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十八歲就被贅給了我嫂子。
嫂子說,生一個娃,就獎勵哥哥繼續唸書。
後來哥哥一朝高中,爹不死心地問:
「兒子,這下我孫子能改回跟我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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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成親那天,娘是垮着臉坐在上座的。
哥進城讀了五年書,把家底讀光了,卻連個秀才也沒考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爹受傷了,很重很重的傷,要許多錢去治。
當時只有三條路。
第一條,看着我爹死;
第二條,賣十二歲的我去窯子,對,是窯子,尋常賣做奴婢,那錢不夠治。
還有一條,就是讓我哥去做贅婿。
老鴇跟我嫂子是同一天上門的。
老鴇把我的臉看了又看,笑着合不攏嘴:「姐姐放心,你閨女到了我那兒,保準喫香喝辣,一輩子富貴不愁。」
我嫂子卻是虎着臉進來,扔下一張契道:「您看看這份入贅文書,簽了,從此田盛就是我家的人,有我一口肉,就有你們一碗湯。」
兩個人都是聽說我家要用錢不請自來。
結果笑眯眯的那個被打了出去,虎着臉的留下喫了頓飯。
那頓飯,娘殺了家裏最後一隻雞,雞腿給客人,雞翅膀給我哥。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翅膀代表着會飛,擱旁人家,都是給待嫁的女兒。
兒子變女兒,就算大喜的日子,她也高興不起來。
我悄悄問我哥:「哥,是不是賣了我,會比現在好一點?」
他狠狠敲了我的頭:「賣了你,那不如我們全家一起吊死在房樑上。」
他其實很沮喪,他能考中的,可偏偏應考那天肚子疼,卷子上連字都沒寫幾個。如果考中了,多的是人願意借給我家錢。
但他面上還是笑着,就像個真心誠意的新郎,他戳戳我的臉道:「小滿乖,你也笑,你嫂子又不是強搶民男,她真金白銀花了那麼多錢,我們得念人家的好。」
他敢戳我的臉,卻不敢戳孃的,孃的臉拉了老長,長到那些賓客在底下偷偷地笑。
「我就說馮要錢怎麼找到這麼俊的郎țú₉君做贅婿,敢情是終於捨得大出血,花大價錢彩禮買的啊。」
「你看看人家老孃那臉拉的,嘖嘖嘖,作孽哦。」
「可不是,要我討了一個整天在男人堆裏進進出出的Ṭŭ̀⁷媳婦兒,我也笑不出來。」
嫂子是蓉城有名的女富商,靠着她爹孃留下的一個小豆腐攤,做到如今的大商行,自然得跟人打交道。這世道,做生意的大多是男人,連娘這麼不喜歡這門婚事,都說那是沒辦法。
那些嘀嘀咕咕的,都是嫂子的親戚,她喪親的時候盡欺負她,後來嫂子發財了,又來討便宜,討不着,就給嫂子起渾名叫「馮要錢」,說她死要錢,沒有一點人情味。
娘招招手叫我過去,壓低聲音說:「看見那幾個塞得滿嘴流油還編排你嫂子的了嗎?去,把廚房裏那個苦得要死的瓜碾成汁,全拌進她們飯裏,叫她們欺負咱家人。」
吩咐完,我聽見她輕輕地嘟囔:「唉,都是可憐人,錢都收了,我這是在拿什麼喬。」
然後一轉臉,她終於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模樣。
我哥是入贅,嫂子不用等在婚房,兩人是一起出來敬酒的,娘笑的那刻,我分明瞧見嫂子也笑了。
不像對着別人敬酒的假笑,像我對娘撒嬌的那種笑。
她一笑,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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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有意偷聽哥哥和嫂子洞房的。
嫂子家沒有長輩,娘前期也不盡心,婚禮有些亂,婚牀上光撒了蓮子沒撒花生,我發現了,就想偷偷再扔點花生上去。
可等我再回去,他們已經關了門。
門裏的燭光小小的,我看不見哥哥的表情,可他的聲音很窘迫:「你、你別怕,蠟燭會越來越暗,我也會輕一點的。」
嫂子卻推開他道:「傻子,洞房的蠟燭越亮才越好,你快去拿剪子剪一下燭心,不夠亮,豈不是白費了你這張臉皮。」
人家都說害羞的新嫁娘,但我家,害羞的好像另有其人。
可嫂子接下來的話更猛,哥哥似乎被她壓在了身下,她鬥志昂揚道:「田小郎,我不管你是爲了錢還是爲了恩,進了我馮家的門,就得盡力讓我懷孩子,今日是第一次,你可得讓我好好瞧瞧你的本事。」
我還在想田小郎是誰,突然記起,嫂子比我哥大三歲,叫他小郎,也是使得的。
但接下來的本事是什麼,我就不知道了,有丫鬟經過,她紅着臉把我牽走了。
