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宮的最後一晚,蕭照喝醉寵幸了我。
第二天,我塞了個宮女在他牀上充數。
四年後,孩子牽着我夫君的手,甜甜地叫他叔叔。
他紅着眼委屈地問:「阿姐,她怎麼能叫我叔叔?」
我笑了笑:「可她真是我夫君的女兒,不叫你叔叔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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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宮離開的最後一晚,我帶走了蕭照身體裏的一粒種子。
但他問我的時候,我沒有承認。
那天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冰冷整潔的御書房裏,他揉着太陽穴問我:
「阿姐,昨晚朕喝醉了,模糊覺得你來過,是朕看錯了嗎?」
我恭謹地矮腰行禮道:「昨晚並不是奴婢值班,奴婢一直在屋裏收拾行李,想來是秋林跟我有幾分相像,陛下認錯了。」
秋林是我走後要來接我班的新奉茶女官,她出身不算差,右相家的女兒,雖是庶女,也只是比她嫡姐低一點,好過京城大半閨秀。
可壞就壞在她嫡姐喬秋霜馬上就要封貴妃,不願她日子過得舒坦,給她父親吹風,送她來御前做眼線。
人人都知道的眼線能是什麼好活,她每一日都過得謹小慎微,所以昨晚睡完蕭照,我找上了她。
我對她說:「你是想一輩子被你長姐這麼揉搓,還是今天爬上那張牀,做我的替身,但也爲自己博一個機會?」
少女的眼睫微顫了幾下,俯禮道:「謝謝姑姑。」
然後毫不猶疑地褪去衣衫,在那一小團血污之上躺下。
是個聰明利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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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照還在看我,不抬頭也能感受到那份目光的熱烈,過了良久,他才淡淡道:「今天是阿姐出宮的日子,江南風景宜人,你會喜歡的,朕不方便送,就讓小錢子送你一段吧。」
我最後一次問道:「陛下當真要我走嗎?」
他不再開口,我便懂了,轉身退出,迎着燦爛的日頭,往宮門口走去。
一路上很多人看我,大抵是我終於要走了,不再是御前唯一能自由進出御書房的那個姑姑,她們議論的聲音也敢大起來。
「荔枝姑姑就這麼走了?不都說陛下會留她一輩子嗎?」
「後宮留一輩子的都是娘娘們,她大着陛下五歲呢,怎麼留?可惜喬娘娘好心給她找了一門親,她還心氣高看不上。」
「聽說對方是個將軍,跟她同歲,雖然是續絃,那也是三品官的正室啊。」
「唉,放着這種好姻緣不要,總拿一起在冷宮熬了八年的情分在陛下面前說事,你看,不過不小心傷了喬娘娘的手,陛下就直接趕她走了,情分用多了,也是會讓人生厭的。」
「管好自己的嘴吧,再不濟陛下賞賜了她白銀千兩,在哪兒都能過富貴日子,不比咱們好?」
……
小錢子有心出聲喝止她們,我卻擺了擺手,聽聽這些言論,我才能走得更有決心。
他愁眉苦臉地說:「姐姐,真的要走嗎?其實京城也很好,我城西就有一處宅子,您可以住,您想陛下了奴才還能想辦法讓您入宮,何必去那山長水遠的江南?」
我指着路過的一座宮殿道:「錢生謙,你還記得那裏嗎?」
他便一下沉默了。
那是我跟蕭照相依爲命八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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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荔枝,娘說那是她喫過最甜的水果,希望我一生的日子也能那麼甜,所以給我取了這個名。
但天上可能沒有這種水果,老天爺沒聽懂,讓我十五歲就進宮做了奴婢。
入宮那年,我本不該去伺候蕭照。
嬤嬤說我的臉長得好,合該往那些得寵的皇子面前湊一湊,爲自己掙一個好前程,可娘從小就教我,寧做凡人妻,不做富貴妾。
天家的妾也是妾。
所以我使了銀錢,求分人的太監把我分給最小的九皇子,蕭照才十歲,一盤糕點都比女人有吸引力,等他長大,我也是老姑娘了,更不會被看上。
蕭照是個好主子。
我只是恪盡本分地做了一個宮女該做的事,天涼給他加衣,日落給他點燈,冬天最冷的時候,先自己捂暖了被子再讓他睡,他就肯把所有東西都分我一半。
「荔枝,從來沒人像你對我這麼好,以前來的那些人,她們總裝作聽不見我的要求,你真是個好人。」
他閃着一雙真摯的眼,一邊說,一邊把中秋節賞下來的肉菜往我碗裏撥,誰能想到,天子之家,他兒子竟然年節纔能有兩碗好肉?
