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供裴清遠唸了三年書。
他高中狀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求娶尚書之女。
我一紙訴狀將他告到御前。
裴清遠跪在殿上,眸光清冷:
「陛下,她只是一介寡婦。」
「臣家教甚嚴,怎會娶一個寡婦做妻子?」
皇帝拍着手掌大笑:
「阿姐,這爲期三年的賭約,你可算是輸了!」
-1-
「殿下,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青鸞腳步沉重地走進來,表情就和裴清遠死了一樣。
我心頭一跳,面上卻是古井無波:
「說吧,出什麼事情了?」
青鸞柳眉倒豎,咬牙切齒,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好消息是,裴郎君高中狀元。」
「壞消息是,他被榜下捉婿了。」
我鬆了口氣,斜睨青鸞一眼:
「裴郎芝蘭玉樹,容色無雙,再加上狀元之才,被榜下捉婿有什麼奇怪的?」
青鸞捏緊拳頭:
「可他被張尚書榜下捉婿了!」
「張尚書是吏部尚書,管着衆多官員升遷任免之事。」
「裴郎君一心求名,真能抵得住這種誘惑?」
我端起茶杯,自信一笑:
「區區功名利祿,又怎比得上人間真情?」
我對裴清遠,有救命之恩。
裴清遠父親是府衙一名小吏,因爲辦錯差被判流放。
他的親眷們不但沒幫他,反而落井下石。
不但謀奪家產,還將他們孤兒寡母趕上大街。
當時裴清遠唸書並不出色,大家都看不起他。
是我給了裴清遠安身之所。
出錢資助他讀書,還替他延請名師。
就連他送回津洲老家的母親,也是我費心安置。
好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專心念書。
可以說,沒有我,就沒有今日的裴清遠。
-2-
三個時辰過去了,暗衛來報,裴清遠還待在張尚書府中。
他和張尚書一起喫的晚膳,兩人相談甚歡。
那張尚書喝醉了酒,已經拉着裴清遠一口一個「賢婿」。
而裴清遠,並未說起自己已有婚約。
青鸞不說話,一言難盡地看着我:
「殿下,要不,咱們給那張尚書的女兒賜個婚?」
「咳,咳咳咳!」
屋頂響起一陣輕咳。
青鸞黑着臉,雙手叉腰,氣沉丹田,仰起頭一陣怒罵:
「你個殺千刀的死玄武,咳什麼咳!小心把你的肺給咳出來!」
玄武是我皇弟的貼身暗衛。
如今在我身側,一爲保護我,二爲監視我。
這一切,都是因爲我和皇弟打了一個賭。
三年前,我在宮中待得煩悶。
突發奇想,打算女扮男裝,去江南做個知縣。
皇弟說我自幼嬌寵,養在深宮,不識人心。
我和皇弟是龍鳳胎,天家子嗣單薄。
父皇和母后仙逝後,我是他唯一的血親。
皇弟生怕我出意外,和Ŧûₙ父皇母后一樣離他而去,所以把我看得很緊。
騎馬怕摔,遊湖怕溺。
就連出個宮,都怕我被行刺。
搞得我煩不勝煩。
這纔有了這樁賭約。
我偷跑出宮玩,機緣巧合之下救了裴清遠。
皇弟說,如果三年之後裴清遠能通過他的考驗,娶我爲妻。
他就答應我,讓我去江南做一個逍遙知縣。
就連這個死了夫君的有錢寡婦身份,也是他幫我捏造的。
對此,我十分不屑。
裴清遠目光清明,爲人真摯,一看就是個端方君子。
又怎麼會介意什麼寡婦不寡婦的?
皇弟就是做天子太久,見多了朝堂爭鬥,爾虞我詐。
他不懂,人間自有真情在。
-3-
酉時將過,我的真情還沒回來。
他不會打算宿在張尚書府上吧?
眼看我的臉色越來越黑,青鸞默默站起身:
「殿下,要不我去把裴郎君叫回來?」
我緊緊捏着茶杯,心口像堵了塊石頭。
「殿下,裴郎君回來了!」
暗衛龍十九鬼魅一般在門口閃現。
我面上一喜,伸出手整理頭冠,對着青鸞揚眉一笑:
「扶我起身,我去大門外迎一迎裴郎。」
「今天他中了狀元,沒有第一時間見到我,估計已經等不及了。」
「他人微言輕,被張尚書帶去府中,也是無奈之舉。」
「可是我知道,在他心中,我的恭賀纔是他最想聽到的。」
「高中狀元的喜悅,他只想同我分享。」
「我……」
「咳。」
龍十九輕咳一聲,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殿下,裴郎君已經睡下了。」
「他還特意交代小廝,說自己喫了酒有些頭疼,注意不要讓閒雜人等吵到他睡覺。」
我的笑容僵在脣角:
「閒雜人等?誰?」
青鸞仰天,龍十九望地,兩個閒雜人等都不肯同我對視。
我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龍十九,你確定你沒聽錯?」
我不相信裴清遠不想見我。
可惡,龍十九定然是被皇弟買通,當了二五仔。
好啊,虧我平日裏對她那麼好,把她當作我的股肱心腹!
