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本該成爲姑爺的小妾,卻因爲不願意嫁給隨從,被夫人找由頭髮賣。
我被一個屠夫買下,給他的孩兒當後孃,最後,死於生產時的大出血。
重活一世,我又跪在夫人面前。
她問我:「你是我的陪嫁丫鬟,如今歲數大了,我也不好留你。你可願意,嫁給阿誠?」
我低下頭,和前世一樣,堅定地說道:「奴婢不願意!」
-1-
房中靜悄悄的。
不用抬頭,我也知道夫人面上的表情,及心中所想。
她定是嘴角含着冷笑,心裏有着淡淡的不屑。
她會想着,我不過是個低賤的丫鬟,能夠配姑爺身邊的隨從,已經是上乘之選。
整日穿得花枝招展,實在是不安分。
可是,我偏偏不願意嫁給阿誠。
「你可想好了?阿誠是整個府上最有前途的下人,除了他,你還想嫁給誰?」
夫人的聲音帶着幾分壓迫,「莫非,你想當主子?」
誰不想當主子,你讓嗎?
心裏這樣想,我嘴上自然不會說出來。
我垂下頭說道:「夫人,奴婢對夫人是一心一意的,只想伺候在夫人身旁。婚姻之事,奴婢從未想過。」
夫人還在Ţũₚ說話:「你是我帶來的陪嫁丫鬟,自小與我一同長大。阿誠是夫君身邊的得力干將,往後前程似錦,若是再求一求夫君,說不定還可以放他出府,給你爭回來個功名。」
話說到這分上,夫人是鐵了心腸,要將我配平給阿誠。
我總不能告訴夫人,前世我看不上阿誠,重活一世,我更看不上了吧?
前世,我費盡心思脫離王府,脫離了賤籍,嫁給屠夫。
喫喝不愁,頓頓有肉,只是得給幾個頑皮孩兒當後孃。
前幾年的確難熬,但等幾個孩兒歲數大了,懂得尊重我了,日子也算熬過來了。
後來我懷上了屠夫的孩子,幾個小丫頭還整日圍着我,叮囑我小心。
只是可惜,早年夫人還未出嫁,尚是相府小姐時,我在她身邊替她捱過責罰,傷了身子。
生產那日我大出血,我只匆匆見了我剛出世的孩兒一面,便閉上了眼睛。
雖然只是屠夫的填房,但我也是以良籍下葬。
而我的孩子也不必在各個王府中,替那些貴人們做牛做馬,挨餓受凍。
重活一世,我當然不能倒着走,留在王府裏嫁給一個下人,然後和下人一起等着主子恩典。
-2-
「與夫人一同長大的情分算得了什麼,還不是被夫人趕出來?如今翠柳纔是夫人面前得力的丫鬟。」
我正在下人房中,學着晦澀難懂的字,就聽到外頭幾個小丫鬟的嘲諷。
充耳不聞是不可能的。
我沒有多說話,慢慢將心思放在面前的書冊上。
屠夫選我做妻,不僅因爲我年輕貌美,能幹粗活髒活,還是看重我讀書識字,能夠教導他的孩子。
我自打夫人五歲,便一直在她身旁。
那時候我還稱她爲小姐。
我跟在小姐身旁,跟着夫子也學過幾個字,能識字,能讀三字經。
小姐寫不出來字,我就會受到責罰,好在小姐勤勉,我也就被打過幾次。
姨娘使了手段,卻不得老爺歡喜,連帶着小姐和我一起,被關進整個相府最偏遠的院子。
先是捱了板子,然後沒有藥,每日都得忽略身上的痛楚,在大寒天替小姐換洗衣裳,然後去大廚房偷菜,偷偷給小姐加餐。
晚上睡覺更是苦不堪言,我不能回下人房,只能蜷縮在小姐的牀邊。
小姐憐憫,讓我上牀,蓋同一牀被子。
那時候,她眼睛亮亮地告訴我,往後她出嫁,只要她懷上孩子,就抬我做姨娘。
小姐說,姨娘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這次受罰也是替大夫人代爲受過。
用不了多久,大夫人就會把我們接出來。
熬過了一個寒冬臘月,大夫人還真如小姐所言,把我們都接出來了,甚至待遇比往常更好。
被關過一次後,姨娘做事也越發謹慎,我們主僕幾人在相府裏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起來。
喫着大夫人送來的糕點,小姐又是幾分自豪地說道:「三棠,等我們一同出嫁,你當上姨娘後,我也要天天給你這般好喫的。」
於是我憧憬着,能夠和小姐一同出嫁,等小姐懷上孩子,我也成爲姨娘,這樣一來,小姐指東我就往東,小姐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就算是小姐想要謀害別ṱŭ⁸人,我也會毫不猶豫替小姐頂罪。
就像姨娘對大夫人那樣。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的呢?