來之前我是沒想過的,原來生母早逝,父親不喜的皇子,過得還不如殷實人家的孩子。
可就這麼點東西,蕭照也固執地要分我一半,我不喫,他便也不喫,像極了那些年一個饅頭也要掰給我一大半的阿孃。
所以大難來臨那天,他下意識緊緊拽着我的手不鬆,我就由他那麼拽着,一起入了冷宮。
那些缺衣少食的日子裏,我們喫光了院子裏的草,用幾個破碗,把光禿禿的院子耕出來,再撒下草種。
後來運氣好,鳥兒帶來幾種花的種子,我在鄉下跟養蜂人學過一點養蜂取蜜,倒騰大半年,終於喫上了第一口。
爲了這口蜜,我被蟄得滿頭是包,眼睛腫得都快看不見蕭照Ţù⁴哭花的臉,他摸着我滾燙的額頭,拼命去撞冷宮的門。
小錢子當時是守門的太監,剛進宮的孩子,心總是不夠硬的,他一咬牙一跺腳,去堵了小太醫陳時的路。
我運氣好,他堵的這位,是將來的天下第一神醫,自然輕鬆救回來了我的小命。
後ṱû⁻來蜜越釀越多,我就讓小錢子偷着往外賣,蕭照更狠,乾脆給小錢子起了諢名叫「錢生錢」,盼着這條財路能長長久久。
到如今,蕭照成了天下最尊貴的那個人,小錢子真的改名錢生謙做了大總管,陳時的醫術也名揚四海,只有我要灰溜溜出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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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秋霜也等在這座殿的門口,笑得如沐春風道:「真是對不起姐姐了,我也沒想到,只是傷個手,陛下竟爲我要趕姐姐走,到底是快十年的情分,姐姐傷心了吧?」
她把那隻傷手舉得高高的,像個得勝的孔雀,在我耳邊輕輕說:「那杯毒酒沒毒死你算你走運,原來你在陛下心裏也沒多重要,一介卑賤宮女,這就是你妄想的下場。」
她終於承認,那日大庭廣衆之下,是她故意摔下階梯,不是我推的她,可惜當時我怎麼說,蕭照都不信。
衆目睽睽下,他抬手打了我一巴掌,滿眼都是失望,他說:「阿姐,你怎麼變成這樣?」
大約也是從那日起,滿皇宮都轉了風向,從前人人都說蕭照看重我,卻原來,喬大小姐纔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再然後,蕭照一紙詔書,說我年紀大了,賜我白銀千兩,讓我出宮找個好人家。
我看着志得意滿的喬秋霜也笑出了聲:「喬小姐莫要着急,我雖要走,倒是也給你留了份大禮,收到的時候可別哭哦。」
她身邊的丫鬟立刻上前就要打我的臉:「放肆,我家小姐是貴妃,你該尊稱她娘娘。」
小錢子微微挺身上前想護住我,我卻自己一把推開那隻手道:「冊封大禮未行就只是個小小秀女,等行了,我也看不見了,就不叫這聲娘娘了。」
看着喬秋霜鐵青的臉,我的心情終於暢快了一點。
我向來都不委屈自己,饞蕭照,既然他是我養大的,那第一次我就自己來睡。
討厭喬秋霜,我就給喬秋林機會,左右都是喬家的女兒,右相大人根本不會在乎是哪個得寵,就讓她們姐妹自己鬥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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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照想送我去江南,那是他母妃的家鄉,有人能照顧我。
可惜人生沒有事事得意的,走到半路,我偷的那顆種子發了芽。
我的癸水沒來,還開始嘔吐,擺脫那些暗中的探子,轉道,我去了潼城。
這天下醫術最好、我最信的那個大夫,此刻在那裏。
陳時見我像見了鬼:「皇宮的大門現在這麼鬆懈,你一個不會武的小女子也能逃宮了?怎麼,陛下惹着你了?」
我不回他,伸出手道:「替我把脈,是女孩,就給我一副安胎藥;是男孩,就給我一副墮胎藥。」
他驚得立刻來搭我的脈,把完,嘆了口氣:「才一個多月,就是我師父他老人家活過來,也把不出男女啊。」
我笑了笑:「我要的也不是結果,而是要你把剛纔那句話,說給想知道的人聽。」
蕭照很懂我,女孩,於繼承大統無礙,因爲我娘,我一定會生下來養大;可若是男孩,以後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只要我不打算回宮,就一定不會生。
我在告訴他,如他所願,我這輩子都不打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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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蕭照,是想過要做恩愛夫妻的。
那些年我們不會算命,算不到皇位竟會落到一個被軟禁的皇子身上,我們想做能做的,只是努力活下去。
那座破敗的宮殿裏,爲了找到更多有用的東西,每一寸我們都翻過,其他倒還好,只一套房樑上的手札,讓蕭照愛不釋手。
從手札的前記看,是位博學的宮妃留下的,她對大昭的歷史熟到信手拈來,帝王的文成武功,臣子的政改精髓,百姓的貧富遷徙,全都依着一定的規律整理在冊子上。
她又很隨性,寫到某些荒唐的人,會花整頁的篇幅去咒罵,有些市井髒話,蕭照根本連看都看不懂。
但這不妨礙他把幹活以外的時間都拿來泡在這些手札裏,他興奮地對我說:「阿姐,這個寫書的人好厲害,她的見解,比父皇封的太傅還深刻,我們一起讀,一起變成跟她一樣厲害的人。」