我狠狠瞪了龍十九一眼,撒開腿,大步流星朝裴家走去。
-4-
「周娘子,您就別爲難奴才了。」
裴清遠的小廝硯書不情不願地打開門Ţū́⁸,態度十分不耐煩。
「少爺醉了酒,一直喊着頭疼。」
「奴才還要前去伺候呢。」
「我們家可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屋裏就我一個伺候的人。」
「離了我,少爺想喝杯水都沒人給他倒。」
我半眯起眼睛,視線一寸一寸從硯書身上掃過。
往日,他對我可不是這個態度。
硯書自幼跟了裴清遠,對他十分忠心。
我收留裴清遠,買下對面的二進小院給他住時,硯書可是跪在地上給我磕了十幾個頭。
一迭聲說我是裴清遠的大恩人,還說他們主僕一輩子不會忘記我的Ṱūₓ恩情。
這三年,硯書每次見到我,都是大老遠就行禮問好。
殷勤得不得了。
就連青鸞,都有些喫味。
說硯書這麼會拍馬屁,是個進宮當公公的好人才。
見我還是站在屋外不肯走,硯書「嘖」了一聲:
「周娘子,男女有別,您這大晚上堵在我們家外,恐怕對少爺名聲有礙。」
「您是嫁過人的,可以不在意名聲。」
「可我少爺還沒娶妻呢,他素來潔身自好,可別因爲您……」
「啊!」
硯書突然慘叫一聲捂着嘴。
等他鬆開手時,白皙的掌心中躺着兩顆帶血的門牙。
有塊石頭不知從哪兒飛出,打中了他的嘴巴。
我扭過頭,樹上有兩道黑影一閃而過。
看身形,是龍十九和玄武。
-5-
硯書哭哭唧唧關上門,跑進屋去找藥箱。
我冷着臉站在屋外,胸中火氣翻湧。
「刁奴!刁奴啊!」
青鸞抱胸冷笑:
「奴才都是看主子眼色行事,硯書這樣,定然……」
我痛心疾首:
「定然是他生出了不忠之心,一心想要揹着裴郎攀高枝!」
「可惜了裴郎志潔行芳,人品貴重,竟養出如此見風使舵的不忠不義之奴!」
「裴郎他,當真可憐。」
「哐當~」
龍十九腳下打滑,差點從裴家屋頂上摔下來。
青鸞放下手臂,用一種極爲複雜的眼神看着我:
「公主,您可真是,真是……」
我擺擺手:
「別說了,我的慧眼如炬,你應該早就習慣了。」
「看樣子,今天是硯書這刁奴攔着,不想讓我見到裴郎。」
「當真可惡!」
「打掉他兩顆牙都是輕的,誰打的,自行去找龍四領賞。」
我和皇弟有過約定,不許用任何方式透露自己的公主身份。
硯書跑進屋,我對着緊閉的房門嘆了兩聲氣。
最終,只能不甘不願地回家。
也罷。
左右不差這一晚。
明日,裴郎定然會早早就來見我。
-6-
裴清遠沒來見我。
一大早,他僱上馬車,跑去津洲接他母親了。
青鸞打量着我的臉色,心疼地端上一盤子點心:
「公主,您別難過。」
「裴郎君他……」
我一拍桌子,笑得比三月春花還要燦爛:
「裴郎真是一個大孝子!」
「百善孝爲先,好好好,我果然沒看錯他。」
津洲路算不得遠,駕着馬車去,最多三日便能返回。
三年我都等了,還差這三天嗎?
爲迎接裴母,我特意命人把裴府打掃得一塵不染。
裴郎是個男子,粗枝大葉,想不了那麼多。
他母親舟車勞頓來到京城,見到屋裏這麼幹淨舒適,必然歡喜。
青鸞見我忙上忙下跑了一天,十分感慨:
「也不知道那裴家祖墳得冒多大的青煙,才能得公主如此厚愛。」
「裴夫人要是知道,肯定對公主感激涕零。」
我之前見過裴夫人。
是一個十分溫婉賢惠的女子。
當時她被親眷奪了房子,正靠在裴清遠身側哭。
哭聲哀婉悽慘,聽得人十分心酸。
「公主,裴夫人來了,正在門外等候。」
龍十九扔下兩句話,又像鬼一般消失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我心中大喜,忙換上一套華貴的衣裳,準備去正廳見客。
-7-
屋中坐着一個穿着月華色衣裙的美婦,相貌和裴清遠有六分相似。
我愛屋及烏,越看這婦人越順眼。
等以後和裴清遠成婚,我得讓皇弟給她賞一個大大的誥命。
美婦見到我,立刻紅了眼眶,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我大步流星上前,伸出手想去扶她:
「夫人不必多禮,我和裴郎……」
我伸出的手僵在空中。
這美婦,並沒有如我想象中那般,朝我作揖行禮表示感謝。
她擼起袖子,一口唾沫吐向我臉上。
幸虧龍十九替我擋了一下。
這口唾沫,便精準地噴在了她的冰山臉上。
美婦被突然出現的龍十九嚇了一跳,隨即又很快恢復鎮定,把目光對向了我:
「呸!下作的小娼婦!」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個剋死男人的掃把星,竟敢肖想我兒!」
「我兒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你最多是勾欄裏的豬成了精,也配嫁給他?」
「就你這樣的望門寡,給我兒當丫鬟都不夠格!」
「我警告你,要是你敢破壞我兒和尚書千金的婚事,我就打斷你的腿把你賣進……」
美婦昏過去了。
她閉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龍十九和玄武面沉如水,黑白無常一樣立在她身側。
龍十九瞥她一眼,眸光冰冷:
「殺了吧。」
玄武點頭:
「我帶去門口殺吧,別髒了公主的地。」
我垂下肩,心情沉痛地揮手:
「殺什麼殺,她畢竟是裴郎的母親。」
「裴郎他,可就這麼一個親人。」
「毒啞就行了。」
-8-
我側臥在美人榻上,百思不得其解。
裴郎他,怎麼就這麼命苦呢?
