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暮落,與你長絕

三年懲罰結束,顧庭鈞帶了白月光來接我。
他說:「聽說你學乖了,那就給你一次悔改的機會。」
「你蘇蘊姐溫柔大方,多向她學學,以後別再惹事生非。」
所有人都以爲我會哭訴委屈,纏着他這根救命稻草不放。
可我只是平靜低頭,深深鞠躬道謝。
顧庭鈞皺了眉:「朝顏,我是你未婚夫,你不用跟我這樣生分。」
我笑了笑,很快就不是了。
三年磋磨,我終於攢夠了積分。
再有十天,就可以永遠脫離這個世界。
自此後,朝顏暮落,與你長絕。

-1-
我剛從山上回來ṱũ̂⁵,還沒來得及換乾淨衣服。
就被人催促着趕去了村頭那片空地。
空地上停了十幾輛豪車。
打頭那輛黑色越野,是顧庭鈞的。
還未走近,就聽到了嘈雜的交談。
我站在樹後,緩緩停了腳步。
「三年不見,也不知道咱們這位養尊處優的大小姐現在什麼樣了。」
「她算哪門子的大小姐,如果顧家沒收養她,她早睡天橋了。」
「朝顏是有些嬌氣頑劣,喫點苦頭磨磨她的性子,也是爲她好。」
最後這道柔柔的女聲,我立刻聽出是蘇蘊的。
她是顧庭鈞年少時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離婚攜子回國這些年,大半時間都住在顧家。
三年前的一場爭執中。
我誤傷了蘇蘊。
被顧庭鈞強勢送到了山裏。
走的時候他說:「如果三年改造不好你,那就再關你六年,十年。」
「朝顏,你小小年紀就下手這麼狠。」
「我懲罰你,是爲你好。」
「你這性子不改,將來怎麼當顧家的兒媳婦?」

-2-
是爲我好。
所以把我孤身一人扔在這個小村,任人欺負。
所以一分錢也不留給我,讓我自生自滅。
所以斷絕了我和外界所有聯繫,把我變成啞巴聾子。
我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山裏的風很涼,我乾枯發黃的頭髮被吹得凌亂。
貼在臉頰額上,枯草一樣。
而那張原本飽滿嬌嫩的臉。
如今卻像是失水發皺的青棗。
二十二歲的年紀,就生了細紋。
「蘇蘊說得沒錯,上次的事,是蘇蘊大度沒報警。」
「不然她早去喫牢飯了。」
蘇蘊就柔柔笑了:「我也是不想庭鈞爲難。」
「朝顏到底是他的未婚妻……」
她說着看了顧庭鈞一眼,眼底卻含了水汽。
「你們說,朝顏見了庭鈞會是什麼反應?」
「還用說啊,肯定先哭得天崩地裂。」
「然後就狗皮膏藥一樣纏上來,死也不肯撒手了。」
「剛纔一路過來,嘖,這鬼地方可真是窮,都是泥巴路。」
「朝顏那嬌滴滴的性子,這次可喫夠苦頭了。」
顧庭鈞冷淡一笑:「我這次親自過來接她,就是要看看她到底悔改了沒有。」
「如果還沒改呢?」
顧庭鈞聲音一片寡淡:「那就讓她再住三年。」
「那你們的婚事……」
蘇蘊咬住嘴脣,有些緊張地看向他。
「婚事自然只能延期。」
蘇蘊有些失望地垂了眼眸。
而此時,忽然有眼尖的人看到了我。
「那是……朝顏?」

-3-
「不是吧……」
「那村姑是朝顏?」
「怎麼可能!我又不是不知道朝顏長什麼樣兒!」
衆人面面相覷,眼底都是震驚。
「庭鈞,好像就是朝顏。」
蘇蘊很自然地挽住顧庭鈞的手臂,指了指我。
「你看,她脖子上的項鍊。」
顧庭鈞的視線,終於緩緩落在了我臉上。
最後,又定格在了那條項鍊上。
當初我被他的人強行從顧家帶走時。
什麼首飾都沒有帶。
唯有這條不起眼的銀項鍊,是我媽的遺物。
他沒讓人摘下。
「朝顏。」
顧庭鈞喊我名字時,聲音很冷淡。
完全不復和蘇蘊說話時的溫柔情態。
如果是從前,我肯定又委屈得不行。
開始拈酸喫醋,和他吵鬧。
但如今,我的心就像是秋風裏打着旋的枯葉。
早就無悲無喜了。
「顧先生。」
我撩開鬢邊的亂髮,掛在耳後。
顧庭鈞微蹙了蹙眉。
「聽說你學乖了,那就給你一次悔改的機會。」
「你蘇蘊姐姐性子溫柔,待人寬厚溫柔。」
「等回京了,你要多向她學學。」
「別整天惹事生非,讓家裏人爲你操心。」
我沒應聲,只是輕點了點頭。
顧庭鈞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一些。
從前我性子活潑,話很多,他覺得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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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我就皺着眉。
如今我如他所願不說話了,他還是很煩。
但我已經不再關心緊張他的喜怒哀樂。
只是低着頭站着。
像被砍斷的一截枯木,沒有任何情緒。
「朝顏,你的腳怎麼了啊?」
人羣裏,有個女孩兒忽然開了口。
她驚愕地望着我,眼底帶着一抹同情。
我看了一眼。
哦,是第一年冬天,太冷了,我學着劈柴。
被木頭砸傷了,腳趾甲脫落後,就再沒長出來。
我蜷縮了一下腳,可我穿的是一雙壞了好幾次的涼鞋。
怎麼都沒辦法藏起來。
乾脆,也就不管了。
「受傷了爲什麼不告訴我?」
「給你的錢爲什麼不去買藥?」
顧庭鈞的聲音越來越冷。
我不太明白他爲什麼這麼生氣。
只能將頭壓得更低。
希望他能熄了怒火,帶我回北京去。
我還有一件事,必須要做。
「算了,時間不早了,你先跟我回去吧。」
顧庭鈞剛說完,我就對他深深鞠了一躬。
「顧先生,謝謝您。」
我的聲音有點小,但卻字字清晰。