好像小姐變成夫人後,一切都變了。
-3-
我怔怔地回過神來,又看向手中的書頁。
夫人是夫人,小姐是小姐。
小姐從來不會把嫡庶掛在嘴邊,也不會覺得別人穿得花枝招展。
我的穿着打扮,可是小姐一手調教出來的。
她說,我可是要做她夫君姨娘的,穿得樸素得跟個老女人一樣,丟的不是我的臉,是她的臉。
小姐嫁過來,小姐就變成了夫人。
夫人總覺得我一身勾欄樣式,不像好人。
姑爺發來一些布匹,留給我們這些丫鬟做身新衣裳。
我當即選了最豔麗的,夫人卻看向選了最樸素顏色的翠柳。
然後就指責我不夠安分。
接下來幾日便是冷落,但凡是靠近夫人的活,全被翠柳搶走。
我頭上簪花,都會被夫人冷眼嘲諷。
可明明小姐最喜歡我頭上簪花了。
我在池塘邊哭,想不明白小姐爲什麼會變成夫人。
阿誠經過安慰了我幾句,這一幕被夫人看見。
於是,她便問我:「你是我的陪嫁丫鬟,如今歲數大了,我也不好留你。你可願意,嫁給阿誠?
「你與阿誠已經見過。未婚男女私相授受,若是不嫁給他,往後名聲傳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爲,我相府嫡女御下無方。」
她分明是姨娘生的,只是掛在大夫人名下,卻時常把相府嫡女這四個字掛在嘴邊。
小姐就不會,小姐從不會覺得嫡庶有什麼關係,大家都是老爺的女兒,自己嫁得好,纔是好。
前世,我還傻傻地等待,等待夫人讓我成爲姨娘,可最終被髮賣,也沒等來她兌現。
-4-
我開始盤算自己的銀子。
雖然我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是東西全是小姐賞賜下來的,費不了我多少銀子。
如今再把過了時的珠寶首飾賣出去,還能攢一攢贖身錢。
至於屠夫?
我都重來一次了,還走原先的路,豈不是辜負了天道的一番美意?
我當即打定主意,找上了夫人:「夫人,奴婢想去街上走一走。今日來告個假。」
她正盤算着賬本,聽到我所說的,才抬起頭來看我一眼。
翠柳站在一旁,不鹹不淡地說道:「夫人,姑爺今日也上街了。」
姑爺上街,與我有何關係?
夫人的神色頓時犀利了,看向我時眼中還帶着嘲弄:「你若是要去,便自行去吧。」
她的眼神充滿了嘲弄不屑,還有一副看破我的神色。
翠柳說道:「夫人對你這麼好,你還想着如何勾搭姑爺,真是不要臉,不過就憑你這般花枝招展的模樣,姑爺怎麼會喜歡得上你,還是不要自作多情了。」
夫人打我罵我都是尋常事,可翠柳跟我身份地位相當,此刻訓起我來,比夫人還利索。
我當即諷刺:「是啊姑爺不會看上我,你倒是喜歡得很,也不知是誰,眼巴巴地往姑爺房裏送湯呢。」
送湯是我胡謅的。
不過,上輩子我可是親眼所見,翠柳穿得格外豔麗,還偷了我的胭脂水粉,悄然進入姑爺的房中,後面離開時也面帶春色。
夫人給我和阿誠牽線,我不答應,夫人覺得我想嫁給姑爺攀高枝,所以把我發賣了。
夫人給翠柳和阿誠牽線,翠柳說她心繫夫人,不願嫁人,夫人還真信了。
夫人一直覺得,她將這後院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可卻不知道她最信賴的丫鬟,早和她深愛的男人暗度陳倉。
翠柳的臉頓時紅,我也不知道她是被羞的,還是被氣的。
夫人當即一拍桌子呵斥:「你小小年紀,口無遮攔,我就當你是童言無忌。如今居然還會造黃謠了。你也是女子,說出這番話來,你讓翠柳往後在府上怎麼活?」
我不甘示弱:「夫人如今倒是厚此薄彼了,方纔翠柳那番話,便是讓我在府上有得活嗎?」
或許是我言辭犀利,夫人當即被噎住。
她頓了頓:「翠柳又沒有說你什麼,說兩句不痛不癢的,你何必睚眥必報?」
「那我也是說兩句不痛不癢的,我又沒把翠柳怎麼樣。」
夫人的臉色越發不好:「你如此小心眼……算了算了,你剛纔不是要告假嗎,自己去玩吧。」
我掃了一眼面色羞紅的翠柳,哼了一聲,轉頭離開。
