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祁最落魄那一年,成了我的夫婿。
我以爲他性冷,所以連他一根手指都碰不到。
後來才知,他心裏一直還念着青梅。
他自覺配不上她,才娶了我。
我只是他的將就。
-1-
三年前,父親將凌祁帶回。
我揉了兩遍眼睛,才確認沒有認錯。
曾經鮮衣怒馬的五陵少年,如今蕭瑟地站在那裏。
曾經需要仰望的存在,成了我裴青行的夫婿。
裴家是皇商。
自那以後,凌家一家子重新住上了大宅子。
凌祁一心讀書,性子冷淡,但從未和我紅過臉。
所以,我一直以爲,凌祁即便不夠喜歡我,也會感激我家的恩情。
直到今日。
天降大雨。
凌祁未歸,我拿了傘去書院接他,不小心聽到了他的心裏話。
有人豔羨道ţũ̂ₑ:「不愧是凌祁兄,這麼金貴的紙,想扔便扔。」
「嫂子對你可真好啊!」
凌祁嗤笑一聲:「身外俗物。」
說着,他面露鄙夷:「你以爲我稀罕?」
「誰要她對我好了,若非當年沒得選……」
有人點頭道:「士農工商,嫂子家世確實有些登不上臺面,凌祁兄的確屈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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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來的那位尚書千金倒是不錯,要我說,凌祁兄與她倒是般配!」
有人調侃道:「書院的臺階委實修得高了一些,幸好有凌祁兄扶着姜姑娘……」
他話沒說完就被人用手肘戳了戳。
原因無他,確實般配。
但那是曾經,凌家被抄前。
尚書千金姜蘭君正是凌祁的未婚妻。
凌祁垂下了眼眸,沉默了許久。
許久之後,他自嘲地一笑,神情落寞道:「如今的我,怎麼配得上她?」
「也就配娶個商戶女……」
外頭雨聲陣陣。
我以爲我聽不清。
可偏偏,每個字都很清楚。
明月墜入凡塵,與我結成一段緣的美好故事,好像都是我的臆想。
原來,他與我成親的時刻,亦是他瞧不上我的開始。
他心裏頭有人。
那洞房花燭夜,我兩頰通紅,忍着羞澀與他笨拙調情時,他會不會在心裏嘲笑我,覺得我特別噁心?
胸口處一陣鈍痛。
我不知我是如何回去的。
-2-
腦袋有些昏沉。
喝了薑湯睡下時,已經時夜半了。
凌祁還沒回來。
父親沒瞧見他,責問我爲何沒有去接。
「夫君在外,你卻不聞不問,哪有你這樣做妻子的?」
他看不到我平日做的,只會在我哪裏不如他意的時候,迫不及待揪住,然後教訓一番。
可凌祁若是想回來,大可遣人回來取傘,甚至直接去尋個馬車。
侍女想爲我說兩句,被我制止了。
父親不會聽的。
他偏心得厲害。
我有時候甚至懷疑,我和凌祁到底誰纔是他的孩子。
但事實上,絕沒有這種可能。
自從我出生後,父親就意外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不然,孃親的夫人之位根本就坐不久。
她一早就會被那些貌美的姨娘弄下去。
父親不喜歡相貌平平的孃親,自然也不喜歡我這個相貌平平的女兒。
可我臉上的許多地方都是遺傳自他。
大餅臉,稀疏眉,塌鼻子。
與他相比,孃親大小算是個美人了。
外頭的雨小了點。
我磨磨蹭蹭披上蓑衣時,凌祁回來了。
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完全沒有注意到我面色有些不健康的潮紅。
我照常去服侍他更衣。
卻在摸到他衣襟的那一刻,被他猛然打掉了手。
「啪」一聲脆響。
我手背上一疼,頃刻泛了紅。
他爲何反應這麼大?
我明明已經很小心,沒有觸碰到他了。
剛成婚那時,我歡歡喜喜去牽他的手,結果他就像這次一樣,面露嫌惡。
他說,他不是針對我,是不習慣所有人的觸碰。
可今日,凌祁主動扶着姜蘭君上臺階。
明明之前有次,我摔倒在他跟前,他都沒有伸手。
故人相見,心上人出現在了眼前。
也許,就是因爲這個,他更加無法接受我的靠近。
我見過姜蘭君。
身姿纖細,弱柳扶風,有京城第一才女的美譽,容貌也是一等一的。
她比我漂亮太多了。
漂亮到,我不敢和她比。
此刻,凌祁愣了愣。
他看着我發紅的手背,嘴脣動了動,最後選擇撇開了眼睛,一句話都沒說。
我是不是該主動說一句「沒事」?