-4-
空氣忽然變得很安靜。
只有忽遠忽近的風聲,偶爾發出尖利的呼嘯。
也許是圈子裏的人都好奇三年後的我變成了什麼樣。
也許,更多人是想看我的笑話。
竟然浩浩蕩蕩來了一二十個人。
可現在,他們都安靜得沒有說話。
就連蘇蘊都微微睜大了眼。
顧庭鈞先是怔了一怔。
接着,卻好像忽然動了怒。
「朝顏。」
「我是你未婚夫。」
「你不用和我這樣生分,裝出一副卑微的樣子。」
「我知道你怨恨我把你送到這裏三年。」
「但也是你行兇在前,蘇蘊當年差點瞎了一隻眼。」
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住心底翻滾的情緒。
手心掐得很緊,不做美甲,整日勞作的手指,指甲也變得粗硬。
幾乎要將掌心戳破。
但我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再有十天,我會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他們的一切,都與我再無瓜葛。
想到這裏,我心中只餘釋然。
「蘇小姐。」
「當年的事,我很抱歉。」
我再次鞠躬,這次是對蘇蘊。
腰彎得更低,比剛纔那個還要深。
顧庭鈞臉色鐵青,緊緊咬着後槽牙。
足足半分鐘,他忽然上前一步,鉗住了我的手腕。
「朝顏,不管你心裏在盤算什麼。」
「我警告你,不許再傷害蘇蘊母子。」
「再有一次,我會做得更狠。」
他拽着我到車前,將我推上車。
「我能帶你回京,也能把你再送回來。」

-5-
我抬起頭,平靜地看着他。
這好像是,我今天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着他。
在這個異世界,我三歲就成了孤兒。
顧家收養了我。
我把他們當作我的親人,無比濡慕。
情竇初開時愛上顧庭鈞,到後來定下婚約。
再後來,我看着他接回蘇蘊母子,與我們同住在一個屋檐下。
我看着他偏心他們,袒護他們。
將我視作洪水猛獸。
我哭過,鬧過,破防過,應激過。
甚至想過死。
但從沒想過傷害蘇蘊和她的孩子。
可是,除了養母,沒有人相信我。
只可惜,我被送走時,養母已經病得很重。
時而清醒時而昏迷,她,護不住我了。
「顧先生。」
「你放心,我不會再任性。」
「我都會改。」
也許是我的乖順取悅了他。
也許是,我如今的慘狀,他多少還是有些憐惜。
顧庭鈞眼底冷淡的慍怒好像消退了一些。
他甚至伸出手,撩開了我耳邊的一縷頭髮。
「朝顏。」
「你早點這樣,又怎麼會喫着三年的苦。」
「等回去了,你和蘇蘊好好相處。」
「跟我一樣,把她當姐姐看。」
我望着他,就那樣很淡地笑了笑。
姐姐。
真可笑啊。
「好。」
顧庭鈞摸了摸我的頭。
「回去先好好收拾一下,別讓媽媽看到你現在這樣。」
「好。」
我垂下了睫毛,安靜乖巧。
顧庭鈞卻好似蹙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他剛剛摸了我的臉。
我的臉被風吹得粗糙,冬天還會皸裂。
從前我有多愛美。
他最知道的。

-6-
我的臥室已經被蘇蘊佔了。
我的琴房變成了蘇蘊兒子的書房。
整個二樓,原來只有我和顧庭鈞。
現在,變成了他們三人。
多像一家三口。
蘇蘊拉着我的衣袖,滿臉歉意:
「朝顏,我這就讓傭人把房間騰出來,你別生氣啊。」
「我住客房就行。」
我抽出手臂,想要先去洗個澡換件乾淨衣服去看養母。
可蘇蘊又拉住了我:「朝顏,你是生氣了嗎?」
「你放心,我不會跟你搶的。」
「我這就讓小書把他的東西清出去……」
「憑什麼讓我搬出去?」
「顧叔叔說了,這裏就是我家,我想住哪就住哪!」
蘇蘊的兒子小書跑下樓,哭着叫嚷起來。
蘇蘊忙上前哄他。
可小書忽然拿起一個茶杯,就往我臉上砸。
蘇蘊去攔,沒攔住。ţůₔ
杯子沒砸到我臉上,卻重重砸在了我膝蓋上。
蘇蘊看我一眼,咬了咬嘴脣,竟抬手打了小書一巴掌。
「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顧叔叔只是客氣話,你就當真了?」
「這不是你家,是你朝顏阿姨的家!你沒有家!知不知道?」
蘇蘊說着說着就哭得泣不成聲。
顧庭鈞進來時,看到的正是他們母子抱頭痛哭的畫面。
「顧叔叔,你要把我和媽媽趕出去嗎?」
「誰說的,顧叔叔永遠不會趕你們走的。」
顧庭鈞彎腰將他抱了起來哄。
「那爲什麼她一回來,就讓我們搬房間?」
「顧叔叔,我不想住下人房……」