夫人肯定不會信我的話,不過她信不信無所謂,我馬上就可以從這裏離開。
-5-
離開王府,我穿過喧譁的大街,直奔典當鋪。
這些首飾上頭鑲的,可都是真金白銀,即便是款式有些過時,但價錢不會有任何虧待。
我上下掂量着手中的銀子,滿臉笑意。
這些年攢下來的,足夠我買回自己了,現在只等着夫人將我放出府。
我自然不可能自己買下自己,得找個合適的人選。
想到這兒,我的腳邁向相府,這件事或許能和娘好好商量一番。
還沒走幾步,我便看見熟悉的殺豬鋪子。
鋪子上,膀大腰圓的姑娘正提着刀,手上力道十足,沒一會兒就拆分好了半扇肉。
看我在鋪子前停留,她臉上帶着笑容:「姑娘,要不要來點肉?」
她頭上的汗一點滴下,顯得格外健康而矯健。
這般明媚的姑娘,幾年後卻成了墓碑上冰冷的三個字,張王氏。
我心下一動:「給我來五斤肉,要肥瘦相間的。」
姑娘頓時喜上眉梢:「好嘞,您且等着,這塊肉如何?」
趁着她給我切肉的工夫,我特意和她套近乎,從她的家鄉,到她的孩子。
姑娘細細地切着肉:「我那大兒子聰慧,如今已經上學堂了,多賣些肉出去,也好賺些束脩。」
張大成的確厲害,往後可是能免束脩進京城書院的。
「二女兒雖然頑劣,但是有一身的好力氣。」
張二花何止力氣大,膽子更大,揹着全家,女扮男裝去參軍,爭了不少功名。
說起來我力氣也大,張二花指不定是隨我的。
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臨走前,我告訴姑娘:「我掐指一算,明年三月中,你絕不可以離開京城。你若是踏出京城半步,你家的孩子便會高燒不退。」
王姑娘最寶貴的,就是她這幾個孩子,想必我拿孩子的健康來勸誡王姑娘,即便王姑娘再莽撞,也絕不會在明年三月中旬出京城。
更不會被京城外的劫匪殺死。
說完我扭頭就走,拎着五斤肉的豬肉,來到了相府後門。
-6-
「真想好了?」
我娘問。
我點頭:「如今夫人不是小姐,她不會讓我當姨娘的。」
娘重重地嘆了口氣。
她是個頂頂有主意的人,按照她的說法,今年年底,我們全家都得脫籍。
我們家一共三個女兒,大姐隨嫡小姐嫁到將軍府,前幾日也成了將軍的妾室。
二姐是相府嫡子的妾室,還懷上孩子了,二姐非常受寵,我娘也因此脫離了賤籍。
就剩下我這個跟着夫人嫁出去的,還是賤籍。
要是夫人還是小姐就好了,想必現在我已經當上府裏的姨娘了。
她閉着眼睛掐指一算:「你有想好,怎麼讓三小姐將你趕走嗎?」
我笑了:「這還不簡單,我去姑爺面前多晃悠幾圈,明日就能將我發賣了。」
她什麼樣我還不知道嗎?
嘴上唸叨着不在意,實則心裏瘋狂咒我,心理素質比我家小姐差遠了。
娘說:「你往後怎麼過,可有想過?」
我文縐縐地說道:「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7-
剛回王府,我便被翠柳攔下。
她一臉譏諷地看我:「阿誠爲人英俊,又有一身武藝,配你正好,整日裏花枝招展的,不就是想勾搭一個男人嗎?」
此刻,她與在夫人面前完全不一樣。
看我的眼神多是嘲弄,和夫人看我時如出一轍。
都說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丫鬟。
我是小姐是一路人,翠柳與夫人最是相配。
我提高了聲音:「你方纔說誰?」
翠柳冷笑:「我說阿誠,爲人英俊……」
她的聲音大了幾分,我瞥見她身後的樹枝略有動靜。
等她將一段肉麻的話說完,我恍然大悟:「原來翠柳姐姐喜歡阿誠啊,我不答應夫人,就是因爲阿誠喜歡你啊。」
她當即大怒:「我怎麼會喜歡阿誠!你,你胡說!」
我懶得與她多說Ťū⁴,越過她便離開。
阿誠是個心思狹隘的人,之前就想盡辦法靠近我,想讓我對他心生愛慕。
只可惜我不喫他那廉價的一套,即便是他想接近我,從我嘴裏套話,我也從來都不會多說半句。
