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人驚悚夜

爸媽和弟弟出去玩。
我窩在家裏打遊戲。
突然眼前飄過彈幕。
「她要是和家人一起出門就好了。」
「好可怕,我不敢看了。」
「要來了,要來了,前方高能!」

-1-
耳機裏還傳來爆炸聲,但遊戲卡住了。
我摘下耳機,不解地看着屏幕上飄過的彈幕,什麼「可怕呀」「要來了」「她要是和家人出去就好了」。
「這都什麼破玩意兒!」
「哪裏的彈幕串臺了,系統 bug?」
假期和家人來農村玩,這電腦是農家樂提供給客人的,配置不行系統老舊。
我看這些彈幕感覺瘮得慌,想趕緊切出去,不停地點擊鼠標。
可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按 Esc 也無法退出。
大量的「前方高能」突然冒出來,幾乎糊滿屏幕,其間夾雜着「彈幕護體」。
密密麻麻的紅字黃字觸目驚心。
我瞬間頭髮根都炸了!
正準備強制關機,手剛伸向電源,樓下忽然傳來開門聲。
很輕微的門軸轉動聲,就像是被風緩緩吹開似的。
「吱……」
如果不是摘掉了耳機,我絕對聽不到。
我的手僵住。
心也隨着這聲門響忽悠了一下。
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渾身都戒備起來,豎起耳朵全力捕捉樓下的響聲。
一秒兩秒……十幾秒過去。
樓下沒再有聲音。
電腦上的彈幕卻一直在滾動。
「這女的不跳窗逃跑等什麼呢,這麼蠢真看不下去了」
「前面的,你電腦卡了,站起來就跳樓了?制杖!」
「她不是聽見樓下有動靜嗎,不跑等死呢」
我眉頭緊皺。
電腦卡住?
這莫名其妙不知道哪兒來的彈幕,怎麼好像在說我呢?
這時候,樓下忽然響起腳步聲。
我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過去。
劣質地板只要有人走動,就會發出響亮的「吱嘎」聲。
樓下的腳步聲很輕,可以想象那人小心翼翼走動的樣子。
冷汗瞬間冒出來。
說實話,我聽不出那聲音的方向,可就是直覺朝樓梯來了。
不會是爸媽和弟弟,他們回來不會這樣鬼鬼祟祟。
是賊?
殺人犯?
我顧不上去想彈幕的事。
房門還沒有鎖,我躡手躡腳走過去。
生怕發出聲音被樓下聽到,擰門鎖的手指不住地顫抖。
就在我僵硬地轉動門鎖時,一聲呼喊從樓下傳來。
「江汐,下來啊,我給你買好喫的了!」
我一愣,瞬間脫力般靠在門板上。
這是我弟弟江潮的聲音。
原來是自己嚇自己。
我竟然被那些奇怪的彈幕影響,真是腦子有病!
這事可不能讓江潮知道,不然非被他笑話死。
我打開門朝樓下喊:「好,我這就下Ţú₎去!」
「破電腦卡住了,等我重啓一下。」
「你買了什麼喫的,這附近還有賣東西的呀,一路上也沒看見商店呀。」
我邊說邊往回走。
樓下片刻沉默,傳來江潮的聲音:「江汐,下來啊,我給你買好喫的了!」
我:「好好好,這就下去。」
電腦依然卡着,彈幕還在發。
我隨意掃了一眼,準備按電源的手僵住。
「女主可千萬別下樓」
「這女的腦殘嗎,沒發現不對勁兒嗎,厭蠢症犯了」
「彈幕戾氣怎麼這麼重,女主以爲是弟弟嘛,她又沒有上帝視角,哪知道有危險」
「不要下樓,不要下樓,不要下樓」
我一陣毛骨悚然。
樓下的不是我弟弟嗎?
等等……這彈幕……真說的是我!