-7-
顧庭鈞漸漸沉了臉:「朝顏,你怎麼還是死性不改。」
「剛進門,家裏就被你鬧得雞犬不寧。」
「他們孤兒寡母這麼可憐,你能不能有點同情心?」
「庭鈞……你別這樣說,這本來就是朝顏和你的家。」
「我和小書不過是寄人籬下,該有自知之明的。」
蘇蘊低着頭垂淚,原本就纖薄玲瓏的身段。
此時看起來更是弱柳扶風般可憐。
顧庭鈞臉色鐵青:「房間不用換,你們就繼續住着。」
「家裏那麼多空房間,住不下你?」
顧庭鈞不悅地看着我:「你有什麼不滿衝我來。」
「如果想哭想鬧,想對他們母子動手。」
「朝顏,你知道的,我不會饒你。」
我看向蘇蘊,蘇蘊抽噎幾聲,閃躲開了視線。
我又去看小書,小書含淚的眼底一片得意洋洋。
最後我看向顧庭鈞。
他好像在等着我像從前那樣,拈酸喫醋,一點就炸。
可我卻平靜得,猶如深潭。
甚至淡淡笑了笑。Ṱû⁸
「好,不換。」
「我隨便住哪都可以。」
「傭人房也行。」
我淡淡說完,就拎了地上的破布包往樓上走。
反正只有十天,熬過去就好了。
就算傭人房,也好過村子裏那間漏風的瓦房。
我不挑。

-8-
洗完澡換衣服下樓。
我準備第一時間去醫院看顧夫人。
去車庫要穿過花園。
此時夕陽西沉,顧庭鈞正陪着蘇蘊母子打球。
原本他站在一邊觀看。
只是我剛出來,顧庭鈞忽然走到蘇蘊身後,握住了她的手腕。
「握球拍的姿勢不對。」
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像是他自後抱住了蘇蘊一樣。
蘇蘊臉頰微紅,略帶挑釁地看我一眼。
身子微微向後靠,與他貼得更緊,「庭鈞,我是不是有點笨呀。」
「沒關係,我會教你。」
小書忽然拍手大喊:「顧叔叔和媽媽好像一對啊。」
「小書別亂說。」蘇蘊連忙輕嗔。
我目不斜視穿過花園。
大步向停在不遠處的車子走去。
走到車邊時,我忽然想起什麼。
回頭往花園裏看了一眼。
花池中,顧夫人喜歡的芙蓉花還未凋零。
我轉身走過去,想要摘一朵帶到醫院給她看。
可我剛走了兩步。
蘇蘊忽然拉着小書,一臉驚懼地躲在了顧庭鈞身後。
顧庭鈞立刻護住了母子倆。
「朝顏,你又想幹什麼?」
「我警告你……」
我沒有看他們三人一眼。
只是快步走到花池邊,
摘了開得最好的兩朵。
就轉身離開了。
所以我並未看到。
蘇蘊咬着嘴脣看着我的背影若有所思。
而顧庭鈞,更是蹙緊了眉,定定望着我離開的方向。
久久未動。
就連蘇蘊喊了他好幾聲,他都好似沒聽到一般。
沒有半點回應。

-9-
三年過去,顧夫人的身體已經越發虛弱。
我在醫院等了很久,她才短暫清醒。
照顧她的保姆和護工說,她已經不大認識人了。
但我捧着芙蓉花站在她牀邊時,她卻一眼認出了我。
「是朝顏來了啊。」
我的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對不起媽媽,這麼久纔來看您。」
顧夫人摸着我的臉,滿眼都是心疼:「瘦了,瘦了。」
「正好不用天天惦記着減肥了。」
「還是要胖一點點。」
顧夫人虛弱地說着,她看看我,又看看花,就又閉了眼。
她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人已病入膏肓。
我將芙蓉花放在她牀頭。
在她耳邊輕聲說:「媽媽,你會好起來的。」
等到恢復健康了,就離婚吧,離開顧家。
去過你想過的自由自在的人生。
顧夫人是常年氣鬱結心導致的身體每況愈下。
而她之所以如此,是源自於丈夫的常年出軌,家外有家。
最離譜的時候,還曾將養在外面的女人和兒女接回顧家老宅。
顧夫人氣得生了大病,他抵不住外界非議,纔將人送出去。
脫離這個世界之前,我最後一樁未了的心願就是她。
那三年我之所以嚥下所有苦楚。
一直忍受煎熬,沒有自暴自棄,也沒有想辦法逃回京城。
一是爲了攢夠積分,回到原世界,回到那些殷殷盼着我回家的親人身邊去。
二就是爲了掙更多的積分,給我的養母換一個健康的身體。
而現在,我都做到了。

-10-
餘下的九天裏。
我將三分之二的時間都用在了醫院。
顧夫人的身體開始緩慢地好轉。
每日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多了。
我很少回去顧家。
偶爾回去拿東西時,總會看到顧庭鈞陪着蘇蘊母子玩樂的畫面。
三年前,這樣的畫面常常會將我刺得心底劇痛。
我喫醋,委屈,怨恨,卻又無奈。
整日沉溺在那種糟糕的負面情緒中,無法自拔。
但現在,我已然無動於衷。
洗了澡,換了乾淨衣服。
又讓廚房準備了一些營養湯。
拎着東西準備回醫院時。
顧庭鈞卻叫住了我。
「有件事要和你說一下。」
我看他一眼,聲音平和:「你說。」
顧庭鈞卻又沒開口,只是目光定定落在我臉上。
這是我回來的第六天。
因爲每餐都陪着顧夫人喫飯。
因此短短几日,我就胖了兩三斤。
雖然整體還是很瘦,但卻也不是當初那副形容枯槁的樣子。
皮膚恢復了些許光澤,氣色也開始好轉。
頭髮剪短了一些,剪掉了枯黃的髮尾。
倒是更顯得有些孩子氣。
畢竟我也纔剛剛二十二歲。
稍稍養幾天,狀態就回來了。
「媽說你在醫院陪着她很辛苦,一直在誇你。」
顧庭鈞眼底似乎帶了欣慰:「這三年,你確實長進了,懂事了,也乖了。」
「只是。」
他微頓了頓:「婚期的事,還要往後推一推。」
說完,他就看向我:「你別亂想,這件事和蘇蘊沒關係。」
「行啊。」
我打斷了他:「你來安排就行。」
「朝顏?」
顧庭鈞似乎有些意外。
但我已經拎了東西向外走去。
這一分別,就是永遠了。
我只想多陪陪顧夫人。
「你生氣了?」
顧庭鈞卻再次攔住我,攥住了我的手腕。
「沒有,我說了,你想怎麼安排都行的。」
我不想節外生枝,也不想浪費時間在他身上。
故意溫順道:「哥,我都聽你的。」
也許是這一聲久違的哥。
稍稍觸動了顧庭鈞的心。
他望着我,竟一瞬間溫柔了眉眼。
「朝顏。」
他抬手,想像從前那樣揉揉我的發頂。
可蘇蘊的聲音忽然在二樓臥室門口低低響起。
「庭鈞,我的腳扭傷了,你能來看一下嗎?」
他下意識回頭。
我趁機快步走出了客廳。
身後傳來蘇蘊一慣低低怯怯的說話聲。
「朝顏是不是又生我氣了?」
「我剛纔實在是太痛了,纔會沒忍住叫你的……」
「沒有,她沒生氣。」
「你先坐下,我叫醫生幫你看看。」
我甩甩頭,摒棄掉那些交談聲,大步走在秋日的微風裏。
再有四天,我就要回家了。