得知我不願意嫁給他後,耿耿於懷,想方設法給我使絆子。
就連我嫁人後,也三番五次找人來掀我的豬肉鋪子。
這般小心眼的男人,也該讓翠柳好好享受。
我心情愉悅地回到下人房,沒一會兒就被夫人喊過去。
傳話的小丫鬟一臉欣喜:「快去吧三棠姐,說不定往後,咱們都得喊你誠夫人了。」
-8-
推門而入,我就看見夫人正給姑爺捶腿。
「……三棠的歲數,是到嫁人的時候了,我看她前幾日與阿誠談天說地的,許是有些苗頭了。不如……」
夫人話還沒說完,便被我打斷:「夫人!萬萬不可啊!」
她的臉色不變:「怎麼?莫非你瞧不上阿誠?你整日花枝招展地在府裏晃悠,不就是爲了阿誠嗎?」
夫人口口聲聲說,不得壞了女子的名聲,可輪到她說話,便只遵循她心,而不從她意。
她還在說話:「阿誠與你出身相似,與你最是般配,如今你們兩情相悅,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我連連搖頭:「可是,與阿誠兩情相悅的,分明是翠柳啊。方纔翠柳還在一個勁說,阿誠英俊又有前途呢。」
我沒說錯,翠柳都快要把阿誠吹上天了。
夫人臉色微變:「住口!你這謊話怎麼張口就來!」
我大受震撼,怎麼她張口就來就是真的,我張口就是假的了。
我當即右手發誓,舉過頭頂:「我李三棠發誓,若是有半句謊言,就天打雷劈!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出搶好姐妹男人的事來!夫人若是還不信,我今日就撞死在這裏!」
說完,我猛地站起來,想一頭撞死。
還沒有跑到離我最遠的柱子上,就被攔下。
我靠在男人胸前,靜聽他的心跳。
他說:「行了夫人,她若是不願意,這門婚事就算了吧。」
拉住我的是姑爺。
他身上的香氣,還是我昨日親手燻上去的。
夫人一定更迫不及待想將我發賣了。
-9-
在夫人心裏,我與阿誠是最般配的。
不僅是我與阿誠,就連夫人陪嫁帶過來的一隻狸奴,也被夫人送到姑爺養的狼狗窩裏。
那隻狸奴,小姐養了許多年,渾身雪白,小姐寶貴得很。
我追過去將狸奴從狼狗嘴中救出來時,它已經奄奄一息,鮮血染紅了雪白的毛,我捧着狸奴去見夫人時,哭得噼裏啪啦的。
夫人卻皺眉說,是狸奴享ţûⁱ不了福。
她只看了一眼鮮血淋漓的狸奴,就讓我趕緊扔出去埋了,一定要埋在姑爺小花園的假山邊上,往後等姑爺的狼狗死了,也埋在一處。
在夫人心中,陪嫁丫鬟也只是通人性的狸奴。
若是能過上好日子,那便是夫人賞賜,是她牽線。
若是過得不好,那就是命比紙薄,享不了福。
更何況我素愛梳妝打扮,身上寫滿了「不安分」三個字,更是夫人眼中下等中的下等,若是要將府中的人發賣出去,我必然是第一個。
至於翠柳是她身邊的得力丫鬟,無論如何都得陪她出生入死。
不過除去我,翠柳倒是與阿誠最相配的人,只有丫鬟和隨從在一起,才能襯托夫人和姑爺之間的情比金堅。
他們二人越是情比金堅,越是襯托得我像是話本中惡毒的女子。
我存在的意義,就是展示與夫人作對,沒有什麼好下場。
而但凡與夫人關係不好的,總會被奇奇怪怪的事情束縛住。
比如誰家女看不起夫人,回去之後嫁人生的孩子全是女子。
又比如誰譏諷了夫人幾句,回去之後其丈夫必然要找新的小妾。
若是一個男子瞧不起夫人,那回去之後,便會發現他的夫人在外頭有人了,而且孩子都不是自己的。就連仕途也會戛然而止。
夫人真是個奇妙的人。
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如果當夫人發現,翠柳纔是那個與她爭奪夫君獨寵的女人,到時候倒黴的是翠柳還是夫君呢?
畢竟上輩子,我到死都沒有看到那般情形。
-10-
心裏有了盤算,我倒是沒有那麼想被夫人早些發賣出去。
爲了揭露翠柳和姑爺之間的事,我這幾天夾着尾巴做人,頭上也不再花花綠綠,穿着的衣裳也極爲樸素。
畢竟值錢的都被我賣了,我上哪兒去穿金戴銀?
