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應酬不歸的丈夫突然願意和我同牀共枕。
昏暗中,我輕聲說:「你的胸膛怎麼大了一圈?」
他將被子遮到臉,「我在健身。」
我問:「你聲音怎麼這麼有磁性?」
他:「喝的洋酒壓嗓子。」
我沉默:「還有,你這幾個月都不回家,是不是想和我離婚了?」
他猶豫了許久,在被子裏舔了舔下脣,生澀地說:「嗯,離吧。」
我終於邁出了分開的這最後一步。
不久後,我意外碰見了喝醉酒騷擾女祕書的丈夫,他的上司正厲聲阻止他。
他上司的聲音,和那時黑暗中的那人,一模一樣。
-1-
摁開密碼鎖。
門廳感應燈亮起微光。
我低頭,意外看見了一雙整齊放在鞋櫃的男士皮鞋。
JOHNLOBB
結婚快一年,我頭一次知道,丈夫還有這種品味。
又或許,是他很早就已經失去了在我面前打扮精緻的樂趣,故而我並不知曉而已。
我沒開燈,匆匆洗漱完。
這次出差遇到點狀況,預計的工作內容沒法展開,幾場會議全改成線上,實地盤點也延遲到下個月。
因此我提前了一個週迴來。
也因此,我心情有些鬱悶,一邊想着半途而廢的工作,一邊走進次臥。
推開門,我愣了一下。
牀側被子凌亂,明顯鼓出一個成年男子的身形。
隔了數月。
我那沉迷應酬玩樂、徹夜不歸的丈夫,竟然罕見地主動想要和我同房?
-2-
月色昏暗。
我只能看到他露出被角的黑髮和身形隨着呼吸的緩慢起伏。
已經睡着了嗎?
我便沒有開燈,摸黑上牀,掀開被子,安安靜靜地躺下。
寬長的被子蓋在我和丈夫的身上,只不過我們一個靠左,一個極靠右,被子中間留出一大段空隙。
像個歪歪扭扭,支也支棱不起來的帳篷。
宛如我們半死不活的婚姻。
我太累了,以至於無比清醒。
我盯着天花板,想到了我媽苦口婆心說過的那些話——
婚姻也是要主動經營纔會幸福的。
再試試吧。
再試最後一次。
如果還不行,反正是我努力過了,也算是堵住我媽的嘴。
我想着,翻了個身,往丈夫身邊挪了一點位置。
他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但還是壓不住那點藏在鼻息中的酒香。
酒精混合着男性荷爾蒙的味道,被薄荷摻着薰衣草的香氣刺激,變成誘人深入的暗流湧動,似乎恰好適合某種衝動的曖昧。
我的手輕輕繞過他的腰,一路往下,最終搭在了更下的位置。
尚處沉睡。
隔着布料。
但觸感莫名般無比明顯。
我低聲喚:「老公……」
他緩緩甦醒。
腹部的肌肉,連着筋,在他徹底清醒後,驟然一緊。
我以爲他被我嚇到。
這是我頭一次主動做這種事。
我有些慶幸沒開燈,因爲我的臉皮已經尷尬到滾燙。
我低聲說:「我們好久都沒有……你想不想和我……」
我說不出來。
丈夫的沉默更是加重了我的尷尬。
我硬着頭皮,只好揉了一下。
-3-
丈夫就像被凍結一般,渾身僵硬,一動不動。
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這代表着「想」還是「不想」。
但手下的觸感,很快就給了我一個非常明確的肯定回答。
我便繼續。
丈夫原本搭在身側的手臂,慢慢抬起,然後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低聲問:「老公,很喜歡嗎?」
這一聲喚,讓背對着我的男人徹底清醒。
我感覺到他顫了一下。
然後忽然猛地摁住我作亂的手。
他的手炙熱,掌心埋的那根筋脈,跳如鼓擂,用力砸向我的手背。
我不由愣住。
他摁得太用力,我的手順着他的力道陷了下去。
丈夫不由倒抽冷氣。
手猛然鬆開,指尖在黑暗中迷茫地轉了個圈。
最終下定決心抵住我的手背,慌了神般沿路尋找,這才重新握住我的右腕。
我問:「……怎麼了?弄疼你了?」
背對着我的丈夫,僵硬的背依舊沒放鬆,聽到我的問話,猶豫幾秒,才飛快搖搖頭。
連頭髮都藏進被子中,摩擦時發出輕微的簌簌聲。
他連這種聲音都受不了,立刻就又定在了原地,逼迫房間裏重新變安靜。
簡直像在思考「我是誰」「我在哪」之類的高深哲學問題。