-2-
我半信半疑地回到房門口。
一手按着門框,一手攥着門把手,以一種防禦的能瞬間關門的姿勢站在樓梯頂端。
爸媽和江潮走的時候,把一樓的燈關了。
現在下面仍然一片漆黑。
一種令人不安的氛圍從下面的陰影裏順着樓梯漫延上來。
「江潮,你怎麼不開燈啊?」
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不顫抖。
但嗓子幹得厲害,聲音變得微弱滯澀。
「江汐,下來啊,我給你買好喫的了!」
江潮的聲音從黑暗裏傳來,人也不知道在哪裏。
他說完話後,一片死寂。
我的手心開始冒汗。
我忽然意識到,江潮從剛纔就一直重複這句話,好像一個字都沒有變過。
這種機械的詭異的重複讓人很不舒服。
「江潮,你在哪兒,把燈打開!」
沒有回應。
我屏住呼吸,黑暗中只有我自己的心跳聲。
山裏的夜太黑了,窗外沒有一絲光亮。
只有我背後的房間亮着燈。
我嚥了口吐沫,強裝鎮定朝下面喊。
「爸媽呢,他們沒和你一起回來?」
「你們不是去參加篝火晚會嗎,你爲什麼折回來?」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靜。
「江潮……」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顫抖的聲音帶着急切和祈求。
我希望這只是弟弟的惡作劇。
忽然,江潮慢慢從樓梯拐角處走出來。
他站在樓梯底部,整個人籠罩在黑暗中,抬頭看着我。
他沒有說話,而是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個笑容過於誇張,嘴角好像裂開到不可思議的地方,潔白的牙齒異常刺眼。
「江汐,下來啊,我給你買好喫的了!」
又是這句話!
我瞬間關上房門。
由於用力過大,門板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我確實被嚇到,不管江潮是不是在開玩笑,我都絕對不會再給他開門!
一扭頭,電腦屏幕上彈幕又多起來。
「竟然沒下樓,看來女主還沒有那麼蠢」
「這女的到底是女主還是炮灰,這集死不死」
「啊啊啊,上來了,快跑啊!」
「我不敢看了,這沒有打碼版嗎」
與此同時,樓梯上響起「咚咚咚」的腳步聲。
有什麼東西在往樓上衝ťűₘ。
他橫衝直撞地撞到牆板和扶手。
伴隨着快速的,不斷升高的嘎吱聲和哐當聲。
我驚恐地大叫起來。

-3-
「砰」一聲巨響。
有重物撞上房門。
整個房間都被震得顫動。
這農家樂自建房,只是用來做生意,二樓牆壁都是木板做的,門板更是薄得像紙片。
我急忙環顧屋內,只有電腦桌能頂門。
於是衝過去,拔掉電腦電源,把桌子推到門口。
桌子沒多沉,頂也頂不了多久。
外面撞門的人力氣極大。
門鎖金屬芯隨着撞擊,一下下掘開木頭,眼看都快把門框頂碎。
我轉身跑到窗邊。
黑夜沉沉,遠處山巒暗影起伏。
周圍黑得令人絕望,周圍只有兩棟農家樂,零星幾個客人,也全都去看篝火晚會了。
就算我從二樓跳下去,還沒跑到有人的地方,就可能已經被追上抓住。
身後的撞擊聲,重錘一樣砸在我心上。
沒時間多想,我憑直覺決定兵行險着。
拿起一隻拖鞋扔下樓,僞裝出跳窗逃跑的樣子,然後轉身躲進衣櫃。
狹小黑暗的空間,讓我有一瞬間的安全感。
我緊貼櫃壁,儘量蜷縮在角落。
從兜裏掏出手機,準備報警。
這時候,亮起的手機屏幕上竟然也出現彈幕。
「小姐姐挺聰明,還知道要僞裝跳窗逃跑,希望不要死,男主趕來了嗎」
「呼叫男主,呼叫男主,你女朋友快死了」
「聰明個嘚兒呀,藏衣櫃裏,包被發現的」
「怎麼驚悚片裏的人都這麼蠢啊,看不下去了,棄了」
我打開短信頁面,彈幕依然飄在屏幕上。
我邊發微信給爸爸求救,邊思索這些彈幕說的話。
按這些彈幕的意思,我生活的世界是一部驚悚片,而我是男主角的女朋友。
那我是女主角嗎?