我也不敢問娘,她跟嫂子還是有點變扭。
嫂子安排我們住最大的院子,娘偏要帶着我跟爹窩在小偏院裏,給我們派的丫鬟小子,她也直說受用不起,就連一日三頓飯,她都把我打發出去跟哥嫂喫,自己在那兒喝稀粥。
哥哥和嫂子就差天天立在院子外面請,她也不爲所動。
我問娘爲什麼,她嘆了口氣:「這都是人家姑娘的產業,哪有好人家讓媳婦養一大家子的,我喫的越多,你哥的腰桿子就越直不起來。」
我很喜歡嫂子,她不把我當小丫頭,我喜歡數銅錢,她就把我扔在賬房裏數個夠,還讓賬房娘子出了題來考我。
她說:「學吧,能學多少學多少,這世上,只有本事學會了永遠不會跑。」
所以我瞞着娘,偷偷把這個話告訴了嫂子。
她摸着我長胖了一點的小臉:「紅燒肉好喫嗎?」
我點點頭:「好喫的。」
「那嫂子把小廚房搬到你們院子裏,讓田嬸天天燒給你喫好不好?」
嫂子說這話時笑得很雞賊,但很快,我就懂她在笑什麼了。
肉是什麼?肉是天底下最霸道的美味。
小小的一個院子裏,三層五花的肉,被鐵鍋熬着,加上冰糖、倒了醬油,再放幾顆五香八角。
那香味,就是睡着的豬都得流口水。
我娘又沒睡着,自然直往她鼻子裏鑽。
第一頓,她囫圇喝完粥就往房間裏跑;第二頓,粥沒進嘴她就開始吞口水;等到第三頓,我一個大肉塞進她嘴裏,咕咚,她順着口水一咽,再就兩口大白飯,嘿,喫得賊香。
喫了第一口,就會習慣第二口,再矯情也不是個事兒。我跟她說多個小廚房,就要多請人手,她就老老實實坐到了跟嫂子一起的飯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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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院子,我們是搬不了的。
因爲我爹,他還不知道,他迷迷糊糊的這些時日,他的好兒子已經入了贅。
大夫說爹當初從山坡上摔下來,腦子裏有淤血,要一直用藥吊着。就算這樣,他每天清醒的時候也很少,除非我們捨得刺激他。可刺激的結果是人徹底好了,還是直接過去了,那就說不準了。
娘不敢冒這個險,她情願爹醒着的那些時辰陪她說說話,也不要再也見不到人。
她騙爹說哥哥遇到一個大戶人家的好同窗,這是人家家裏的偏院子,借給我們住,方便我們看大夫。至於哥哥,他還在書院裏讀書,所以回來得少。
爹問治病的錢哪裏來的,娘拿出一張欠條:「還是盛哥那個同窗借的,人家信咱們兒子以後能發達,想提前結個善緣。」
謊話編得很成套,我爹便也信了。
可我還是個小孩子,我怕自己演不好,不敢待在院子裏,就整天跟着嫂子跑。
這一跑,我發現我哥跟嫂子還挺般配。
哥哥是個細心的人,我娘從小也不慣着他,什麼活都使喚他幹,有了我之後,爹跟娘忙不過來的時日,都是他給我扎辮子、洗尿布,甚至在地上磨壞的那些破褲子,他也幫我縫過。
而嫂子卻是個雷厲風行的,她在商行管着百十號人,說一不二,大家見到她連麪皮都會忍不住繃緊,特別威風。
我好幾次看見,哥哥瞧着嫂子發號施令的背影,眼睛都亮得不像話,那眼神,是欣賞,也是沉醉。
可她在家好迷糊,都晚飯的時辰了,連午飯喫沒喫也記不清。
娘剛願意一起喫飯的時候,她還好好陪了幾頓,半個月後,就經常見不到人了。
有一次半夜,嫂子痛得在牀上打滾,哥不敢驚動娘,把我叫去陪着,自己駕着馬車就把大夫架了過來。
那天晚上哥哥的臉好黑,他聽大夫說嫂子這根本就是老毛病,他已經開過很多藥、囑咐嫂子按時喫飯了,可嫂子一次也辦不到,總是反反覆覆發作。
給嫂子喂藥的時候,哥哥沉了臉色:「苦死你活該,叫你鑽到錢眼裏,連自己的身體也不顧惜,這下可知道要好好喫飯?」
嫂子在哥哥跟前一貫是強勢的,這次也不例外,虛得滿臉都是汗了,還是把眼睛一瞪道:「賺錢當然要鑽到錢眼裏,就像你讀書就得撲在書上,不然財神爺又不是我家親戚,憑什麼讓我發財?」
可也許是哥哥難得兇她一次,也許是哥哥雖然兇她,但臉上的表情一看就是擔憂,說到最後,她又拉着哥哥的手軟了語調:「好嘛好嘛,是我不對,大不了以後你管我喫飯,我家小郎,不是最會磨人了嗎?」
我在旁邊聽着,明明什麼也沒幹,臉就燒得通紅,再看看我哥的臉,感覺比我的還紅。
他們這才後知後覺,我還在房裏,兩個都板了臉,一起把我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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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得了嫂子管她喫飯的話,就像得了御令,一到做飯的點就往廚房跑。
做飯他肯定沒有廚娘拿手,但他翻書找了好多養胃的方子,喋喋不休地教給廚房的田嬸她們做,煩到最後,嬸子們見了他就往耳朵裏塞棉花。