握着我手腕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
我只好一直保持這個「待機」動作,手心懸空。
我違心地問:「你如果累了,不想做,也沒事的。」
雖然,從方纔的接觸來看,他不像力不從心,反倒蓄勢待發。
這一次,他的思考時間更加漫長。
隔了十幾秒,他纔在自己巨大的心跳和雜亂的呼吸聲中輕輕搖頭。
手捏着我的手腕,懷揣着隱祕卑鄙的私慾,膽戰心驚地想要將錯就錯。
他的心臟,劇烈地震顫着,恨不得要從他後背跳出來。
距離。
一點,一點地靠近。
丈夫屏住呼吸,搞得本來只是例行公事的我,也有些緊張。
當我快要碰到時……
丈夫忽然停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
堪稱緩慢又折磨地將我的手提起,然後猛地推開,讓我收了回去。
指尖在我手心飛快寫了一個字——
睡。
寫完後,他便擠到了牀邊,和我隔得極其遠,一動不動,像是閉眼秒睡。
我呆然地盯着他。
但黑暗中,我只能看到那個蒙着被子的圓鼓形黑影。
我只好起身洗手,躺平睡覺。
手心殘存的溫度,像幾隻螞蟻在我皮膚上繞着圈。
圈繞得很大。
我忽然察覺到件怪事——丈夫好像哪裏不太一樣……簡直就像是長大了一圈。
我閉上眼,斷定是工作太累,出現幻覺。
很快,美夢取代了這詭異的思緒。
我夢見塞進打印機的一堆白紙,輕巧地從打印機中自動吐了出來後,變成一沓沓做得完美乾淨的底稿,主動跳進我的手心。
-4-
一覺醒來後,丈夫已經去上班了。
他睡過的那邊,牀單抻平,枕頭也重新擺好。
簡直像沒睡過人似的。
如果不是餐桌上擺的早餐和字條,我幾乎以爲昨晚是我出現了幻覺。
字條上寫着:
「三明治的包裝袋不能用微波爐,撕掉包裝放進盤子再加熱。」
「另,你頸椎不太好,別用高枕頭,買了新的,注意查收。」
我有些喫驚。
婚前,丈夫對我確實殷勤熱切,但婚後,他發現我出差頻繁,而且短期內爲了事業不打算立刻要孩子,他就沒心思繼續裝體貼。
我媽的聲音在我腦海中再次響起——哪有結婚不到一年就離的啊!你想再找,只能找二婚帶娃的,你願意?
陳清榕,你要真抓到李平出軌,離婚能敲他筆錢,那也行。但你現在只知道他老不着家,對你冷淡,我告訴你,這理由說出去,別人只會覺得是你矯情,不好伺候,你更難找對象。
我捏着那張字條,心情複雜。
要是丈夫能一直都像現在這樣,我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5-
我不知道的是,我的丈夫李平,今早也過得很糾結迷茫。
上午九點,鼎生集團。
李平依舊穿着昨天那套帶酒氣的皺巴西裝,揉着太陽穴走進辦公區。
他看見顯然已經工作許久的許元琛,愣了一下。
「許總,我遲到了?」
是許元琛早到了,他近乎一夜未睡,早上七點多就來到公司。
他看到滿臉緊張,眼睛被酒色充斥的李平,心情越發沉重。
昨ŧűₑ天大部門聚餐時,許元琛喝得有點多,他的住處離聚餐的地方很遠,昨晚又下了大雨。
李平說他家就在附近,老婆出差,下個月纔回。現在沒人住,放着也浪費。
他主動把地址和密碼給了許元琛,然後又要拉着同事去 KTV 玩第二場。
許元琛醉得難受,便順水推舟,接了下屬的這份好意。
他爲了避嫌,選了客臥,匆匆入睡。什麼都沒碰,連燈都沒多開。
沒成想,剛睡着,就被下屬的夫人很笨拙、很努力地給碰了。
「昨晚睡得還行嗎,許總?」
李平驚訝地看到,這句關心讓許元琛的臉色反而變得更加難看。
許元琛壓根沒睡,甚至到公司後,都不敢休息。
他一旦閉上眼,就感覺自己飛回了李平家門口,按下了那串爛熟於心的六位密碼,然後——
他粗暴地逼迫自己停下這荒謬的妄想。
他輕聲說:「李平,你把密碼改了吧。」
李平本想奉承幾句——許總真貼心。沒必要改,我把許總當家人,之類的話。
但看到許元琛的臉色,他知道這不是拍馬屁的好時機。
他「哦」了一聲。
許元琛的手懸在鍵盤上,許久未說話。
「李平,昨晚我其實……」
饒是最擅長談判、工作能力極強的許元琛,都不知道該怎麼和李平解釋昨天那場烏龍。
他是不是應該直接坦白?
