼裏一隻供人消遣的雀,不拴繩也不會飛走。
那是我第一次出國。
出了國才知道,平時學的那點啞巴英語根本不夠用。
和老外交流,怎麼聽都費勁。
其中一位公子哥蔣琛,女朋友是混血兒。
我聽見她附在他耳邊取笑:「陳公子這朋友,口音像英村兒裏的。」
蔣琛跟着笑:「小鎮做題家,不意外。」
陳書璟沒聽見,我羞赧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他這羣朋友,愛玩是一回事,就沒有廢的。
個個都有家業繼承,從小精英教育。
就連陳書璟從國際高轉到渝淮那兩年,家中也請了外教沒生疏過。
我讀書時成績優異,卻只限於紙上的解答。
等到真正出國,才發現我引以爲傲的成績都不值一提。
陳書璟朋友說:「我們這發小在英國勤工儉學,住得很心酸。」
我以爲有多辛苦,結果是自費 200w 英鎊,在市中心買了套聯排別墅。
他們一進去就嚷嚷:「沈嘉燃你對自己好點吧,你這麻雀屋我進來都邁不開腳。」
蔣琛擠眉弄眼:「晚上做事你屋裏都能聽見。」
我聽着尷尬。
陳書璟踹他:「滾吧你。」
蔣琛依舊笑嘻嘻。
晚上陳書璟帶我去攝政街看天使燈,他發小沈嘉燃不放心,安排了兩個便衣保鏢跟着我們。
聖誕節人來人往,紅色巴士從路邊經過,燈光亮起整條街流光溢彩。
初雪落下,能聽見許多人欣喜地互道祝福:
「Merry Christmas!」
陳書璟偏頭看我,他是天生的桃花眼,眼尾有點上挑,不笑也有一絲含情脈脈。
但整個人又是冷感的,皮衣外套在冬季裏泛着寒意。
有些人站在你面前也會覺得遙遠。
他將我的髮絲繞到耳後,兩手輕輕捧起我的臉,有些冰涼。
我看見他眼底盪漾起星星點點的笑意。
在十二點鐘聲敲響時,他俯下身吻我。
-5-
第二天去了蔣琛在倫敦的莊園。
他從地窖中取了酒。
大家都有些酒意上頭。
蔣琛興起,又叫了幾個模特朋友來,讓她們脫到只剩內衣給大家現場走秀。
大把的鈔票被塞在她們的內衣縫中。
女孩用蹩腳的中文說:「我愛死你了!」
似乎沒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我深感不適,不想說話。
蔣琛醉醺醺指我:「大明星,你給我們跳段舞。
「跳得好看了,我給你介紹元旦晚會的導演。」
其他人拍手起鬨。
陳書璟冷下臉:「不行。」
蔣琛抱着酒瓶不滿意:「這有什麼不行的?
「一跑龍套的,十八線都夠不着,多少人擠破腦袋想要上晚會露臉呢。」
陳書璟面若寒冰:「溫薔和你那些女朋友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還金貴上了。給錢就能上的玩意兒。」
陳書璟揮起拳頭就砸了過去,女孩們嚇得尖叫。
桌子被掀翻,酒瓶砸碎在地板上,酒液把白色的地毯都浸染成一片紅,看上去觸目驚心。
蔣琛怒火中燒:「你他媽爲個演戲的打我,她認識你多久,我認識你多久!」
場面混亂不堪,我坐在那一動不動,只覺得麻木心冷。
最後是沈嘉燃勸的架,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
「溫薔,你們不是一路人,早點分手吧。」
後來回想,我只覺得後悔。
倘若當初我早早聽了沈嘉燃的警告,和陳書璟分了手,也就不會爲身邊人引來災禍。
-6-
ŧűₖ
晚上下戲後,陳書璟已經走了。
鍾梓琪抬眸看了看我,匆匆離開了片場。
我回房車餵我的狗西西。
導演捎話說陳公子女朋友討厭狗,在房車養也不行,讓我趕緊送走。
西西一直趴着沒精神。
餵狗糧時,它喫得很慢還吐了。
我覺得不對勁,連夜抱着它去了寵物醫院。
醫生摸了兩下西西,神色嚴肅說:「趕快去拍ŧū₅片。」
我心裏很慌,手一直髮抖。
拍完片子醫生出來,斥責我道:「腹部受到很大撞擊,很明顯是人踢的。你怎麼養的狗!」
我腦子轟地發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麼回事……」