-11-
顧庭鈞開始頻繁地出入醫院。
顧夫人早已知道了我的決定。
因此,每當他過來,就催着我回去休息。
不再像從前那樣,樂得看到我們倆單獨相處。
離開的前一晚,我本打算一直在醫院陪着顧夫人。
可顧庭鈞卻又來了。
顧夫人趁着他去醫生辦公室的機會。
拉了我單獨說話。
她坐在病牀上,摸着我的臉,摸了好一會兒。
「朝顏,你好好兒的。」
「媽媽在這裏,也會好好兒的。」
她掉淚時,我也哭了。
最後,她像小時候哄我那樣,親了親我的臉。
「走吧朝顏,永遠別再回來了。」
走出病房,我沒敢再回頭看她一眼。
三歲到顧家,我還只是懵懂幼童。
顧夫人如養親生女兒一樣,一手把我帶大。
她的養恩,早就大過了生恩。
我對這個異世界唯一殘存的最後一絲留戀。
就是她,也只有她。
我回了顧家。
開始一樣一樣地整理自己的東西。
能拿走的很有限。
最後,我只帶走了和顧夫人的所有合照。
還有十八歲生日時,她送我的鐲子。
和顧庭鈞的合照,我全都撕碎燒掉了。
這些年他送我的東西,原封不動放在房間的桌子上。
一樣我都沒有帶走。
天亮了,顧庭鈞從醫院回來。
好戲也就拉開了帷幕。
他的車子剛停下,蘇蘊就哭喊着從樓上跑了下來。
「庭鈞,你救救小書啊,我求求你救救小書。」
她撲到顧庭鈞懷裏,哭得梨花帶淚。
「我知道朝顏怨恨我,可是她有什麼不滿都可以衝着我來,爲什麼要傷害小書,他只是個七歲的孩子啊……」
「出什麼事了蘇蘊,你慢慢說。」
「早上我給小書拿衣服,他剛穿上,就過敏了,全身長滿了疹子。」
「衣服是昨晚剛洗乾淨的,但卻被人抹上了海鮮汁,傭人說,昨晚只有朝顏去過洗衣房……」
「她知道小書海鮮過敏,三年前她就這樣做過!」
我下樓時,顧庭鈞已經氣得臉色鐵青。
是啊,三年前,小書就海鮮過敏一次,差點窒息。
罪魁禍首當然是我。
當時我死不承認,大吵大鬧。
爭執間,推了蘇蘊一下。
她就好巧不巧地撞在了桌角上,差一點點就撞瞎了眼。
顧庭鈞大怒,親自把我送到了鄉下。
三年後,小書又海鮮過敏了。
罪魁禍首自然還是我這個慣犯。
但這次,我沒爭辯,也沒吵鬧。
只是脣角帶着笑,看着蘇蘊敲鑼打鼓地演戲。
顧庭鈞卻被我這態度給氣到了。
「朝顏!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搖頭:「我沒什麼好說的。」
「因爲結婚推遲的事,你對蘇蘊懷恨在心才這樣做的是不是?」
「不是。」
「那就是你死性不改。」
我笑了笑:「隨便你怎麼想。」
「朝顏,如果小書有什麼三長兩短……」
「你會怎樣?殺了我?還是再把我送到那個鬼地方?」
我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望着顧庭鈞。
故意道:「反正你從來不肯相信我。」
「我怎麼解釋你都不聽不信。」
「那我沒什麼好說的。」
「只能這樣證明我的清白。」
說完這句,我隨手拿了早就放在茶几上的水果刀。
「朝顏你幹什麼?」
我最後看了一眼顧庭鈞,笑得悽然。
那個眼神其實並不用去練習。
十幾年的朝夕相伴。
如親人也如愛人,付出過真心的愛慕,不曾摻假。
如今分崩離析,物是人非。
是曾經年少無知的我,從不曾想過的結果。
好在,一切就要結束了。
我心中也再無半點牽絆留戀。
系統說,會幫我屏蔽痛覺。
所以那把刀子幾乎整個沒入了心臟。
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身體軟軟倒在地上。
雪白的長裙開滿了豔麗的紅花。
一定很觸目驚心,又銘心刻骨。
因爲我聽到耳邊有無數紛亂的聲音。
其中最崩潰最聲嘶力竭的,是顧庭鈞。
但我閉上了眼,在滿地鮮血中。
輕輕閉上了眼。