那年他十一,固執地要改叫我阿姐,他說只有家人是永遠不會離散的。
可十八歲,他叫我阿姐的語調卻慢慢發生變化,因爲他開始懂那套手札的後半部分。
後半部分的筆墨很割裂,那位宮妃前輩一時寫跟愛人相處的點滴,讓人從那些細節裏就能感受到他們的幸福。
她讚頌說蕭家出情種,有人迎寡婦做皇后,有人一生後宮只有一人,爲了心上人,多不合祖制的事那些帝王都敢幹,她的丈夫也一定能做到。
可一時,她又說蕭家全是渣滓,忘卻承諾,拋棄同路愛人,因爲忌憚愛人的能力,就把她困在這方寸之地。
那些文字太恨,讓人一眼就知道,他們決裂得有多慘。
蕭照讀完那些相愛的細節,捂着心口對我說:「阿姐,我不要你跟別人一起做這些事,只要想到,我就想殺了他,要做,你只能跟我做。」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慾望,我便知道,他長大了,他也真的不想只讓我當阿姐。
但那時的我不知道,我把他當什麼,這世上除了孃親,他是陪我最久的人,如果沒有彼此,我們恐怕早就在這座破殿裏成了瘋子。
可那是愛嗎?我不懂。
直到冷宮的門無預兆地開啓,蕭照坐在了那個高高的位置上,我不再是他身邊唯一的人。
太監、宮女、再到羣臣逼迫下的那些秀女,像流不盡的水一樣在他身邊徘徊。
心裏那股焦躁和想趕走所有人的暴虐叫我知道,是不是愛不重要,反正我要獨佔他,像從前冷宮裏那樣。
我同他說:「蕭照,我不做你阿姐了,我要做皇后,你明媒正娶的皇后。」
那天的他可真高興,抱着我跑遍了崇華殿的每個角落,在月光下、無人處,親一口,向我許諾一句:
「阿姐,我不會讓你後悔的。」
「我會讓你做皇后,我們會一生一世一雙人。」
「那些蕭家情種做過的事,每一件我都會爲你做到。」
那日的承諾還聲聲在耳,不過兩年,不過一千兩白銀,他就想把我打發出宮了。
我想是我太慣着他了,從沒讓他痛過。
可是沒關係,這一次,我會讓他痛得一輩子都不Ṱùₖ敢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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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時那傢伙越發貪了,把個脈,要拿走我一大半的身家。
他說:「荔枝姑娘,替你瞞着這個事可是要掉腦袋的,這點錢,我應得的。」
我有心揍他兩下,轉頭看見滿後院的小崽子,又收回了手。
當年蕭照登基的時候,因着陳時救過我,許了他一個願望,他沒爲自己求,卻爲一個叫裴茵的武將之女,求取能正大光明上戰場的資格。
蕭照的哥哥們都鬥沒了,百官才迎蕭照出來做皇帝,以右相爲首的官員們只想他乖乖做個皇位上的傀儡。
讓一個女子上戰場,是蕭照跟滿朝文武交鋒的第一場仗,我們打得很艱難,但我們打贏了。
如今,裴茵是北關的主將。
潼城是靠近北關最安全的城鎮,陳時兩年前來這裏,種藥,治病,帶小孩。
帶戰爭裏,父母雙亡的小孩。
他的確需要錢。
我問道:「給了你,你知道怎麼生出更多的錢嗎?」
他的眼睛亮了:「我倒是忘了,姑娘是賺錢的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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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陳時的藥地佔了一半,拿來種京城貴婦們愛的養顏美容藥材,他跟我急了:「荔枝姑娘,這不行,前線士兵需要的是傷藥。」
我白了他一眼:「前線士兵在受傷之前首先是個人,他們更需要糧食、衣服還有保命的盔甲和武器,你覺得蕭照連我都趕出來了,他能從那羣狗官手裏給裴將軍討來這些?
朝廷既然拖延不發軍餉,那錢就比你那些草藥重要得多,陳大夫,種藥你在行,可軍隊後勤這種事,還是交給我吧。」
我從小在商賈之家長大,出冷宮又管了兩年內務,最知道怎麼從那些貴人手裏賺錢。
陳時很糾結,可他吵不過我,還被我逼着寫了幾個滋養皮膚的面脂和口脂方子,十天後,我帶着做好的東西和一個婢女,走進了一家青樓。
這家青樓的媽媽是雅妓出身,比別人多幾分良心,不強迫姑娘賣身,所以生意就不大好,男人再吹捧花魁那一套,不讓得手,總歸不願砸大錢。
可裏面的人卻正合我的需求,她們眉清目秀,卻不至於讓人驚豔,真容貌冠絕的,這裏也留不住,她們還懂詩文禮儀,能侃侃而談,但她們不常賣身,便少了很多風塵之氣。
其實比起男人,京城裏那些在內宅當家做主的正妻,才更適合當她們的主顧。
我要讓她們先試用一段時間的面脂口脂,然後帶着養護好的嬌嫩的臉和嫣紅的脣,去吸引那些貴婦人的目光。
馮媽媽聽完我的打算,眼睛都亮了,她試探道:「娘子大才,但您應該知道,妓是賤籍,按規矩,很難拿到路引四方行走。」
路引難拿,卻不是拿不到,她提出這個話頭,是在向我索取一份承諾,一份幫樓裏姑娘脫籍的承諾。
再是雅,妓終究是妓,這樓裏馮媽媽不逼她們,總有一些馮媽媽也無可奈何的貴人會逼她們。
沒有女人是心甘情願進來的,尤其這裏,全是祖上犯事,世代樂籍的,有錢也贖不了身,那份籍書就是壓在她們身上的五指山。
門外張望的姑娘,有大膽的,直接進來道:「我們知道娘子是從神醫那裏來的,他是個好人,您也一定是,如果賺來的錢能用一部分在那些孩子身上,便是不能脫籍,這份活我也接了。」
「你胡唚什麼,娘子都還沒說話呢!」
馮媽媽急了,卻是爲這些姑娘們急的。
