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葉司淮都是聾啞人。
他後天車禍導致,因此一度崩潰想要自殺。
我們在醫院的天台相識,又在那裏相愛,還一起度過了充滿惡意的五年。
他用手語告訴我:葉司淮永不辜負蘇阮阮。
後來,他再次遭遇車禍。
聾啞缺陷奇蹟恢復,還成了京圈炙手可熱的新貴,但他還是和我說着永不辜負。
可生日聚會上,他覺得我聽不見,當着我的面和朋友說了心裏話。
「她見證了我最不堪的過往,還是聾啞人,帶出去挺沒面兒。
「我寧可她消失,這樣我會記得她一輩子。」
可他不知道——
爲了讓他重拾信心,我裝了五年的聾啞人。
-1-
生日聚會那天,葉司淮帶我見了他從前的那些好朋友。
他知道我聽不見,所以當場教朋友們打手語,只爲了跟我說一句:「嫂子好」。
我被鬧了個臉紅,捧着果汁乖巧坐在他身邊,心裏卻在盤算着待會兒一定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他我的祕密。
也算是,送給他的三十歲生日禮物。
葉司淮玩得很嗨,一杯又一杯酒下肚,臉上的笑意怎麼也止不住。和朋友不斷說着話,一會兒又被人拉去唱歌。
總之,聚會很熱鬧。
我也是真心爲他高興。
天之驕子,本就不應該存在着任何缺陷。
如今他恢復正常,又是這京圈裏炙手可熱的新貴,從前那些鄙夷嘲諷他的目光,如今也全部都變成了崇拜與羨慕。
我的葉司淮,終於迎來了他的新生。
我靜靜看着他,估摸着聚會時間,在他玩累了坐到我身旁時,我扯了扯他的衣服。
他回頭看我,笑容寵溺,接着開始跟我打手語。
「阮阮,累了嗎?」
我搖頭,同樣打着手語告訴他:「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很重要!」
葉司淮點點頭,剛想拉着我的手出包間,結果其中一個兄弟就摁住了他肩膀。
「別跑啊,繼續再喝兩杯?」
那兄弟說話間,絲毫沒有鬆開手的跡象。
葉司淮指了指我,又怕我聽不見,因此一邊說着話,一邊打着手語解釋。
「阮阮有事情要和我說,我先帶她出去一下。」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包間裏其他人,大家此刻都還在興頭上。
想了想,我衝葉司淮搖頭。
「待會兒說也行,今天好不容易聚到一塊兒,你們玩得盡興最好。」
葉司淮看着我的手勢,嘴角逐漸展露出了一抹笑,又伸手揉了揉我腦袋,嘴裏嘟囔了句:「我家阮阮最乖了。」
沒有打手語。
但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我還是能夠通過口型看出來的。
毫不吝嗇地誇獎,旁若無人地示愛,總是會令我面紅耳赤,低垂着腦袋不敢看他。
每到這時候,葉司淮臉上的笑意更甚。
「阮阮害羞的樣子,最可愛了。」
他總喜歡逗我。
明知道我只要一聽情話,整張臉就會爆紅,卻還樂不可支,說這樣子的我最可愛。
他身旁的兄弟似乎對我也很感興趣。
「兄弟,看樣子你真搞純愛啊?不過你真決定和她結婚了?」
葉司淮聽到這話後,身子略微往後靠了靠,我只能夠瞧見他的側臉,不太能夠看清楚他的口型。
聾啞人,如果沒有手勢,就只能勉強通過口型來分辨對方的話。
可如果也看不清口型。
那麼對聾啞人而言,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了寂靜。
葉司淮的動作,很明顯是不想讓我通過他的口型來分辨對話,也不知是想要說些什麼。
難道……又是那些會令我面紅耳赤的情話嗎?