就像我之前那樣。
可我突然說不出來了。
-3-
我是孃親好不容易懷上的。
那時,父親迫切想要一個嫡子。
但外祖剛離世,他立刻休妻於名聲不好。
做生意做重要的就是名聲,名聲決定信譽和口碑。
但他也沒停止在別處播種。
一房房貌美的妾室被抬了進來,先前養在外頭的外室也進了門。
孃親生我那日難產。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
父親在祠堂虔誠地跪着,祈求祖宗保佑,能一舉得男。
結果令他大失所望。
孃親臨死前說,我以後嫁人的時候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像她一樣。
裴府金碧輝煌,玉階白瓦,僕役成羣。
可對我來說,如此孤獨。
直到,凌祁走到了我面前。
他背脊筆直,眉眼清俊,端端正正喚了我一聲:「裴小姐。」
他沒有多說一句話,沉默寡言。
凌祁與父親全然不一樣。
文人風骨,想必是極好的。
不像父親,商販走卒出身,大字不識,只因那嘴上的花言巧語,得了年幼的孃親青眼。
我不奢望凌祁有多喜歡我。
但他若有良心,兩個人,一日三餐四季,細水流長,總是能培養出感情的。
我幻想着,他騎着駿馬,帶我離開這幽深的宅院。
可他一次次打破了我的幻想。
我生辰那日,他沒有回來。
小廝傳話說,他沒有空閒。
我一個人喫了一大碗長壽麪。
侍女提議去外頭消消食,聽聞新來了唱曲班子。
也就在那梨園裏,我瞧見了凌祁。
還有他身旁站着的女子。
背影娉婷,身姿嫋嫋。
夜色悽悽。
燭火快燃盡時,我等到了他姍姍歸來。
他與往常一樣,路過我,去洗漱更衣。
我忍不住道:「你不問我,爲何還不睡嗎?」
凌祁眉眼間一閃而過厭煩。
「你有什麼事直說。」
我努力使自個兒的聲音正常些,問道:「今日,和你一起的女子是誰?」
聞言,凌祁皺起眉盯着我:「你跟蹤我?」
「碰巧。」我抿了抿脣。
凌祁冷笑了一聲。
他道:「今日我本在溫習功課,張家的大公子非要去聽曲,至於那女子,不過是正好坐在我旁邊,難不成你還能攔着梨園不接待別的女客了?」
看着他眉眼含怒,我忍不住愧疚起來。
「裴青行,不要沒事找事,我很忙。」
我連聲抱歉。
凌祁披上了外袍轉身就走。
那夜,他睡在了書房。
自那以後,我也不再敢隨意懷疑他。
可如今想來,那纖細的身形,是如此眼熟。
-4-
許是因爲我沒有主動遞臺階,凌祁又睡去了書房。
當然,更可能是他本就不願與我同牀,正好尋到了理由。
我枯坐了一夜。
清脆的鳥鳴聲喚醒了一團漿糊的腦袋。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雕花窗,照射在我身上。
我下意識縮了縮。
侍女來時,我問她,凌祁呢?
她說,姑爺已經去書院了。
每次都是這樣。
走得乾脆利落。
等到再出現時,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自己消化好了情緒,甚至還準備了求和的禮物。
他一身的錦緞,千金的墨,白無瑕的宣紙,都是我用孃親留給我的嫁妝置辦的。
凌祁永遠是這樣,不接受也不拒絕。
但會在我想要進一步時,甩開我的手,滿臉厭惡。
眼淚砸到我寫了一夜的和離書上。
最後,和離書被我揉成了一團。
我將和離書隨手扔到看不見的角落,揚聲道:「父親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利,今日我去廟裏拜一拜吧。」
侍女按照往日我的喜好打扮了起來。
花紅柳綠,金釵玉鐲。
我糾結了一會兒,換上了身素雅的。
侍女手忙腳亂的時候,我偷偷將文碟藏進了袖子裏。
雨後空山。
去山上廟宇的路還很泥濘。
但也有不少人去朝拜。
多是滿臉虔誠的婦人。
也有年輕夫妻結伴而來。
言笑晏晏,親暱無間。
是我不曾體會過的。
夫人們嘴裏唸叨着,求佛祖保佑她們的夫君和兒子。
而我,跪在佛祖跟前,求着一路平安。
先前是我傻了。
與其等着凌祁帶我走,不如我自己走。
父親不會同意和離。
我支開了侍女。
我給她們留了些銀錢,這樣即便被父親遷怒遣散了,也能安家餬口。
待侍女反應過來時,我已經登上了南下的船。
船伕見我沒有一件行李包裹,問道:「娘子可要等家人一起走?」
我笑着搖了搖頭:
「沒有家人,只有我一人。」
-5-
昨兒個,沒撞見凌祁說出心裏話之前,我還想着給他一個驚喜。
我爲他蒐羅到了絕版的古籍。
就在清晨,凌祁去書院前,我還與他柔聲道別。
「夫君辛苦,早些回來。」
他對我露出了個笑,讓我昨日歡喜了半天。
船伕突然開口:「娘子可是和當家的鬧彆扭,一個人回孃家?」
我從回憶中回神,下意識搖了搖頭。
我怎麼會和凌祁鬧彆扭呢?