有了第一個,又有第二、第三個姑娘站出來,她們苦笑道:「我們自然知道媽媽是爲我們好,可脫籍是多難的事,那得太守大人批准纔行,左右這輩子也就如此了,還不如爲那些可憐的孤兒做點好事,給下輩子修個好去處。」
她們還待再爭辯,我卻轉向身旁一起來的婢女問道:「裴將軍,這樣的品性,她們可值得你幫一幫?」
場面霎時安靜了,從馮媽媽到那些姑娘,全都激動地看着裴茵,不像面對我時還有試探和所求,對着裴茵,她們眼裏,只有純粹的崇拜。
崇拜到連輕易出聲都不敢,好一陣,馮媽媽才站出來道:「裴將軍是我們女子的楷模,既是您想做的事,我們鳴鳳樓萬死不辭。」
裴茵拱手回道:「做買賣是荔枝姑娘擅長的,我只是順手幫點忙,姑娘們高義,我也不會讓你們白乾,太守那裏,我來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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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時候,裴茵問我做這些事所求爲何。
她是個英氣果敢的女子,萬事以保衛北關的安寧和保障將士的存活爲先,並不因爲當初我們幫了她,就不論對錯也站隊我們。
沒見她之前,我很難想象陳時那麼溫和的人,喜歡的卻是這樣硬氣的女子,很配,但他應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想讓她信服我,就得讓她把我放在同等的高度尊重,而不是隻當一個唯利是圖的商人。
我看着大街上那些灰濛濛行色匆匆的人說:「將軍從京城來,當知道喫飽飯的百姓神色是怎樣的,您行軍打仗是爲了保他們一方平安,那就由我來保他們衣食無憂,如何?」
裴茵看着我,眼裏有動容,卻再一次堅持問道:「荔枝姑娘,您所求爲何?」
我摸了摸肚子,回道:「我求一個後盾,他日只要我沒有禍國殃民,裴將軍,您跟北關,得無條件做我的依靠。」
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她就答道:「若你真的能讓這裏的百姓過上京城人的日子,你就是他們的天,不用你說,我們自會是你的後盾。」
說完,她回身看向鳴鳳樓的招牌,又問了我一個問題:「雖說仗義每多屠狗輩,但荔枝姑娘來潼城短短時日,是怎麼知道這裏藏着許多有情有義之人的?」
我也看向那塊招牌道:「我運氣好,曾經在這裏得過一隻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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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那年,我是殺了人逃家的。
殺的是我爹,北地富商俞家第三房的老爺俞天陽。
那是我娘帶我逃離俞家的第三年,我們在潼城隔壁的一個小山村安家,雖然再也沒有月錢,要爲生計忙碌,可也沒有人再打我娘,再歇斯底里地把大娘的死怪在她頭上。
娘本來只是俞府外院的一個小丫鬟,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攢錢給自己贖身,她攢得很勤勉,其他丫鬟有幹不了的活,只要給她錢,她都願意做。
那天俞天陽在外院宴請,有個端酒送菜的小丫鬟突然來了月事,疼痛難忍,就給錢讓娘去。
他們喝多了酒,那些狐朋狗友開始嘲笑俞天陽畏妻如虎,是個懼內的軟蛋,所以內院才一個侍妾通房都沒有。
俞天陽極好面子,自然不肯承認,有人指着剛好端酒進來的孃親,不懷好意地說:「我看這個小丫頭長得不錯,你若不怕你家母老虎,今天就收了她,敢不敢?」
也許是酒壯慫人膽,也許是他早就想這麼幹,不過拿酒做個藉口,我娘就這麼無奈地被他糟蹋了。
娘說其實大娘是個好人,她從來沒有爲難過娘,她只是想走,不想再要這個違背承諾的丈夫。
但她走不了,沒有人支持她,人人都覺得男人這樣沒什麼大不了,哪怕當初是俞天陽主動許下這個承諾,她才答應嫁給他。
他們鬧得最難堪的時候,不僅是我娘,俞天陽納了很多妾進府,他想叫大娘知道,他是俞府的天,不管他做什麼,大娘都只能妥協。
沒有盼頭的人會枯萎,大娘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弱,撐了三年,還是鬱鬱而終。
人死了,俞天陽的深情卻突然回來了,他怪我娘,說是我娘在酒裏下藥,才讓他跟大娘分了心,從此打罵侮辱成了我孃的家常便飯。
小時候我會怕,娘總把我抱在懷裏哄,後來我知道怕沒有用,我把一塊鐵片磨得尖尖的,無數次想象插進他頸間會是什麼樣子。
娘發現了那塊鐵片,她哭了,她把鐵片扔得遠遠的,摸着我的頭說:「乖,娘帶你走,答應娘,不要動這個念頭,我們荔枝得乾乾淨淨地活在世上。」
她不想我弄髒自己的手,所以她帶我逃了,我改了跟她姓何,用荔枝這個她只敢偷偷叫的小名做名字,在小山村裏,過了最快樂的三年。
可俞天陽不放過我們,他找來了,阿孃拖着他的腿求他不要打我,他就那麼一腳,把阿孃踢在院子的石磨上,我的阿孃再不會動,我猩紅着眼揮亂鐮刀,讓他也再不能動。
我本想跟娘一起葬在那個院子裏,可娘用最後一口氣跟我說:「荔枝是甜的,我的女兒,這輩子也得是甜的。」
爲了這句話,我拼命地跑,可追我的人太多了,稀里ẗűₕ糊塗,我就跑到了鳴鳳樓的後門。
那時候馮媽媽還是個叫馮秋娘的閨秀,她家剛出事,那是她變成妓女的第一夜。