我心裏正在胡亂猜測着。
葉司淮略微思索後,就開始認真回答起了對方的問題。
「阮阮很好,這五年來我崩潰了無數次,都是她陪着我,我很感激她,也很愛她。
「可她是先天性聾啞,治不好的那種。
「她還見證了我最不堪的過往,我只要一看見阮阮,和她交流就必須打手勢,這會讓我時時刻刻想起從前。說真的,還挺難受的。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現在恢復了正常,葉家也開始在京圈站穩腳跟,要是被人知道我娶了個聾啞人,指不定商場上那些老狐狸怎麼笑話我呢。
「如果可以,我其實挺希望她在我恢復正常後就消失,這樣我或許還會記她一輩子,念念不忘的那種。」
他的兄弟似乎沒料到葉司淮會說出這樣的話,臉上的震驚很是明顯。
「所以,你不想娶她?」
葉司淮搖頭:「我會娶她,誰讓她陪了我整整五年呢。」
說罷,他緊緊握住我的手,眼裏依舊帶着滿滿的愛意,讓人根本無法分辨這愛意是真是假。
我臉上平靜,心跳卻很快,還有一種難言的……痛。
因爲——
我聽得見他剛纔所說的所有話。
-2-
我有一個祕密,瞞了葉司淮整整五年時間。
我,根本不是先天性聾啞人。
第一次遇見葉司淮,是爸媽去爬山雙雙出了意外的時候。我在手術室外等了一天一夜,又在重症 ICU 外守了大半個月。
可惜,我始終沒有等到他們醒來。
一夜的時間,我就失去了這個世界上跟我血脈相連的兩個親人。
這個打擊實在太大,我哭到幾度昏厥。
又一次暈過去後。
等我醒來,就發現自己說不了話,像極了聾啞人。
醫生告訴我,這是因爲我的情緒受了太大的波動,身體自我保護機制的啓動,導致了暫時失聲。
大概,兩三個月後就能恢復。
雙重打擊下,讓我整天都鬱鬱寡歡,心裏也始終悶悶的。爲了自我舒緩,就想着去醫院天台上透透氣。
結果在那裏,我遇見了正準備跳樓的葉司淮。
我衝過去將他拽了下來。
我倆雙雙倒在地上,爲此我胳膊還蹭到了水泥地,一大片血肉模糊,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可我開不了口,也說不了話,就只能指着他,又指了指我。
在他略顯茫然的目光中,我氣憤地站了起來,衝着天台外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他應該是看懂了我的意思。
自殺,不可取。
但他臉上的笑容很苦澀,眼裏也沒有半點色彩。
可再次跳樓需要太大的勇氣,至少癱坐在地上的葉司淮,還沒有這樣的勇氣去跳第二次。
他撿了一塊小石子,開始在地上寫字。
【你不應該救我,我好不容易攢足的勇氣想要跳樓,現在全毀了。】
看着他寫的字,我抬手就在他頭上拍了一把,接着搶過他手裏的小石子。
【世上的苦難很多,你不能想着逃避,除非你真的對這個世界毫無依戀,那麼你就可以毫無負擔地跳第二次樓。】
他做不到的,我能看出來。
葉司淮現在的狀態,就像是陷入了自我絕境中,一次次想着要不要用死亡來解脫,可同樣內心也渴望着有人能夠拉他出深淵。
我很願意做這樣一個人。
因爲救人一命,勝過七級浮屠,我想爲爸媽積攢一些功德。
至此,我們相識。
我知道了葉司淮原本是天之驕子般的存在,可偏偏遭遇了車禍。如今口不能言,耳不能聽,成了實實在在的聾啞人,且在醫生的判定下,恢復的可能很小。
天之驕子,似乎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
而我又因爲暫時失聲,被葉司淮認爲是同類人,所以他會抗拒別人,但唯獨不會抗拒我,只會覺得同病相憐。
爲了讓他好好活着,我告訴他:「我可是先天性聾啞,從沒有聽見過聲音和開口說過話,你沒有我慘,所以你要好好活着,等待着奇蹟的那一天。」
善意的謊言能在沙漠裏開出花。
那個時候的葉司淮,太需要一個能跟他承擔痛苦的人,讓他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人能夠與他同行。
而我,恰好出現在他面前。
我們在醫院的天台相識,我救了他,我們又成了朋友。
一日日地相處着,從最純粹的朋友,開始漸漸生出了別的情愫。
同樣在這個天台上,他向我告白。
他打着手語告訴我:「我以爲這個世界很糟糕,但沒想到我遇見了你。阮阮,如果我永遠是這樣子,如果身邊還能有你,我不會覺得日子難過,因爲幸好有你。」
他還說——葉司淮永不辜負蘇阮阮。
那天的夕陽很好看,夕陽的餘暉灑在他身上,他就站在光裏,衝我伸出了手,跟我許諾了一輩子。
我動了心,喜歡上了眼前的少年。
至此,一發不可收。
但我們在一起後,還是遭了別人不少白眼。
一對聾啞的情侶日子過得不算順遂,尤其那些從前厭惡他的人,自然也是想方設法嘲笑和捉弄他。
但在這充滿惡意的五年時間裏,我們始終都沒有鬆開過彼此的手。
我以爲,他一定會是我最後的歸宿。
能夠共患難,哪怕是一輩子的苦難,我們都不會放開彼此。
直到他遭遇了又一次車禍。
他不再聾啞,說話的聲音很好聽,我會不自覺淪陷在他的嗓音裏,反覆心動。
可就當我準備將這個祕密告訴葉司淮時。
沒想到,我的五年陪伴,居然成了他心底最重的負擔。
說不上是失望,還是難過。
大概是悲哀。
我忽然想起了那句話——
很多時候,很多人,能夠共苦,卻不能共富貴。
人性的弱點尚且如此。
就像我和葉司淮,在這一刻,徹底具象化。
我忽然覺得很難受,在他伸手想抱我的時候,我忍不住狠狠推開了他,頭也不回地就往包間外跑去。
如果他的愛意不純粹,那我寧可不要!