夫人喝着茶看我:「你這幾日總算是聽勸,終於把那身行頭給換下來了。」
夫人的話剛說完,翠柳卻突然冷笑:「誰知道她憋着什麼壞心思呢,夫人,三棠這是在學您啊。」
翠柳還真是沒記性,上次沒有被我懟夠嗎?
我裝出一副懵懂無知的模樣:「不是夫人說不喜歡奴婢花枝招展嗎?奴婢這才換了裝束。若說學夫人,奴婢自然是比不過翠柳姐姐的。
「前幾日我還看翠柳姐姐你,偷偷站在夫人的化妝匣前,將夫人的胭脂水粉都看了一遍,然後匆忙去街上買相似的顏色。」
我話還沒說完呢,翠柳頓時急了:「你又在胡說八道什麼!我怎麼可能會去買相似的胭脂!」
我也急了:「夫人用的東西樣樣名貴,你自然是用不起,你買的不過是低劣的仿製品,夫人你若是不信,可以去翠柳屋裏看看呀。」
翠柳的臉,氣得青一陣白一陣的。
我假裝沒看見,繼續跟夫人說道:「若說效仿,翠柳姐姐纔是咱們屋裏最會效仿夫人的了。」
這一招,也是我從夫人身上學的。
被人污衊調笑的時候,千萬不要想着自證,那你就會跟着別人的節奏來。
與其自證不如把別人一起拖下去,到時候急急忙忙想要證明自己的就不是我了。
夫人雖然不是小姐,但身上自然有可取之處。
夫人的臉色變了又變,突然又一拍桌子:「行了,吵吵鬧鬧的像什麼樣子,你們再這麼爭吵下去,旁人還以爲,我相府嫡女不會調教丫鬟呢!」
夫人突然轉頭去看翠柳,「前幾日,你是不是在誇讚阿誠?既然你喜歡他,爲何不到我面前來求一求婚事?」
翠柳猛地跪下:「夫人,奴婢只是覺得,三棠與阿誠相配!奴婢說的那些話,只是想勸三棠老老實實嫁給阿誠,沒承想,三棠竟然以此來污衊奴婢。」
我挑眉問道:「翠柳姐姐的意思是,你對阿誠沒有半分喜愛?那爲何你屋子裏有阿誠送你的香膏?」
「你怎麼知道?」翠柳的話還沒說完,便意識到自己說漏了。
我勾起一抹笑:「我記得阿誠那兒,還有一塊你的帕子,一針一線都是翠柳姐姐親自繡好的,這難道不是情比金堅嗎?」
-11-
這本是他們做好的局,要我跳下去。
阿誠雖是姑爺身邊的隨從,但是沾染上賭博的毛病,欠了不少銀子,只是這件事,王府上下沒有一個人知道。
不過翠柳知道,畢竟翠柳也有一個好賭的哥。
而我作爲夫人的陪嫁丫鬟,卻不比房中的其他人樸素,整日花枝招展,吸引了阿誠的目光。
他便以爲我手裏攢了不少銀子,翠柳更是話裏話外暗示,說我是夫人身邊最有銀子的丫鬟。
先是阿誠過來向我示好,只是沒想到我根本不喫這一套。
我雖然不能成爲姑爺的妾室,但是,這並不代表我可以向下取捨嫁給阿誠。
我看不上他,於是阿誠便和翠柳做局。
他們去街上買了胭脂水粉,特意選得與夫人用的款式相似。
一方面說我收下了阿誠送的禮物,另一方面說我想要效仿夫人,爬上姑爺的牀。
這樣一來,夫人便會迫不及待地讓我嫁給阿誠。
爲了把這局做死,翠柳還特意仿照我的繡工,繡了一塊帕子給阿誠。
重活一世,這兩人還是做同樣的局。
果然此刻夫人眼神閃爍,對他身邊最爲信賴的丫鬟翠柳也打上了懷疑。
我更是添油加醋:「翠柳姐姐不還說了嗎?收了旁人的禮物就應當嫁給他……」
翠柳直接急了:「我什麼時候說了這樣的!那方帕子分明是你給他的!」
我眨了眨眼睛:「夫人明察,奴婢前段時間洗衣裳,手指凍壞了,根本做不了繡工這般精細的活,怎麼能是奴婢繡的呢?」Ṱũ₈
說完,我還伸出五指遞到夫人面前,「奴婢哪像翠柳姐姐,伺候在夫人身旁,那般清閒還能Ťů⁵抽出時間給阿誠繡帕子。」
原本乾乾淨淨纖細的手,如今上面佈滿了傷疤。
跟着夫人嫁過來半年的工夫,髒活累活我都幹過。怎麼可能還維持得住體面?