她污糟着頭髮,一臉生無可戀地打開門,我不知道她原本準備去做什麼,可她發現了我,她驚恐地把我拖離那裏,拔下頭上的珠釵遞給我說:「走,趕緊走,做女子的,永遠不要靠近這裏。」
後來我用那隻釵換了一份假戶籍,混進宮女遴選裏,成功逃過俞家的追捕,去了蕭照身邊。
再回來,馮秋娘已是馮媽媽,歲月催人,她老練了,心卻還是那麼軟。
故人重逢,她雖認不出我,有些恩,總得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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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時帶着那些孩子趕貨的時候,我把京城最愛美、最出風頭的貴婦人整理了一份名冊,細細教秋娘她們該怎麼去打交道,她們本就慣於迎來送往,學得非常好。
等她們帶着第一批貨和一千兩銀子前往京城,我的肚子已經微微隆起,陳時說他能把出男女了。
聽完結果,我在他的醫館蹲了半個月,做了一個讓自己非常滿意的決定。
再然後,京城陸續有好消息傳來,秋娘她們開的又一春,成功成了京城最紅火的香粉鋪子,裏面的面脂口脂更是極其珍貴,一盒難求。
秋娘信裏問我要不要在京城多開鋪子,我否定了這個提議,讓她撥一部分姑娘去江南,那裏最近去了一個好官,也不像京城那麼複雜,所有鋪子背後都有官員做東家。
京城,從一開始我就只想用貴婦人的口碑打響招牌,我們的店鋪,恰恰該繞開它,往其他富庶又吏治清明的地方開,正好從前進出御書房,我對官吏的派遣再瞭解不過。
而且那些貴婦人飯喫得太飽,愛的就是一個稀少,就讓她們伸長脖子等着Ṫũ̂₊吧。
確定能賺錢,我讓陳時帶着我,跑遍了北關的田地,這裏氣候乾燥寒冷,糧食的產量極少,倒是有很多藥材可以種。
以前軍隊出不起傷藥的錢,陳時只能自己想辦法種,現在我徵集有經驗的老農民,把土地都分了種類。
能種糧食的,還是種糧食,不能種的,全部țű̂⁵可以領取藥苗,跟陳時學種藥材,那幫孩子高興瘋了,一下覺得自己成了有用的人。
至於藥材,一半種傷藥,我按市價收了送給裴茵,另一半,拿來種又一春需要的和能賣到大江南北的藥材鋪賺錢的。
賺了錢,我就去離北關最近的能產糧食的城鎮買地和收糧,確保北關的百姓拿着錢可以買到米麪。
從前陳時也想這麼幹,但就他那個口才和做事的章法,沒有鄉民信他,他不懂跟這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打交道,我卻懂。
四處溜達着溜達着,我還撿到一個叫趙虎的人,他跟蕭照長得五分像,窩在大山裏,打獵爲生,二十歲都沒娶上媳婦兒。
我把他帶回家洗乾淨,留在宅子裏,還請了老師教他讀書識字。
陳時嚇得滿頭冒汗問我:「姑奶奶,你這是想幹什麼?宮裏那位知道了可是會死人的。」
我不置可否道:「當初是他自己下的旨,讓我找個好人家,怎麼,趙虎不好嗎?」
更何況,如今的北關,我不想傳出去的消息,就一定傳不出去。
等鄉親們的口袋裏真的慢慢見到錢了,裴茵又來問我:「荔枝姐,你到底想讓我幫你辦什麼事?只要你說,我一定幹。」
我從賬本中抬起頭,對她笑了笑:「我在等一個人自投羅網,等到了,需要你提着腦袋幫我一個忙,到時候你可別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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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晃啊晃,這一等,就是三年。
那天我牽着小喜鵲的手在買豆腐腦,牙牙學語的小孩子,看什麼都新奇,我便逗她道:「看,你最愛喝的豆腐腦就是這個叔叔做的,來,叫叔叔。」
蕭照就是這時候突然出現的,他跟趙虎長得像,小喜鵲更有親切感,小孩子也分不清我本來讓她叫誰叔叔,衝着蕭照一連聲喊道:「叔叔、叔叔……」
他看着小喜鵲那張跟他相似的臉,一下紅了眼眶,蹲下身想伸手抱她,又怕嚇着她,最後委屈地抬頭看我:「阿姐,她叫我叔叔,她怎麼能叫我叔叔呢?」
很顯然,他誤會了,誤會這是我跟他的孩子。
我懶得廢話,回頭喊了聲:「阿虎,你女兒找你呢,還不快過來。」
落在後頭跟賣菜的大嬸討價還價的女兒奴,一聽喜鵲找,三兩步就跨過來道:「怎麼了怎麼了,我閨女又想喫什麼?爹給你買。」
他邊說邊熟練地抱起孩子,站在我身邊,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我們是溫馨的一家三口。
偏蕭照跟沒長眼睛一樣,執着地問道:「阿姐,他是誰?」
我沒回答,旁邊賣豆腐腦的攤主笑道:「你這小哥可真沒眼色,當然是她相公啊,他們成親三年,恩愛得緊,三天兩頭就要一起來買我的豆腐腦。」
趙虎這才注意到蕭照,低聲在我耳邊問:「娘子,這是誰啊?」
我握住他的手,坦然道:「我跟你說過的,我在京城有個乾弟弟,吶,就是他,可能家裏閒了吧,來看看我。」
這個傻子憨笑着:「原來是小舅哥啊,走走走,到姐夫家去,我陪你好好喝兩杯。」
如果說趙虎靠近我的時候,蕭照還能忍,可當「娘子」、「乾弟弟」、「姐夫」這些詞出口,再看見我們交握的手,他的眼裏只剩下陰鷙。
爲君多年,他成長了,竟沒當着整條街的百姓發作,一路跟着熱情的趙虎,進了我家門,才一把分開我跟趙虎的手,搶過小喜鵲,強硬地把我拉進屋裏,趙虎想阻止,一羣大內侍衛ťū⁺從天而降攔住了他。
小喜鵲驟然離開熟悉的懷抱,嚇得一下就哭了,蕭照滿臉心疼地替她抹淚道:「寶貝乖,爹不是有意的,等爹帶你回宮,滿皇宮的珍寶都隨你挑好不好?」