-3-
我一聲不吭地離開,讓他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葉司淮很生氣。
他給我發信息:【這次聚會來的都是我的朋友,你這樣一聲不吭就跑掉,我根本沒法交代……算了,你冷靜冷靜,這幾天我就不回去了。】
我看着信息上的內容,多少覺得有些諷刺。
從前的葉司淮,如果看見我這樣突然離開,肯定會表現得很擔憂。
他會害怕我遇到了什麼緊急情況,又或者出了什麼事,也一定會選擇一直陪在我身邊,直到我重新展露笑顏。
但現在,他的第一反應,只是覺得我丟臉。
心裏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感覺。
大概,就是悶。
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心口上,讓我有些喘不過氣,幾欲想死。
我很難過。
但握在手裏的手機,卻在此刻叮咚響個不停。
我和葉司淮都有玩微博的習慣。
喜歡在上面分享日常,哪怕看的人很少,也算是一種無聲的宣泄。
就像此刻,葉司淮剛更新了微博。
我控制不住自己,自虐似的點開了那些照片。
照片裏,他和一羣朋友來到了海邊,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很肆意。葉司淮一手勾着身旁陌生女孩子的脖子,一手捏着酒瓶,滿眼皆是暢快,無憂且無慮,完全沒有對我感到任何擔憂。
他,很開心。
在此刻,我們的情緒達到了兩種極端。
-4-
葉司淮太想發泄了。
這五年來,他遭受了無數白眼和嘲笑。
如今一朝恢復,恨不得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恢復了正常。
一連半個多月,葉司淮都在參加各種各樣的聚會。
微博每天準時準點更新。
海邊、包間,抑或各種酒會和晚會,他的身影總會在其中。
我就像自虐似的點開圖片,放大,細看,又關閉。
企圖用這種方式,反反覆覆折磨那顆尚且還愛着葉司淮的心,等徹底攢夠失望後,就能夠瀟灑離開。
在一起五年,我對他身邊的朋友也算是瞭如指掌。
那些從前未曾見過面的,在我們相處的那些點點滴滴裏,也成了我們互相瞭解對方的一環。
僅憑描述,我也能夠在初次見面時就認出他們。
所以當我在照片裏,一次又一次瞧見那個他從未提及過的女生時。
我忽然意識到,我們之間,真的越走越遠了。
正當我坐在沙發上失神時,沈諾突然給我發來了視頻電話。
「阮阮,後天有個晚會,我家老頭子非讓我參加,但我不想找男伴,你陪我一起去唄?」
沈諾是我的好友。
家境殷厚,沒有公主脾氣,笑起來大大咧咧的,是讓人一見就覺得很陽光的女生。
她和我初見,同樣也是在醫院裏。
我剛剛失聲的那段時間,許多事情都不太方便做。哪怕是想喊護士,也會因爲醫院過於繁忙,而我又發不出聲音,最後只能乾着急。
沈諾恰好路過,又恰好幫了我,我們成了朋友,很純粹的朋友。
她甚至,爲了我去自學了手語。
看着她在視頻另一頭比畫,略顯笨拙的模樣,卻讓我心裏暖暖的。
我原本不想出門,可看着她眼底殷切的光,到底還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但我沒想到,會在酒會上遇見葉司淮。
他一身西裝革履,身旁打扮精緻美豔的女生挽着他的胳膊,在看見我的第一眼時,就衝我露出了不加掩飾的敵意。
那個女生,就是一次次的照片裏,必定會出現在他身旁的那一個。
葉司淮臉色不太好看:「阮阮,你怎麼來了?」
他原本是想打手語的。
可衆目睽睽之下,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將剛剛舉起的手又放下,臉上掛着不太自然的笑,很平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葉總,我記得你這位未婚妻……是個啞巴吧?哦……和你當時一樣,是個聾啞人,你不給她打手語,她怎麼能知道你在說什麼呢?」
和葉司淮向來不對付的另一個公司老總,自然不會放過任何能夠嘲諷他的機會。
從前不是沒有過這樣的經歷。
但那時候,我和葉司淮雖然心裏不舒服,但我們並不會在意,只當作耳旁風,將他那副咄咄逼人的嘴臉襯得無比可笑。
而不是像現在,葉司淮臉上出現了難堪的神情,甚至還一把拽過我的胳膊,將我拉到角落裏,極快速地比着手語。
他說:「前段時間你好端端地鬧脾氣,我給時間讓你冷靜了。我以爲你還會像從前那樣乖,沒想到你居然一聲不吭跑來了這裏,你不知道你這樣做,讓我很……很下不來臺嗎?」
讓他下不來臺?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來描述我此刻的情緒。
我只是出現在他身邊,甚至都不是一同前來。我穿着得體,沒有鬧出任何令人譏笑的舉動,可僅僅只是因爲我的出現,就會讓他覺得……下不來臺。
大概是我臉上震驚的表情太明顯。
葉司淮長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些重,眼神出現了些許懊悔,又想繼續打着手語,同我說些什麼。
可還沒等他抬手,那個穿着紅裙的精緻女生便跑了過來。
她笑容燦爛,衝我揮揮手:「你好哇,蘇阮阮。我是程珠,也是司淮的朋友,久聞大名了。」
她說罷,又忽然捂住了嘴,一臉擔憂地看向葉司淮。
「我不會打手語,阮阮應該聽不懂我說的話吧?