李平會不會不可置信?然後把這一切告訴陳小姐。
而陳小姐會很憤怒。
她憤怒的時候,眼睛會又冷又厲地瞪着他說:
「你當時爲什麼不開口解釋!」
而他自己,就會啞口無言,只能下跪謝罪,如果得不到原諒,估計還得求她扇自己幾巴掌解氣。
算了,他造的孽,他得認罰。
許元琛深吸了一口氣,硬着頭皮直視李平。
但下一瞬,他望見了李平領帶上那點殘存的粉底痕跡。
許元琛定定看着:「我記得,你說你老婆出差了。」
李平愣了一下,順着許元琛的目光,看到了身上被女人留下的脂粉。
他恍然大悟,笑得很輕鬆,「娶了個要強的老婆,只能時不時放鬆一下,許總,男人嘛,你懂的。」
他衝許元琛擠眼睛,很隨意地抹掉了那痕跡。
許元琛的瞳孔很輕微地縮了一下。
李平疑惑:「許總,您剛纔想要說什麼?」
許元琛靜靜地盯着他,盯到李平發毛。
他纔開口:「你新改的密碼是多少?」
「什麼?」
「我家水管不巧爆了,借住你房子一週。」
「哦……好。」
許元琛記住新的密碼,他心裏默唸,默唸,那原本愧疚的聲音經過一遍遍的反覆,變成暗流湧動,慾壑難填——
我是個卑鄙的男人。
是的。
我真是個卑鄙的男人。
-6-
我準時走進公司,便立刻忙得不可開交。
預計的分公司盤點延期到了下月月ṱųₗ初,下月的日程便都要提前。
我加班加到晚上九點,爲了下一輪提級的事,又要約人力部的幾個同事聯絡感情。
酒吧音樂輕柔,但同事透露出的消息卻並不令人舒適。
「你們部門領導確實要退了,但這位子給你的可能性不太大,清榕姐,你已婚沒小孩,不穩定。」
我有些無言以對,「當初我領導跟我說的是,我這個年齡還不成家不行。不讓我升職是介意我孤家寡人一個,不夠穩定。」
同事爲難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也沒辦法,上面人的心思,一天一變。都是打工人,她能提前給我傳個明確的話,已經很難得。
我鬱悶地喝了口酒。
同事勸道:「清榕姐,老實說,你們部門乾的是得罪人的活,出差多,晉升空間又小。你能力強,要不想想轉行的事。」
她說的話,我也想過,只不過先前還抱着晉升的希望,如今真得認真思考一下。
但跳槽的心思,肯定不能和同事明說。
我轉了話題,聊了幾句旁的。
回家時,已經快零點。
我意外地發現,我的丈夫竟然又躺在了次臥的牀上。
-7-
我怕吵醒他,輕輕關上臥室房門。
坐在沙發上,靜靜抽了根菸。
思索完工作的事情,才回過神,發現家裏的變化。
我始終關不上的櫃門,被人修好,裏面的東西也擺放整齊。
壞了兩個月的掃地機,也被修好,放在角落,亮着「正在充電中」的紅燈。
角角落落的灰塵被擦得乾淨。
冰箱裏多了新鮮水果。
我看了眼手機,我和丈夫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上月他問我在不在家,能不能幫他拿個快遞。
線上的他和如今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簡直好到……讓人有點害怕了。
我洗澡,吹乾頭髮,帶着一點水汽,無聲地上牀。
我聞到了丈夫脣角白桃的甜香味。
他用錯了我的牙膏,我們的味道如今變得一模一樣。
他依舊蒙着頭,似乎已經睡熟。
但我仍然想和他談談。
我輕輕推了推他,才發現,他壓根就沒睡着,身上的肌肉繃得很緊。
他依舊背對着我,但這一次,卻近乎乖順地,主動蹭進我的懷裏。
滾熱的脊樑,抵到了我薄薄的睡裙。
我聞到了他身上荷爾蒙的味道。
詭異般,我竟然生理性地被他吸引。
手下意識環抱住他。
然後,我陷入了沉默。
是我今天喝酒喝太多產生幻覺了嗎?