-12-
「朝顏,朝顏……」
顧庭鈞試圖去捂住不停湧血的傷口。
但只是徒勞。
他清楚感覺到我的身體在慢慢變涼。
到最後,氣息微弱,瀕臨停止。
蘇蘊早已嚇傻了,瞠目結舌站在一邊臉色煞白。
傭人們亂成一團。
有打急救電話的,有無措大喊的。
有嚇得昏過去的。
也有一個人嚇得面容呆滯,忽然噗通跪在了地上。
「是她,是她給了我錢指使我做的,三年前也是她指使我的……」
那個傭人應該是被突然的變故嚇瘋了。
竟是指着蘇蘊,一股腦將所有事都倒了出來。
「朝顏小姐是被冤枉的,從始至終都是被冤枉的。」
「都是這個惡毒的女人,連自己孩子都能利用……」
顧庭鈞倏然看向蘇蘊。
可蘇蘊忽然尖叫一聲,連滾帶爬地向樓上跑去。
小書還在樓上,他確實對海鮮過敏。
但及時喫藥就能緩解症狀。
只是誰都沒想到,我會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
打亂了蘇蘊這出戏的節奏。
而如今,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作惡者,最終反噬到自己孩子身上。
也許這就是現世報。
「朝顏,是現在就回去,還是,看完這場好戲呢?」
我笑着對系統搖搖頭:「走吧,我現在就要回家。」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見到疼愛我的父母。
還有,我在原世界的未婚夫。
系統曾數次告訴我,它穿梭數個世界。
都從未見過比我這個未婚夫更癡情的。
所以,我內心深處早就渴盼着能更快一些回去。
更沒有心思,去看這場無關緊要之人的鬧劇。
是啊,當我對他們早已無愛無恨的時候。
在他們身上即將發生的一切,我都再無半點興趣。
說完這句的下一秒。
這個世界的朝顏,就在顧庭鈞的懷中。
流乾了最後的血,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今後種種,都與我再無瓜葛了。

-13-
熹微的光影裏。
我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窗邊。
而在我緩緩睜開眼的時候。
牀邊的儀器忽然開始發出滴滴的聲響。
那道身影倏然轉過身。
他望着我,整個人在隱隱輕顫。
我看到他的眼底有驚喜,有激動,有不敢置信的忐忑。
但那複雜的情緒之下,卻又蘊着揮之不去的一層哀傷。
就在這一瞬間。
過往種種洶湧襲來。
當我的記憶開始復甦時,我纔敢確信。
我終於回來了。
終於,回家了。
心頭突地一酸,淚已滾落:「周暮安。」
再相見,恍若隔世一般。
可牀頭的病人信息欄上。
我的年齡是二十二歲。
這個世界裏,只過了兩年。
但我在牀上昏迷不醒的這兩年。
對於我的親人和愛人來說。
無異於地獄一般漫長的煎熬。
這些年,系統經常告訴我。
如果不是原世界裏我的父母和愛人執念太深。
我根本不可能得到這次回來的機會。
尤其是我的未婚夫周暮安。
他曾在神明前立誓言,願意用一半的壽命,換我甦醒,長命百歲。
可是明明。
從前我對他一點都不好。
從十八歲訂婚到出事的二十一歲。
幾乎日日都吵鬧着要和他退婚。
我討厭這種封建糟泊。
討厭他專一癡心到病態般的愛。
討厭這種一眼就能看到頭的人生。
到最後所有的怨氣和不滿。
都一股腦傾瀉在了周暮安的身上。
我和他吵架,和他冷戰,當着很多人的面也不給他面子。
故意做他討厭的事,想讓他主動退婚。
我出事後,醫生曾說我再也不會醒來。
父母數次勸周暮安,婚約取消,不要浪費時間在我的身上。
但țų⁹他根本不聽。
他守了我整整兩年。
甚至比最專業的護工做的還要好。
我躺了兩年,一直乾乾淨淨的,半點異味都沒有。
系統說,周暮安爲我做的一切。
連它們這種沒有人類感情的機器都動容了。
它叮囑我,身體恢復後,一定要好好和周暮安在一起。
畢竟,他真有可能活不到白頭。
我答應了。
且已經暗下決心,一定會彌補這些年對周暮安的虧欠。
我要嫁給他,做他的妻子。
與他一輩子相守。
只是我怎麼都沒想到。
在我身體開始快速恢復之後。
周暮安卻忽然對我提出了退婚。