他越說,小喜鵲哭得越兇:「我爹在外面,我要爹,我要爹!」
蕭照埋怨地看向我:「阿姐,你生氣可以打我罵我,怎麼能讓我們的女兒叫別人爹?」
他還是自說自話地以爲,這是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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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氣笑了,拉過小喜鵲道:「陛下見過的孩子少,大概看不出我家喜鵲才兩歲,我都離開皇宮四年了,實在生不出您兩歲的孩子,再就她這張臉,跟她爹纔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她爹有幸像您幾分,您可別誤會了。」
從見面起就故作輕鬆,刻意忽視當初我是被趕走的人,此刻終於煞白了面龐,像一頭髮瘋前的狼一樣盯着我道:「阿姐,不要逼我,告訴我,這不是你生的孩子,你是在騙我的。」
我淡淡回道:「我跟趙虎三年前成婚,整條街的街坊都來喫了流水席,喜脈是陳時診的,接生是城東的劉穩婆,陛下不信,就一個一個去問,這是不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我夫君的女兒。」
尤嫌他的面色不夠慘淡,我接着說道:「從前是阿姐強求你了,現在我聽你的話,找到了好人家,也真心愛重他,阿照,你會祝福我的,對不對?」
「真心愛重?那我呢?我們的孩子呢?陳時明明說你懷孕了,她不是,那我們的孩子呢?」
他的面上已帶上淡淡的瘋感,孩子的下落就像牽住他的最後一根線,我問道:「你後悔嗎?後悔當初不顧我的意願趕我走嗎?」
「那種局勢,縱使最後我不能活,阿姐,我也希望你活着。」
這是他的回答,他在說他不後悔。
我把小喜鵲抱出門給趙虎,再回來,從香案上取出一個匣子,遞給他道:「既然不後悔,那就不後悔到底,你不是問我們的孩子嗎?他在這裏,我早說過,是男孩我就不要,這麼多年,你見阿姐講過大話嗎?」
那副匣子裏,裝的是一個快成型的男胎,經年日久,已經風乾。
他打開,先是扔得遠遠的,想明白那是什麼,又拿回來,有淚不受控制地落下,那雙手溫柔地撫上去,嘴裏不可置信道:「阿姐,你真狠,你竟這樣狠。」
話畢,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出,山呼萬歲的帝王,就這麼直直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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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照是被那羣侍衛抬走的,抬走的同時,一大羣人圍了我的院子,趙虎也被他們帶走,只留了小喜鵲給我。
兩天後,是喬秋林先來見了我。
她如今已是蕭照後宮最得寵的貴妃,這幾年,就是北關的百姓都知道,天子獨寵喬貴妃,她愛什麼,陛下就讓各地快馬加鞭往京城送什麼。
可此刻,她卻規規矩矩地站在我面前,像離宮前那樣,恭敬地給我行禮道:「闊別四年,秋林再次拜謝姑姑,是您給了我機會,我才能與陛下聯手,將喬家連根拔起,接我娘出府。」
我扶起她:「貴妃娘娘客氣了,這是您自己的能耐,今時今日,我當不起您的禮。」
我沒有說客氣話,若不是她自己設計,讓喬秋霜蠢得提議送她到御前,我沒有機會觀察出她是個可用之才。
她卻退後一步,仍作一副恭謙狀道:「旁人不知道我跟陛下的原委,姑姑您卻是知道的,我今日來,是有些話想代陛下向您解釋。
這四年,我跟陛下從未逾矩過,想來您也聽說了,我在後宮跋扈異常,每次選秀前都鬧幺蛾子攪黃它,因我姓喬,我那畜生爹也樂得如此,陛下曾經對您的承諾,他是守着的。」
她說的,是蕭照一生只我一人的承諾,很美,卻從來不是我最看重的那條諾言。
我自嘲地笑了笑:「他是不是沒告訴過你,當年,是我勸他選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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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皇帝,只有胸無大志的人才能做得開心,但我跟蕭照都不是。
當年右相大人以爲蕭照十歲入冷宮,是個無人教的棒槌,捧他出來,只要好喫好喝的供着,朝堂就能變成他喬家的朝堂。
可惜他算漏了那本手札,也算漏了我,我十歲出頭就想着弒父,實在不是什麼好性子的人,蕭照跟着我長大,又在手札裏學了滿身本事,在冷宮的時候不敢想,但江山在手的時候,他便有他該盡的責任。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可以凌駕在那份責任之上,那份責任裏,是千千萬萬的人,小小一個我,甚至小小一個他,都比不起。
可我們的根基太弱了,喬家經營數十載,我們的人手卻是從無開始培養,那年不選秀,就要付出其他更大的代價,我拉着他的手笑道:「你是沒在民間生活過,誰家男人在外做活都要受點氣的,我就當這是你賺錢養家的代價了。
阿照,你記着,這不是你主動想要別人,所以我不怪你,但你要答應我,你身邊最近的那個位置,只能是我,這世上若有人能跟你同生共死,也只能是我。」