人總是要生活的,過得慣錦衣玉食,自然也能對自己殘忍地下手。
夫人坐在那兒,半晌沒有說話。
我剛纔說的那句,收了別人的禮物就應當嫁給別人,ṭùₐ是夫人的原話。
她後面還有半句,既然不喜歡人家,爲什麼要收別人東西呢?
我不知道,這夫人究竟是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的孤魂野鬼,爲何總是能說出一些令人難以理解的話來。
不過此時,在夫人的院子裏就是要仰仗夫人的鼻息,夫人說什麼都是對的。
我只是順從夫人罷了。
這局是針對我的,但是被我看破後,就成了刺向阿誠和翠柳的利刃。
-12-
翠柳慌得不成樣子,夫人也察覺到不對。
她突然命人去搜翠柳的屋子,果真翻出了一盒與夫人房中一樣的胭脂。
只是翠柳房裏的這一盒,一看便是仿製品。
翠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夫人不是這樣的,這,我也不知道爲何會出現在我房中……」
我在一旁伶牙俐齒:「不是你的?這玩意兒的仿品用了會讓人臉爛,奴婢寧可用便宜的老字號,也不會用這些。」
我嘻嘻笑了一聲,「再說了,奴婢再怎麼不長眼,也不可能用和夫人同一款胭脂呀。奴婢是奴婢,夫人是夫人,你這樣做還真是不把夫人放在眼裏。」
跟着夫人久了,我知道如何阿諛奉承,如何哄得所有人都歡心。
揣測人心這件事,也拿捏得穩。
夫人喜歡聽尊卑有序,我也得拿捏住了。
上次我就暗示過夫人,翠柳會去姑爺的房裏,現在可不就派上用場了?
夫人突然冷笑起來,將手中的胭脂狠狠丟在地上。
翠柳大氣都不敢出。
夫人說道:「既然你與阿誠互贈禮物,必然是兩心相悅。既然如此,我便賜你嫁妝,讓你們好好過日子。」
翠柳頓時淚如雨下:「夫人不行啊,夫人……」
府裏的幾位力氣大的嬤嬤直接將翠柳按在地上,不讓她動彈。
夫人甩袖離開,我趕緊跟上,離開這是非之地。
-13-
我重新回到夫人身邊,成了大丫鬟。
而翠柳開始沉默寡言,做事情從不上心,好幾次都不小心辦錯了差事。
夫人對翠柳越發厭惡,都開始數着日子算,翠柳還有幾日要嫁給阿誠。
好不容易等到府裏張燈結綵的那一日,夫人忙活得很,那副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夫人要送嫁女兒。
可是當翠柳穿着一身緋紅色衣裳向夫人行禮,並且遞茶時,夫人的臉都綠了。
「往後我便是府裏的侍妾了,還請姐姐用茶。」
翠柳全然沒有平日裏,小心謹慎樸素的模樣,反而笑得猖狂。
夫人還沒反應過來,翠柳繼續說道:「翠柳還得謝謝夫人添的嫁妝,往後我們就要以姐妹相稱了。」
夫人氣得直接一把揮開翠柳的手,翠柳倒是毫不在意。
她笑得燦爛:「姐姐脾氣不要這麼大,王爺說喜歡我這般溫柔小意的。」
夫人無助地看向姑爺,姑爺卻低頭喝茶,既沒有偏袒夫人,也沒有偏袒翠柳。
而此時此刻,他誰也沒有偏袒,他在偏袒他自己。
角落裏阿誠一言不發,哪怕是自家主子突然娶了自己的女人,也沒有任何反應。
這一切都是商量好的,畢竟這幾日來府上找阿誠討債的人都不見了。
可這出戏才唱到哪兒呀。
像阿誠這樣的賭徒,不賭到一無所有,是絕不會放手的。
-14-
翠柳從夫人的丫鬟搖身一變,變成了府裏的主子。
這下,不少人心裏都蠢蠢欲動。
而夫人最懷疑的人就是我。
剛走進屋裏伺候着,就聽到夫人厲聲問道:「你平日裏不是喜歡花枝招展嗎?爲何現在打扮得如此樸素?」
我還沒說話呢,夫人的眼神更是深邃,「難道你也想要效仿翠柳,爬上夫君的牀?」
夠了,都這個時候了,能不能想點好的?
自己喫得夠邋遢了,還想讓我喫邋遢的?