但這麼做的效果不錯,嫂子從前喫一頓落一頓,現在起碼喫兩頓纔會落一頓。
可我娘不高興了,她一拍哥的後腦勺:「天天追着媳婦兒跑,你的書不念了?」
她把哥推出廚房道:「真是生了個冤孽,贅給人家了都不讓我安生,你去讀你的書,她去做她的生意,家裏就我是個閒人,我來操心喫Ṱṻₛ飯的事行不行?」
她不想哥在家事裏打轉,又怕嫂子的胃更糟糕,接替了哥哥,拎着飯盒,一日三餐追在嫂子身後喂。
別說,比哥哥還管用,嫂子跟哥哥會發小脾氣,對着娘,卻溫柔得像水,娘說什麼她都應。
哥哥回來拜託娘,一定要繼續地喂下去,他說:「軟玉十二歲就沒了爹孃,對長輩最是敬重,您在婚禮上幫她說話,她都記着,她把您當半個娘,您說的話比我好使。」
若說娘從前對嫂子是三分心疼,經過這一回,就漲到了八分。
喫飯都管了,穿衣、灑掃、逢年過節這些,可不就是順帶手的事,等娘忙得連睡覺都打呼的時候,她才皺着眉問我:「小滿啊,你說娘是不是被你哥那對黑心肝的夫妻給坑了,我忙得腳不沾地,倒讓他們成甩手掌櫃了。」
想了想,又看開道:「算了算了,你嫂子是真不容易,家裏和商行那麼多張嘴要喫飯,全靠她打算,顧不過來家裏也是應當的,沒事的時候,你也去多幫幫她。」
我嘿嘿笑着不說話,忙點好,雖然心操得多了點,但爹昏睡的時候,娘再也沒時間對着他嘆氣了。
我本以爲哥哥專心念書,一定會盡快考個功名回來,到時候爹一高興,說不定就好了。
可我耳朵太好使,在書房外面又偷聽到一件讓人不太高興的事情。
哥哥和嫂子似乎是在商量報考,嫂子聲音略帶決絕地說:「成親前我就跟你約定好,只要我一天沒生孩子,你就一天不能參加科考,明天我就跟娘說,今年你不考了。」
哥低低「嗯」了一聲道:「還是我去說吧,就說我還沒準備好,做兒子的她還能打兩下出出氣,你去,對你們倆都不好。」
嫂子沒說話,只是從那天起,罕見地晚晚都早回家,喫了飯就拉着哥ťú₊哥往房裏鑽,惹得娘一時生氣哥哥不爭氣,一時又高興他們感情好。
若沒有書房那一出,我也覺得他們感情好,可現在,我鬧不懂了。
我問哥哥:「哥,你現在,喜歡嫂子嗎?」
哥哥輕輕道:「小滿,爹出事的時候我十八了,可我無用得只能選擇賣自己。而你嫂子,十二歲就敢跟來鬧事的親戚拼命,敢扛着岳父的白幡,從街頭喊到街尾,說她就是馮家的傳承,敢簽了契說她這一輩子都只贅不嫁。從那些要喫人的宗族手裏,護住她爹最後一點心血。
她就像ţűₛ一棵東西南北風都壓不倒的竹子,這麼堅韌的人,沒有人會不喜歡。」
哥哥的回答,便是很喜歡了,我不再繼續追問,只能天天在心裏祈禱,送子娘娘啊,趕緊讓我嫂子懷孕吧。
就這麼祈禱了半年,有一天,嫂子在飯桌上對着一道鯽魚湯,哇一聲就開始嘔,嘔着嘔着,她跟娘突然都笑了,再叫大夫來一把脈,果然是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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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是我見嫂子以來,她把自己最當事的一年,大夫說什麼,她就做什麼,連兩樁大生意,爲了身體,她都放棄了。她捧着肚子對着月亮喃喃自語的樣子,看着就愛極了這個孩子。
我聽見她昂着頭在說:「爹、娘,我做到了,我沒有讓馮家斷了根,我也沒有辜負你們傳給我的手藝和攤子。」
我從這府裏愛八卦的嬸子們嘴裏大概知道,她有很相愛很疼她的爹孃。她娘生她差點沒了命,他爹就尋了法子再不讓她娘懷孕。
她叫軟玉,因爲她家最寶貴的就是養家的那一板板豆腐,那些讀書人都叫豆腐作軟玉,他爹覺得真好聽,便歡歡喜喜取來給她做名字。
可只有女娃娃的家,總是會被奚落。她從小就跟她爹發了誓,她不嫁人,她要把人贅回家,讓她的孩子都姓馮。
現在,她終於要有第一個姓馮的孩子了。
生那天,我們提前請了城裏最好的兩個穩婆,就連扎針的大夫,也備得妥妥的,可全家人還是煎熬了一夜。
一盆盆血水端出來,娘連煎藥的手都在抖,哥哥根本不管什麼產房不能進,陪在牀邊,死死握住嫂子的手,生怕一放,人就真的沒有了。
我跪在院子裏,一遍遍求菩薩,求嫂子的爹孃,這麼努力生活的嫂子,就該活得長長久久啊。
孩子出來的那刻,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只除了把脈的老大夫。他把哥哥叫到一邊,不知說了什麼,哥哥紅了眼眶、焦急地扯住他的胳膊,直到老大夫再三點頭,他才放鬆下來。
他深深地看着嫂子躺的房間,滿眼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呼了好大一口氣,才收斂表情又走了進去。
這麼來之不易的孩子,全家都疼到了眼珠子裏。