西西大約疼得厲害,躺在手術檯上翻來覆去,叫聲悽慘。
醫生搖頭:「內臟破損,救不了了,建議安樂死,狗狗這樣太痛苦。」
我連脣色都發白,整個人搖搖欲墜。
我抱着西西一直哭。
金毛痛得直喘氣,還巍巍顫顫伸舌頭舔掉了我的眼淚。
醫生已經在準備。
西西不知道死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就要和我分別。
它黝黑的眼睛盯着我,往我懷裏拱了拱,像往常一樣以作安慰。
我哭着摸了摸西西的頭。
針管推進注射,它再也沒有聲音。
-7-
那天我哭到過呼吸,被送去了急診。
第二天拍攝不能停。
我腫着眼睛又去拍戲,一邊派人查監控。
好巧不巧,保安室的人說監控壞了。
我心中有懷疑的對象,但找不到證據。
憑我一個人很難,我打電話給了傅周。
傅周,我名義上的男友。
早年一直在港城做生意,他有手段,行事狠。回內地後迅速擴張企業板塊,如今已是行業翹楚。
我和他,算是互利共贏。
他手下的人門路多,不出兩天就找到一個在那日突然半程結算的羣演。
一般羣演找活都不容易,沒大事都不會半程辭職。
傅周的人幾乎是把那人押過來的ṱü²。
押着他的人唾棄道:「高鐵票都買好了,你丫想跑路啊。」
羣演嚇得哆嗦:「不關我事,不關我事。我只是剛好看見。」
我咬着後槽牙,竭力冷靜下來:「你看見什麼了?」
他縮頭縮腦:「我草我不敢說,我收了錢,萬一說了不會滅我口吧。」
我直接抄起鐵棍,語氣平淡:「那我不知道。但你如果不對我說實話,我就打到你開口。」
他腿一軟直接跪了下來。
「我說我說!
「是鍾梓琪小姐,我看見她進了你的房車!」
我的心重重沉下去。
-8-
我想發微博公開和鍾梓琪對峙。
經紀人攔住了我,公司也馬上改掉我的微博密碼。
我的賬號使用權被暫時沒收了。
經紀人面色爲難:「溫薔,我們也沒辦法。
「你也明白,你作爲藝人,私事放到明面上,就是兩個團隊對擂和資本的博弈。
「鍾梓琪背後有大山,這新劇的投資都是陳公子佔大頭。我們也無能爲力。」
我緊攥着拳頭,指甲掐進手心,我卻彷彿感受不到痛。
我如何不懂?
比起大大小小的利益,一條狗算什麼?
我簽了公司,不過是被推出去陳列的商品,哪還有什麼自主權?
可西西是我的親人,從幼犬養到那麼大的親人。
它不懂爲什麼陌生人那麼討厭它。
它只知道有人來了,就歡喜地搖着尾巴迎過去。
我不敢想象鍾梓琪是怎樣用力地踢它,纔會讓小狗內臟破裂,連當晚都沒撐過去。
傅周打電話給我說:「如果有需要我幫忙的,儘管提。」
我疲憊不堪:「對方背靠陳書璟,得罪他對你沒好處。」
手機中他Ťůₜ聲線沉穩:「我沒那麼弱小。你大可以把我當作你的人脈好好利用。」
我恍惚想起我和陳書璟分手時。
沒有爭吵,沒有眼淚。
我在微信提完分手,全平臺拉黑了他,然後利索搬出別墅。
只留下一本簡媜的書。
其中一頁夾了書籤。
【雖是凡人,愛若愛到大雪滿弓刀的地步,接下來就是輕聲告別了。】
多麼可笑啊。
最愛他那年,連分手都愛與痛交織,捨不得說一句重話。
誰又能想到,現在竟會這樣站在對立面。
我輕聲向傅周道謝:「謝謝。你早已幫了我許多。一直都是。」
-9-
下午拍和鍾梓琪的對手戲。
劇本中我要扇她一巴掌。ṱũₚ
導演說可以借位。
開拍後,我念臺詞。
「你是什麼身份,也配和我平起平坐嗎?」
揮手,掄圓胳膊,然後用盡全力甩下一個巴掌扇到了她臉上。
力度之大,打得她整個人往右邊倒。
她扶住桌子,不小心扯到桌布,「噼裏啪啦」桌上的瓷盤碎一地。
鍾梓琪沒扶穩,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臉側蒙了。
全場目瞪口呆,連導演都忘記喊「咔」。
我深吸一口氣,幾乎一秒不到就落下淚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情緒到那了,忘記要借位了,你沒事吧?」我焦急地扶她。
現場工作人員都來查看。
我哭得可憐兮兮:「完了,完了,她臉都腫了。都怪我。」