還是鋪墊劇情的炮灰?
可我根本沒有男朋友啊!
如果男主未來會成爲我男朋友,說明後面還有我的劇情,這次我肯定能活下來。
如果我只是炮灰,劇情根本不在意我是否知道男朋友的事,那我就凶多吉少。
我焦急地在彈幕裏尋找關於「男朋友」的線索。
有幾條提到男主,卻沒一個人提到他的名字。
突然,「砰」一聲。
門被撞開,緊接着是刺耳的摩擦聲。
頂門的桌子被推開。
手機上彈幕滾動越發激烈。
「啊啊啊,小姐姐是不是快死了,男主快來救一下」
「這女的就是炮灰,推動劇情用,肯定要死的」 
「它停在衣櫃前了,是發現女主了嗎」
「這什麼東西,長得這麼嚇人」
衣櫃下面縫隙透光,此時光條黑了一截。
外面確實站了人。
不僅如此,我還在彈幕裏抓到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息。
「它」
彈幕用的不是「他」,而是「它」。
我渾身血都涼了,從未有一個字,讓我如此恐懼。
什麼東西有着人的外形,會說人話,還會模仿我弟弟的聲音。
我好害怕。
害怕得要吐出來了。
我雙手握着手機抵着額頭,淚水斷線般湧出。
爸爸媽媽,救救我!
我不想死!
我想回家!
櫃門被猛地打開。
一個面容醜陋怪異的男人,兩隻眼睛間距巨寬,左右眼珠分別轉動。
它有幾分像江潮,但五官嚴重扭曲。
就像江潮的臉,被人像麪糰一樣揉捏過。
它看到我,像是看到獵物,興奮咧開笑容,嘴角越扯越大直到耳根,露出兩排尖銳雪白的牙齒。
我還來不及反抗,就被它咬住了脖子。
濃烈的臭氣從它嘴裏鑽進我鼻腔,燻得我想幹嘔,鋒利的疼從脖頸傳遍全身。
我的視線被噴湧的血液模糊。
失去意識前,我聽到牙齒啃咬頭骨的「咯吱」聲。

-4-
再睜開眼。
周遭的血腥氣和身體的疼痛已經消失,但深入骨髓的恐懼依然令我渾身發抖。
耳機裏響着接連不斷地爆炸聲,遊戲畫面卻卡主不動。
電腦屏幕上一條條彈幕又飄出來。
「她要是和家人一起出門就好了。」
「好可怕,我不敢看了。」
「要來了,要來了,前方高能!」
我一把扯下耳機,站起來就往外跑。
我已經能接受自己生活的世界是部驚悚片,那死亡循環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上次殺掉我的東西,是模仿江潮的僞人。
它在遊戲卡住後,一兩分鐘內就會進入這棟房子。
我一步兩三級臺階蹦下樓。
剛跑到客廳,就看到一個黑影映在門上。
竟然來得這麼快!
我急忙轉身躲進廚房,剛在島臺後面蹲下,大門就被推開。
夜風隨着門軸轉動的聲音飄進來。
我緊張得無法呼吸。
僞人江潮走進來,小心翼翼地踩着地板。
腳步聲往客廳去了。
這時,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上次門響之後,是隔了一會兒,它才說話的。
那段時間它在幹什麼?
它在確認一樓有沒有人!