從來都是我順着他。
這次,也是。
我給他和姜姑娘騰了位置。
希望他能和姜蘭君終成眷屬。
希望姜蘭君不要嫌棄他家道中落,還娶過一門妻子。
我本是想一路南下,去往江南水鄉,外祖家。
可一想到外祖已離世,兩位姨媽有自己的家人,我便歇了去叨擾的心思。
沒思慮太久,我就挑了一站,下了船。
小橋流水,煙雨朦朧。
我看中了個小院,房牙開了高價。
他將那小院吹得天花亂墜,又不經意般詢問我,可還要買僕役。
我面露苦惱,嘆了口氣道:「竟這麼貴,早知道我就多拿些……」
我一雙手不事生產,自然是藏不住的。
我只能演一演身上沒幾兩銀子的逃家小姐。
房牙眼中略略失望,又不甘心地試探道:「我們也可收些金銀首飾……」
我爲難道:「早就當完了……」
最後,我砍了一半的價,買下了這處小院。
我的孃親和父親都是商賈出生,外祖更是富甲一方的商人,雖然父親從未把我當繼承人培養,但我從小耳聞目染,似乎天生就懂如何與人談生意。
明碼標價,一步步試探,互利互惠,爲了共同的目的交鋒。
似乎比與凌祁相處簡單許多。
我突然想要找點事來做。
意料之中,屢屢碰壁。
沒有一家鋪子願意要一個女掌櫃,便是做學徒也不要。
剛剛萌生出的嫩芽被一塊石頭壓了下去。
我懨懨地走回去,路過一鋪子,見一書生與老闆吵得面紅耳赤。
我不由停下了腳步。
一塊上好的松煙墨要二兩。
書生要買二十塊,原是四十兩,可那掌櫃偏要收四十五兩。
「我這價本就定便宜了,是爲了吸引新客,若是都被你買去了,那我還怎麼吸引新客,多收五兩已經夠仁義了!」
「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
書生氣得漲紅了臉,可偏偏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我瞧了兩眼,笑道:「招攬新客的成本,何時算到老客頭上了?」
「這樣新客來不了,老客也不來了。」
老闆上下打量了兩眼,見我孤身一女子,頓時大了聲:「哪來的長舌婦,多管閒事,做生意的事你不懂!」
我指向那快松煙墨,道:「你這松煙墨算不得好,上品的松煙墨取自黃山松,呈古銅色,你這些……至多一兩銀子。」
我可能確實不懂做生意,但這些年爲凌祁購置筆墨紙硯,爲了找最好的,我什麼樣的沒見過。
「一介婦人,休要信口胡言!」
老闆面色難看,指着我鼻子罵。
書生擋在我身前,揚聲道:「你這兒不僅做生意不誠心,竟還要欺辱一好心女子!」
「這次我是給我們書院來採買,回去我便告訴書院同窗,讓他們擦亮了眼睛,別被騙了去!」
書生討價還價不行,這會兒來倒是口齒清晰。
老闆低了氣焰,硬着嘴說不做我們生意了。
我也不再駐足,卻在離開時,被書生喊住了。
他同我道了謝。
說完,又扭扭捏捏,欲言又止。
我等了片刻,聽到他說:「能否請娘子與我一道去採買?」
「娘子放心,報酬不會少的!」
他道,他們書院原來負責採買的人被山長查出中飽私囊,喫了不少回扣,剛被開除,恰逢書院裏筆墨都不夠用了,他才臨危受命出來採買,沒想到ṱų₀走了好幾家都沒找到合心意的。
我心念一動,沒有立馬答應,轉而問道:
「那這採買的人還招嗎?」
-6-
眼前之人,身量頗高,面目威嚴。
刨開那叫人不敢直視的氣勢,細看眉眼,卻是生得極好,比凌祁還要俊美。
「娘子,這就是我們山長。」
我沒要書生的報酬,只要他將我帶回書院,引薦給山長。
書生名叫孟安。
來的路上,孟安道,他們學子的筆墨紙硯都是由書院統一採買的,他們山長爲人嚴苛,如今又還在氣頭上,怕是不會招娘子。
事實果然如此。
山長直接回絕了我。
我直接點出了他書桌上那支狼嚎的產地和價格,還有他所用徽州宣紙的特點。
任憑我如何賣弄一番,山長不爲所動。
思索片刻後,我掏出袖中金條,笑道:「山長放心,我不是貪墨之人,只是想尋點事情做。」
孟安瞪大了眼睛。
可山長雖有些驚訝,但並無鬆口的意思。
他道,採買一事,他決定還是由他親自來,所以不需要我。
我想了想道:「剛纔一路走來,見書院弟子衆多,至少有百數。」
「一人一日寫三千字,耗費宣紙三十張,一月用墨二十克,按照今日的採買量,山長怕是要半個月就走一次。」
山長一雙眼眸幽深,落在我身上。