一個攀附權貴的刁奴,再加上一個粗鄙無禮的母親。
在這種環境下,他還能潔身自好,當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了。
青鸞跪坐在一旁,動作輕柔地給我捶着腿。
「裴夫人已經送回裴府了。」
「我和裴郎君說,是裴母情緒太過激動,纔不小心暈厥。」
「裴郎君沒有懷疑。」
「明日裴夫人便會染上風寒,等風寒治好,她就會徹底變成一個啞巴。」
我換了個姿勢,好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怪哉,大夫都走了,裴郎怎麼還不來見我?」
青鸞氣結:
「公主別等了,我看裴郎君是不會來了。」
龍十九從窗戶上探出一顆圓滾滾的腦袋:
「稟公主,裴郎君求見。」
我立刻坐起身,邁步朝正廳跑去。
快到門口時,我又放緩腳步,裝出一副矜持端莊的模樣。
一道頎長的人影背手而立。
身形清瘦,氣質出塵,彷彿與塵世喧囂格格不入。
我心頭重重一跳,忍不住放柔了聲音:
「裴郎,你來了。」
裴清遠轉過身。
見到我,他清冷的眼眸舒展開來。
流轉間滿是溫和笑意,讓人生出親近之感。
「周娘子,多日不見,可還安好?」
-9-
雖然已經見過裴郎許多次。
可每一次,我都依然覺得驚豔。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見我沉浸在裴清遠的美色當中,青鸞用力朝我眨眼:
【公主,您快問啊,問他和尚書府到底是怎麼個事情!】
我瞪她一眼:
【閉嘴,本公主有自己的節奏和安排。】
裴清遠見我發愣,薄脣輕揚,扯出一個極淡的笑容:
「多謝周娘子替我母親請大夫。」
「母親出生鄉野,年歲已大,如有失禮之處,還望周娘子海涵。」
我拍着胸脯,認真地點頭:
「裴郎君放心。」
我特別海涵。
沒有殺她,只是毒啞了她。
天底下,應該沒有比我更仁慈的公主了。
裴清遠很滿意。
他站起身,姿態悠閒地給我倒了一杯茶,好似他纔是這個屋裏的主人。
「周娘子,清遠此番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我記得你有一架古琴,可否借我用上一日?」
裴清遠目光柔情似水,嗓音溫潤如玉。
每當他擺出這副神態,我就沒有了思考的能力。
我大手一揮:
「青鸞,拿古琴。」
-10-
裴清遠抱着琴走了,來去如風。
青鸞眼神複雜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
「公主,你覺不覺得,裴郎君每次來,都是在問你借東西?」
她掰着手指頭細數:
「上個月他借了五本古籍,三塊好硯,一套狼毫筆,一面八寶琉璃屏風,一個……」
我不耐煩地打斷她:
「這些東西庫房裏多的是,他要就給他吧。」
「不過我記得裴郎君,好似不太擅長彈琴,他借琴幹嘛?」
龍十九悄無聲息出現,神情有些不忿:
「三日後,是張尚書千金的生辰。」
「聽聞張小姐,是個琴癡。」
青鸞和龍十九看向我的眼神中,充滿了同情。
我笑了,漫不經心地欣賞着自己手指甲上豔麗的蔻丹:
「你們不懂,裴郎是不可能把我的東西送人的。」
「我們倆有月下之盟,他把我當作自己人,這纔會舍下臉皮向我借東西。」
「這是我們的情趣,你們兩個小丫頭片子,哪裏懂男女之間的情義?」
裴清遠爲人清高孤傲,一開始並不肯接受我的東西。
直到我買了一棟宅子送他,他纔有所鬆動。
那日,恰好是中秋月圓之時。
我和裴清遠站在他院子的桂花樹下,鼻間充斥着桂花的甜香。
我折下一枝開得正豔的桂花遞給他:
「裴郎君志存高遠,未來必能蟾宮折桂。」
「今日,無人看好裴郎君,可我知,裴郎君只是缺一個機會。」
「我願意,給裴郎君這個機會。」
裴清遠黑亮的眼眸中瀰漫着一層水汽。
他眼眶泛紅,聲音哽咽:
「裴某身無長物,願以此身相許周娘子。」
「中榜之日,便是裴某提親之時。」
-11-
今日裴郎君可來提親了?