「也怪我不好,明知道她是個聾啞人,也不想着提前跟着你學一下手勢。好歹第一次見面,總得給人家留下一些好印象不是?」
葉司淮衝她笑了笑:「沒事,她聽不聽得懂都沒關係,你不用爲此擔憂和道歉。」
兩個人說罷,便相視一笑。
接着程珠又指了指舞池中間:「得跳舞了,來之前說好邀請我跳第一支舞,可不能食言哦。」
她說得俏皮,像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在提醒。
葉司淮目光落在我臉上,像是有些糾結。
程珠臉上的笑意淺了些,像是不經意間提醒:「剛纔我過來的時候,還聽見許多人都在議論阮阮呢。」
一說這話,葉司淮臉色又難看了一瞬。
但沒了先前的猶豫,而是立刻下了決心。他果斷衝我打手勢:「得去舞池跳舞,我知道你不喜歡熱鬧,那你就在這裏好好休息,別亂跑。」
說罷,他和程珠轉身走向舞池中央。
我就站在原地,看着葉司淮逐漸遠去的背影,心裏已經沒有了一開始的憤怒與難過,疼痛過後的麻木,讓我此刻竟然有了難得的平靜。
我張了張嘴,很想說些什麼。
說,我很喜歡熱鬧,最討厭的是冷清。
說,一直討厭熱鬧的其實是他,因爲那些人會笑話他。葉司淮討厭被人笑,所以連帶着討厭熱鬧。
現在,或許也連帶着正在討厭我。
程珠忽然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裏傳遞出來的情緒,只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了她心中所想。
-5-
我嫌屋裏面有些悶,就去了後院。
院子裏有個很大的游泳池,四周零零散散站了許多人,各自三五成羣說着話。
沈諾代表她爸媽前來,這時候忙得很,也沒時間陪我。
我就坐在泳池邊,不知道坐了多久,眼前一雙細高跟鞋出現在了我面前。
我抬眸,程珠手裏捧着一杯紅酒,她低垂着眼眸看向我,那眼神像是在挑釁。
我不喜歡這樣的注視,就像是在看一個無比低微的人。
我站了起來,程珠往後退了一步,目光落在她身後的游泳池上時,眼裏出現了一絲玩味。
她開口,一字一句道:「想看看,葉司淮會救誰嗎?」
一時之間,我還沒有反應過來她說這話的意思。
但很快,我就明白了。
程珠突然伸手,拉着我的胳膊往後仰。我躲閃不及,被她拉着雙雙跌進了游泳池中。
哦,明白了。
她是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向我證明她在葉司淮心目中的地位。
但我不會游泳,只能拼命掙扎,連帶着嗆了好幾口水。
程珠似乎也不會,一直喊着救命。
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了這場正在緩慢進行的聚會。聽到了求救聲的葉司淮,想也不想就跳了下來。
程珠在那一刻停止了掙扎,只衝我挑眉笑,得意得像個小狐狸。
像是無比確信,葉司淮一定會先救她,而不是我。
但,她沒有贏。
葉司淮第一時間游到我身邊,將我緊緊抱住:「別怕,我來了,我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柔,跟哄小孩似的。就像從前無數個日夜裏,我不開心時,我難過時,他哄我的模樣。
我和程珠很快都被救了上來。
已經不再着急的葉司淮,將身上那件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眼中還是一如既往地擔憂。
然而,總會有幾個人站在旁邊看笑話。
「這就是葉司淮那個未婚妻啊?」
「據說是先天性聾啞人,現在好像還是個孤女,沒權沒勢,有殘疾。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就是和葉司淮相互扶持五年,現在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這叫投資投得好,這麼差的條件,沒想到還真讓她賭對了。」
「不過他是一個殘疾人欸,又是孤女……葉司淮還這麼喜歡她啊?誰家未婚妻帶出門,是這種形象,不怕丟臉嗎?」
「葉司淮自己都當過幾年的殘疾人,肯定不怕丟臉啊。」
……
竊竊私語的聲音很多。
多到,原本還很擔心我的葉司淮,聽見這些話後,臉色變得很是難看。
他緩緩收回了想要觸碰我的手,看向我的目光,也是無比複雜。
他垂眸看我,什麼都沒說,但好像什麼都說了。
我苦笑,忽然爲自己剛纔的動搖而感到可笑。明明他眼底對我的嫌棄Ţű̂₇和抗拒,是掩飾不住的。
他或許還愛着我,可也不夠愛,所以總是輕而易舉放棄。
至少和他的面子相比,微不足道。
我眼睛有些難受。
伸手胡亂抹着淚,結果一抬眸,卻瞧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6-
回到家,葉司淮又生了好大的氣。
他煩躁地解開領帶,整個人癱坐在沙發上,眉頭死死皺在一起,想對我說些什麼,又忽然嘆了一口氣,什麼也說不出口,也不想看我。
我也沒說話,這天氣還是有些陰涼,又掉進了游泳池裏,我很冷。
必須得先洗個熱水澡。
但在我即將走進臥房時,葉司淮的聲音,卻忽然傳了過來。
他說:「阮阮,如果你不是先天性聾啞人,不是孤女,那該多好……」
是了。
他還愛着我,卻又嫌棄我。
既放不下這五年來的點點滴滴,又希望我能夠完美得如同天上仙女,不會丟了他的面子。
我忽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難怪都說盲人重見光明的第一件事,就是丟掉陪伴自己許久的柺杖。