導演於心不忍:「哎!沒事沒事,這是拍戲常有的事。」
我助理是個有眼色的,趕緊打配合:「鍾姐姐太敬業了,剛纔那一條拍得真好!到時候拍出來肯定反響好!」
鍾梓琪想罵我,但周圍一圈人都誇她敬業,戲好,她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怎麼了?」身後是一道清潤的聲音。
陳書璟來了。
鍾梓琪哭哭啼啼拉他手:「阿璟,我被這女人打了!說好借位的,你看我臉!」
陳書璟擰眉看我。
我溫順低着頭,頭髮有些亂了。
臉上還掛着晶瑩淚珠,眼睛鼻頭都是紅的。
他眼眸閃爍,伸手想爲我擦淚,又立刻收了回去。
鍾梓琪看在眼裏,臉都蒼白了幾分。
陳書璟望着我,不輕不重道:「你哭什麼。」
我輕輕回答:「急哭的,有點嚇到了。」
「你過來。」
鍾梓琪急忙扯他衣角:「阿璟……」
陳書璟神色溫柔:「你先去處理下臉。」
「可是。」
「還要我說第二次嗎?」他仍面帶笑意,雙眸卻凌厲逼人。
鍾梓琪不敢再反駁。
-10-
「我當你有多大的本事了,遇見這種事也能嚇成這樣。」
化妝間,他坐在椅子上,語氣疏淡。
我笑得輕巧:「當然怕了,陳公子不是動動手指就能叫我滾出劇組嗎。」
陳書璟知道我故意譏諷他,卻還是忍不住生氣。
他冷笑:「分手時那樣薄情,現在骨氣呢?
「鍾梓琪哪裏惹到你了?」
「沒有。」
「是嗎?」他挑了挑眉。
不得不承認,他太瞭解我了。
我那點小心思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我說過了,當時情緒上頭太入戲。」
他摸出煙盒:「總不會是喫醋了?」
「你想太多。」
他點燃了香菸,從青白色的煙霧中直勾勾看我。
「溫薔,瘦了。」
我的心莫名猛跳了下。
「陳公子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敘舊我沒空。」
「鍾梓琪挺單純的。」陳書璟慢條斯理道。
「你別老找她麻煩。她現在是我的人,我會護着。」
我自嘲地笑了笑,沒搭腔,直接推門要走。
關上門時,我聽見我聲音有點發抖。
「你又護住過誰。」
-11-
鍾梓琪的黑料被傅周打包發送給了我。
「能查到的就這些了。」
我查閱了一遍:「夠了,多謝。」
公司不願意和鍾梓琪團隊作對。
有的是人想。
她剛有點名氣時,也是踩着別人上位的。
我匿名發給了她同類型的對家鄭婉兒。
她也是有大老闆在捧的人,初生牛犢不怕虎,早就看鐘梓琪不順眼了。
當天半夜就開始發力。
先是在某瓣爆料鍾梓琪耍大牌、校園霸凌、整容,然後再聯繫營銷號發通稿,買熱搜找水軍一氣呵成。
鍾梓琪那邊知道是鄭婉兒團隊乾的,氣得要命。
但發現時已經第二天了,事情發酵很快。
公關火速闢謠告黑,一團糟,劇組不得不暫停拍攝。
我經紀人嚇得趕忙聯繫我:「鍾梓琪的事,是不是和你有關?」
我冷冷回覆:「你別管了,一時半會查不到我。」
「一時半會?你是不是瘋了!」
「嗯,大不了你們雪藏我吧。」我溫柔地笑,「可惜,公司現在靠我喫飯。」
掛完電話我打車去見了鍾梓琪。
開門見到我,她很喫驚。
「你怎麼來了,來看我笑話是吧?」
我陰冷地盯着她,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我的狗,是你踢死的嗎?」
她慌了神:「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趕快走!」
她推我,推得我肩膀生疼。
我掐住她手腕不放,緊盯她眼睛:「有人看見你進了我房車。」
「不是我,看錯了……」
「爲什麼殺我的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爲什麼殺我的狗。」
「你有完沒完?趕快滾!」
「爲什麼,殺我的狗。」
她氣瘋了,拿花瓶砸我,鮮血順着我的額角流下。
我仍像惡鬼一樣死死盯着她。
鍾梓琪崩潰大喊:「因爲它撲過來!我以爲它要咬我!