冷汗瞬間冒出來。
幾乎是同時,腳步聲朝島臺走來。
我閉上眼睛,艱難地嚥了口吐沫。
然後聽着他走路的聲音,緩慢地繞着島臺移ţṻ⁽動,躲避它的視線。
幾乎圍着島臺轉了大半圈,那東西才停下來。
廚房窗口透進月光,照在它臉上。
醜陋的面容,左右分開的眼珠,表情麻木而詭異。
他忽然開口,發出江潮的聲音。
「江汐,下來啊,我給你買好喫的了!」
這一瞬間,我全身汗毛倒豎。
知道是一回事,發生在眼前還是衝擊太大。
過了幾秒鐘,那東西又喊了一次。
「江汐,下來啊,我給你買好喫的了!」
我就在他眼皮底下,自然不能回應。
等了片刻,那東西似乎察覺不對,朝樓上跑去
他四肢不協調,跑起來橫衝直撞。
我看準時機,連滾帶爬地跑向大門。
用力一推,只開了條縫兒。
門竟然鎖住了!
我暗叫不好!
希望推門發出的聲響,掩蓋在僞人江潮跑動的聲音裏,沒有被它聽到。
可是,我背後忽然一股陰冷。
我已經渾身止不住發抖。
腳步聲朝着我快速地過來。
我沒有回頭,而是飛快地掏出手機。
這一次,死亡前我想儘可能獲取更多的信息。
劇痛如意料中襲來。
視線被血色模糊,我看到一條條彈幕。
「女主怎麼突然就逃跑,就好像知道有僞人要來」
「她肯定不知道,要不怎麼會不知道大門被鎖了」
「好可惜,她要是跳窗就好了,說不定還能活」
「男主去看篝火晚會了,要是能來救一下就好了」
「等男主回來看到女朋友被喫成這樣,肯定傷心欲絕」
我的視野徹底變黑,耳中聽着那令人齒寒的咀嚼聲。
最後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這彈幕得看呀,早看早知道大門鎖了。

-5-
再睜開眼睛,耳機裏又是ťŭ̀⁵炮火連天。
遊戲畫面卡主不動,熟悉的彈幕在上面滾過。
我要爭分奪秒地逃命,瞥了一眼,就摘下耳機去推電腦桌。
用桌子頂住房門後,我穿上運動鞋,準備跳窗逃跑。
我剛踩上窗框,樓下就傳來喊聲。
「江汐,下來啊,我給你買好喫的了!」
我回頭瞥一眼房門,心說,去你媽的,就知道喫!
外牆嵌着一臺空調外機。
我攀住窗框,伸出一條腿去夠。
夜風拂過,我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在晃。
雖然只有二樓,但我還是兩腿發軟。
「砰」一聲巨響。
那個東西開始撞門了。
我咬緊牙關,鬆開窗框,兩手扶着牆壁,一點點蹭到消防管道邊。
兩手死死抱住,用腿夾着往下滑。
沒滑兩下,手心和腿內側磨得火辣辣的疼。
看着還剩半米來高,我一咬牙,閉着眼睛跳了下去。
崴了一下腳,我咬牙沒叫出聲。
等疼勁過去,我一瘸一拐地躲到樓角陰影裏,掏出手機看彈幕。
「我嘞個逗,女主真生猛啊,直接翻窗跳樓」
「不對啊,我怎麼感覺她好像知道劇情呢,她用桌子頂門的時候僞人還沒出現吧」
「我也覺得怪怪的」
「我去,什麼玩意兒,長這麼嚇人」
「女主快躲好啊」
與此同時,我抬頭向上看。
僞人江潮從窗戶探出頭,正尋找我的身影。
我貼緊牆壁,縮進他看不到的暗影裏。
「男主就在篝火晚會,女主快去找他」
我從衆多沒有用的彈幕裏,發現這條關鍵彈幕。
在僞人江潮離開窗戶後,立刻朝我認爲的篝火晚會的方向跑去。
我沒有再聯繫爸媽,他們救不了我,恐怕還會搭上自己的性命。
能對抗反派的只有男主角。
我要活下去,就一定要找到他。
我一邊跑一邊看彈幕。
「這是要去篝火晚會」
「我說男主在篝火晚會,女主就去了,我怎麼感覺她能看見彈幕」
「她肯定是去找家人啊,前面的想太多了」
「女主跑錯方向了」
我腳步一頓,抬頭朝前面眺望。
我記得爸媽說過篝火晚會在廣場舉行,應該是這個方向沒錯啊?