自打翠柳成爲侍妾後,姑爺就開始不裝了,時不時去秦樓楚館,有時候甚至還會帶一些歌妓回來,歌舞昇平,奢靡得很。
夫人發火,姑爺也只會淡淡地說:「既然你不願我在外找,那我只能多娶幾門妾室。」
到了這個時候夫人就會啞火,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並且在房中自我安慰。
「他在外面找那麼多人又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得回家來,我纔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還唸叨着什麼,外面的彩旗飄得再張揚又如何,還不是比不過家裏的紅旗。
有了翠柳的事,夫人對我們極爲提防,如今許多事都親力親爲,我們連書房都進不去。
我沒有說話,夫人也不責怪,想了半天她又突然靈機一動:「我還是覺得你和阿誠很配。你若是和阿誠在一起,往後豈不是可以替我掌握夫君的行蹤?」
我裝成無辜的模樣:「夫人想要知道姑爺的行蹤,爲何不去問翠柳?翠柳如今是侍妾,就連姑爺去哪兒都知道……」
嘩啦一聲。
是東西被砸到地上的聲音。
夫人氣得臉色發白,不過也不敢再說將我許配給阿辰的事。
畢竟,她可不想再看到,她身邊的丫鬟越過她,成了她心上人的侍妾。
-15-
幾日來的風平浪靜,讓我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姑爺是個閒散王爺,是先帝的小兒子,與當今皇上的歲數相仿。
自打夫人嫁給姑爺後,他便越發受到皇上器重,走路都開始變得氣宇軒昂。
但自從姑爺抬了翠柳後,事業又開始走下坡路,皇上開始器重另一個王爺。
夫人知道後,高興極了:「都說娶妻娶賢,要是虧待妻子的,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我假裝什麼都沒聽見,夫人時常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論,但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不過很快,翠柳懷胎了,夫人越發魔怔了。
「怎麼可能……這一胎生下來的一定是女兒,要麼就是弱智,低能兒……」
夫人坐在那兒一直唸叨着,就連我偷懶都沒發現。
我悄悄打了個哈欠,想都不用想,翠柳這一胎生下來的孩子,必然是女兒。
得不到夫人祝福的,生下來的必定是女兒。
可隨即,我打哈欠的動作停了。
虧待夫人的男人,除去仕途不順之外,還會發現自己被戴綠帽子。
我默默地透過窗子,去看正在花園中囂張的翠柳。
這孩子,不是姑爺的!
-16-
翠柳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
夫人終於可以挺胸抬頭,她親眼看到翠柳和阿誠廝混在一處。
阿誠親吻着翠柳說,一定會對他們母子好的。
夫人掩蓋不住自己的得意,站在姑爺面前:「夫君,你找的妾可真是一等一的有本事,和你身邊的隨從,瞞着你有了孩子。也幸虧這件事只是咱們府裏傳揚的罷了,若是傳出去……」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狠狠地扇到夫人的臉上。
夫人詫異地捂住自己的臉,聲音尖銳:「你幹什麼!我又不是翠柳,你打我做什麼!」
向來波瀾不驚的姑爺,此時氣得臉色發白:「這難道還是什麼光彩的事嗎?你別忘了翠柳是你的陪嫁丫鬟,她做的什麼,都代表着你的臉面!」
夫人終於蒙了,眼中滿是挫敗感。
她似乎無法相信,眼前這個男人是她貼心呵護的丈夫。
她的聲音顫抖:「你……你怎麼可以打我?你不可以打我的!你會爲你的行爲付出代價的!」
此刻姑爺還不知道,惹到了夫人是什麼下場。
他毫不在意地轉頭,看向另一個隨從:「去把那對姦夫淫婦打死,扔出去。」
新的隨從一言不發,就從房中走了出去。
而我則緩緩退出房間,盡力遠離姑爺。
剛纔他打了夫人,他很快就會遭報應。
得在這之前脫離王府,不然連我也撈不着好的。
-17-
翠柳和阿誠死了,新的隨從面無表情地將兩人殺死,扔在了亂葬崗。
我還特意溜出府,探了二人的鼻息,確保兩人死得透透的纔回府。
夫人此刻瘋了一樣地在房中踱步:「憑什麼居然敢打我……不過是先帝庶子,竟然還敢打我相府嫡女……」
反正夫人被姑爺厭棄,我也沒必要提醒她謹言慎行。
我是真的很想糾正夫人的強盜邏輯。
就算她是相府老爺,姑爺都不帶怕的。
夫人自己的那一套邏輯,在這個世界,是行不通的。
爲了努力被夫人發賣,我終於開始給夫人出餿主意。
我說道:「夫人,不如,你讓奴婢當妾室?奴婢保證對您忠心耿耿,絕無二話。」
夫人的臉瞬間扭曲,她幾乎是在尖叫:「李三棠,你可真有本事,我就知道你對我有異心,瞧瞧你那勾欄樣式!發賣!明天就把你發賣了!」
我大喜:「別明天了,就今天吧!」
我真怕夫人的能力爆發,姑爺若是今日就倒黴了,我豈不是要跟着倒黴一輩子?