沒有,裴郎君去張府參加張小姐的生辰宴了。
作爲公主,要拿到張府的請帖自然是小菜一碟。
我帶着龍十九和青鸞,準備去會一會這個張婉蓉。
我在宮中深居簡出,每次大宴又是盛裝打扮,臉上粉厚得可以去和麪。
那些命婦千金,也沒人有膽量盯着我的臉細看。
所以認識我的人,並不多。
張家的生辰宴,辦得十分熱鬧。
席面特意設在花園中,男女之間沒有架屏風,而是用一盆又一盆嬌豔的鮮花做遮擋。
既雅緻,又別開生面。
我很快就在人羣中找到了衆星捧月的裴清遠。
他身邊,正站着滿臉嬌羞的張婉蓉。
張婉蓉人如其名,長得清秀婉約,看起來就是個非常貴氣的大家閨秀。
只可惜,螢火如何同皓月爭輝?
和我比,她還是有一番差距的。
我自信滿滿走上前,和裴清遠打招呼。
裴清遠大驚失色:
「你怎麼會來這裏?!」
張婉蓉抿着脣,有些不悅地打量着我:
「裴郎君,這位是?」
裴清遠很快恢復鎮定,雲淡風輕地和張婉蓉介紹我:
「這位是住在我對門的周嬸子。」
周?嬸子?
周嬸子?
嬸子?
張婉蓉立刻對我失去興趣,轉過頭和其他貴族千金說話。
裴清遠朝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跟上他。
-12-
我被「周嬸子」這個稱呼震撼到,久久不能平靜。
裴清遠帶我來到一棵玉蘭花樹下,清雋的眉目間滿是擔憂:
「周娘子,你不該來這裏的。」
「張家小姐最討厭商戶,要是被她知道你商戶女的真實身份,我怕她對你不利。」
青鸞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
「裴郎君,當初爲何不告知宋尚書,你已經和我家小姐有了婚約?」
裴清遠皺眉:
「我和周娘子乃是私訂終身,傳出去,恐對她名聲不利。」
我大爲感動。
裴郎君果然都是爲我好。
青鸞抽了抽嘴角,還想再說什麼,被裴清遠抬手阻止。
他緊張地看了圈左右,放低聲音:
「周娘子,這地方權貴衆多。」
「萬一衝撞了哪位貴人,怕是我也保不住你。」
「你還是趕緊歸家去吧。」
「等我回來,給你帶程記家的烤胡餅。」
青鸞都快氣笑了:
「裴郎君,你不會想這樣就把我家小姐打發走吧?你當她是傻……」
「青鸞,我們走。」
青鸞被自己口水嗆到,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裴清遠轉身離去,青鸞氣得跺腳:
「公主,您真就這麼回去啊?!」
「您剛纔沒看見嗎?他的眼珠子都快粘到張小姐身上了!」
「還有,那琴呢?你也不要了?!」
這丫頭,真是越來越聒噪了。
-13-
回到府中用過點心,龍十九和玄武說要演一齣戲給我看。
龍十九面目猙獰地瞪了一眼玄武:
「裴郎君,我剛纔可是看到你和那個周娘子在一處說話。」
「你們似乎,很熟?」
玄武露出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這事,有關周娘子聲譽,裴某不好多說。」
龍十九猛女撒嬌:
「聲譽?那更要好好說清楚纔是。」
「裴郎君,你不會想讓我誤會你吧?」
玄武扶額嘆息:
「這事,說來話長。」
「那周嬸子,腦子不太好,有癔症。」
龍十九睜大眼睛:
「天哪,什麼癔症?」
「她看起來挺正常的啊!」
玄武面露不忍:
「那周嬸子是個寡婦,聽說她原本的郎君是個俊秀書生。」
「自她夫君意外離世以後,她便患上了桃花癲。」
桃花癲是一種傳聞中的民間瘋病。
許多被退親的女子,或者守寡多年的女子,想男人想得瘋魔,便容易得上這病。
據說患病嚴重的,還會在大街上拉扯俊美男子。
看到個美男,就扯住人家袖子喊「夫君」。
「這不,我們才見過幾面,她卻口口聲聲說自己同我有着婚約。」
「我也不敢刺激她,怕她癲病發作。」
「她一個人在京城,無親無故,也挺可憐的。」
青鸞拍案而起,額頭上青筋暴出:
「公主,這你都能忍?!」
我搖搖頭:
「忍不了。」
「龍十九,你的演技實在是太差了。」
「最開始那個表情,應該是含羞帶嗔,你瞧你看玄武的眼神,好像殺父仇人一樣。」
「玄武不錯,看不出來啊,演技挺好。」
-14-
青鸞快被我氣死了。
「公主,那個裴清遠竟然敢這樣造謠你,他……」
我一巴掌拍在她腦袋上,將她拍得一個趔趄:
「他都是爲了我好,你們不懂。」
「裴郎爲我,真是煞費苦心,和你們說不明白。」
戀愛中的女子,通常善妒。
裴郎怕張家小姐對我下手,這纔不惜侮我名聲。
看起來是在造謠我,實則是爲了保護我。
畢竟在他眼裏我只是一介平民,無法和權貴抗衡。
侮在我身,痛在他心。
他定是對我情根深種,纔會出此下策。
聽完我的解釋,屋裏死一般的寂靜。
玄武百思不得其解地看了我一眼,認命般垂下頭,出門思考人生去了。
龍十九緊隨其後。
只有青鸞,賊心不死,死不瞑目:
「公主,可他把那把古琴送給張家小姐了!」
「您哪怕問上一問呢,問他爲什麼要私下把你的東西送人?!」
青鸞好像那麻雀成了精。
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唸叨半日,連去如廁都要跟着我。
「公主,您就問上一問吧。」
「問一下吧。」
「求求你了!」
青鸞都快哭了。
我嘆了口氣,給她遞上一張帕子:
「罷了,痴兒。」
「本宮這就去問,好讓你死了詆譭裴郎的心。」
-15-
從張府出來的裴清遠,顯然心情極好。
那張白皙的俊臉上,一派春風得意。
只可惜他的笑容並沒有維持太久。
聽見我向他討要古琴,裴清遠瞬間拉下臉:
「周永寧,你變了。」
「你和我生分了。」
我:???