可是此時,我要相信彈幕,畢竟他們開的是全地圖視角。
於是,我轉頭調整方向。
「天吶,女主好像真能看見彈幕」
「巧合而已」
「她幹嘛一直看手機,不會是在看彈幕吧」
「我試試,女主你能看見彈幕就轉個圈」
我轉你個……
跑着跑着,我忽然看見爸爸站在不遠的地方。
那裏堆着一人多高的草垛,他站在下面,背對着月光,上半身被陰影籠罩。
我飛奔過去,眼淚奪眶而出。
死亡的痛苦,恐懼和委屈,沒見到家人時我都忍受。
可這一刻,情緒像洪水決堤而出。
「爸爸!」
「爸爸!」
我跑到他面前,忽然一股寒意湧向我。

-6-
對面的男人站在陰影裏,穿着我爸的衣服,身形也一模一樣。
可他一步都沒有朝我走來。
這不對勁兒,很不對勁兒!
是我爸的話,老早就迎着我跑過來了。
我看向手機。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滾動的彈幕。
我只瞟了一眼,撒腿就跑。
彈幕說那不是我爸,是和「江潮」一樣的怪物。
身後那東西似乎沒想到我會突然逃走,愣了一會兒,纔開始追我。
這些僞人力氣特別大,跑動也很快,被抓到就是前兩次的下場。
腎上腺素讓我跑得飛快。
可是腳步聲還是越來越近,這樣下去很快就會被追上。
一想到,那種被活活啃食,皮肉被生生撕下的痛苦,我心裏生出一種難以抑制的恐懼。
兩條腿竟然發軟,失去了力氣。
「砰」
一朵煙花在天空炸亮。
緊接着,又是「砰砰」兩聲。
煙花映亮了半邊夜空,星塵般緩緩墜落的火花下,一座小屋在不遠處。
一股希望燃起。
我加快腳步朝那裏跑去。
又跑了一分多鐘,我拖着已經痠疼沉重的腿,撲到屋門前。
可門上掛着鏈鎖。
屋裏沒人,我也無法進去躲避,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天空炸開幾朵煙花。
我回頭去看,那個僞人離我只有幾十米了。
扭曲的怪臉上,裂開的巨口像一個猙獰的笑容,露出鋒利的獠牙。
我知道自己又要遭受什麼。
小屋窗下立着一把生鏽的斧頭,我慢慢走過去撿了起來。
與其被痛苦地喫掉,不如給自己一個痛快。
正當我舉起斧子,對準自己脖子時,一隻手從背後伸出來,突然抓住我的胳膊。
我還來不及尖叫,就被無法抵抗的力量向後扯去。
腳下還ƭŭ₃沒站穩,恐懼讓我本能地揮舞斧子。
抓着我的手鬆開,被逼退了幾步。
我逼着眼睛,就聽到一聲熟悉的「江汐」。
我愣住了。
眼淚比意識更快,睜開眼睛的瞬間,我已經淚流滿面。
媽媽!
是媽媽!