黑暗中,我輕聲問:「老公,你的胸膛怎麼大了一圈?」
他聽到後,猛然一抖,大腦發出避險指令,命令他立刻往外逃,可身體卻還貪戀我貼着他的手臂。
於是,兩者拉鋸戰般磋磨,他猶猶豫豫,在那方寸之地反覆掙扎。
我手臂下的皮膚,燙得發抖,燒到極點,便混亂不堪,所以只能無助地定在我懷中。
他終於開口,聲音壓得很低:「我在健身。」
我聽到這音色,更加沉默了。
「你聲音怎麼這麼有磁性?」
丈夫明明模樣普通,聲音也普通。
丈夫喉結鼓動,聲音越發輕:「喝多了洋酒,壓嗓子。」
原來是這樣嗎?
也許,真是我們幾個月都沒怎麼見面,沒怎麼好好說過話的原因。
導致我對他原本的印象,已經變得模糊又不可靠。
我開始懷疑自己對這份婚姻的真情也並不比丈夫多幾分。
他輕輕開口,語氣中藏着我沒聽出的期待和攀比,「現在的老公好,還是以前的好?老婆。」
最後兩個字,他剛說出來,渾身就像野獸興奮豎起長毛似的,微微發抖。
我有些意外:「這是你第一次叫我老婆。」
他咬着牙說:「那以前的我,可真不會珍惜你。」
說完後,雙手都捏緊了被子,用力把自己的臉埋得更深。
像是較勁般重複:「你還沒回答。」
我笑了笑,「當然是現在好。」
丈夫不語,只是在被子下輕輕喘息。
他羞澀地說:「謝謝老婆。」
我又笑了笑,總覺得他今晚還挺可愛的。
Ťű̂ⁿ也許是我們之間的氛圍難得這麼放鬆,我忍不住提了一嘴,「對了,你有沒有認識的獵頭啊,我想跳槽。」
丈夫還沒回答,我突然反應過來,他以前最煩我說工作的事。
我不想又吵起來,便立刻打住:「算了,沒什麼,睡覺吧。」
我翻身閉眼,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感受到他輕輕地靠近我,吻了吻我的手指、手腕和額頭。
他跪在我旁邊,眼神炙熱到我感覺我嘴脣都快被盯破了皮。
但他一直不敢動,只是呆呆地、渴切地盯着。
看在老天爺的份上。
我實在難以忽視那道眼神,嘆了口氣,閉着眼,扯着他踉蹌低頭。
我吻了吻他。
這的確不像我的作風,也許是因爲今晚的他,可愛到有點可憐。
我鬆開手,「睡吧。」
睡着前,我聽見了丈夫蒙着被子,靠在牀邊。
他自我厭惡,又忘我欣喜。
發出一聲低低的,拼命壓制的尖叫。
-8-
時隔一週。
丈夫難得給我發來消息。
他上司要和我們喫個飯。
聚餐的地方,是一家日式小酒館,空間有些窄小。
我提前到了,等人的間隙,拿起手機,翻着自己的通訊錄,思考誰能幫我舉薦。
「陳清桉。」
一個冷淡的聲音,客氣地叫出我的名字。
我抬頭,我的丈夫到了,他身後跟着比他高一個頭的男人。
那是丈夫的上司,許元琛。
他和丈夫年紀相仿,卻一表人才,是個不苟言笑的精英。
李平偶然提起他,只抱怨他要求嚴苛,很難討好,是個私生活極度無聊的工作狂。
我站起來衝他們打招呼,許元琛衝我頜首,他身量高,微微偏頭,繞開低垂的吊燈。
目光在我臉上輕輕一點,便客氣地別開眼。
李平殷勤地說:「許總,您坐這,那邊靠空調口,會被吹冷風。」
然後他一屁股坐到許元琛旁邊。
許元琛皺眉。