青鸞:???
裴清遠冷哼一聲,轉過身子:
「是不是你同我說的?」
「說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讓我不要和你見外。」
「如今,怎麼你倒先同我見外了?」
說到這裏,裴清遠眼尾泛紅:
「莫不是,你對我已經變了心?」
「啪啪啪!」
青鸞站在一邊開始鼓掌。
「牛啊,牛啊!」
「我這輩子,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不得胡言亂語!」
我斥退青鸞,走上前扯住裴清遠的袖子,着急地向他解釋:
「裴郎,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就是隨口一問。」
「那古琴我家裏多的是,你既然喜歡,我再送你幾把便是了。」
裴清遠抱着一把古琴,心滿意足地走了。
青鸞站在牆角,不停地用腦袋撞着牆:
「我真該死啊!」
「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我嫌棄地搖頭。
一天到晚瘋瘋癲癲的,真是不成體統。
-16-
素來話少的玄武主動找到我,一臉苦大仇深:
「公主,陛下說,要不這樁賭約就算了吧。」
我和皇弟有過賭約。
若裴清遠向我求親,他就答應讓我去江南做個知府。
若裴清遠沒有向我求親,我就把自己庫房中的一半珍寶送於他。
作爲大周朝唯一的公主,我私庫中的珍品多如天上繁星。
一半珍寶,足夠買下好幾座城池。
玄武十分替我肉痛:
「公主,現在毀約還來得及。」
我撫掌大笑:
「哈哈哈,他想反悔,來不及啦!」
「這個賭,我贏定了!」
玄武一臉便祕地走了。
我開始在府中張燈結綵,做好裴清遠隨時上門求娶的準備。
我越開心,府中的宮女們越悲傷。
我還不小心聽到龍十九和青鸞聊天。
龍十九滿臉憂愁:
「青鸞,你看公主,像不像冷宮裏瘋了的妃子?」
青鸞點頭,隨即搖頭:
「陛下不好女色,咱們冷宮裏沒有妃子。」
說完,兩人一齊嘆氣。
好似跟在冷宮妃子邊,一眼看不到頭的倒黴宮女。
嘖,真是晦氣。
-17-
今日裴郎君可來提親了?
沒有,裴郎君遣了官媒,去張尚書府上提親了。
我從貴妃榻上蹦起,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再說一遍?!」
龍十九的死魚眼充滿了憐惜之情:
「公主,請節哀。」
青鸞一把按住胸口,狠命捶打兩下: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總是讀書人!」
「話本子誠不我欺!」
「天爺啊!那可是一半的私庫啊!」
青鸞是掌管我私庫的女官。
我庫房中有什麼東西,她要比我更清楚。
我失去的只是「一半」這兩個字,青鸞失去的,是每一件具體珍寶。
所以面對這份失去,她的痛楚遠勝過我。
「狗賊裴清遠,我和你不共戴天!!!」
青鸞還在捶胸頓足,我已經大步朝門口走去。
「來人,備馬,我要去張府問個清楚!」
張尚書府上張燈結綵,門口掛着大紅燈籠。
整個府邸,從門房到管家,臉上都洋溢着喜氣。
門房非常客氣地把我攔在門外:
「府中今日有喜事,貴客沒有拜帖,怕是不便進去叨擾。」
青鸞叉腰怒喝:
「大膽!」
「我家小姐乃是你們未來姑爺的未婚妻!」
「裴清遠那個負心漢呢,快叫他滾出來見我們!」
門房臉色大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邊的小廝,立刻帶着我和青鸞進了張府。
-18-
小丫鬟帶着我們在府中七繞八繞,來到一處偏僻的廂房中。
她不屑地斜了我一眼,冷冰冰甩下一句話:
「在這兒等着吧,裴郎君一會兒就來見你。」
說完便扭着腰肢離開。
龍十九跟在她身後,沒一會兒帶着一股子怨氣回來了。
「這丫鬟是張小姐的人。」
「張小姐已經命人關了咱們這院子的院門,說要先把我們餓上三天,讓您腦子清爽一下。」
「奴才去前院看了,裴清遠,還特意請了王相爺保媒。」
有點麻煩。
王相爺,可是認識我的。
算了,管不了那麼多。
「十九,走,咱們去正廳見一見王相。」
張府的正廳,就和張尚書其人一樣,低調卻又奢華。
入目處的桌椅古玩,牆上掛着的名家字畫無一不是精品。
狗官!這些年定然沒少貪污!