她示意我不要出聲,拉着我蹲在屋後的陰影裏。
我有太多話想說,可此時只能乖乖閉緊嘴巴。
夜色裏,媽媽的側臉異常冷峻堅毅。
和平時溫柔軟弱的樣子,完全不同。
那個僞人很快就到了小屋前,他轉到屋後來找我,可是我和媽媽已經躲到屋前。
媽媽拉着我,繞着小屋和僞人躲貓貓。
這種生物似乎思想進化得不完全,再失去視野後,轉了兩圈竟然就Ṫū⁷離開了。
我長出一口氣,脫力地靠在屋牆上。
「媽媽,你是知道這些僞人很呆,才放心這樣躲的嗎?」
「爸爸和江潮呢,你們怎麼分開了?」
「我們接下來該往哪兒去,找爸爸他們匯合嗎?」
媽媽背對着我,始終一言不發。
我想起彈幕或許可以給我們提供幫助,就拿出手機點亮屏幕。
這時候,媽媽緩緩轉過頭。
她的嘴巴越咧越大,下半張臉幾乎完全裂開,露出滿口尖牙。
「嘿嘿,可以一個人喫了。」
我倒在地方,從脖子汩汩湧出的鮮血染上手機,在嚥氣前,我又看到那些彈幕。
「嗚嗚嗚,好可憐,只差一點點就能見到男主了」
「太可怕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小姐姐都那麼努力想要活下去了,編劇我要給你寄刀片」

-7-
又一次睜開眼睛。
我扔掉耳機,用電腦桌頂住門。
換上運動鞋,翻身就爬出窗戶,順着消防管道滑了下去。
手機上,彈幕一片驚歎。
「我嘞個 X,這女主太果斷了,一秒都不帶猶豫的」
「她怎麼知道有僞人要來殺她,這不對吧」
「小姐姐快去找你男朋友,他就在篝火晚會」
Ṫũ̂₉「女主太生猛了,這翻窗跳樓一氣呵成,秒了秒了」
「有點希望女主活下去了」
我沒有選着之前的路線,而是直奔小屋方向。
彈幕裏一直吵我方向錯了,我也沒有理會。
到了小屋,我徑直過去將斧頭抄在手裏,轉到屋後去找僞裝成媽媽的僞人。
她站在屋後,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我二話不說,掄起斧頭砍向對方脖子。
本來我不太清楚大動脈在哪兒,現在找得可準了!
鮮血噴湧而出。
這個僞人沒有反抗,就倒在了地方。
彈幕瘋了。
「臥槽,我沒看錯吧,這是女主嗎,這是戰神吧」
「她好像就是來殺這個僞人的,直奔小屋就來了」
「小姐姐好帥啊,啊啊啊啊」
「不符合我對國產恐怖片的刻板印象」
我拎着斧頭,朝篝火晚會的方向走去。
半路,那個僞裝成爸爸的僞人,就站在草垛下。
我將斧頭藏在身後,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它面前。
出其不意地砍在它脖子上。
僞人一聲淒厲地嚎叫,朝我撲來。
兩隻手掐住我脖子,鐵鉗一般要將我脖子掐斷。
我咬牙拔出斧子,用力砍在它心口。
僞人又一聲慘叫,鬆開了手。
我緊握斧柄,用盡全力往下拽。
斧頭卡在它肉裏,生生將兇膛剖開。
屍體倒在地上。
我將斧子上粘稠腥臭的血,在它衣服上蹭了蹭,繼續往前走。
「這是我看的恐怖片嗎,我是不是點錯視頻了」
「男主還沒出現,女主已經殺瘋了」
「女主不死,劇情怎麼發展啊」
「編劇喝多少假酒,女主也太超模了」
我恨這劇情。
我明明生活安穩幸福,有那麼愛我的爸媽和弟弟。
憑什麼要用我的死來推動劇情?
憑什麼隨便犧牲我們這個家?
不管要死多少次,不管經歷什麼痛苦,我也要回到家人身邊!
前面已經出現火光。
在暗夜裏,引着我向它走去。
彈幕說男主就在篝火晚會,我倒要看看這男主到底是何方神聖。
火光越來越大,隔着幾米遠都感覺熱浪灼臉。
可是周圍安靜極了,完全沒有篝火晚會的人聲歡鬧。
一個人站在火堆邊,被火光映襯得像一個剪影。
他緩緩轉過身,露出英俊的臉,看着我淡淡微笑:「你終於來了。」
我愣在原地。
這個男人我認識,他叫廖思琪。
和我同一個大學,心理系系草,和我在話劇社認識。
他是編劇之一,偶爾出演角色。
曾經和我表白過,但被我拒絕了。
他,是這個世界的男主角?