我對於葉司淮而言,就是那個已經無用的柺杖了。
我走進臥室,壓抑着情緒先去浴室洗了個澡。等我換好衣服出來時,就看見葉司淮坐在沙發上打電話。
他覺得我聽不見,接電話也就不會躲着我。
「珠珠,你喝醉了?」
葉司淮一開口,我就知道電話那頭之人是誰。
離開酒會之前,程珠的臉色很是難看,眼底的不甘,我同樣也沒有忽略。
所以這個電話一打來,我就知道她想幹什麼。
葉司淮聽着電話那頭程珠的聲音,我隱約間能夠聽到些許抽噎,而葉司淮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最後噌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
「你別哭,找個地方坐着,我現在立馬就去接你。」
說罷,葉司淮拔腳就往外走。
只是走到門口時,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身看向我,衝我打手語。
「公司突然出現了點狀況,我現在得立馬趕過去。今天晚上不一定回家,你好好休息吧。」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就看着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裏,在浴室裏糾結了許久的分手言語,終究還是沒能夠說出來。
不過,也沒關係。
我轉身將我房裏已經收拾好的行李全都拿了出來。
前段時間他沒回來,打電話也不接,我就沒有立刻離開。
在一起,是一件很鄭重的事情。
那麼到最後選擇分手,我也希望是體體面面的。
給葉司淮留了一張紙條後,我就拉着行李箱下樓。這半個月來Ṫŭ̀⁻,我已經找好新住處,不會狼狽到流落街頭。
只是沒想到——
剛走出小區,就看見了那個我本以爲一輩子都不會見面的……親人。
-7-
「蘇阮阮?」
眼前之人頭髮已經花白,他看向我的目光帶着些許複雜,哪怕是喊我的名字,也略顯生疏。
我同樣盯着他,這個跟我有着血緣關係的……外公。
酒會上見到外公的那一刻,哪怕以前從來未曾見過面,可就是這麼心有靈犀。那張和媽媽酷似的臉,還是讓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據我媽說,她是和我爸私奔後結婚的。
那時候年輕氣盛,喜歡上了一個人,就不顧一切要和他在一起。
而爸爸雖說不算窮,可到底也不能和祖上當大官的媽媽相比。
兩個人的愛情並沒有得到外公的祝福,只差一點就要棒打鴛鴦。媽媽乾脆選擇私奔,放棄了外公帶給她的一切,孤注一擲奔向爸爸。
外公的性子也很倔。
所以,他在媽媽離開後,就選擇舉家搬遷,出國定居。
時至今日,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外公。
不再僅僅存在於照片中,而是站在我面前,活生生的親人。
「外公……」
我往前走了兩步,已經許久不曾開口說話的我,聲音變得有些沙啞。
外公眼裏露出一瞬的驚喜。
「阮阮,你不是……不是先天性聾啞人嗎?」
我搖頭,眼裏含着些許熱淚。
他似乎還想問些什麼,可目光落到我身旁的行李箱上時,又什麼話都沒有問出口,只是沉默地替我接過箱子。
他笑着對我說:「不怕,外公接你回家了。」
我知道,其實外公更想接媽媽回家,如果媽媽還在的話。
而作爲媽媽的延續,我回到了媽媽從小住的那棟洋房。
小時候,她給我說睡前故事時,總說她小時候住的那棟洋房有多氣派,有一個很大的花園,花園裏種滿了她愛的玫瑰。
但那時候我根本不信她的話,覺得她同我一樣看了少女漫畫,正在天馬行空,幻想着自己是落難的富家千金。
沒想到,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外婆在國外,這幾年身體不太好,也還不知道你媽媽去世的消息。如果可以的話,過段時間,跟我去國外看看你外婆吧。」
外公說話的語氣很溫和,完全沒有媽媽口中描述的那樣橫眉冷眼。
大概,是因爲時間磨平了所有棱角吧。
我乖巧點頭:「好,我會去的,也會好好照顧外婆。」
作爲妻子,媽媽很合格;作爲媽媽,她也合格。
唯獨在當兒女這件事情ṭŭₘ上,至死心裏都是有虧欠的。
不過沒關係,我繼承了媽媽的血脈,就有義務幫她照顧她的爸爸媽媽。
實際上,我這個傳言中冷酷無情的外公,對我是真的好。
我住在媽媽從前住的臥室裏,房間就有從前我們家一套房那麼大。地上擺滿了各種玩偶,打開櫃子,全都是已經絕版的限量包包和高定服裝。
總之,很夢幻。
外公給我倒了杯牛奶:「你媽媽以前很嬌氣,什麼都想要最好的。不過我的女兒,自然配得上最好的,但這丫頭……太倔了。」
說到最後,外公眼裏是難掩的傷感。
他不再多說什麼,而是囑咐我早些休息,就離開了房間。
我坐在牀上,經過一整天的大喜大悲,此刻已經滿是倦意,恨不得立刻倒頭睡下。
但在睡前,微博特別關注的提示音再次響起。
我其實並沒有打算點開看,可放下手機的瞬間,手指卻誤劃開了那個彈窗,一張放大的照片映入我眼簾。
照片裏,滿臉笑容的葉司淮此刻微彎着腰,正低頭親吻着程珠。
文案:很重要的人。
-8-
我還是失眠了。
一宿沒睡好,醒來後頂着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被外公一頓訓。
「我們謝家的孩子,一走出門就是光鮮亮麗,漂漂亮亮的。」