看我大步流星走進正廳,裴清遠一口將嘴中茶水噴出:
「周娘……咳,周嬸子!你怎麼來這裏了?」
「咳,咳咳咳!」
王ţųₙ相看到我,被「周嬸子」三個字雷得外焦裏嫩,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張尚書沉下臉,眸光冷厲,連那兩撇八字鬍都帶着上位者的威嚴:
「裴清遠,這是怎麼回事?」
裴清遠立刻站起身,神情慌亂地擺手:
「大人,這是下官鄰家的一個瘋婆子。」
「患有桃花癲,微臣也不知她怎麼追到這裏來了。」
-19-
「大膽!」
王相拍案而起,花白的山羊鬍氣得根根豎立。
張尚書冷哼一聲,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我:
「不知死活!」
裴清遠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對王相和張尚書卑微致歉:
「微臣這就把她趕走。」
說罷,他轉過身對我疾言厲色:
「周嬸子,我看你是一介弱女子,才一而再再而三忍讓你。」
「沒承想,竟助長了你的瘋病!」
「這不是你玩鬧的地方,還不快回家去!」
王相猛吸兩口氣,看起來就要暈過去了。
「放肆!」
裴清遠跨步上前,一雙清冷的鳳眼中竟隱隱透出幾分殺意:
「聽見沒,還不快滾回家!」
「不然得罪了貴人,休怪我不講鄰里情分!」
見我還傻站着不動,他擼起袖子,準備上前拽我。
這一刻,素來清冷矜貴的狀元郎,面目猙獰。
「啪!」
王相以一種和他年齡不相符合的身手閃步上前,一巴掌拍開裴清遠的手:
「豎子竟敢對公……」
我一把掐住他後腰上的嫩肉。
「咳咳咳,豎子竟敢對女子無禮!」
「枉你讀過那麼多聖賢書,竟不懂得體恤老弱孤苦。」
-20-
屋裏的氣氛,有些詭異。
裴清遠呆愣當場,不知所措地看着王相,進退兩難。
張尚書摸了摸自己的鬍子,一雙細長眼中閃過精光:
「相爺這是,意欲何爲?」
王相轉過身,極爲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扭過頭對裴清遠怒喝:
「我瞧這女子氣質華貴,儀態萬千,花容月貌,國色天香,風華絕代,冰雪聰明!」
「絕不可能得什麼桃花癲,這事,不能聽你的一面之詞。」
說罷,他又轉過身,和顏悅色對我一笑:
「娘子莫怕,老夫在此,有什麼委屈,你儘可以同老夫說。」
張尚書沉下臉,橫眉立目:
「王相這是何意?」
「裴清遠是我女婿,王相不信我賢婿的話,竟相信一個瘋瘋癲癲的婦人?」
我突然想起,皇弟同我說,王相準備致仕。
朝堂中多人都對這相位虎視眈眈。
其中張尚書,也是熱門人選。
而王相,卻想讓自己的學生坐上這位置。
兩方最近鬥得和烏眼雞一樣。
裴清遠剛入朝堂,對這些情況並不瞭解。
他只想着要找個身份貴重的人去提親。
把從我這裏借走的孤本古籍和名家字畫拿去送他恩師,求他恩師打點,這才請動了王相。
張尚書人老成精,心思詭譎。
眼下,估計是認爲王相意欲從這件事情上壞他名聲,好讓他沒有機會登上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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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把這瘋婦拖出去!」
「一個瘋子,竟敢攀污我張家女婿,還不給我亂棍打出去!」
張尚書果斷下了決心,決定不給王相這個機會。
按照張尚書的行事作風,我不信他沒打聽過我和裴清遠之事。
此前就聽聞他十分溺愛嬌縱幼女,現在看來,此言非虛。
張家生了七個兒子,就張婉蓉一個女兒。
而那張婉蓉,是個顏控。
龍十九說過,張婉蓉早在殿試前就已經盯上裴清遠。
只等他高中,便央求父親榜下捉婿。
這出大戲,真是越來越精彩了。
我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哭喊着甩出帕子:
「本,咳咳咳,本人冤枉啊!」
「裴清遠和我有着月下之盟,天地可證,我是他清清白白的未婚妻!」
張尚書狠狠瞪我一眼,小眼睛中殺意湧現:
「你這瘋子,幾次三番糾纏我賢婿。」
「不好好教訓你一番,還真以爲我張某人是喫素的!」
王相公大義凜然伸出手:
「張公慎言!」
小心點說話吧。
再多說幾句,你不但爭不到相位,尚書之位也是難保。
只可惜,張尚書聽不到王相公的心裏話。
他朝裴清遠使了個眼色,裴清遠立刻氣勢洶洶要來抓我。
「啪!」
「啪啪啪啪ṭṻₖ啪!」
龍十九閃現,掄起手臂,把靠近我的人抽得像陀螺一般。
裴清遠靠得最近,挨的巴掌也最多。
嘖,這麼俊一張臉,都打壞了。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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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遠捂着臉,目眥欲裂:
「你,你竟敢打我!」
龍十九昂首挺胸:
「嘖,我還敢殺你呢,信不信?」
好囂張啊!