唯一很美,可我更渴求不離不棄,我不要再像失去孃親一樣,一個人孤零零活在世上。
但蕭照趕走了我,打着爲我好的名義,連商量的餘地都不給,就趕走了我。
想到此處,我放大聲量道:「當初他既放手了,就該想到我可能愛上別人,如他所願,我現在活得很好,貴妃娘娘,你勸勸他,往事已矣,我們就放過彼此吧。」
我知道蕭照就站在外面,他聽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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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門進來,面上已不見前兩天的癲狂,示意喬秋林出去,然後平靜地坐下道:「阿姐,收拾收拾,明天就跟我回宮吧,國不可一日無君,我不能出來太久。」
我點點頭:「你是該回去了,想必這兩日你已經滿城求證過,我跟趙虎是真成親,喜鵲也是我生的,還請放我們一家團圓。」
「好,喜鵲是你生的,也就等於是我的孩子,我們帶她一起走,一起一家團圓。」
仿若沒聽懂我的意思,他自顧自地說着他的話,依舊平靜地看着我。
我重複道:「陛下,此時此刻,我愛重的人叫趙虎,不是你,我不會跟你回去。」
他不爲所動道:「他才三年,我們十年,只要見不到,你的心總會回來的。」
「如果我執意不走呢?」
「十八歲那年我就說過,我會殺人,阿姐,別逼我,現在我還能放他走,你再說,我會忍不住,我不想喜鵲以後恨我。」
我看着他,拿出一把匕首,點頭道:「好,那就殺吧,我陪他一起,我們夫妻地下總能見的。」
匕首刺向脖子的那一刻,他的平靜再也維持不住,我慢了一步,他的手緊緊握住刀刃,鮮血滴下來,卻不及他的眼睛紅。
他扔掉匕首,倉皇地摟住我的腰,聲音裏滿是哀傷和絕望:「你怎麼能爲別的男人去死?阿照還在,你怎麼能爲別的男人去死!
阿姐、阿姐,我疼,求你了,你教教我,我們怎麼才能回到過去?」
我低下頭,輕輕抱住他的肩,在他耳邊說:「好阿照,很疼嗎?那就好好記住了,記住阿姐是怎樣的性子,記住阿姐最討厭別人爲我做主。不然,阿姐會讓你更痛的。」
突然溫柔的語調,讓他迷惘地抬頭,院子裏,陳時扯着嗓子喊道:
「荔枝姑娘,可以了,再折騰下去,陛下真的得歸西了,前兩日那口血要是沒吐出來,您可就真見不到他了。」
打開門,蕭瑾小小一個站在那裏,好奇地望着他道:「你就是我爹嗎?娘說要打你一頓才讓我見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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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皇宮離開的時候我就知道,蕭照是害怕了,喬秋霜是個蠢人,那時她剛進宮,覺得蕭照待我太好,就蠢到直接給我下毒。
聰明人可以周旋,可蠢人一刀子,就能把你捅死了。
所以蕭照怕了,哪怕知道我絕不願意離開,哪怕我的能力是他很大的助力,他還是開始演那套爲了喬秋霜冷落我,把我趕走的拙劣把戲。
自己陪着長大的孩子,總是會寵一些,我給了他機會,那天我在他酒裏下了點春藥,想告訴他我留下的決心。
那藥行至最後,他會清醒,可他仍然裝作睡過去,我便知道,他打定了主意要我走。
我還愛他,所以我把喬秋林拉入局留給了他。
但那一段時日我想了很多,想萬一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他撐不住了怎麼辦?他怕我死,我又何嘗不怕他敗?想他是不是喫定了事情結束我一定會回來。
想着想着,我就想到了大娘,那時俞天陽也是喫定了她沒有反抗的能力,就像蕭照要我走,我毫無辦法。
我討厭這種感覺,這種自己掌握不了自己的感覺,哪怕他以愛之名。
於是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要給蕭照一個教訓,一個讓他永生難忘,再也不敢支配我的教訓。
他怕我死,那我就讓他經歷更可怕的事,比如,爲了別的男人死在他面前。
這樣還不夠,除了要他再不敢失去我,我還要權力,連帝王也無法輕易左右我的權力,原來能力不變成權力,是沒有用的,離宮時的無力感,我不允許自己再經歷。
所以我來了北關,來經營我自己的勢力,到如今,這片土地的人完全信重我,我讓他們陪我演一場戲,他們就能滴水不漏地讓蕭照相信我成了婚,還生了孩子。
至於蕭瑾,那是我的骨肉,有沒有蕭照,我都會生,當年我在陳時的醫館蹲了半個月,才蹲到一個家貧的婦人意外滑胎,花錢把胚胎買了下來。
現在這個教訓給得很成功,我該幹第二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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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父親這個體驗對蕭瑾來說很新奇,這幾天他都不願意回自己屋,一定要擠在我跟蕭照之間睡。
蕭照也很慣着他,一天要捧着他的臉親十七八遍,一點也不像剛知道那天,呆在原地像個傻子,結結巴巴地問我:「阿姐,他、他是在叫我爹嗎?」
這幾天,他從起牀到睡下,大概得被蕭瑾叫八百遍爹,可還是樂此不疲,此刻又在牀上逗着孩子道:「兒子兒子,我跟趙虎叔叔,誰長得更好看啊?」