他面容沉靜,讓人瞧不出喜怒,因此我也看不出,我有沒有說服他。
我緊張得手心沁出了汗。
半晌後,方纔聽他道:「你先回去吧,我考慮過後給你答覆。」
我壓下心裏失望,點了點頭告辭來開。
孟安將我送回家。
我推辭了幾次,他仍執意相送。
「夜路不安全,娘子今日幫了我,且還是從我們書院離開的,於情於理,我都該送一送。」
我有些許怔愣。
往日,凌祁若要留在書院夜讀,我去給他送膳食,也是自個兒回去的。
我本想爲他辯解,也許他是覺得有侍女同行,所以才放心我走夜路的,可又想起了乞巧燈節那次,我央他兩個人出門。
他把我一個人拋在了那裏。
我避着暗巷走,躲着獨行的男人,最後倉皇回到家。
卻見他在桌前奮筆疾書,頭也沒抬。
我盯着他,有些難受地質問他,爲何拋下我。
凌祁愣了愣道:「昨日作的賦論,我突然有了靈感,所以先回來了。」
「你長成這樣,能有什麼事?」
我嚥下心頭苦澀,抬眼看向眼前的孟安,笑道:
「我長這模樣,有什麼好擔心的?」
孟安連忙道:「這是什麼話!娘子溫柔好看,氣質也好,怎能叫人不擔心!」
雖然是客套話,但我還是忍不住彎了嘴角。
-7-
我做了書院的採買人。
孟安來接我。
這次,他同我好好介紹了書院。
書院名叫來鶴書院,山長乃當代大儒,受當今陛下三請不出,因此有許多學子慕名而來。
我問道:「那山長夫人呢?」
孟安道,山長未曾娶妻。
我下意識問道:「怎麼能不娶妻呢?」
說完,我立刻止了聲。
怎麼好對旁人指手畫腳,還是這樣的大家。
孟安只笑着回了句,爲何不能?
是啊,爲何不能。
我腦子裏似乎生出了些什麼從未有過的念頭。
似迷霧被清風吹散了些。
我嫁給凌祁,和離不能,跑來了這裏。
孃親當年嫁給父親,是因爲肚子裏懷裏孩子。
世人都說,女子不能不嫁人,更不能未婚產子,那是要被浸豬籠的。
所以孃親匆匆嫁給了父親。
只是那個孩子因孃親撞破父親豢養外室,受驚之下沒有保住。
不然,我應該還有一個姐姐或是哥哥。
後來,孃親和我說,父親是故意的,故意讓她有孕,就是靠着這個娶了她。
她叫我,千萬別走她的老路,千萬別被男子哄騙了輕易得手。
可笑後來不是男子哄騙我,而是凌祁不願與我圓房。
孃親的婚姻,和我的婚姻,似乎都不是什麼好事。
既然不是好事,爲何還非要去做?
還沒等我想通,便見青松散開,露出一塊巨石。
上書:來鶴書院,落款:顏亭北。
我跟着念道:「顏亭北……」
卻聽下一刻,有人應了一聲。
山長站在幾步外的臺階上。
他一身玄色長袍,寬肩窄腰,氣勢依舊懾人。
他道:「喚我何事?」
-8-
我正式入職了來鶴書院。
書院在山上,每日出行不便,加之書院還提供了住宿的地方,我便搬了過來。
我與學子們錯峯用餐。
可不免還是撞上了幾次。
書院裏出現女子本就是稀奇事,沒多久就傳得沸沸揚揚。
我似乎明白,爲何顏亭北那日不想收我了。
我自以爲聰明,每一處都想到了,可卻忘了最要緊的事——
男女有別。
那我該離開嗎?
還沒等我想出個答案,就發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我的一件肚兜不見了。
我隱約想起來,前些日子我用完膳後,回來的路上,背後好像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我不想誤會了人,於是又翻箱倒櫃找了許久。
我輕裝簡行來的這裏,翻來覆去也就一共三四身衣服,偏偏就是少了那件藕荷色的肚兜。
我糾結了好幾日,決定還是去找顏亭北。
他白日不是在授課就是在寫字,我便挑了傍晚去尋他。
我敲了敲門。
裏頭傳來顏亭北的聲音:「何人?」
「是我,青行。」
我不願讓人把我和皇商裴家聯繫起來,所以故意隱去了自己的姓氏。
裏面沉默了一會兒,方纔道了一聲簡短的「進」。
我推門進去,站得離顏亭北遠遠的。
他放下手中書卷,抬眸看過來,問道:「何事?」
燭火搖曳,照着他半面俊美的面容。
青絲入瀑,披散在他肩頭。
我漲紅了臉,雙手攥着衣襬,醞釀了許久,都開不了口。
肉眼可見,顏亭北面色越來越嚴肅,眼神銳利了起來。
他瞧了眼外頭逐漸黑下去的天色,冷聲道:「到底有何事?」
我被他的神情一激,更加不敢說。
我如何和一個男子說,我的肚兜不見了?