他站起身,不由分說地和我換座。
側身擦過他時,我莫名聞到了一股略微熟悉的味道。
但一晃而過,我沒摸到頭緒。
李平點好菜,我看了眼,給自己加了份熟食——我海鮮過敏,腸胃也敏感,喫不了刺身。
許元琛臉色有些發白,他張了張嘴,卻又緊緊閉住。
拿起手機,打了幾個字。
AI 男聲念道:「抱歉,陳小姐,我重感冒,說不了話。」
我望了眼興沖沖點酒的李平,給他使眼色。
李平當作沒看見,依舊饒有興趣地點清酒,嚷嚷着難得許總請客,要「宰」他一頓。
領導重感冒,他卻提議喫刺身,喝清酒。
我重重揉了揉眉心,懷疑自己這幾日對李平的改觀只是一種錯覺。
他怎麼能,白天一個樣,晚上又另一個樣呢。
但我更想不通的是,許元琛重感冒,幹嘛要費勁和不聰明的下屬一家喫飯。
我和他打過幾個照面,他不像愛應酬的人。
但許元琛似乎真的只是單純找人陪他喫頓飯,說得少,聽得多,菜也只喫了幾筷子。
聽到李平編的那些裝點好男人形象的夫妻小趣事。
許元琛甚至把筷子停了,沒什麼食慾的樣子。
我真不知道,他到底幹嘛這麼折磨自己。
陪到一半,李平心不在焉,跑出去抽菸。
我和許元琛大眼瞪小眼,禮貌起見,只好客氣幾句。
「許總,我老公性子溫吞,平時多勞煩您照顧了。」
許元琛抿着脣,點動手機鍵盤。
AI 男聲響起:「陳小姐,我倒覺得李平性子太活躍了些。」
他怎麼記得我姓陳,還有,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斟酌着說:「他還需歷練,肯定不如許總,一表人才。」
許元琛很隱晦地彎了彎嘴角,他忽然打字:「你覺得我很好看?」
我點頭。
手機屏幕再度亮給了我,鉛黑字塊,帶了țŭ₊點奇怪的幼稚。
「那你覺得你老公好看,還是我好看?」
我愣了一下,這話太不好回答了。
許元琛笑容淡下,剋制地壓住偶然的衝動。
他刪去那句話,輕輕打字:「我開玩笑的。」
許元琛似乎沒興趣再提李平,他低着頭,手指猶豫又慢吞吞地打字——
「我和陳小姐,其實還算是校友。」
我有些意外:「真的嗎?」
「嗯,我拜讀過你們課題組的論文。」
我提起了些興趣,但礙於我們之間的身份,確實不好聊深,得避嫌。
我只笑了笑。
許元琛終於看了我一眼。
他長得確實夠勁,那張臉,在日料店橙黃燈光下,有種冷冷的俊美,又 man 又野。
名錶戴在清瘦的腕口,在燈下閃動光痕,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摁動手機屏幕。
機械的 AI 男聲響了起來:「陳小姐結婚結得好早。」
我搖頭:「不早了,我三十歲結的婚,今年都三十一了。」
許元琛低着頭,手指在玻璃杯的杯壁上輕輕點動。
他頭頂的空調冷氣將他的領口吹得一動一動,露出泛着紅意的脖頸。
他打字:「還是太早。」
也許是 AI 聲音太過機械,以至於這句話顯得無比堅定。
他又打字道:「還有,陳小姐,你別一直看我了。」
-9-
我收回眼神。
許元琛喝了一杯水,很隨意地問:「陳小姐,我朋友的公司最近在招人,不知道你有沒有推薦人選?」