廖思琪走到我面前,垂眼看我:「江汐,你病了。」
「沒有什麼僞人,一切都是你的臆想。」
「你能走到這裏,說明已經能正視自己的心魔。」
「抬頭看看吧,在你面前燃燒的是什麼東西。」

-8-
熊熊燃燒的火堆裏,是一輛側翻在地的黑色轎車。
車頭凹陷,車身嚴重變形,保險槓和玻璃碎一地,烈焰裏不斷傳出爆裂聲。
正副駕駛室兩具屍體已經被燒成焦炭,後車門露出半個人,臉朝下,保持着努力往外爬的姿勢。
從衣服和髮型看,是我媽媽。
我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烈火燒得空氣扭曲,讓着地獄般的景象,看起來那麼不真實。
「你爸媽和弟弟本來要去參加篝火晚會,可車開出去沒多遠就出了車禍。」
「他們當時都沒死,只是車身變形嚴重被卡在車內。」
「而你因爲在打遊戲,沒能聽到車禍的聲音,錯過了救援時機。」
「巨大的愧疚,讓你發了瘋。」
廖思琪從我手裏拿走斧頭,扔在地上。
他兩隻手握着我的肩頭,彎下身直視我的眼睛。
「別再自責了,別在被幻想裏的家人一遍遍殺死了。」
「你爸媽和弟弟一定不想看到你自己折磨自己。」
我麻木的大腦忽然被刺了一下。
一股怪異的違和感湧上來。
大腦裏好像有一個自己在拼命大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我的意識裏壓制着。
我拿出手,再次點亮屏幕。
一條條彈幕在滾動。
「男主好帥啊,心理系學霸,高嶺之花,愛了愛了」
「廖思琪一直陪着女主治療,好深情啊,這樣的男朋友哪裏領」
「那些噁心的僞人都是女主的幻想,女主是精神病」
「符合我的預測,我打零分」
我喃喃自語:「我也打零分。」
廖思琪沒聽清:「你說什麼?」
我揣起手機,轉身從地上撿起斧頭。
廖思琪眉頭緊鎖,表情變了幾變:「江汐,你怎麼了?」
「我早就說過,」我舉起斧子,朝他揮下去:「你編的劇本很爛的!」
一聲慘叫,鮮血迸濺。
「情節老套,情緒浮於表面。」
又一斧頭。
「以爲懂點心理學就可以拿捏人心,傲慢又可笑。」
又一斧頭。
「不管出於任何情況,我都不會把深愛的家人想象成那副噁心可怕的模樣!」
「不管發生什麼事,愛我的爸媽和弟弟,都絕不會傷害我!」
我踩着廖思琪的肩膀,垂下蔑視的目光。
「這就是我堅信的親情。」
「別自大了,你根本不無法瞭解人的情感。」
我舉起斧頭。
「還有,你不是我男朋友,我明確拒絕你了!」
廖思琪不動了,瞪大雙眼似乎很不甘。
火焰的爆裂聲不絕於耳,眼前的空氣和夜晚都出現扭曲,周遭的一切開始分崩離析。
我最後一次掏出手機,屏幕上已經沒有彈幕了。
好像是,猜對了!