名字是嫂子取的,叫馮平安,一輩子都平平安安。
小名是我娘取的,叫小老虎,強壯有力,只有她撓人的份,沒有別人欺負她的份。
至於我哥,白讀了那麼多年書,用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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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來到這個世上的第一年,我哥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着她和嫂子,那些藥和補品,就算娘,也只能在旁邊打下手。
嫂子躺了小半年,鋪子的生意丟了好幾筆,她實在着急,偷偷地往外跑,哥哥跟她吵了好大一架,吵到最後,還是嫂子贏,哥哥只能抱着孩子追在後面,太累了就把她拉回家休息。
這樣的情況下,什麼讀書考試,自然是沒人提的。
直到平安滿一歲,能跌跌撞撞地走路,哥哥才重新開始發奮。
這一次,他不用爲束脩和書本筆墨髮愁,不用擔心爹的病情,踏踏實實地往返學館和書房埋頭苦讀,先中秀才,又趕上三年一次的舉人考。
娘把城裏大大小小的廟全拜了,頭磕着磕着,金桂飄香的時節,有響鑼在家門口敲起。
那些報喜的差人,聲音又響又亮地喊着:「報!賀喜福壽巷馮家,田盛田老爺,高中鄉試第三名!報!賀喜福壽巷馮家,田盛田老爺,高中鄉試第三名!報!賀喜福壽巷馮家,田盛田老爺,高中鄉試第三名!」
他們喊到第三遍,娘和嫂子才歡喜地反應過來,嫂子把早就準備好的喜錢,一籮筐一籮筐地拿出來撒,半個巷子的人都湧過來道喜。
家裏準備了十二響的爆竹,從下午放到晚上,不停有人上門討糕點和糉子沾喜氣,這是蓉城的風俗,娘陪着嬸子們在廚房,眉開眼笑地蒸了一籠又一籠。
太熱鬧了,熱鬧得我們忘了爹偶爾是會醒的。
他聽着外面震天響的聲音,問是不是又過年了,守着他的大叔一時高興,忘了他不能受刺激,笑着恭喜他兒子高中。
等我們趕來,他早吐了一大口血昏過去。
也許是家裏的壞運氣都走了,娘心驚膽戰地等着,等到的是大夫的好消息,他說爹腦子裏那塊淤血沒有了,好好休養,說不定能完全康復。
這比哥高中還讓娘歡喜,她照顧爹的臉,比外頭的太陽還晴朗。
可爹對家裏的狀況還有點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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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跟平安,他都是第一次見。只是感覺睡了一段時間,就有人幫他把兒媳婦娶回來,連孫女都有了,他喫藥鍛鍊的勁頭都足了,就想着能早點有勁陪孫女玩。
所以沒人敢告訴他,他孫女姓馮不姓田。
娘本打算再好一點,就帶爹回村裏,入贅不光彩,我們沒通知親戚和鄉親,那裏離城裏遠,不容易穿幫,就這麼能瞞一時瞞一時。
但有些人卻太心急,一刻也等不了。
有媒婆打着拿糕點糉子的幌子,三鑽兩鑽鑽到了我爹跟前,笑得見牙不見縫道:「大老爺,道喜了,您兒子如今可是舉人老爺,還當個贅婿多讓人笑話啊,我這裏有好多好人家,都想把閨女嫁給您兒子呢,您要不要看一看?」
她沒說謊,這兩天只要出門,就有人在我跟娘面前念這種小話。我終於懂,爲什麼嫂子要生了孩子才準哥哥去科考,原來中舉以後,哪怕他已經成親了,也會被很多人惦記。
我娘進院子看見這一幕,上去就要撓花她的臉,可爹卻臉色煞白地抓住她的手追問着:「孩子他娘,這人說的是真的?咱兒子給人入贅了?我那麼好的兒子,是別人家的了?」
娘怕爹厥過去,一鬆手,那媒婆就溜了,溜之前,還扔下一本冊子道:「大老爺,您看看,這冊子Ṫų₂上可都是好人家,想好了,您再來找我啊。」
娘要扔了那冊子,爹一把就搶了過去,還好還好,腦子裏的淤血散就是散了,爹雖然受了刺激,人還是清醒的,力氣也養回來了。
他抱着那本冊子,氣急道:「去!去把那個不孝子給我叫回來,我沒點頭,誰給他的膽子斷我老田家的香火?」
娘不動彈,低着頭,半晌纔回道:「膽子我給的,不服氣,你打死我啊。」
她哭了,哭得不管不顧,像是要把這些年怕爹死去的恐慌、讓哥哥入贅的內疚,全都哭出來。
她一哭,爹就慌了,聲音矮得不能再矮地哄着,娘委屈得直捶他的胸口:「你個喪良心的,留我一個女人家,我當時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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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娘鬧着,爹暫時低下了頭,可等娘睡着,他卻把我叫了出來,他問我:「小滿啊,你是爹的貼心小棉襖,你給爹講講,你嫂子人好嗎?」