他會不會誤會我是故意來勾引他的?
他會不會覺得我醜人多作怪?
就像現在,他似乎也誤會了……
「既然無事,就先退下吧。」
「好。」
我應了一聲,轉頭就跑。
跑得飛快,彷彿屁股後面着了火。
可這事,不是我做縮頭烏龜,就能解決的。
第二日,孟安找來了。
他神情很是複雜,道:「青行姑娘,山長請你過去。」
-9-
路上,孟安安慰我說:「我知青行姑娘不是那樣的人。」
這話,讓我越發不安。
很快,就到了顏亭北的居處。
院子裏,跪着一學子。
我眼尖地看到了顏亭北桌子上的一抹藕色。
孟安道:「夫子查舍,在這人的住處發現了青行姑娘的……衣物,定是他們心思齷齪……」
孟安話音未落,那學子就叫道:「冤枉啊山長,這不是我偷的!」
顏亭北問道:「那是如何得來的?」
孟安搶白道:「還能是哪裏來的?不要狡辯了!」
「是、是她非要給我的!」
那學子指着我大聲道。
我從剛纔瞥見那抹藕色開始,就有些恍惚,如今被他一指,嚇得退了兩步。
我咬牙道:「你胡說。」
那學子彷彿抓住了什麼馬腳,笑道:「你看看你的樣子,長這麼醜,我怎麼可能偷你的肚兜,還不是你硬要塞給我的!」
「山長你一定信我啊!」
我氣得發抖。
我不明白,既然嫌棄我醜陋,爲何還要偷我衣物,再侮辱我?
顏亭北抬眸看向我。
他眼神無半分變化,卻似乎讓人莫名信任。
顏亭北道:「就算是她給你的,你爲何要收下?收下來又要做什麼?」
在場之人都震驚於他的話。
什麼叫「收下來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
那學子立馬反駁道:「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做!」
顏亭北卻不理會他的回答,緊接着又問道:「既然你說是她給你的,那是在何時何地發生的?」
那學子想也不想道:「就在昨天,我昨天一時糊塗就收下了,正準備今天還給她的!所以我什麼都沒做!」
「昨天何時?」
「昨天日沉之時!」那學子得意洋洋地補充,「晚上有宵禁,我當然不會出來!」
幾番一問一答極快。
那學子話音落下,硯臺就從他的腦袋旁砸了過去。
顏亭北沉聲道:「昨天日沉之時,她在我這裏。」
-10-
學子臉色煞白。
「昨天日沉之時,她在我這裏,院中雜役皆可作證。」
最終,那學子被逐出書院。
他被趕出去的時候,還在叫嚷着他是冤枉的。
他注意到了我,瞪着我,怒罵我醜八怪,都怪我。
顏亭北道:「你今日所行所言,我都會張貼在書院中,並且告知縣令。」
那學子一下啞了聲,轉而求繞起來,涕泗橫流。
我心中暢快。
孟安回去唸書,院中只留我和顏亭北兩人。
我向他道謝:「山長早知真相,故意下套讓他承認,青行佩服。」
卻不料,顏亭北搖了搖頭。
「你昨日猶豫那麼久,都沒有說,我如何知道真相?」
「那是?」我有些疑惑。
「因爲我信你的爲人。」
我怔在原地。
顏亭北已經重新坐回了書桌前。
他分明沒有誇我,但卻好像將我誇上了天。
曾有來我家求娶的男子,誇讚我貌美如花,賢惠知禮。
我瞧見了他們眼中的貪婪,並不覺歡喜。
也有心善的人誇過我好看。
可今日不一樣。
憶起剛剛那學子大喊我「醜八怪」的場景,似乎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原來,比起容貌,我更想聽到別人肯定我的別處。
我的能力,我的人品。
我好像,漸漸對容貌釋懷了。
我心中大喜,豁然開朗,歡喜地與顏亭北再三道歉後,便要告辭。
踏過門檻時,被顏亭北喊住。
「你不帶走?」
「啊?」
我順着他的眼神,看到了書桌上的肚兜。
我慌忙將它攥進手裏,意外瞧見顏亭北的耳根似乎有一抹紅。
我無法想象,我沒來之前,它就是這麼躺在顏亭北書桌上的。
「我回去就把它扔了。」我說。