-9-
再次睜開眼睛。
耳邊沒有遊戲爆炸聲,眼前也不再是農家樂的房間。
四周是雪白的牆壁,還有刺鼻的消毒水味。
我躺在牀上,四肢發麻腰背痠痛,似乎躺了很久。
「汐汐,你醒了?」
媽媽的憔悴的臉出現在我頭上,眼中滿是驚喜,嘴脣卻抑制不住地顫抖。
緊接着,我聽到江潮的聲音:「醫生,醫生呢,我姐姐醒了!」
醫生護士匆匆趕來,對我進行了檢查。
說我體徵正常,意識清醒。
媽媽和江潮抱着我哭了好半天,才慢慢給我講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假期,我們去農家樂玩,在那裏碰到校友廖思琪。
返校後,我突然出事。
被學校送到醫院,檢查出體內含有過量的,搶救了十幾個小時,轉入 ICU 後一直昏迷不醒。
警方介入調查,是廖思琪給我下的藥,他現在正被關在拘留所。
據廖思琪交代,我歧視他母親有精神病,拒絕他的表白。
他就想把我也變成精神病,這樣我就無法再拒絕他。
於是,他給我下藥,想通過催眠給我造成精神創傷。
只是沒有把握好藥量,差點毒死我。
我抓了抓頭髮,十分詫異:「我拒絕他,和他母親有精神病有什麼關係?」
江潮邊給我剝橘子邊說:「他說聽到劉欣和你說悄悄話, 提到他媽媽有精神病, 會遺傳給孩子。」
「說他肯定也有病,讓你不要接受他的表白。」
是有這麼回事, 但真相完全不同。
廖思琪向我表白, 被我拒絕。
劉欣把我拉到劇院外,跟我說了那些話, 讓我不要貪圖美色,不要答應他。
我告訴劉欣, 我不會答應廖思琪。
可我不答應, 是因爲不喜歡他這個人。
不喜歡他的自以爲是,不喜歡他的虛僞冷漠。
跟他媽媽有病完全沒關係。
江潮聽完,氣得把橘皮摔進垃圾桶:「這人真是夠賤,心理這麼扭曲, 我看他已經瘋了!」
他是系草學霸, 高嶺之花,被衆人追捧的嬌子。
他不允許自己失敗。
如果失敗,一定是別人錯了。
不擇手段,也要達到目的,讓「犯錯之人」付出代價。
我出院後, 廖家人找到學校,希望我能出具諒解書。
我去拘留所見過廖思琪一次。
他神情憔悴,下巴長滿鬍渣, 再沒有往日意氣風發的模樣。
坐在我對面, 扭着頭看向一邊, 嘴角勾着嘲諷的笑。
「你運氣不錯!」他不看我,語氣滿是不屑:「要不是藥量出問題, 你已經是精神病了。」
我冷哼一聲:「你用那麼大的藥量, 是對自己的催眠技術沒信心吧?」
廖思琪神情一僵。
我笑出聲:「那些彈幕是你催眠的話術吧, 讓我跟着你設計好的情節行動, 讓我認可你是男朋友。」
「你真是費盡心機呢,可惜,你編造的故事完全沒有說服力。」
「你不愛自己的媽媽, 輕賤家人,蔑視親情。」
「你這種人,怎麼能編出好劇本呢?」
「我早就跟社長說,你沒有編劇天賦了。」
廖思琪惱羞成怒:「你胡說八道!」
「你就是勢力小人, 直到我媽有精神病就瞧不起我!」
「我真是瞎了眼纔會喜歡你這種女人!」
警察已經過來將他按住。
我站起來, 垂眼看他:「被你這人渣喜歡, 真是噁心死了!」
「你好像忘了Ṱű⁴,我拒絕你的時候並不知道你媽媽的事。」
「我只是真的真的真的覺得你很噁心。」
我轉身離開。
諒解書這種東西,我是不會出具的。
這種不知悔改的人,不配被原諒。
我第三學期的選修課選擇了心理學。
回想那些彈幕, 總有些唱反調的話, 給劇情打零分,罵編劇喝假酒。
老師說,那些應該是我潛意識察覺到危險, 以這種形式提醒我。
這次經歷,讓我更愛爸媽和弟弟。
是他們讓我感受到被愛。
我纔有了殺穿一切,回到現實的勇氣和信念。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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