張尚書素來跋扈,忍不了有人比他還要囂張。
「護衛呢?都是死人嗎!」
「給我打!打死了算我的!」
無數穿着勁服佩着刀的侍衛魚貫而入,然後被龍十九橫掃一片。
龍十九的武功,顯然令在場衆人都十分意外。
裴清遠躲在廊柱後,對着我高聲厲喝:
「周永寧!」
「你一介商戶,竟敢在身邊暗藏江湖一等高手,莫不是想要行刺?!」
張尚書眸光一閃:
「好你個瘋婦,我看你裝瘋賣傻藏在京中,定然是想行刺陛下!」
「聽聞北蠻有刺客潛入,我看你就是那刺客!!!」
「來人,速速緝拿刺客,給我就地格殺!」
這話一出,王相大驚失色:
「豎子敢爾!!!」
我沒理會張尚書,只是怔怔地看着裴清遠,神情哀傷:
「裴郎,你也要殺我嗎?」
裴清遠薄脣緊抿,說出的話,冰冷如刀:
「大人慧眼如炬,此女,定是刺客無疑。」
哀莫大於心死。
我垂下眼睫,露出一個悽美的笑:
「好,你要我死。」
「我這就……」
青鸞一把抱住我:
「不要做傻事啊!」
我黑着臉推她:
「你傻啊,現在不跑,更待何時?!」
「風緊,扯乎!」
龍十九再厲害,也雙拳難敵百手。
青鸞也略通拳腳,兩人堪堪護着我且戰且退。
王相振臂高呼:
「我與罪惡不共戴天!」
「誓要保護弱小女子!」
喊完就帶着他的老僕人跑到我們身邊,給我們拖了不少後腿。
要是沒有這兩個老傢伙絆手絆腳,我們仨早都跑了。
府中正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張家管家漲紅着臉,跌跌撞撞跑進來:
「老爺,老爺,陛下來微服私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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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鑾殿上,年輕的帝王端坐在龍椅上,不怒自威。
王相雙眼盯着地板,好似地板上開了花。
張尚書和裴清遠面容沉靜,跪得筆直。
青鸞和龍十九跪在我身側,我則是和王相一樣,直挺挺地站着。
「陛下,她真是一個瘋婦。」
「見到天子都不跪,必然是北蠻刺客無疑!」
「王相一味包庇這刺客,不知安的什麼心。」
張尚書身居高位太久,不但眼瞎,心也盲了。
他難道沒發現,我和皇弟長得很像?
同樣的鳳眼高鼻,只是皇弟長得更爲英武,而我眉眼比他柔和些。
「呵呵。」
皇弟淡淡一笑,手中摩挲着舍利佛珠:
「瘋婦?」
「裴卿家,你也是這麼認爲的?」
裴清遠喉頭滾動,嚥了口口水,努力保持鎮定:
「回稟陛下,微臣不敢欺瞞。」
「這女子形跡詭異,家中有鉅額不明財產,十分可疑!」
「微臣的母親,還有家僕都認得此女,可以替微臣做證。」
皇弟輕扯嘴角:
「哦?竟還有人證?」
「這位女子,你可有話說?」
我點點腦袋,鼻頭微紅,聲音哽咽:
「我對他掏心掏肺,他卻想要我的命。」
「我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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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嘴!」
天子震怒。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裴清遠幸災樂禍瞥我一眼,趕忙落井下石:
「陛下,這女子竟然敢在金鑾殿上,當着您的面撒謊。」
「欺君之罪,其罪當誅!」
皇弟緩緩坐直身體,上下打量着裴清遠:
「裴愛卿,好似對律法甚有研究。」
「那,要不要夷其三族?」
張尚書見縫插針,斬草除根:
「陛下聖明,對於這等刺客,自當夷其三族,殺一儆百。」
哦,張尚書可真是個老機靈鬼。
王相不忍再看,扭過頭閉上眼睛。
我嘆了口氣:
「陛下,三族太多了,下個月就是先皇后冥誕,還是別見紅了。」
裴清遠是新科狀元,張尚書更是兩朝老臣。
一下殺這麼多人,會讓我皇弟落Ṭûₔ個嗜殺的名聲。
「陛下,臣以爲……」
「你可閉嘴吧!」
王相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死死捂住張尚書的嘴巴。
皇弟橫他一眼:
「王愛卿,倒是有副好心腸。」
張尚書不停掙扎,和王相扭作一團。
我嘆了口氣,張尚書妻子的姐姐的侄女的表姐,曾是我的伴讀。
țṻₓ算一算,也在張尚書九族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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爲免他弄死自己九族,今天就到此爲止吧。
我一甩帕子捂住臉:
「嗚嗚嗚,裴郎好狠的心!」
「我好難過,我要餓死自己,嗚嗚嗚!」
「青鸞,擺駕回宮,宮外一點都不好玩,都是壞人!」
我捂着臉朝宮外跑去。
皇弟一改剛纔的威嚴,滿臉驚慌,大步跑向我:
「阿姐!」
「你慢點,小心別摔了!」
「不喫飯怎麼行?都是那裴清遠不好,我馬上砍了他給你出氣!」
「還有那張賊,我夷他三族,不,九族!!!」