「你房車電腦沒關,我想看看你的電腦,我怎麼知道有狗!
「這畜生一下撲上來,噁心死了,我才踢了幾下它就撒潑打滾。我以爲沒事,我怎麼知道狗會死……
「不就一條狗,你至於這麼上綱上線嗎?多少錢我賠你,我現在煩得要死,你這老女人趕緊有多遠滾多遠!」
我不說話了。
我想我現在一定很恐怖,鍾梓琪看我的眼神像在看瘋子。
「不只是一條狗。」我說,「你記住,我向來睚眥必報,這事沒完。」
-12-
鍾梓琪腿廢了。
做手術保住了腿,之後能不能站起來還要看康復訓練效果。
知道消息的時候我正在上插花課,陶冶情操。
我經紀人魂不守舍:「太恐怖了,差點就截肢。」
陳書璟家從政,警局也有親戚,他很快就查到了我這裏。
他堵住我:「鍾梓琪被車撞了,肇事司機是當年被她校園霸凌的同學父親。」
我頭上還綁着紗布:「是嗎,可憐天下父母心。」
「你還敢若無其事?」他慍怒,「適可而止,不就一條狗?你至於做到這個地步?
「鍾梓琪的行程,他媽的是你透露給他的!
「那個人差點撞死她!」
我表情淡漠:「她不該死嗎?
「她害得別人得抑鬱症自殺了。」
陳書璟複雜地看着我:「溫薔,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應該怎樣?」
傅周將我拉到了身後。
「別把Ţṻₔ你的期待強加給別人。
「溫薔親手養大的寵物被人踢死了,你卻在這要求她寬容大度?這又是什麼道理Ṭű̂⁽。
「與其在這裏說教別人,不如管好你那位未婚妻,下次再拿花瓶砸人,溫薔不讓我也會砸回去。」
陳書璟才注意到我頭似的:「鍾梓琪砸你了?爲什麼不和我說?」
傅周輕嗤:「和你說有用嗎?你除了顛倒黑白還會什麼?」
陳書璟抓起傅周衣領:「草,你他媽誰啊?」
我拽住他手腕往回扯:「放手!
「他是我男朋友。」
-13-
「謝謝你。」
傅周的車裏,我低着頭摳衣角。
太尷尬了,真不想利用他擋槍的。
「少對我說幾聲謝謝,纔是真的謝謝我。」他扶着方向盤正視前方。
我頭埋得更低:「對不起。」
他輕笑出聲:「對不起也少說。」
我迷茫地打量他。
有錢人我見過不少,接觸最多的,都是京城這些紈絝子弟。
因爲從小生活就是錢權堆起來的,骨子裏就傲。
高興時對你客氣幾句,不高興時什麼難堪的話都說得出口。
哪怕我和陳書璟從高中就相識,還是覺得隔了層薄膜。
叫人壓抑。
傅周跟他們都不一樣。
他白手起家,在生意場上單槍匹馬廝殺出來的。
怎麼說?氣場強大,但是個有血性和江湖氣的人。
和他交流,從不會覺得被看輕了。
很會尊重人,讓人安心。
「好看嗎?」傅周冷不丁開口。
我嚇一跳:「什麼?」
他勾起脣角:「不是一直在偷看我?」
「沒……挺好看的。」
我收回視線,臉有些發燙。
過了很久,我看着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
「傅周,我想回一趟渝懷。」
-14-
那個女人在菜市場賣菜,生意不錯,挺忙的。
我遠遠看着她忙活。
她又老了許多,身旁的小姑娘長高了,趴在桌上寫作業。
傅周站在我旁邊:「就這樣看着嗎?」
我拿出一隻布袋,遞給前麪攤子的阿姨。
「阿姨,您能幫我交給那個女士嗎?」
她接過:「啊你說小秦啊,當然可以的。
「我看你有點面熟啊?你是不是哪個明星哦?」
我戴着口罩搖搖頭:「您認錯了。」
秦女士拿過布袋子,阿姨興奮地和她說了什麼。
我們躲在柱子後,聽不清晰。
隱約聽到她說:「老漂亮一姑娘啊,個子高腿又長,氣質也好!」
秦女士疑惑打開袋子,裏面是銀行卡,和一張字條。
上面娟秀的字跡寫着:【卡里有 500 萬。密碼在銀行卡背面。】
她抬起頭,我迅速閃躲到柱子後。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眼淚的分量太重,我承受不住。
傅周沉默地給我遞紙。
原來我也哭了。
天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