-14-
「你昏迷這一年,我時常都在後悔。」
「如果當初我答應你退婚,你就不會和我爭吵。」
「也不會賭氣半夜離家出走,導致這場車禍發生。」
周暮安推了推眼鏡,他望着我,笑得很淡:「朝顏。」
「你還這麼年輕,確實不該一輩子綁定在一個不喜歡的男人身上。」
「我放棄了,給你自由。」
他將當初我們訂婚時,兩家交換的信物遞給我。
我看到他的中指空蕩蕩的,曾經不離身的訂婚戒指,不知什麼時候摘下了。
只餘下一圈淺淡的痕跡。
而我的中指上,也是空無一物。
我這才恍然想起,訂婚禮後,我就把戒指摘了,再沒戴過。
胸腔裏漸漸瀰漫難言的酸澀。
喉嚨似乎被什麼堵住了。
想說的話,明明有很多。
偏偏在這種時候,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周暮安見我不說話,也就不再多留。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好好養傷。」
「你出院的時候,我可能不能來接你。」
「朝顏,你好好保重。」
周暮安緩緩站起身。
他頎長的身影被窗子那裏的光拉得很長。
卻又料峭孤獨。
我的視線不知什麼時候模糊的。
以至於,我根本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我走了,以後,不會再有人煩你了。」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最後摸一摸我的臉。
但不過剛剛抬起,就放下了。
我看着他轉過身。
在他邁開步的那一瞬。
終究還是伸出手,輕輕拉住了他的手指。
「周暮安,你的戒指呢。」
我能感覺到他的輕顫。
而在輕顫之後,他下意識想要抽回手。
可我卻攥得更緊了:「周暮安,你的訂婚戒指呢。」
他轉過身,垂眸看着我,喉結有些劇烈地上下滾了滾。
再開口時,聲音已經微微澀啞:「在盒子裏。」
「你拿出來。」
「朝顏?」
「你拿出來啊,我手上還沒有力氣。」
周暮安脣角緊抿,深深看了我一眼。
到底還是抽出手,將擱在一邊的盒子打開。
取出了戒指盒,遞給我。
我接過盒子,打開,取出戒指,這才抬眸看向他。
「周暮安,把手給我。」
可他站着沒有動。
修長的手指緩緩蜷起來,攥住了。
「朝顏,你不用這樣。」
「不用怎樣?」
「不用爲了所謂的報答我,委屈你自己。」
「你覺得我是那樣的性格嗎?」
周暮安沒有回答。
只是那雙原本總是蒙着一層哀色的眼,似乎有了隱約的亮光。
「如果想要報答你,有更多更好的辦法。」
「你覺得我會爲了報答你,搭上自己一輩子?」
「朝顏,爲什麼?」
我也在問自己,爲什麼。
也許是異世界那些年的經歷,終於讓我懂了,惜取眼前人。
也許是,這個世界的朝顏,內心深處其實早就喜歡上週暮安了。
只是太年輕,心性未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心。
而如今的朝顏。
最珍視的就是一顆真心。
我仰臉看着他,眨眨眼笑了。
過往種種痛苦委屈,不用再對愛自己的人訴說一遍。
徒惹他們傷心。
「周暮安,這兩年,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裏面我們走完了一生,很幸福。」
「我在夢裏對自己說,如果我能醒來,我就嫁給你。」
「當然,如果你還想娶我,還想和我在一起。」
我認真地望着周暮安,等着他的回答。
可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纔再次開口。
「朝顏,也許你昏睡兩年,忘記了一些過去的事。」
「等你想起來真正的我是什麼樣子。」
「卻還願意接受,那我們就結婚。」

-15-
真正的周暮安是什麼樣子?
系統並未詳細和我說過。
只是簡略提過幾句。
說他比我年紀大幾歲,對我的佔有慾強得可怕。
那時候年紀還小的我,纔會忍不住想要擺脫。
纔會抗拒和他在一起。
但卻怎麼都沒想到。
原來他活脫脫就是書中寫的病嬌男主。
他何止是對我愛得太過窒息。
簡直到了有些病態的地步。
周家的宅邸裏,他有一間私密書房。
裏面掛滿了我從小到大的照片。
所有和我有關的物品都被珍藏起來。
哪怕是小時候玩過的玻璃彈珠和壞掉的洋娃娃。
我十八歲的生日照,被他做成了巨大的海報。
就掛在正對門的那面牆上。
更讓我覺得離譜的是。
我中學時給別的男生回的情書,竟然也在他這裏。
「周暮安?」
我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都從哪兒弄來的這些東西啊?」
「你不生氣嗎?」
他遞給我溫熱的茶:「不覺得我很變態。」
「而更討厭我?」
我仔細想了想。
好像並沒有討厭,也沒有覺得變態。
只是有些說不出的心疼。
因爲過去的那些年。
我從未給過他的喜歡任何回應。
而他這種喜歡,會嚇到十八歲的朝顏。
卻嚇不到活了兩輩子的我了。
「還有。」
「我不想隱瞞你,從三年前你執意要退婚時,我就開始看醫生喫藥。」
「你昏迷的那兩年,我的藥量翻了倍。」
周暮安聲音平靜,沒有半點波瀾。
彷彿他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怎樣都能坦然接受。
「朝顏,你看,我的內心其實很脆弱。」
「如果你答應和我在一起,將來的某一天又想要結束和我的關係。」
「也許我會徹底崩潰。」
「會再次對自己做出極端的事。」
「你還很年輕,我不想耽誤你。」
「如果我們有了孩子,我更不想,孩子有我這樣一個不健康的父親。」
他說完這一切,安靜的看着我。
彷彿在等着最後的宣判。
我放下茶杯,輕輕握住了他輕顫的手。
「能治好嗎?」
周暮安似乎怔了一下。
然後點頭:「能,但是……」
「不要但是。」
「你就告訴我,怎麼治。」
他的手指顫慄的厲害,好一會兒,才沉聲開口。
「留在我身邊,永遠不要離開我。」
說完這一句,周暮安就移開了視線。
他大約是不敢看我。
不想看到我眼裏有遲疑,或者是其他情緒。
書房裏的燈光落在他臉上。
我清晰看到他緊繃的脣角。
清晰感覺到了,他節奏紊亂的呼吸。
我什麼都沒有說。
只是緩緩鬆開了手。
而在我手鬆開那一刻。
明顯感覺到周暮安的呼吸滯了滯。
在他眸色沉下去的瞬間。
我忽然踮起腳,輕輕吻了他:「周暮安,我們明天就去領證吧。」