夫人正在氣頭上,想都沒想,就衝着外面大喊:「來人!把這個不長眼的奴婢拖出去發賣了!」
-18-
夫人要將我發賣,我娘還沒趕過來,豬肉鋪的王姑娘倒是火急火燎地過來。
夫人抬眼,眼裏有數不盡的嘲弄:「賣豬肉的……行,就賣給你們家了。」
邊上幾個大戶人家的嬤嬤互相看了一眼,顯然也沒明白,爲什麼夫人要把我賣給賣豬肉的。
不過買賣講究你情我願,見夫人執意要把我賣給王姑娘,這幾個嬤嬤也就不再說話。
爲了羞辱我,夫人還特意用極低的價錢將我賣了。
臨走前,夫人說:「你只是個低賤的丫鬟,還想攀高枝?被賣豬肉的帶回去,往後身上,就是揮之不去的牲畜的味道。你看,你就值這個價錢。」
夫人不知道,我心裏樂開花了。
省下來的銀子,夠我花好幾年。
就算這錢不是我出的,我也高興。
掌管賤籍的官員匆忙趕來,蓋下章後,又匆忙離去。
夫人直接將我和王姑娘趕出王府。
拿着我的賣身契,王姑娘笑臉盈盈。
她的面容還是那麼有生命力。
王姑娘說:「李姑娘可真是厲害,算準了讓我別出城,沒想到那日有山匪,若是我在那條道上,恐怕就小命不保了。」
我連忙推脫:「只是見到姑娘心有所感,纔會就此一說。如今再讓我算,我可是算不出來的。再說了,姑娘你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事的。」
我們兩人互相客套,王姑娘毫不猶豫地帶我去消了賤籍。
本以爲要折騰很久,沒想到剛進去沒多久,我成了良籍。
「我家老張,有個親戚,考上了京城的辦事,剛好可以把你這賤籍消了。」
王姑娘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我狠狠地抱住。
我一邊抱着她,一邊哭。
王姑娘手足無措,拍着我的背:「別哭了哈,你看看你,哭起來……輕點輕點,你怎麼和我們家二花一樣, 下手沒輕沒重啊……」
-19-
王爺私下勾結官員, 妄圖將他侄子拉下馬的事,傳得全京城沸沸揚揚。
畢竟有血緣關係,皇上沒有賜死,而是直接就地圈禁,將王爺和王妃關在府裏。
而在這之前,收到風聲的老狐狸丞相早就放出話,說王妃是府裏庶出的姑娘, 所作所爲, 都與王府無關。
我還特意回相府,想要安慰姨娘, 卻沒想到姨娘嗤笑。
她說:「我的女兒, 早就不知道去哪裏了。這賤人張口閉口就是庶母不配爲人母,哪裏會是我聽話懂事的女兒。」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姨娘, 原來不止我一個人發現,夫人不是小姐啊。
姨娘抹了抹眼淚, 嘆氣:「三棠, 姨娘這裏,還有一些銀子, 留給你做盤纏。要是有一天看見簌簌了, 記得帶她回家。」
我鄭重其事地點頭:「姨Ṱů¹娘, 你放心, 我見到了葉簌簌,一定會把她帶回來的。」
在離開丞相府之前,二姐又匆忙過來。
她是丞相之子的妾室,在相府也是個小管家。
她遞給我一個包裹,細細地說道:「這個是咱娘給的,這個是我給的, 咱大姐也添了點……還有這是大夫人給的。還有這些名帖,也是大夫人給的。」
打開包裹, 裏面放了幾張大額銀票, 還有一些碎銀子。
二姐碎碎念:「也不知道你發什麼瘋, 突然說要去行走江湖, 咱們這些做姐姐的,也只能給你這些了。」
二姐還在說道:「出門在外,小心謹慎,千萬不要露富, 往後你要注意身體,聽到沒有?」
我和二姐道別,從王府的後門離開。
門外, 有一個紅衣的姑娘,正氣鼓鼓地盯着我:「不是說進去一下就出來嗎!怎麼進去這麼久!再不走,城門都要關了!」
我笑着摸上她的頭, 紅衣姑娘瞬間躲開:「別以爲你和我娘認識, 就可以隨便摸我頭。我們說好了的,行走江湖!你必須聽我張二花的!」
我微微點頭:「好。」
或許有一天,我真的能見到,曾經那個在寒天雪地裏, 用她的被子捂住我,和我坐在廊下,暢享未來的葉簌簌。
(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