開車到墓園的那段路很破,泥點子賤了豪車一身。
我買了束雛菊放到趙校長的碑前。
那是她生前最喜歡的花。
黑白遺照上,她笑得特別溫柔。
只是雨點打上去,像她在哭。
我將傘傾斜。
生前沒能爲您遮風避雨,死後我的傘才遲來。
「傅周,你想聽聽我以前的事嗎?」
-15-
我十歲那年,送母親逃離了家。
她是被拐來的。
那天父親去城鎮辦事,我假裝沒看出我媽的企圖,替她騙過了鄰里。
從山裏到能去火車站的公交站點,有好長的一段路。
我媽在卡車上眺望遠方,風拂過她亂糟糟的長髮。
第一次,我看見我媽眼睛亮了起來。
我縮在角落裏,小小一隻團起來。
就那麼靜靜看着我媽。
我想,原來我媽真正開心時是這樣的。
這麼生動,這麼漂亮。
我媽眼睛亮晶晶望着我:「薔薔,你想不想和媽媽到城市裏去住?」
那個瞬間,我多想立刻點頭。
但我笑着搖了搖頭。
我媽真傻,如果我們兩個都走了,我爸怎麼會甘願罷休,挖地三尺也會把我們找出來的。
更何況,我早聽村裏嬸嬸說過了。
女人帶着孩子,嫁不了好男人。一輩子就要被拖累。
我媽那麼好,應該要自由。
她眼神黯淡下去,思考了很久,重新抬起頭時眼神又堅定起來。
「薔薔,媽媽……媽媽有點事情要忙,可能會一段時間回不來。你先回家去好嗎?」
我點頭。
我媽擁抱了我。
我知道這可能是最後一次見她,捧着她的臉仔細看了很久。
我想把我媽的臉描摹上百次,深深記在我的腦海裏。
以後想她了就回憶一遍。
分別的時候,我媽哭得不成樣子。
我站在風裏朝她揮手,她走後我才發現口袋裏有張存摺,裏面是她偷偷攢下的五千塊錢。
這一年我不再有媽媽了。
也是從那一刻,我不再想待在山裏。
-16-
初中時我申請了住宿。
我爸因爲我媽的離去,本就暴躁的脾氣更陰晴不定。
酒醉後常常對我大打出手。
我們校長是個通人情的女士,我向她申請時,沉默不語地撩起衣服。
身上被打得沒有一塊好肉。
校長眼圈立刻就紅了。
我向她承諾:「老師,我一定考個中考狀元出來。」
對我而言,那段日子很空洞。
每天都是複製粘貼,宿舍食堂教室,三點一線生活充斥着枯燥、乏味與壓抑。
我不交朋友,不愛和人交流,除了回答問題從不主動說話。
我也時常覺得孤獨,但我的解決方式很樸素。
用堆積的試卷填補上一切時間縫隙,忙碌到沒空思索現在、追憶過去,就不會悲傷。
因爲不能喘息,所以得以喘息。
初中三年,我沒有一次排名掉下第一。
加繆曾說,習慣於絕望的處境比絕望的處境本身還要糟,這纔是真正的不幸。
所以我不怕苦,我也不怕累。
我最怕的是沒有希望。
中考時,我如願以償以全市最高分,學費全免考入渝懷市一中。
我算是那一屆的奇蹟,震驚了很多人,還上了各大報紙。
山裏的學生能考過上補習班的城裏學生,這太奇蹟了。
拿畢業證那天,校長摸了摸我的頭。
她說:「有些鳥兒是關不住的。溫薔,你會有更廣闊的一片天地。」
-17-
去一中讀書的第二年,我父親賭錢不還被人打死了。
還在辦喪事,催債的人就堵上門來。
是趙校長替我還了錢。
她無兒無女,說從此我就是她女兒。
我好高興,我也有媽媽了。
週末時,趙媽媽還給了我零用錢,讓我和同學出去野餐。
那天下午好快樂啊,是我高中最快樂的一天。
我像一個普通的女孩一樣,拿出趙媽媽做的飯菜和大家分享。
夕陽西沉,陳書璟和我並肩散步。
經過一個小公園,有個女孩孤零零在盪鞦韆。
我招呼陳書璟:「書璟,我們來陪妹妹玩兒。」大概過了半小時,那女孩興高采烈。
「我媽媽來了!」
我轉身,立刻,我就認出了那人。
不會有錯的。
是我母親,我親手送她逃走的母親。
她看上去精神多了,人眼裏有希望,整個人的狀態都不一樣。
與此同時,我媽也認出了我。
她呆滯住了,不知道怎麼對待我。
她有新的家庭,新的人生。
我只是她噩夢往事中的一環,她不想認我也很正常。
我感覺眼淚馬上就要奪眶而出,我笑着說。