-16-
一年後,我的身體徹底恢復了健康。
和周暮安的婚禮,也將如期舉行。
婚禮前夜。
周暮安在樓下送親朋離開。
我先回房間洗澡休息時。
忽然久違地聽到了系統的聲音。
「朝顏朝顏,顧家如今全都亂了套。」
「三個月前,顧夫人順利離了婚,她分到了很大一筆財產。」
「現在正和幾個至交好友全世界旅遊。」
「這不是挺好嗎?」我心裏十分歡喜。
沒想到還能聽到顧夫人的消息。
還知道,她如今這般自由,過得這樣開心。
「是,顧夫人這邊是挺好。」
「但顧先生因爲離婚的事,覺得很丟臉,簡直要氣瘋了。」
「顧家,已經亂得不像樣子了。」
「你死之後,顧庭鈞就知道了之前很多事情的真相。」
「還有你被送走那三年,其實顧庭鈞每三個月都有讓人給你送錢的。」
「但是都被蘇蘊悄悄攔下了。」
我覺得挺可笑:「這也不能全怪蘇蘊頭上。」
「他但凡拿我當半個妹妹看,也不會任我被人欺負算計。」
「沒錯,我們都知道,罪魁禍首就是他。」
「不過,顧庭鈞打了蘇蘊,打得挺重的。」
「顧先生看不下去,就出來攔。」
「卻被人捅破,蘇蘊搬到顧家沒多久,就和他勾搭上了。」
「只是蘇蘊想明媒正娶嫁入顧家,所以一直死死瞞着。」
「顧庭鈞當時差點沒氣死,讓他們母子兩人打包滾蛋了。」
「對了,蘇蘊的兒子,就是那個小書。」
「他那天不是海鮮過敏,沒及時喫藥嘛。」
「結果就耽擱了,喉嚨水腫導致嚴重缺氧窒息,撿了條小命,但是人一直昏迷不醒。」
「後續醫藥費和康復費用高得離譜,可顧庭鈞一分錢都不肯給她。」
「還有蘇蘊前夫那邊,知道兒子出事後,就斷了所有的撫養費。」
「聽說正在讓律師打官司,索要之前分給他們母子的房產。」
「蘇蘊現在挺慘的,名聲也爛透了,所有親戚朋友都躲着她。」
系統嘆了一聲,有些唏噓。
我想了想,還是問了:「你找我不只是爲了說這些吧。」
「是,找你還是因爲顧庭鈞。」
「朝顏,你死後顧庭鈞整個人都有些瘋魔了。」
「也許是你選擇的死法,對他衝擊太大。」
「他不肯讓你下葬,求神問道想了無數荒唐的辦法想要復活你。」
「最後不知怎麼,竟然找到了我們。」
「他想幹什麼?」
「他想見你。」
「沒必要。」
系統卻又道:「我當時也是這樣想的。」
「但是,他願意和我們做交易,願Ṫùₒ意用自己的一切做交換,只要能見你一面。」
「朝顏,我就想到了你老公。」
「他在我們系統屆人緣太好了,我和同事們都不想看他英年早逝,所以……」
我心絃一動:「所以什麼?」
「我讓顧庭鈞用一半壽命做交換,他答應了!」
我聞言倒是有些錯愕。
但很快卻又歡喜起來:「所以,周暮安可以長命百歲了嗎?」
「當然,只是最終還是需要你做決定,同意還是不同意。」
「我同意。」我沒有任何遲疑。
別說一半壽命,如果能全給周暮安,我更開心。
「太好了,那我們安排他什麼時間和你見面?」
我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膚色瑩潤,氣色嬌豔。
是被愛意滋潤的最鮮活的花。
我抬手摘下耳上的珍珠耳釘:「麻煩你給他一張我們的結婚請柬。」
「明天是我和周暮安的婚禮,就讓他以賓客的身份來參加吧。」
「對了,記得告訴他,禮金要帶足。」
明天的婚禮,我和周暮安早就商量好了。
所有賓客都不用送任何禮金和禮物。
但到現場後,會有一個慈善私募。
所得善款將全部用來資助貧困地區的婦女兒童。
顧庭鈞對我來說,和陌生人沒有半點區別。
但既然現在他還有一些用處。
我自然會毫不猶豫地榨乾。

-17-
爸爸媽媽牽着我的手,將我送到周暮安身邊時。
他們哭成了淚人,ţùₔ我亦是淚眼模糊。
周暮安握住我的手時。
我看到了腕上的玉鐲。
那個世界裏,顧夫人現在應該正和三五好友暢遊山水間吧。
知道她好,對那個世界最後的牽絆開始慢慢地淡去。
自此之後,朝顏和周暮安,會在這個世界裏,相守一生。
我知道顧庭鈞一直都坐在臺下的賓客席。
但他坐在哪一排,坐在哪裏。
我並不知道,也完全不在意。
這是我人生中無比重要的一天。
我不想留下任何遺憾。
交換完婚戒,周暮安與我擁吻。
臺下好像起了小小的騷動。
但卻又很快平息。
自始至終,我和周暮安,都沒有往臺下看一眼。
晚宴結束,我和周暮安乘車回婚房的時候。
一輛黑色的轎車,也悄無聲息跟上了我們。
我心知肚明,知道顧庭鈞正在那輛車上。
但周暮安,對此一無所知。
只是,在我和他的感情事上,他本就無比敏感。
因此不過片刻,周暮安就察覺到了不對。
他握着我的手,一點點攥緊。
到最後,攥得我指骨都有些隱隱生疼。
「周暮安,你怎麼了?」
他沒說話,只是將我拉到懷中抱緊。
我們今日自然都喝了不少的酒。
他的身上暈染着深濃的酒味兒,但卻依然好聞。
「朝顏,我感覺自己像是在一場夢中。」
周暮安垂眸望着我,眼底的情緒帶了恍惚的寂寥。
我什麼都沒有說。
只是勾住他的脖子,仰臉吻了他。
備婚的這數個月,我們有過很多次的親密接觸。
只是周暮安一直沒有和我進展到最後一步。
其實我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
這個人,不管到什麼時候,第一個考慮的,永遠都是我。
他不要我,是還想着給我留一條後路呢。
哪怕我後悔了婚前悔婚,也還有退路。
可他又怎會知道。
如今的我,早已深深喜歡上他。
「周暮安,別胡思亂想。」
我主動又笨拙地吻了他好一會兒,才停下。
「今晚是我們的新婚夜,過了今晚,你想和我分開,都不可能了。」
「因爲我會一輩子纏着你的。」
浮沉的光影裏,周暮安深深凝着我。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展顏輕笑:「朝顏,我甘之如飴。」