我眼睛一轉,張嘴就道:「爹,你不知道我嫂子有多能幹,她開好大一個商行,每年賺的銀子比村裏山頭上結的果子還多,多虧她,您的病治好了,哥哥買書上學也有錢了,就連我跟娘都被養胖了。」
他又問:「這得是花了多少銀子啊?」
估了估,我伸出五個手指:「起碼得五百兩,不是嫂子,我這輩子也見不到這麼多銀子呢。」
我想我報了這麼大的數,說了這麼多咱家欠嫂子的地方,爹是個有恩必報的人,一定不會再起旁的心思。
可他眨巴眼看我半天,還是開口道:「那、那你哥以後當官了,雙倍還給她,咱能把你哥贖回來不?」
我不是從前那個沒見識的鄉下小丫頭了,掰着手算道:「別說舉人做不了官,就是哥哥明年考中進士,要放官也得後年,一個縣令一年俸祿一百二十兩,一千兩,我哥不喫不喝也得攢八九年,您這是想讓他貪老百姓的銀子來還嗎?」
爹嚇了一跳,連忙啐道:「呸呸呸,你別胡說,他敢貪老百姓的錢,我做老子的先抽死他。」
眼看着這條路也不行,他每天喫的飯更少了。
院子裏的動靜,娘沒讓哥哥嫂子知道,她拉着我的手說:「閨女,別覺得你爹壞,他知道過河拆橋不地道,他心裏也煎熬。可傳宗接代這件事,它沒那麼容易想通啊。」
我好奇道:「娘,那你想通了嗎?」
她撇撇嘴:「以前沒想通,但餵了你嫂子三年飯,想通了,反正我喜歡這個媳婦兒,再說了,那我又不姓田,我肯定比你爹容易接受。」
她提防着爹聽見,說得小小聲。我忍不住想,哥當初讓娘管嫂子穿衣喫飯,是不是打得就是她心軟的主意,喂着喂着,她就把嫂子當成了半個閨女。
但爹對香火的執念,顯然比我們想的深,沒安穩兩天,就在一個平常的晚上,他喫着飯,就對嫂子說:
「兒媳婦,老頭子跟你商量個事,你看,田盛現在大小也是個舉人老爺,入贅的名頭不好聽,我們回老家再辦一場婚禮,就當我們老田家娶了你。你放心,平安還跟你姓,就是第一個男孩,也跟你姓,等第二個,再姓回田行不行?」
這可能是他絞盡腦汁才想出來的兩全之法,看着嫂子的眼神有羞愧有期待,羞愧自己家出爾反爾,又期待嫂子能答應他。
哥哥震驚爹已經知道了,剛要開口,嫂子攔住他,笑盈盈道:「爹,當初說好什麼就是什麼,我是商人,最不能幹的事就是撕毀約定,我只能忤逆您這一回了。」
爹沒跟嫂子相處過,他以爲哪怕嫂子拒絕,也會委婉一點,但我們跟嫂子相處三年,早就知道她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當初說好了是入贅,就一輩子都是入贅。
爹茫然地看着娘,希望娘幫他說句話,可娘只是端着飯碗,既不幫他,也不幫嫂子。
這還沒完,嫂子又道:「生孩子太費精力,我做生意忙,已經跟夫君商量過,有平安這一個就夠了。」
這下連娘都震驚了:「你們不生了?那不追男娃娃了?」
哥哥平靜地點點頭:「不生了,有平安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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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不能跟嫂子發作,哥哥一說話,他立馬摔了筷子:「老子把你養這麼大,你就是這麼回報家裏的?」
嫂子跟哥哥說完想說的話,不再開口,低頭聽訓,我沒忍住道:「起碼哥哥留住了您的命。」
話一出口,娘重重地打了我一下:「喫你的飯,小孩子家家別亂插話。」
緊接着,她又安慰爹道:「你閨女你還不知道嘛,說話不過腦子,她不是那個意思,做兒女的聽我們兩句罵是應該的,你接着罵,盛哥不敢回ťū⁾嘴的。」
可來不及了,爹的背一下就垮了,他紅着眼眶,喃喃自語道:「原來是爲了我這個老不死的,是我斷了我家的根啊。」
我後知後覺到,自己闖了大禍,爹或許心裏明白這一切都是爲了讓他活着,可沒人點出來,他還能騙騙自己,這下被我戳破了,他心裏那股對自己的怨恨全被激發了出來。
他一路唸叨着這句話,往小院走去,娘跟在後面跟他說話,他也好像全聽不見。
那幾天,家裏連走路都是靜悄悄的,娘眼不錯地跟着爹哄着爹,就想讓他開心點,可哄人是很累的,她半夜睡得太熟,等發現時,爹已經掛在房樑上。
娘嚇得拼了命去搬,幸好繩子不結實,爹被活着扯了下來,她癱坐在地上,纔敢哭着喊道:「盛哥、小滿,快來看看你爹啊。」
我是最先到的,把爹扶到牀上,也同娘一樣嚇得癱軟不起,丫鬟們把哥哥嫂子叫來,哥哥直接在牀前跪下了,他低低道:「求您了。」
爹只是把臉避過去,眼神懇切地看着嫂子:「兒媳婦,你就當是成全我這個老不死的,給我們田家生個孩子吧。」