張尚書此時剛剛憑藉自己更爲年輕的身體,掙脫開王相的手。
聽到這話,猶如一個驚雷打在頭頂,重新跌回王相懷中。
而裴清遠,則是怔了一會兒。
等弄明白我的真實身份後,兩眼一翻,乾脆利落昏死過去。
皇弟拉着我的手,笨拙地哄慰我:
「哎呀,要不那個賭就算了吧。」
我倔強地昂着脖子:
「公主一諾,八馬難追。」
青鸞捧着胸口,心疼得直抹眼淚。
皇弟繼續哄我:
「我知你心情不好。」
「那這樣,雖然去不了江南做知縣,我在京兆府中給你封個官職,你去京兆府任職可好?」
「阿姐,往日是我不好,將你整日拘在宮中。」
「你見識的男子太少了,纔會被裴清遠這種小人矇蔽。」
「你去京兆府見識一下人心險惡,時間長了,自然會知曉,世間男子多薄倖。」
我抽抽噎噎抬起臉:
「你莫要誆我,真讓我去京兆府,我去那做什麼?」
皇弟見我態度鬆動,忙拍着胸脯打包票:
「我給你設一女司,專門替天下受苦的女子斷案,可好?」
我滿意地點點頭:
「青鸞,我餓了,想喫香酥乳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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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遠被削了官職,跟着他母親,和他爹一樣都流放三千里,發配邊疆。
也算是一家子團聚。
張尚書被查出賣官鬻爵,被擼去官職,抄沒家產,也一併去流放。
兩家人在路上,還能做個伴。
到時候想要結親,還是可以再續前緣。
流放前,我去獄中看裴清遠。
他髮髻凌亂,穿着髒亂的囚服,跪在地上拼命向我磕頭。
一邊磕頭,一邊抽自己嘴巴:
「求公主殿下開恩!」
「是罪臣有眼無珠,是我的錯!」
「求公主殿下饒了我吧!」
裴清遠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看着一點都不俊。
我嫌棄地想往後躲,想起在一邊窺伺的玄武,抽出帕子捂着臉慟哭:
「嗚嗚嗚,裴郎!」
「嗚嗚嗚,裴郎,流放在你身,痛在我心啊!」
「好難過啊,我見不得這個,青鸞,快扶我走!」
想必不到一刻鐘,長公主在天牢痛哭流涕的消息就會傳進皇弟耳中。
永樂宮中,青鸞捧着盞荔枝冰酪試圖安慰我:
「公主快擦擦眼淚吧,哭多了傷身……」
我抬起臉,面上光潔白皙,根本沒有眼淚。
青鸞一怔。
這傻丫頭。
我朝她勾勾手指,笑得張揚又肆意:
「蠢丫頭,過來,本宮告訴你一個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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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弟少年老成, 胸有丘壑。
我哭過鬧過絕食過,他依舊不願意讓我去江南。
可他不知,我從來,就不想去江南。
我只是想每天都能出宮而已。
宮裏年老成精的方公公告訴我。
如果屋子太暗要開窗, 沒人同意, 但你要拆屋頂, 他們就同意開窗。
所以,我得提出一個非常離譜的要求。
被拒絕以後, 我真正的要求,看着就十分合理了。
所以我矜矜業業,扮演着一個戀愛腦公主的形象。
不但戀愛腦,還試圖帶着夫君去江南雙宿雙飛。
爲裴清遠生,爲裴清遠死, 爲裴清遠哐哐撞大牆。
這賭約,皇弟賭的, 是裴清遠貪圖名利之心。
而我賭的,是他的愛姐之心。
這一局, 沒有輸家。
青鸞人都聽傻了:
「公主, 那萬一, 萬一你賭贏了,那裴清遠真向你提親了, 可如何是好?」
我嗔笑着拍她的腦袋:
「蠢丫頭!」
「你還記得我們見裴清遠的那天嗎?」
他和他娘一起被趕上大街,露宿街頭。
兩人連飯都喫不起, 是裴清遠娘去求繡房老闆, 願意無償做工一個月, 只求給他們幾口飯喫。
沒地方住, 又是裴清遠他娘,去求好心的街坊鄰居收留。
全程, 裴清遠都垂着頭跟在他娘身後, 一言不發。
-28-
「一個大男人, 困難時候就知道躲在老孃身後, 算什麼男人?」
「他娘捨不得他喫苦, 他倒是捨得他娘處處求人。」
「這種男人, 是沒有心的。」
青鸞張大嘴巴:
「公主,原來你不傻啊!」
「你竟然這麼聰明!」
我撈起一顆雪白的荔枝放入口中:
「本宮金枝玉葉,什麼好東西沒見過?」
「區區男人, 算得了什麼?!」
青鸞就是話本子看多了。
哪來那麼多千金小姐, 一見俊書生誤終身。
țûₖ我頭上一根金簪, 都可以買他們一條命了。
說什麼易求無價寶, 難得有情郎。
無價寶, 是真無價。
而有情郎, 誰知道是真有情, 還是假有情?
縱然真有情,這情, 又能維持多久?
一天, 一月, 還是一年?
我拉着青鸞的手,語重心長:
「笨丫頭,你可千萬別學那話本子。」
「什麼窮書生千金小姐, 都是些失敗男人的臆想罷了。」
青鸞用力點頭:
「公主,我明白了!」
「以後奴婢只求榮華富貴,不圖一絲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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