顏亭北撇過了頭:「你不必告訴我。」
我連連點頭,轉身離開,腳步匆匆。
隱約聽到背後人道:
「怎麼每次都跑這麼快,我有這麼可怕嗎?」
-11-
日子悠閒。
山中不知歲月長。
這幾月,我爲書院採購了好幾次。
幾次採買,我發現一種上品油墨的價格,居然比京城貴上一倍。
我自掏腰包買了幾塊,混在了給顏亭北的那一份裏。
三日後,他尋我過去。
我一來,他就開門見山道:「你以爲我用不出來?」
說着,他瞧了我一眼:「我不差你這份,無需做這些。」
我搖了搖頭道:「青行感激山長,但這兩份油墨並非只是出於感激送的。」
顏亭北的手抖了一下。
毛筆在宣紙上劃過一條痕跡。
「我是想讓山長試試,可用得出兩塊的區別。」
「一塊,是我在山下買的,一塊是我託人從京城買來的……」
我正喋喋不休,卻見顏亭北將那寫廢的宣紙揉成了一團,手勁頗大,彷彿在氣什麼。
他開口道:「沒有。」
「沒有」兩字擲地有聲,帶着奇怪的情緒。
「沒有什麼?」
「沒有區別。」
我大喜過望:「當真沒有區別?」
算上運輸的費用,京城來的油墨也比山下的便宜許多。
那我若是從京城採買後,在南片售賣,便可賺些利差。
我不缺這銀子,只是單純爲發現了商機而高興。
顏亭北似乎看出我所想,點出了我忽略的問題:「京城的價不一定是北邊最低的價。」
是、正是這樣,我該再看看,好好調研一番。
我心裏頓時湧現出一個調研計劃,帶我規劃了一番再抬頭,就見顏亭北正一動不動地瞧着我,脣角輕輕勾起,眼裏盛着笑意。
「山長你……」
「咳咳。」他咳了兩聲,收回了目光。
他說:「我要睡了,你先回去吧。」
我瞧了眼外頭的晚霞,心裏有些莫名,但還是乖乖點了點頭離開。
回去以後,我特地自己繪了幅模糊的輿圖,琢磨起哪裏的油墨便宜。
我沉浸在自己世界時,聽到外頭有人喊了聲——
「裴青行。」
-12-
那熟悉的聲音裏帶着驚喜。
凌祁站在那裏。
風將院子裏晾曬的衣物吹得蓬起,像蘆葦蕩裏的蘆葦,也像飄揚的柳絮。
「……青行。」
我與他四目相對。
他眼眸中的驚喜,和我的驚慌,成了鮮明對比。
我壓下心裏的情緒,扯了扯嘴角:「好巧。」
凌祁幾步走上前,道:「不巧,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你同我回去。」
他說出來的,是我最害怕聽到的話。
「是我父親讓你來找我的吧,我可以給你一個隨身信物,讓你回去交差,就說我死了,行不行?」
凌祁一噎:「你在說什麼?」
我試圖說服他:「你瞧不上商戶女,但我父親資助你家許多錢財,讓你不得不娶我,我若死了,不會壞了你名聲,也能讓出你的正妻之位。」
凌祁突然反應過來:「那天,你聽到了?」
「聽到了。」ṱüⁿ
「我……對不起……」
我並不在意,道:「沒事。」
可我的大度並沒有換來其樂融融的結局,凌祁聞言反而突然變了臉。
「你不在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
在乎過,但也不在乎。
那時太笨,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清,迫切想要一根救命稻草,所以纔在乎。
我想了想道:「你與那位姜姑娘確實般配。」
曾經門當戶對,青梅竹馬。
後來虎落平陽,不離不棄。
凌祁卻道:「不會有她了,再也不會有她了,只有我們倆!」
我想起來了。
上個月,太子納側妃,正是姜尚書的嫡女。
怪不得凌祁找來了。
原來是姜蘭君不要他了。
凌祁道:「之前是我沒做好,以後我定然不會這樣了。」
這話,讓人沒法信啊。
我走那日,春雨初停,雨後新生。
可我忘不了,我去找他那日,大雨滂沱,黑夜無邊。
我已經找了自己,爲何還要回去重新被拘束在那裏——
身陷高牆內。
心困情愛間。
我是什麼很賤的人嗎?