「阿姨,您女兒等您很久了。」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對面相逢不相識。
是明明相識,卻不能相認。
她送女兒回家。
我和陳書璟在小公園無聲坐了很久。
卻沒想到她又返回了。
遞給我一個乾乾淨淨的布袋子。
裏面是錢,攢了很久的錢。
五元,十元,二十元,甚至一元紙幣也有。
錢很舊,疊在一起卻整整齊齊。
我媽泣不成聲:「薔薔,媽媽認得你的,我只是……」
我強裝無所謂,笑得沒心沒肺:「沒事兒,我現在過得很好。趙校長收養我了,我現在可有錢啦。今天還出來野營呢。」
「好,你過得好我就放心了。」
「錢您拿回去吧。」
我媽堅決不要:「你收着,你收。」
我不願我媽有愧疚感,大大咧咧收了錢。
而陳書璟從țú₉始至終都靜靜陪着我,什麼也沒問。
回去時坐了公交。
人很多很擠,他把我圈在懷裏,慢慢移動到一個空座讓我坐下。
夜幕降臨,整座城市霓虹閃爍。
燈光照得我的臉忽明忽暗,我從車窗的倒影偷看他。
他單手拉着吊環,另一隻手插在衣服兜裏,身形挺拔,半垂着眼簾。
他的睫毛好長。我想。
投在眼下的陰影,像兩片黑色的蝶翼。
快到末站時,我身旁的座位才空出。
他坐下來,身上有好聞的乾淨味道,大概是什麼昂貴洗衣液。
我小心翼翼:「你不想問我些什麼嗎?」
他認真盯着我:「如果你想說會說,如果你不想說,我再問你,只會讓你傷心。」
我鬆口氣。
耳邊是少年鄭重其事的承諾。
「溫薔,我會一直陪着你,你不要怕。」
-18-
大學被星探發現後,我簽了公司。
很多人覺得可惜,985 高才生當演員,說埋沒了。
但我挺喜歡演戲的,更重要的是想早日減輕家中負擔。
趙媽媽一直很支持我的事業。
我和陳書璟在談戀愛,她也知曉。
只是柔聲叮囑我:「不要被欺負了。」
我還覺得好笑,陳書璟哪會欺負得了我。
後來,也就是那次從英國回來。
蔣琛在宴請陳家時故意提到了我。
「那姑娘心氣兒可高,阿璟寵得沒邊了。」
言外之意大家都能聽懂。
鬧到了陳書璟媽媽那,她約我出來見面。
我以爲會像電視劇裏演的,給我支票叫我離開。
結果她本人都沒來。
來見我的是她助理。
桌面上一沓資料,上面是我從出生到現在的簡要記錄。
包括我父親賭博,母親是被拐來的,母親現在的一家詳情,我和趙媽媽的居住詳情。
我面色慘白。
高門大院,想逼退一個貧窮的女孩多麼容易。
哪裏需要什麼支票、金錢,動動手指調查完,就能把我,包括我身邊的人整垮。
那位助理客客氣氣笑着:「溫小姐,還是希望您知難而退。
「您省事,我們也省心。」
-19-
傅周心疼地扶住搖晃的我。
「然後呢?你分手了?」
「是的。我當天就分手了。留下一本書拉黑了他所有聯繫方式。」
我牙齒打戰,「可是沒多久,趙媽媽突然被指控貪污學校款項。
「她一輩子清貧,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後來我的趙媽媽,在審訊期間得了重度抑鬱症,自殺了。
「我剛入行不久,還沒有存款,賣了趙媽媽房子也沒還清。只好去求我親媽,她替我還了 50 萬,那本來是他們家買房子的錢。」
我冷聲說,「就在鍾梓琪被撞那天,我安插在陳氏的人終於查出來。
「是陳書璟媽媽動的手,買通了學校領導把罪名強加給了趙校長。
「傅周,我要送她進監獄。」
-20-
陳書璟媽媽涉嫌貪污公款、洗錢被法院傳喚。
陳氏被查,牽連了好些陳家在政界的親友。
這件事由我而起,又因背後利益糾葛複雜,怕有人蓄意報復,我決定搬去港城。
傅周來幫我搬家。
清理東西時發現好幾本手賬,是我和陳書璟一起做的。
他當時還笑我說:「小女生喜歡的東西。」
結果裁照片比誰都積極。
傅周拿起來:「還要嗎?」
我搖搖頭。
「扔了吧。不重要了。」
抱着箱子下樓,樹下站着一個人,長身玉立。
我太陽穴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是陳書璟。
他這段時間應該也是焦頭爛額,整個人清瘦不少。