他把公司名和職位打給我。
只不過,或許是這次字數太多,音量太小,我聽得模模糊糊。
許元琛的手機靜靜放在桌邊,他似乎沒有調大音量的打算。
我只好禮貌地探過身,微微湊近。
他的呼吸突然一滯。
我奇怪地抬眼,恰好和許元琛四目相對。
他的眼眸變得極爲深黑,他很緩慢地眨眼。
指腹摸着手機,下意識將它撥得離我更遠。
像根魚線似ŧű²的,妄圖扯着我越發靠近他。
ṭũ̂ⁿ我看到他的動作,「?」「
許元琛猛地回過神,他用力閉了一下眼,恢復清明,剋制地,輕輕地將手機推到我的桌邊。
抱歉。
他低着頭,Ṭùₔ無聲比了個嘴型。
我顧不得多想,等聽清公司名後。
我驚呆了,沒想到自己能被天上的餡餅砸到。
我連忙點頭。
許元琛又喝了杯水。
AI 男聲:「方便的話我加你一下,只是爲了後續推進。」
加爲好友的「叮」聲輕響,縈繞在我們之間。
李平恰好回來。
他抽了許多煙,渾身帶着濁氣。
許元琛沉默又煩躁地敲了敲手指。
他思緒像帶刺的陰暗藤蔓,瘋狂生長——
我真是個卑鄙的男人。
非常卑鄙,非常壞。
他想到此,忽然對無能的下屬,多了幾分微妙的耐心。
-10-
而我,壓根沒注意到他的反覆糾結。
我笑着看向身旁的李平,剛要和他說方纔的好事。
忽然頓住。
他隨手撂在桌上的,是盒女士香菸,而他的西裝上,沾着一根緋紅色的長髮。
我愣了一下。
面上不動,緩緩地轉過頭。
捏緊水杯,心中波瀾起伏。
不由暗自哂笑自己愚蠢——原來如此,難怪他有家不回。
只可笑我因爲他這幾天的好表現,竟然覺得他不會是那種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完全沒了心情。
有些疲倦地擠出微笑,衝許元琛說:「抱歉,我公司有點事,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喫。」
李平埋頭喝酒,隨意點了下頭。
許元琛反而站起身,他比了個手勢,示意要送我。
我搖搖頭,逃一般地離開。
我不知道,在我走後,他們的聚餐很快結束。
那瓶清酒全讓李平喝了,他喝得有些恍惚,打電話的聲音不自覺變大:「喂,寶貝,對,我今晚還去你那邊。對啊……寶貝,我對她都是責任,對你纔是愛。」
許元琛僵在原地,握着車鑰匙的手驟然捏緊。
他聽着越發不避諱人的污言穢語,忍無可忍,冷冷瞪着李平——
「你真是超乎我的想象,差不多也該夠了吧!」
李平沒聽清,掛了電話,迷茫地問:「許總,您說什麼?您感冒好了?」
許元琛心中憋悶,又覺得憤怒,那股憤怒沖淡了他最後一點道德。
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李平不配。
是他活該。
惡毒的男人,不就應該被卑鄙的男人收拾一頓嗎?
許元琛想,李平都明目張膽成這樣,他自己爲什麼不能更卑鄙呢?
他以前只想躲在黑暗裏,躲在僞裝下,偷偷嘗幾口他們婚姻的甜蜜。
但爲什麼,那個理所當然獨佔所有甜蜜的男人,不能是他呢?
對啊。
爲什麼不能是他?