凌祁依舊在說:「你不見以後,我夜夜難眠,生怕你在外頭受了欺負。」
「你性子軟,容易喫虧,若是被人盯上了該如何?」
他似乎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可他錯了,我性子不軟。
他說我性子軟,只是因爲瞧見了我被打斷骨頭的樣子。
他捨不得的,應該也是我「性子軟」的樣子。
見我面目疏離,凌祁霍然抓住了我的手。
陌生的觸感讓我起了雞皮疙瘩。
「青行,和我回去吧,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我慌忙將手從他手裏抽出來。
「別,別喊我了,我反胃。」
「凌祁,我在這裏過得很好,不用你對我好。」
-13-
凌祁被護院趕走了。
他本來說,我是他娘子,還拿出了我的畫像,護院才放了他進來。
但我翻臉不認。
他沒有婚書,證明不了什麼,去京城官府調取檔案,一來一回不知要何年何月。
至於婚書,已經被我撕了。
凌祁從不在意這些,一直都是收在我這裏的,方便了我行事。
因此,當顏亭北來時,我院子裏已空無一人。
他踱了兩步,然後問了句:「剛剛有什麼人來過?」
我說:「沒人。」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既然知道還問我什麼。
「有條狗來過,不算人。」
顏亭北似鬆了一口氣,然後道:「我是山長,有無關之人擅闖書院,我自然要關注。」
確實是這個理。
我在此勞作,自然不能給此地主人家添麻煩。
只是這事,我不想提起,也不知該如何提起。
我爲難地開口,卻被顏亭北打斷。
「不必告訴我,我只確保無人擅闖即可。」
「當然,你若想說,儘可來尋我,我也可以瞭解關心一下……僱傭之人。」
我鬆了一口氣,道了聲謝。
但凌祁來過這件事,始終壓在我心底。
我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半月後,我父親來了。
頂着相似的面容,理直氣壯地說着:「我來找我那孽女!膽敢攔我!」
他進來得很順利。
凌祁亦跟在他身後。
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就被扇了一巴掌。
我跌坐在地,喉頭湧上一股腥甜。
耳鳴嗡嗡。
「孽女,逃家不說,你竟敢混在這裏,真是不知廉恥!」
「我怎麼會生下你這麼淫蕩的女兒?早知如此,當年就該把你掐死!」
他聲音洪亮,不久就有許多學子和雜役前來圍觀。
他並不在意,彷彿教訓一條狗一樣,不用顧及場合。
「長成這樣,小祁願意看在我的面子上娶你就不錯了,你居然還要逃跑!」
他肥碩的手指指着我的鼻子,噴濺的唾沫落到我臉上。
這麼多年的養尊處優,都沒有改掉他市井小販的習慣。
所以當年,我纔會看到與他完全不一樣的凌祁,就陷了進去。
我腦中混沌,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
我被帶去參加宴席,站在一羣粉雕玉琢的精緻孩童中,那般格格不入。
父親黑了臉,面露嫌惡,他罵娘:「你怎麼生了這麼個醜東西!」
我抱緊了孃的衣裙,囁喏着哭。
場景一轉,又是與一羣孩童玩鬧時。
他們將我推倒在地,學着父親一樣喊我「醜東西」。
我倒在地上,碎石子嵌進了手心,鑽心的疼。
可下一刻,周圍一切都Ŧũ⁶變了。
有人一把將我扶起。
顏亭北聲音出奇地冷:「誰放無關之人進來的?」
「你是什麼人!我是她父親!」
顏亭北皺起眉,周身威嚴,將父親嚇了一跳。
凌祁看着我臉上已經腫得老高的巴掌印,眼神中俱是心疼。
他既然把父親帶來,就該料到今日的場面,做出這幅樣子又是給誰看?
顏亭北看了眼我紅腫的臉頰。
「你打的?」
父親自是會察言觀色的,尤其對那些當官的和讀書人。
他收斂了些,但嘴上仍是道:「我是她父親,父親打女兒,天經地義!」
顏亭北沉聲道:「何來的天經地義?」
父親梗着脖子道:「我沒讀過書,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我女婿可是秀才,你不如問問他,父親打女兒是不是天經地義!」
凌祁面上一怔,猶豫片刻道:「……正是如此。」
他與我對上雙眸,眼中閃過心虛。
我心裏嗤笑一聲。
許是我的表情太過嘲諷,他似乎是被刺到,面上露出受傷的神情。
父親得了凌祁支撐又挺直了腰桿:「我這女兒自小不乖順,醜人多作怪,給我丟盡了臉,我今日打她也是爲她好!」
顏亭北面色鐵青,他正要開口,被我按住了手。
我笑了笑道:「我與父親長得如此相像,父親何必這麼說自己?」
圍觀學子竊笑出聲。
容貌一事,我早就放下了。
我剛纔一時呆愣,只是陷進了並不美好的童年回憶裏。
父親臉漲稱了豬肝色:「女子怎好和男子比,男子容貌無關緊要……」