嫂子拽緊了手裏的帕子,良久,才應道:「好,我會讓您如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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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爲嫂子說的如願,是再生一個孩子,可等爹養好脖子上的傷,嫂子遞過來的,卻是一封和離書。
她淡淡道:「我理解您的堅持,可我也有我的。這三年我過得很好,謝謝你們了。田盛離了我家的門,該給的補償我不會少,您爲他另尋妻子,續您家的香火吧。」
我爹懵了,我們全家都懵了。
哥哥拖住她的手,強硬地把她往外拽,娘顧着爹,就使眼色讓我跟上去,我悄悄綴在後面,想着要是吵架了就勸兩句,可我哥一開口,就給了我一個大震撼。
他憤怒地問嫂子:「馮軟玉,我不信你看不出,我爹尋死根本就是做戲,我娘還活着,我要當官,他捨不得讓我背上不孝的罪名,更不可能捨得娘。只要我們先哄着,日子久了,他總會知道你的好。
爲什麼?爲什麼這麼輕易就放棄我?」
嫂嫂也質問道:「那你呢,你敢告訴爹孃真相嗎?莫說我的確早就打定主意只生平安一個。就算我心軟了,想給你們田家生一個,你敢告訴你爹,其實我再也不會有孩子了嗎?」
哥哥慌了:「你是如何知道的?趙大夫明明答應過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嫂嫂面上有些許動容:「那是我常請的大夫,他突然叫我好好對你,我能察覺不出異常嗎?田盛,你真好,可就因爲你好,我纔不要你在我跟父母之間做選擇。
你有福氣,公公婆婆都好好地在你身邊,所以你敢賭,可我不敢,萬一下一次,公公沒有做戲呢?
回去吧,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反正換了我,若父母在,我永遠不會選你。」
我有些生哥哥的氣,他竟懷疑爹做戲,可我更心疼嫂子,原來生平安那一晚她傷得那麼重。
猶猶豫豫地回小院,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爹孃,杵在門口,就看見娘拿出爹那晚自盡用的繩子。
她把繩子的一頭對着爹道:「那晚我真被你嚇住了,可第二天我就在想,我還在,你怎麼敢死?我拿着這截繩子看啊看,就看到了這道被剪子剪過的痕跡。再一想,那晚我會醒,分明是有人推了我一把。
你纔是我過了一輩子的人,既然你連這種婦人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都使出來了,我就只能站在你這頭。
只是我最後再問你一遍,哪怕兒媳婦要和離,我們全家都要變成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你也要接着這麼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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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沒有答話,他的臉皺得比老樹皮還要擰巴,可哥哥先做出了選擇,他簽了那份和離書,迅速帶着我們搬家,在嫂子隔壁租了一間屋子。
他跟爹說:「從前是兒子不孝,但平安即使不姓田也是我的女兒。我租在這裏,既離了馮家,又方便我們照看她。至於其他,全憑爹孃做主,再娶個你們喜歡的回來吧。」
爹喃喃道:「我只是想她再生個孩子,怎麼就鬧到這一步了?」
哥哥苦笑道:「若我沒有中舉,您還會提這個要求嗎?有負於人,我們就得認。」
哥哥鬆口了,爹卻並不行動。他在新家整了個祠堂,一會兒跪在牌位跟前唸唸有詞:「爹,爺爺,我不能對不起你們,我會狠下心的。」
一會兒,又站在嫂子家門口,唉聲嘆氣地說:「我的平安,我的乖孫女可怎麼辦?」
他不行動,城裏的媒婆卻全動了。
在蓉城,年紀輕輕的秀才都不多,更不要說年輕的舉人,哪怕我哥成過一次親,也還是香餑餑。
這回爹不積極,娘倒是拉着他到處相看。
那些姐姐們,其實都是很好的人,養在深閨,人比花嬌,也有教養。
可爹卻一個個挑刺道:「這個看着沒你嫂子伶俐;這個太瘦了,沒你嫂子有福氣;這個就更不行了,不像你嫂子會賺錢,還這麼能花。」
我傻眼了,爹這到底是想要新兒媳還是不想要?我本打算使壞攪黃這些相看,可現在,根本不用我出手了。
娘把我拉到一邊,點了點我的頭:「傻丫頭,還不懂啊,這都是你哥哥嫂嫂的計,你爹這個人,別看鬧得兇,真讓他做壞人他是做不到的,你嫂子直接和離成全他,叫他真知道做壞人的滋味,多來幾次,他也就放下那些執念了。
這兩個小兔崽子,定了這麼好的計也不跟我商量,我要是看不穿,他們豈不是白忙活?」
看着娘信心滿滿的樣子,我有點迷惑,真是計的話,他們那天怎麼吵得那麼兇?