-11-
我沒去公司,直接回了家,倒頭就睡。
睡到一半,我聽見了開門聲。
我坐起身,迷迷糊糊要去開燈。
「別。」
丈夫輕聲說,聲音壓得極其低。
我沉默了,看着他像沒事人似的,躺在我身旁。
我沒辦法演不知情。
我開門見山:「李平,你是不是出軌了?」
他愣了一下,蒙着被子,毫不猶豫地「嗯」了一聲。
語氣竟然小心翼翼,藏着對我的心疼。
真是好演技。
我嗤笑一聲,冷淡地問:「你這幾個月都不回家,是不是想和我離婚了?」
黑暗的室內,死寂像海水般慢慢湧了上來,讓我憋悶到窒息。
他猶豫了許久,在被子裏舔了舔下脣,生澀地說:「嗯,離吧。」
我面無表情去拽他的被子。
丈夫拼命反抗,卻怕傷到我,又不敢用力拉扯。
被子拽開的那一瞬,他猛地捂住我的眼睛。
而我的巴掌也用力甩到了他的臉上。
我咬牙,不知道他在玩什麼鬼把戲,「鬆手。」
丈夫不語。
我「啪」地又扇了他一個巴掌。
他的臉一歪,但手還是牢牢遮着我的眼睛。
一聲都不吭。
我竟然不知道,李平還有這麼強悍到固執的一面。
我記得,他明明被水壺燙了一下,都會像快死了似的尖叫。
我沒法了,只好任由他發癲。
「隨你便,我要去主臥睡了。」
我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打開門的那一瞬,我聽見一個輕微的聲音,「對不起。」
我轉過頭,李平跪在牀上,面對着我,卻還是把自己緊包在被子裏。
像個古怪的笨熊。
神經病。
我毫不猶豫地轉頭。
心中那個猶豫許久的聲音,變得無比堅定——
離婚。
-12-
離婚流程很快。
唯一的插曲是,李平壓根不認他曾親口承認的出軌。
我找相關證據,花了點時間。
幸好李平有幾個道德感很高的同事,幫了忙,給我寄了不少有力的實證,我得以順利離婚。
婚房賣了。
我重新置辦了一套小公寓。
開始過久違的單身生活。
直到我某次下班應酬時,意外撞見了李平和他的上司。
李平醉眼朦朧,上車前,猛地伸手握住旁邊正在打車的女祕書的手。
他笑着說:「小張,一起走啊!」
女祕書的手腕被他緊緊拉住,她怕得要命,連忙喊人。
我皺眉,正要跑過去幫她。
李平卻已經被人一把推開。
「李平,你要做什麼!」一聲冷呼制止住了他,也定住了我。
我愣愣看向說話的許元琛。
這個聲音……
他沒看到我,用力捏開李平的手腕,擋在祕書前面。
「你還有臉騷擾同事,你別幹了!」
李平喝得太醉,他大聲嗤笑,「許元琛,老子被你踢到現在這個破組裏,我都不是你下屬了,你他媽管我呢?我摸摸她怎麼了?呦,現在的年輕女的,這麼金貴!」
許元琛沉着臉:「你績效數次墊底,每天宿醉遲到。轉組是我秉公做事而已,你要有任何不滿,可以去人事部舉報我。」
他轉頭,衝受驚的祕書說:「你先回去,之後如果要走公司內部舉報,我會做你的證人。」
李平罵罵咧咧,「你裝什麼逼呢。你不也是看上她了,所以假裝好人,給她獻殷勤麼?都是單身,你能做,老子就不能做?憑什麼。」
許元琛冷漠地盯着李平,「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閉嘴上車,給我滾。」
李平卻越發不滿,他嚷嚷着:「許元琛,你白眼狼。我和你年齡相仿,論理你還得叫我聲哥。我做你下屬的時候,把你伺候得多好,你要啥給啥。」
他越說越不滿,大吼道——
「你喝醉酒後,還住在我家!你就是這麼報答我的?」
我聽到了這句話,人徹底傻了。
我感覺我的大腦像生鏽的齒輪,一點點,令人牙酸般開始轉動。
前夫晚上的古怪。
那些過於好心主動幫我的同事。
以及,眼前這個明明不喜歡應酬,卻邀請下屬妻子一起喫夜宵的男人。
我慢慢捂住臉,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
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
許元琛,假扮過我的丈夫。
-13-
許元琛抿着嘴,毫不客氣地捏住李平的手腕,單手把他摁進車裏。
「砰」地關上門。
他撐着車窗,臉色極爲不好地衝司機說:「開車。」
等車開走,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撥開襯衫的一顆紐扣,煩躁地拿起手機,剛要打電話,卻意外看到了站在角落的我。
許元琛的臉色瞬間變好,他衝我客氣地笑了一下,然後剋制地別開頭,低頭看手機。