我不緊不慢道:「科考需學子體貌端正,選官亦有身、言、書、判的要求,父親怎麼就說男子容貌無關緊要了?」
圍觀學子中有人道:「也不瞧瞧自己長啥樣,就來說我們採買娘子的不好!」
「娘子性子好,買的墨是我用過最好的,比你這種喫得滿嘴流油、肥頭大耳的好看多了!」
孟安帶着一羣學子走到我身旁。
父親啞口,再求助地看向凌祁,卻見他閉口不答。
顏亭北不再聽他無能狂怒,喊來人將父親和凌祁趕了出去。
凌祁走時屢屢回頭,彷彿百般不捨。
-14-
翌日。
我主動向顏亭北辭行。
他聽後,許久都沒說出話來。
「是因昨日……」
我搖了搖頭,又點點頭。
有一部分是這個原因。
父親不會善罷甘休,我不想他來打擾來鶴書院學子。
可更多的是,我確實要走了。
我已經計劃好了接下來要去的地方。
外祖祖上曾是走南闖北的徽商。
徽商,亦是儒商,販文房四寶。
父親接手外族產業後,轉而與貪官勾結,將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了承接朝廷工程上,使原本的家業沒落。
我不知自己能否有本事重開一路,但是心之所向,自然要去放手一搏。
顏亭北似乎什麼都懂。
他點了點頭,然後執筆寫了什麼。
「我有些故人,有我的書信,你若有需要可去尋他們。」
我接過那張疊好的紙,連聲道謝。
顏亭北卻不再看我。
他背過身了。
我有眼色地告退。
走出房門那一刻,聽到他說——
「祝你此去,鵬程萬里。」
我歡喜這樣的祝福。
-15-
啓程之日,匆匆來臨。
秋雨瀟瀟,帶着豐收的氣息。
船伕略有眼熟。
「娘子,還是一人?ṭû₌」
我正要點頭,卻見岸邊顏亭北和孟安來了。
「那是我的……兩位知己好友。」
是給過我善意的人。
船離岸時,凌祁跌跌撞撞趕來。
「青行——」
他撲倒碼頭,摔了一跟頭。
我從未見過這樣狼狽的凌祁。
頭髮散亂,衣冠不整,嘴脣乾裂。
他伸出手來,可我們中間已隔了很遠。
一水之隔,卻是天塹。
船悠悠,江上行。
我打開顏亭北給我的書信。
看到內容後,我稍稍震驚。
船伕笑問我,可是有什麼好事,喜上眉梢。
我說,是啊。
有人知我,憂我,又惜我。
自然是好事。
我看向前方。
既已上船,那便只看去處,不再回頭。
長風自天來。
冉冉入我懷。
正文完。
番外:雨過天青駕小船
我叫胡墨。
因我孃親以墨髮家,所以我叫胡墨,小名雨停。
有一富商酸溜溜地說,我孃親是女中豪傑,性子潑辣,沒人敢惹她,再加上有貴人相助,才被她做了皇商。
我娘笑着應下,然後說:「過獎了,你也是男中豪傑。」
那人一愣,感覺被罵了,就想不出被罵在了哪裏。
我知道他被罵了哪裏,但不告訴他。
誰叫他一句話,沒一個字說對。
我娘性子不潑辣,當然也不軟。
性子潑辣是她裝的。
娘說,潑辣豪爽,不在意細節, 有些沒腦子, 這樣更能讓人放鬆緊惕, 也能讓人更信任她。
至於那富商說的「貴人」,確實有兩個。
是我義父顏亭北的幾位好友, 皆是大官。
但我娘能拿下生意,絕不是他們的功勞,最多是在我娘初來乍到,狐假虎威之時,行了個方便, 這恩情,孃親早就還了。
那富商今日什麼都沒得逞,還被罵了去,直接翻了臉, 說孃親狼心狗肺, 前一個皇商是她親爹居然被她送進了牢,還大不孝地給自己改了姓氏, 跟早死的娘姓。
他大聲道:「不孝之女,喫穿用度皆來自父親, 卻翻臉不認人,這種白眼狼, 我可不敢和她做生意!」
他這話剛說完, 就被人打了出去。
孃親心情半點沒受影響, 但我知道那富商多半混不下去了。
傍晚, 孃親帶着我去買菜, 說今晚義父要來。
我雖非孃親親生, 但我是她的繼承人。
孃親喜歡帶着我去談生意,大的小的都是, 買菜也是門生意。
買了菜回來,義父已經來了。
他接過孃親手裏的菜籃子,然後看了我一眼。
我翻了個白眼, 偷偷比了數, 見他默認, 便尋了個理由出去玩了。
身後房門關上時, 我想着, 剛剛瞧義父答應得爽快, 下次應該多要點。
義父待了整整半月便要走了。
孃親和我也是。
孃親一年到頭,帶着我去往各地行商。
但不管多遠,義父都會來找她。
聽孟叔叔說, 最開始那幾年,義父都找了蹩腳的理由,等到第三年的時Ṭũ̂₉候, 他不想找了, 就跪下求我娘同他好。
孟叔叔說這話的時候,孃親就在旁邊。
她說,別亂說, 小心你山長罰你抄書。
孟叔叔摸摸鼻子說,他現在管不到了。
孟叔叔做了官,不再是書院的學生了。
但他還是發虛,在義父回來後更虛, 連忙告辭走了。
義父火眼金睛,兩三句話就從我嘴裏問出了前因後果。
我以爲他要給自己正名,沒想到他笑着說了聲:「確實是這樣。」
孃親老奸巨猾的臉紅了。
不知道這次是Ťű⁰不是裝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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