我想去問嫂子,等到了商行,卻發現店裏有個好俊俏的男人,跟她正談笑風生。
店裏的夥計低聲議論着:「東家真是厲害,前頭剛走了一個舉人夫君,這邊媒婆就給她介紹了一個秀才,看着也很俊呢。」
這場景,慌得我轉身就想回家叫哥哥來,剛走到門口,就被嫂子堵住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說:「乖小滿,要不要聽嫂子給你講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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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裏,嫂子就像個處心積慮要喫了哥哥的精怪。
她說她第一次見哥哥,就在這個鋪子裏,當時哥哥穿着一身短了一截的儒衫,明明是很窘迫的境況,想找個活兒維持生計。
可他站在那裏,一點也不自卑,挺拔昂闊,像一棵遲早會長成的樹。
嫂子驕傲道:「我找夫君,就三條,第一家貧,第二重諾,第三,便是長得好。你哥哪兒哪兒都符合,我一眼就瞧中了他。」
我大概知道那是什麼時候,那是來城裏唸書的第三年,家裏已經很喫緊,哥到處找活,想減輕家裏的負擔。
我撓撓頭:「窮跟臉是容易看出來,可重諾是怎麼一眼瞧出來的呢?」
嫂子一昂首:「看你說的,那麼一張臉,他能是壞人嗎?」
哦,原來是純看臉啊。
可笑完,她又皺眉道:「唉,可惜一打聽,人是好人,就是也太好了,唸書的成績,考上是早晚的事,那肯定是贅不了我家了,我答應我爹的事,決不能食言。」
我追問道:「那嫂子,如果我家不出事,你原本就不打算找我哥了?」
「那不能夠,我在書院瞧了他兩年,他就是世上頂好的男人。
龍生龍,鳳生鳳。我要生孩子,就得給她找個最好的爹。
我本來想,你哥若實在入贅不了,我就先騙他跟我好,偷他的種生個孩子,再放他走。
可誰知你家正好出了事,我們商人無利不起早的,那不得趁火打個劫。」
她說得坦蕩,我卻嚇得語無倫次道:「那可是未婚先孕,要被戳脊梁骨的,天下女子都怕的事,你不怕嗎?」
嫂子笑了:「ŧū⁵可我不是天下女子,我十二歲就自己討生活,早就看透了那套喫人的狗屁規矩,我只要自己活得快活。
只是小滿,有件事嫂子要跟你說對不起,當初去你家的那個老鴇,是嫂子讓她去的。」
她溫聲地跟我解釋,她再喜歡哥哥,有些事也得弄清楚,比如我爹孃的性情人品。
她找那個老鴇上門,如果娘最後選擇賣掉我,她就不會把娘接進府,只會給剛剛夠用的錢,找人看住他們。
我被這消息打懵了,有些不高興道:「哼,我娘要真賣了我,那我哥也就不用入贅了,哪還用你想這麼多?」
她堅定地搖搖頭:「不會的,就算你娘不好,我信你哥也絕不會賣你,再說了,如果我真瞎了眼,那我就把你買回家,不會叫你真去那些地方。」
提起我家,嫂子的眼裏簡直像摻了蜜:「可我賭贏了,你跟娘真好,是比起你哥也不遑多讓的好,我終於知道,他的好是從哪裏來的。」
她對我家這麼滿意,我又想起娘說的那個計,試探地問:「那你不是真的想和離,就是詐我爹的?」
她一點也不含糊地承認道:「娘那麼愛的男人,我不信是個真狠心腸的,不鬧這一出,爹肯定三不五時就要提,鬧過了,他才能真的死心。」
我有些替我爹糟心,我嫂子,可真像只千年的狐狸。
她看懂了我的面色,嘿嘿笑道:「我就坑公公這一回,我可是很護短的,當初給你哥下泄藥,害得他秀才試沒中那個書生,我瞞着你哥,把他修理得可慘了。」
我從來不知,哥哥那時沒考上,還有這個緣由。
嫂嫂她,的確是厲害。
都問到這兒了,索性我把最後一個疑惑也問了:「既然不想和離,那那天在院子裏,你怎麼跟我哥吵得好像真要散一樣?」
嫂子驚詫道:「那天你聽見了?」
見我點頭,她終於不是驕傲,而是低低道:「因爲我想給你哥一個機會,一個後悔的機會。
這一場姻緣,是我算計來的。從前我知道他是個守諾的君子,所以不會離開我。
可現在我更貪心了,我想他不止爲了承諾,我要確認,他是從心裏不願失去我。」