說罷,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卡,不由分說塞進我手裏。
「喏,去商場,找個朋友陪你去買衣服,再買些化妝品什麼的。總之,把自己捯飭捯飭,別一副被吸乾了精氣神的樣子。」
我原本是想拒絕的。
畢竟纔剛相認,就拿對方一張卡,這屬實不太好。
外公卻猜到了我的想法,直接瞪了我一眼:「就這點小錢,你還猶豫什麼?你可是我謝家的孩子,蘇盛許把你培養得這麼小家子氣?」
蘇盛許,我爸,這個一生算不得事業多成功,可卻愛慘了妻子的男人。
爲了不再繼續捱罵,我果斷接過那張卡,然後給沈諾打電話,讓她陪我出門逛街。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阮阮,你最近不是和葉司淮關係鬧得有點僵,怎麼還有心情來逛商場啊?」
她知道我戀愛的全過程,也一直都是我堅定的後盾。
所以她最清楚,此刻按照我的性格,大概就是整天悶在家裏面,一直到解了心結,纔會離開房間。
我搖搖頭,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黑卡,告訴她今天我全場買單。
沈諾以爲我在開玩笑,但也沒多說什麼,就拉着我往店裏衝。
結果剛走進一家鞋店,就瞧見葉司淮正半蹲在程珠面前,彎腰替她穿鞋子。
「這個程珠,在圈子裏,家世算得上是很不錯的。她以前就喜歡葉司淮,可葉司淮後來出了車禍,又成了聾啞人,她或許也沒那麼喜歡,反正沒出現過。直到葉司淮恢復正常後,又一直跟在他身邊。」
沈諾平靜地跟我解釋,但她臉上的表情,一點也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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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如果我不攔着她,她或許下一刻就會直接衝進去,把面前這兩個人的臉給撕爛。
「啊啊啊!渣男賤女,我要撓花她們的臉!」
沈諾吼的聲音並不小,所以正在店裏的葉司淮,自然也能夠聽見。
他抬眸,在看見我的瞬間,臉上的笑意僵住。
接着慌張站起身,大步跑到我面前,用着手語跟我解釋:「程珠的高跟鞋的鞋跟斷了,我剛好路過,就帶她來商場買鞋。她今天穿的衣服不方便,不太好彎腰,我就幫了她……」
我搖頭,用手語告訴他。
「你不用跟我解釋,我們已經分手了。」
他有些錯愕:「阮阮,我們什麼時候分手了?昨天我們不過就是吵了一架,哪對情侶不吵架?但是直接分手,那就真的沒必要。」
顯然,他昨天根本沒回家,因此也沒看見我留下的那張紙條。
我扯着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譏笑。
然後掏出手機點開了那張親吻照片:「既然已經做到了這種地步,還是好聚好散吧,何必鬧得那麼難堪?」
畢竟在一起五年,如果沒必要,我也不想大庭廣衆之下撕破臉。
「昨天晚上被朋友拉着參加了一個聚會,這就是一個遊戲,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而已,我根本沒有親到,這張圖也只是借位。阮阮,你要相信我啊,我怎麼可能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呢?」
葉司淮認真解釋,說話間還不斷試圖來拉我的手,但都被我避開了。
已經換好鞋子的程珠也走了過來,她還是那樣明豔動人,哪怕已經氣到脖子泛青筋,但臉上還是帶着得意的笑。
她衝我揮手:「阮阮,好久不見啊。要是知道你會因爲這件事情生氣,我肯定不會玩的。」
「你在這裏茶言茶語茶什麼?都知道人家有女朋友,還非得叭叭湊上去,又在這裏裝無辜,你家是賣茶葉的嗎?把你養得這麼茶?」
沈諾一開口就直接將戧懟得臉色通紅。
我沒憋住笑,還是伸手拉了拉沈諾,衝她搖頭。
沒必要的。
如果一段感情出現了危機,最應該譴責的並不是第三者,而是那個管不住自己的背叛者。
那個人,纔是最應該譴責的。
沈諾說話的聲音不小,因此商場許多人都忍不住圍觀。葉司淮的臉色也不像先前那樣好看,拉着我的胳膊就想帶我離開。
我甩開他,用手語告訴他:「我在家裏給你留了紙條,我們分手,沒有開玩笑,東西我也已經搬走了。」
「蘇阮阮,你真要跟我分手?」
葉司淮聲音驟然拔高,他在生氣的同時,也瞧見了他眼中有一絲鬆快。
我點點頭,又指了指他身邊的程珠。
「還挺般配的,但我就不祝你們百年好合了,畢竟,真說不出口。」
打完手語,我就拉着沈諾準備離開。
葉司淮直接攔住了我,像是不確定,又像是不死心,反覆問了我好幾遍:「蘇阮阮,你真要跟我分手țù³嗎?我沒有背叛過你,也只喜歡你,我說過會娶你,就不會食言。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你真的還要選擇跟我分開嗎?」
我點頭:「絕不後悔。」
-9-
五年來的感情,就這麼斷得徹底。
沒有我想象中那樣痛徹心扉。
大概是一點點的麻木,讓我甚至心裏還泛起了一絲噁心,覺得自己瞎了眼,喜歡上了一個品性不太好的人。
沈諾一直在旁邊安慰我。
初見時,她就知道我只是暫時性失聲。而之後的種種決定,沈諾罵過我很多遍戀愛腦,但那時候我甘之如飴,現在想想是真的有點大病。
爲了一個男人,自己足足憋了五年不開口,只爲了不讓他自卑。
結果呢?