-18-
那晚,顧庭鈞坐的那輛黑色轎車在我的婚房別墅外停了整夜。
我沒有去見他。
也沒有讓傭人放他進大門。
我和周暮安婚房主臥的燈,亮到了凌晨兩點,還未關掉。
一切,自然盡在不言中。
落地窗前,我脫力般低了頭,想要將臉貼在玻璃上。
可觸到的,卻是周暮安溫熱的掌心。
我的額頭觸到了他掌心裏那道舊傷留下的痕跡。
而這樣傷,他的手臂上亦有幾處。
我沒有多問,只是將吻落了上去。
周暮安自後攬着我,我的後背與他的胸膛緊貼。
他低頭吻在我耳後。
灼熱呼吸糾纏間,我們契合的更深。
「周暮安……」
我顫着聲音,低低地喊。
那種感覺我從未體嘗過,有些怕。
「朝顏,你現在該叫我什麼?」
疾風驟雨之後,他卻又慢了節奏。
那種輾轉廝磨,卻更是折磨得我不上不下,泫然欲泣。
「老公,老公……」
我的聲音被撞碎了。
隨着簌簌落下的春雨,我的身體好似也下了一場雨。
將周暮安淋得溼透。
「朝顏。」
他與我十指相扣,低頭輕咬在我頸側。
「朝顏,喜不喜歡我這樣?」
我下意識地點頭,又羞怯慌亂地搖頭。
可最終,卻還是哽咽哭着乖巧地應:「喜歡,好喜歡。」
他輕吻我頸側的齒痕,又低了頭和我繾綣接吻。
吻得意亂情迷時,我被他送入了雲端。
「朝顏……喜歡,就永永遠遠留在我身邊,好不好?」
「好。」
19(顧庭鈞)
那個叫系統的東西並未失約。
他確實見到了朝顏。
但也只是見到了。
他坐在臺下賓客席上。
位置很靠後,而且很偏。
因此,也只是遠遠看到穿着白紗的她。
被父母送到了她的丈夫身邊。
她好像一直都在哭,但哭的樣子, 也漂亮的驚人。
她的丈夫很愛很愛她。
因爲自始至終,他的視線從沒有一秒從她的身上移開。
整個婚禮的前半程, 他都很鎮定。
只是最後新郎親吻新娘時。
他心底那根緊繃的弦,忽然就崩斷了。
玻璃酒杯被他硬生生捏碎。
碎片紮在掌心的軟肉上, 血流了滿手。
他周圍的人羣有了小小的騷動, 卻又很快平息。
坐在前排的賓客也在回頭看他這邊。
但她自始至終, 都沒有看他一眼。
後來, 他又開車跟着他們一路回婚房。
她依然沒有見他。
而他的時間Ṫũₚ, 已經不多。
他在大門外待了整夜。
看着遠處他們臥室的燈,天快亮時才熄滅。
他卻好似已經麻木了般, 連痛意都感覺不到了。
他一直以爲, 不管早晚, 他總會娶她爲妻的。
他也一直都以爲, 朝顏三歲就來了顧家, 這一輩子, 她都會留在顧家。
可他卻怎麼都沒想到。
對他失望透頂的她, 最終會選擇那樣決絕的方式離開。
她的白色裙子被血染透。
她的身體在他懷中變得冰冷僵硬。
她再不會對他哭,和他吵,對他訴說委屈。
也再不會嬌聲喊着他的名字, 纏着他不肯放。
他像是做了一場荒唐的夢。
他甚至自己都不明白, 最後那些年,爲什麼會那樣對她。
爲什麼會聽從蘇蘊的話, 真的把她送去山裏。
三年都沒去看她一眼。
其實,只要他中間去一次, 就極有可能發現蘇蘊做的手腳。
他們之間,興許就還有挽回的可能。
但他竟一次都沒有去。
顧庭鈞唾棄自己的愚蠢和可笑。
也在這漫長的日夜折磨中,選擇了放棄自己。
他來時,將能帶來的所有錢,都捐了。
朝顏那三年在山裏喫盡了苦頭。
最難的時候,她連衛生巾都買不到。
所以如今的她, 纔會想要做這樣一件事吧。
而如今他唯一能爲她做的, 也只有這些了。
天亮了, 他該回去了。
車子穿過濃稠的霧氣, 回到了屬於他的世界。
霧氣散盡的時候。
顧庭鈞的視線裏忽然出現了一輛瘋狂疾馳而來的車。
然後,他看到了蘇蘊憔悴瘋狂的臉。
他下意識想要打方向躲避, 卻又停了動作。
兩車相撞的瞬間,他又看到了副駕上仍在昏迷不醒的小書。
撞擊聲劇烈響起時, 骨斷肉碎的劇痛也席捲而來。
再然後,一切在烈火中歸於平靜。
真好,他想, 他們這樣的人, 才該這樣慘烈地死去。
而朝顏,會長命百歲地活着。
最後的意識裏, 顧庭鈞感覺自己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時候朝顏才三歲,媽媽牽着她的手。
她怯怯地躲在媽媽身後, 乖乖喊他哥哥。
那時候,他也纔不到十歲。
他對她伸出手,她遲疑了一下, 就將自己肉肉的小手放在了他掌心裏。
他握住了。
他想,這一次,他再不會放開她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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