他似乎要忙着做什麼,但實則大腦一片空白,手指懸在屏幕,半晌都沒有觸碰一個鍵。於是,低頭忙碌的動作就像是在饒有興趣地打量這現代科技的產物。
幾秒後。
許元琛很不經意地抬眼,又瞄了我一眼。
見我依舊傻站在原地。
他愣住了,喉結鼓動,朝自己身後看了看,確保無人後,又看向我。
我們沉默對視。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從何問起,剛發出一個毫無意義的音節,整張臉就爆紅。
許元琛看到我的表情,眉頭一跳。
「你……」我聲音都僵住了。
所以,我曾經騷擾了借住在家的醉酒上司。
我還摸……摸了他的……
我滿腦子充斥着那個畫面。
許元琛過於心虛的表情,無情地驗證了我的猜想。
我轉過身,一腳深,一腳淺地向離開。
許元琛眼皮重重跳動,大腦一片空白。
那些本來被他好好藏起來、壓下去的黑色藤蔓,又開始不安地扭曲,在他心口打結、纏繞,變成黑色大字——
「她知道了。」
「完了。完了。全完了!」
-14-
「陳清桉,陳清桉。」他驚慌失措地追上我。
他的臉慘白,整個人害怕得肩膀顫抖,跑來的時候,差點摔倒。
壓根不像那個時刻穩操勝券的精英男人。
我站住腳。
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胸膛劇烈起伏。
許元琛滿腦子都回蕩着重如鼓錘的聲音——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我們再也沒有可能了!她永遠都不會喜歡我了!」
他想到此,哽咽又絕望地擠出一聲顫聲,又用力抿緊嘴,嚥了回去。
許元琛用力收回自己擋住我的手臂,深深垂下頭,像引頸受戮的死刑犯,默默讓開。
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一陣極長的沉默後。
我開口:「那下次就別這樣了,我們可以用正常一點的方式相處。」
許元琛猛地抬頭。
「下次?」
我點點頭,衝他笑了笑,「嗯,下次。」
許元琛低着頭,憋回去的那滴眼淚, 終於忍不住落到了地上。
我看着許元琛這樣, 真是可愛到可憐。
我又猜想,或許,我從某種意義而言, 也算是個壞女人?
-15-
三個月後。
我入職新公司,晉升機會很大,也少了頻繁出差的辛苦。
年長的同事聽說我單身, 紛紛給我介紹對象。
我下意識拒絕。
同事八卦:「有心儀對象了?」
我這時候才反應過來, 自己似乎已經沒了再找對象的心思。
我打了個哈哈,提着包下班。
許元琛的車照舊停在下一條街道。
堅持接送三個月, 風雨無阻,他說這叫向我賠罪。
我上車時, 他正在處理工作, 看了我一眼, 輕聲問:「今天怎麼樣?」
我說了幾嘴我的工作,他幫着出了點主意,互相討論了一兩句, 我很客氣地說:「還是感謝你幫我舉薦了這個工作機會。」
許元琛搖搖頭, 「不,是你自身能力強,我不舉薦你,以後也會有獵頭看上你,是我搶佔了先機,白承了你的人情。」
我依舊想着同事剛纔的話, 鬼使神差開口:「你還用了我白桃味的牙膏。」
許元琛打字的動作停下。
電腦屏幕泛着藍光, 幽幽打在他的臉上。
他抬眼看着我,眼神很溫柔。
我有些窘迫和惱怒,因爲我忽然意識到許元琛是個聰明人,他一下子就聽懂我在說什麼。
他慢慢地回答:「對,我還偷用了你的牙膏。這也要向你賠罪。」
我輕聲問:「怎麼賠?」
許元琛旗鼓相當, 「你要什麼, 我賠什麼。」
我盯着他,他垂眼盯着我。
都在等Ţúₘ對方再走一步。
許元琛捏緊手指, 他低聲嘆了口氣, 最終沒比過我。
他用力抓住椅背,撐起自己, 探過身, 停了一秒, 問:「可以嗎?」
呼吸交錯, 我說不出話來, 只能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
他的手撐着我身後的車窗上, 徑自閉上眼,深深吻住了我。
很久很久之後,他才重新在駕駛座坐正, 平復了一下粗重的呼吸, 啓動汽車。
在低低的引擎聲中, 他嘆道:「回去後,要不要懲罰我這顆不夠虔誠的賠罪之心?」
我摸了摸嘴,咳嗽了一聲, 「你好像很期待?」
許元琛聳聳肩,很誠懇地說:「是的。對不起,我確實是個心眼賊多的壞男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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