對方一朝恢復正常,就嫌棄我不能開口,覺得我配不上他。
「人呢,一輩子總會瞎幾次眼睛。
「畢竟你不像我這麼冰雪聰明,一頭栽進去了,摔了滿身傷,痛一痛哭一哭也就過去了。一覺睡醒後,又是嶄新的一天。
「阮阮,你現在還年輕,沒必要爲了一個不值得的人繼續傷心。」
沈諾有在很認真地想要開解我。
我點頭:「有在努力,並且絕不會再後悔。」
而分手後的這段日子,我過得也算是很平靜。
除了沈諾隔三差五來找我,我大多數時間都是留在洋房裏陪着外公。這個看起來冷冰冰的小老頭,其實很多次在我半夜醒來想去客廳倒水時,都能聽見對面臥房裏傳來的輕聲抽噎。
我有悄悄看過,媽媽的相片就擺在他牀頭,如珍如寶。
外公,在想念他的女兒。
他也會和我說起個人情感問題。
「你隨你媽,眼光都不怎麼好。但她比你稍微好一些,至少蘇盛許是真心對她。不過沒關係,等過段時間跟我出國,你要多少男朋友,我就給你找多少,肯定個個都比葉司淮強。」
外公說得很認真,他也確實並非開玩笑,甚至已經打電話到國外,提及了幫我物色新男友的事情。
嚇得我趕緊拉着他一起討論起了外婆。
冷酷沒表情的外公,同樣家族遺傳的戀愛腦,在說起外婆的那一刻,滿眼皆是怎麼都掩飾不住的柔情。
「她應該會很喜歡你,畢竟你長得很像你媽媽。等見到她的時候,她大概會難過,你嘴巴甜一些,多哄哄她。她一輩子沒喫過什麼苦,唯一的願望,就是能見一見那個不爭氣的丫頭……到底,還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外公嘆了一口氣,悄悄背過我,伸手抹了一把眼淚。
他以爲我沒看見,又當着我的面罵了兩聲孽女,還口口聲聲說着不想念,早就忘記了媽媽的模樣。
我沒敢說話,衝他笑了笑,結果又遭了罵。
「跟你媽媽一樣傻!」
這話,怎麼聽怎麼像罵人。
但我沒敢說,不然按照外公的脾氣,肯定又是罵罵咧咧好半天。
至於他突然回國。
一方面是想偷偷找我媽媽的蹤跡。
另一方面,是多年老友要舉辦八十歲壽宴,怎麼着也得參加。
「既然你已經認祖歸宗,那麼這次壽宴,你陪我去。」
外公不是在和我商量,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眼裏帶着一絲複雜。
我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開口問:「您的老友,姓什麼?」
外公皮笑肉不笑:「那個老不死的,以前還想說把你許配給他Ṱú⁽家小孫子,不過被我拒絕了,我覺得他配不上你。但我沒想到,你這傻丫頭居然會裝五年聾啞人,就爲了和他在一起,結果……還被嫌棄了。」
得,不用說姓什麼,我已經猜到了。
-10-
出發前,外公讓人幫我好好打扮了一番。
用他的話來說,那就是——
「你是我謝家的孩子,走出去代表着我謝家的顏面。尤其今天還是去葉家,指不定又會遇見那小子。不想到時候太丟臉,就好好打扮,能多漂亮就多漂亮。男人嘛,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總會有他後悔的日子。」
我沒敢反駁,畢竟在家族遺傳戀愛腦方面,我是混得最差的一個。
跟着外公坐車去葉家,路上突然收到了一條陌生微信好友申請,頭像是那條很惹眼的紅裙。
我大概能夠猜到是誰。
沒同意,反手點了拒絕。
對方不死心,又連着發了好幾次申請,直接在申請那裏打字:【你就這點本事?連加我的微信也不敢?不過你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一個先天性聾啞孤女,走在葉司淮身邊,就是在時時刻刻提醒着他那段最不堪的過往,所以主動選擇離開,還算你有點眼力見兒。只要你答應我不再出現在葉司淮面前,我會給你一張支票,讓你後半生衣食無憂。】
外公瞥了一眼,嘴裏嘟囔:「什麼玩意兒?就程家那閨女,口氣這麼大,想讓我謝家丫頭後半生衣食無憂?把你程家搬空了都不行……」ţůⁱ
我默默收好手機,而車子已經到了葉家門外。
其實很久前,葉司淮就跟我說過,他爺爺即將八十大壽,希望到時候我能夠作爲孫媳婦到場。
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恢復正常,看向我的目光,至少是坦蕩蕩的愛意。
造化弄人吧。
宴會還沒開始,但葉司淮作爲葉家最小一輩,雖然沒能夠繼承葉家,但好歹也靠着自己成立了公司,算是年輕一輩裏的佼佼者。
所以一大早,他就在家裏招待賓客。
程珠作爲他的女伴,也是早早出場,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樣。
所以當他們看見我和外公一起出現時,眼中震驚很是明顯。尤其是葉司淮,他眼裏帶着些許戒備,十有八九以爲我是來砸場子的。
我笑笑沒作聲,爺爺反而徑直走到他面前,當着葉老的面,抬手就用柺杖在葉司淮腦袋上敲了一下。
「你就是那個欺負我謝家丫頭的小子?」
「什麼謝家丫頭?」
葉司淮眼裏露出了些許不滿,但畢竟是能夠獨當一面的人,一早的賓客帖子,對上人後,也能夠猜出我外公的身份。
知道需要尊敬,所以哪怕是被打了,也還是恭恭敬敬站在外公身邊。