他把叔叔兩個字咬得格外重,還是很介意從趙虎和小喜鵲那裏受到的驚嚇,儘管他已經知道,趙虎的妻子是鳴鳳樓的一個姑娘,他們做生意時看對眼,成親生了小喜鵲。
蕭瑾也很捧場,大聲道:「爹!我爹長得最好看,比城裏所有小孩的爹都好看!」
太大聲,讓蕭照有點鼻酸,他看着我說:「阿姐,對不起,這些年你一個人帶瑾兒一定很不容易,以後我不會讓他再羨慕別人有爹。」
我「嗯」了一聲,開口道:「可是蕭照,我好像還沒答應要跟你回去。」
每當我叫他全名,就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商量,他親了瑾兒一口,親自把孩子哄回自己房間。
再回來,誇張地揉着心口說:「阿姐,陳時說我嚇出的心疾ŧů₂還沒好,不能再受刺激了。」
我不理他,嚴肅地問道:「蕭照,你覺得我把北關治理得怎麼樣?」
有裴茵的支持和我的謀劃,這裏的太守基本已被架空,這幾年說是我治理的,一點問題也沒有。
見我聊得是正事,他也正色道:「很好,即便這幾年我殫精竭慮,也未必做得有阿姐好。」
我點點頭:「既然你也認爲很好,那回京後,我們一起上朝吧,我不要只做後宮裏的女人,再說你後宮裏除了我也沒女人。」
喬秋林跟裴茵一見如故,決定假死留在這裏,替我做一些事,他的後宮,是真不會有女人了。
聽完,重逢這麼久,他第一次露出瞭如釋重負的表情,看着我認真道:「好,以後不管阿姐求什麼,只要我有的,我全都給,你不知道我多怕,怕你對我再無所求。」
燭光輕閃,他答應得從容卻鄭重,我把頭放在他肩上,終於決定徹底原諒他。
蕭照,這輩子我會帶着權力這把長劍走在你身側,我信我們這一生都不會兵戎相見,但我依舊會一直帶着這把劍,警示你,也警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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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那一日,所有舊友都來相送,裴茵送得最遠,陳時爲了她,也笨拙地騎着馬,一直遠遠墜着。
這個雌鷹一樣的女人,完全掩飾不住自己的興奮,拉着我甩開蕭照騎馬狂奔道:「荔枝姐,從第一次見我就知道我們是同一種人,可你比我還敢想,我以爲你來北關,是爲了回宮和瑾兒鋪路,可你竟想臨朝,那是以女子之身光明正大站在金鑾殿上啊,如果是這件事,不要說提着腦袋,就是賠上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也一定幫你。」
回京跟那些老古板打擂臺,北關是我最大的助力,我自然得跟裴茵商量好,從聽說起,她就亢奮得像不用睡覺。
我往後看陳時一眼,決定幫幫老友,推推她道:「別管下輩子了,先說說這輩子吧,那個呆頭鵝再等可快三十了, 那嚼起來都不脆嫩了, 怎麼, 你愛喫老的啊?」
裴茵怕成親, 她怕成了婚, 世俗就有藉口把她困在宅院裏, 可我卻覺得,人這一生, 愛了就去爭取,他負你, 你就砍他一刀離開, 那纔算活得對得起自己。
我故意笑她道:「更何況,他一個馬都騎不穩的大夫, 女將軍,你懼他何啊?」
大約是我的勇氣感染了她, 她面上染了紅霞道:「誰說我怕他?今天回去我就辦了他, 姐姐說的對,他本就不如你家陛下脆嫩, 可不能再等了。」
裴茵去找她的有情人,蕭照騎着馬追到我身側, 笑得要臉不要皮道:「阿姐,我會努力保持脆嫩的,所以我們再生個女兒吧,比小喜鵲還可愛的女兒。」
我笑了笑,狠狠抽了他的馬一鞭子,夕陽西下,這副景緻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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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史記:
永熙六年,康興帝前往北關接則聖皇后和太子回京, 路遇襲擊, 喬貴妃救駕身亡, 帝亦留下頑疾。
回京后帝身體日漸不支,則聖皇后嘗代其處理部分政務。
永熙八年,政通人和, 由北關守將裴茵等官員擁護,則聖皇后代帝臨朝,終其一生, 帝后共掌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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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蕭照
喬秋霜的那杯毒酒,阿姐差一點就喝了,若她警覺性再差一點,她就會死在我面前。
阿姐不知道,我當着她的面說幸好幸好, 可那之後的整整一個月, 我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我突然想起劉病已和許平君。
劉病已和霍光也沒想到, 他們兩個男人在前朝交手,霍家的女人竟敢在後方直接毒死許平君。
我從不膽怯和喬鶴這個老匹夫周旋,可喬秋霜, 我怕了。
愚蠢而狂妄的人, 你猜不到她的昏招,也承受不起後果,就像劉病已滅了霍家滿族, 但許平君還是不在了。
故劍情深的故事很美。
可我不要阿姐成爲故劍,我要她是活生生的人。
縱使這個活生生的人,她不在我身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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