深秋時節,樹葉開始凋零,他垂着眼看上去落寞又寂寥。
傅周牽起我的手,將我往他身後拉。
陳書璟啞然失笑。
「不必如此防備我,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傅周沉聲道:「你最好是。」
「溫薔,」陳書璟靜靜凝視我,「你要走了嗎?」
「是。」
「我能和你聊聊嗎?」他幾乎是懇求,「最後一次。」
我想了想,大家把話說清楚也好。
傅周揉了揉我發頂:「去吧,我等你回來。」
等他走後, 陳書璟走近我。
他問我:「溫薔,你現在幸福嗎?」
「嗯。」
「和那時候我們比起來呢?」
我笑笑:「更好。起碼沒人瞧不起我。」
他也笑,笑容裏多了些難忍的苦澀。
「那就好。
「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很平靜:「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他啞着嗓子:「趙校長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對不起。」
「沒必要。」我退後一步, 「畢竟我也把你家弄垮了。對不起我的是你媽,我看見她坐牢就夠了。你的道歉,沒必要。」
陳書璟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你總是這樣理智。
「你知道嗎?我真的想和你結婚的。我一直在努力, 想等到完全接手陳氏的那一天,就再也沒人敢置喙我們的事情。
「你的狗,我知道你難過。鍾梓琪是別的老闆介紹給我的, 我和她不是簡單的男女朋友關係。我那天也不是真的想怪你, 我是怕你衝動之下做傻事,再扯出別的人你擺平不了。」
他不再說了,沉默許久, 自嘲道:
「我是那麼自以爲是。機關算盡,到頭來最想要的卻都沒得到。」
我和陳書璟相戀五年, 幾乎把愛當成了一場比賽。
時至今日我才明白, 在感情裏妄圖一分高下是很愚蠢的,最後只會兩敗俱傷。
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不可否認,你很愛我。可是你更愛你自己。愛你的權力, 你的地位,你精緻又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圈子。
「當然, 這沒錯。但你錯在不該明明心有偏向, 還冠冕堂皇說爲我付出了一切。
「你的朋友, 你的家人, 甚至網絡上的人, 因爲你是怎樣折辱我的, 你看見卻當沒看見。你解決不了這些問題, 卻推我出去擋。我又做錯了什麼?
「你不是從來都不懂我, 你是不屑於去揣測任何人。
「你身份尊貴高不可攀, 可人心都是肉長的, 我有自尊也人格健全, 夢想未來我都憧憬, 我又憑什麼必須要爲你犧牲?
「有選擇的從來不止你一個,我也是。哪怕沒有傅周, 我自己照樣可以活得光彩照人。
「所以, 陳書璟,我感覺不到你愛我,不是我的問題, 是你的問題。」
他身形晃動了兩下, 痛苦到脖頸爆出青筋。
我憐憫地俯視他:「誠心祝福你, 捱得到新天地。」
秋天的晚上來得很早。
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的臉在燈光下忽明忽暗。
讓我想起, 很多年前我們一起坐公車回家, 我從車窗倒影偷看他的側臉。
往事已成空, 還如一夢中。
我沒有流淚。
願賭服輸的前提,是對方也心甘情願地棄甲丟盔。
我賭輸過,結局一塌糊塗。
但所幸, 及時止損,什麼時候都不晚。
現在這個願意爲我空手上戰場的人,我已經找到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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