話音剛落,有熟悉的身影從我面前飄過,哥哥咬牙切齒道:「誰要你這見鬼的機會,真愛我,就該死死地抓住我,不給別人留一絲機會,就像我這樣,聽見那個什麼鬼秀才,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會立刻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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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似乎成了我哥跟嫂子情趣的一部分。
我哥早知道嫂子在給他機會,可他氣得就是這個機會,他氣嫂子居然真得能容忍他選擇別人。
我哥的感情,聽着有點像生病了,是想要嫂子緊緊纏住他,一點縫隙都不留的那種病,可他跟嫂子都樂在其中,好像也不關我們這些外人什麼事。
而我嫂子,在我進門的那一刻就讓人故意去我哥面前說,她也要相看新人了。她賭我哥會來,什麼講給我聽的故事,就是拿我當傳聲筒,感動門外那個傻子的。
不過相看新人這個招數,我哥看得穿,我爹卻是看不穿的。
嫂子給很多媒人塞了錢,囑咐她們在我爹面前假裝漏口風,就說她要給平安找後爹了。
爹本來就有點扛不住良心的指責,一聽這消息,兩天都沒撐住,就拉着娘跑回去看平安。
看見平安虎頭虎腦的樣子,眼淚說掉就掉道:「我們平安可不能沒有爹,兒媳婦,先前是我糊塗,以後我不提了,你跟田盛,你們兩個好好過。」
他或許對嫂子還沒有太深厚的感情,但平安這個活在眼前的孫女,肯定要重過那個虛無縹緲、不知在哪兒的孫子。
至於嫂子再不能生這件事情,她跟哥哥都給我下了禁口令,她嚴肅地警告我:「小滿,我不要別人知道這件事,不要平安聽見任何一句,她娘因爲她再也不能生這種話。你若漏出去,嫂子會恨你的。」
我想嫂子曾經一定被這句話傷過很深,我也愛平安,我永遠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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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家了,嫂子也趁機遣人到處說,家裏要買隔壁的宅子,哥哥只是去暖居。有熱心人再問,鋪裏的夥計就順道把哥哥入贅的原因,和哪怕中舉了也不反悔的舉動都宣揚出去。
大昭最重孝和諾,哥哥都做到了, 起碼明面上, 沒人敢再嘲笑他入贅。至於私底下, 誰管呢,反正也礙不着我們喫飯睡覺。
日子就這麼平靜如水地過,有一天,嫂子叫我幫她去收貨,在回來的巷子裏,我撿到一個受傷的小兒郎。
太慘了,我就用裙子擋着, 幫他逃過了追蹤他的人。
可真巧, 過不久,他又躲到商行的巷子裏,我也捱過餓, 那很難受,我就偷偷給他送饅頭。
送了好些天, 嫂子才笑着問我:「怎麼樣?他長得俊不俊?」
我茫然道:「我就喂個飯,我哪知道他俊不俊?」
嫂嫂嘖嘖道:「我家小姑子,這是還沒開竅啊, 老實跟你說吧,這是嫂子給你找來的。
他姓沈名臨硯, 本也是好人家的公子, 可他爹是個王八蛋, 害死了他娘跟外祖, 他最恨的就是沈這個姓。
你說等他長大了, 贅給你生個姓田的孩子,了了公公的心願,是不是很好?」
其實爹孃不是沒動過這個心思,可想想就算了,娘說我哥這種情況太少,肯入贅的都不是什麼好男人,還是我的幸福更重要。
但嫂子,卻好像要親手給我打造一個, 不, 甚至是好幾個。
她摸摸我的頭道:「你知道當時我爲什麼給你講我跟你哥的故事嗎?不止爲了我自己,也爲了你。小滿, 人活一世, 機會得自己找,不要被那些庸人的嘴框住了。
你今年十五, 他今年十三, 咱們先養幾年, 你要實在不喜歡,嫂子再給你換。可有一點,你不準學盲婚啞嫁那一套, 那是要坑自己一輩子的。」
嫂子說完, 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漫天金光的傍晚,我拿着一個饅頭, 慢慢在一個男孩面前蹲下,輕聲問他:「哎,你叫什麼名字?要不要跟我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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