只是眼裏的疑惑很明顯。
外公冷笑,指着站在旁邊的我說:「就是這丫頭,我外孫女。」
說罷,外公衝我使了個眼色。
「既然來了,還是得恭恭敬敬叫一聲『葉爺爺』的。」
我點頭,在葉司淮無比錯愕的目光中,緩緩走到葉老面前。
我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在衆人注視的目光中,緩緩開口:「葉爺爺好,祝您福如東海,長命百歲。」
這是我五年來,第一次在許多人面前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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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宴進行得還算順利。
除了我這個先前被所有人羣嘲先天性聾啞的孤女,搖身一變成了謝家的外孫女。
有親人,也能開口說話。
葉司淮一整個壽宴,都在盯着我看。
他似乎有很多話想和我說,但是衆目睽睽之下,加上我外公在旁邊,也不敢胡亂做出一些衝動之舉。
好不容易等到宴會結束,他以夜深爲理由,說要送我和外公回家。
我本想拒絕,但是外公卻點頭答應了下來。
「有些事情總得說清楚,阮阮,別忘了後天的行程。」
我沒忘,機票已經訂好,後天就要出國去見外婆。
至於歸期,很難說。
想着也許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所以我難得心平氣和。到了謝家洋房後,外公藉口早早上了樓,把客廳留給了我和葉司淮。
「什麼時候恢復的?」葉司淮此刻眼中帶着些許隱忍。
我笑:「有沒有可能,我一直都能說話?」
不過那個時候,覺得有一個人真的好可憐,像是被拋棄的小狗。在這個競爭殘酷的家族裏,因爲不能開口說話而被拋棄,甚至一度絕望到想要跳樓自殺。
我不想看着鮮活的生命在我面前消失。
所以我撒了謊,爲了維護他的自尊,將這個謊言持續了整整五年。
可是最後換來的,是那個人的嫌棄與退縮。
想了想,外公和沈諾說的話真挺對,我眼光是真的差到出奇。
「如果……如果你早一點告訴我,告訴我其實你不聾啞,還是謝老的外孫女,或許我們……」
「或許什麼?」
我直接打斷了葉司淮的話,帶着些許嘲諷的語氣,替他將未曾說完的話補全。
「如果我早一點告訴你,那麼我的存在就不會令你自卑,也不會讓你覺得我是一個污點。當你看見我,看見我能夠開口說話,也可以因爲一個好的家世而備受他人尊重。我們不會再像陰溝裏的老鼠,不會再變成龍與鳳之後,回頭看一看對方,還會想起從前那些不太好的時光。」
我看過《甄嬛傳》,始終覺得帝王和宜修這對帝后挺讓人唏噓的。
一個是皇上,一個是皇后。
本該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兩個人,卻有那樣的結局,此生不復相見。
還有網友熱評:兩隻老鼠在一起了,一隻成了龍,一隻成了鳳。每當看到彼此,兩隻老鼠就會想起自己原來是隻老鼠。
「可是,葉司淮,我們不是老鼠。我們堂堂正正,只是因爲身體的缺陷和別人有所不同,除此之外,我們都生活在陽光ŧúₛ下。是你覺得自己是老鼠,覺得一想起我,就會想起從前不好的經歷,所以你想甩開我,可是又不想承擔罵名,一邊唏噓感慨,一邊又要強迫自己接納我。你覺得自己就像是天底下最深情的男人,因爲要對我負責,所以願意犧牲自己一輩子的幸福,而我也應該爲此感恩戴德,滿心滿眼都是你,愛你一輩子。可憑什麼?我不是非你不嫁,也不是高攀,我們之間是平等的。」
從我在包間裏聽見他和朋友說的那些話時,我就知道,葉司淮從來都沒有把我放在和他對等的位置上。
這個,纔是徹底讓我死心的原因。
聽着我的話,葉司淮沉默了好久。最後他只是抬眸看我,臉上帶着淺淺的笑,聲音有些哽咽。
他問:「如果我說,我想一切從頭來過,當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我們重新認識,我是葉司淮,只是葉司淮,而你還是那個善良果敢的蘇阮阮。我們,會不會重新在一起?」
看,他這麼說,又讓我覺得更看不起他了。
我忍不住閉了閉眼,覺得此刻的葉司淮,多少有些面目猙獰。
如果他說「從前是我錯了,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好聚好散,以後還是朋友」,這樣,我或許還能高看他一眼。
而不是在得知我的身份後,也知道了我並非聾啞,就連忙甩掉那個他默許曖昧的程珠,轉頭跟我複合。
「葉司淮,你真的挺讓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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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爲這份失望。
所以離開時,我並沒有感受到太大的難過。
除了對沈諾的不捨外,在國內我已經沒有了其他親人。所以想到出國能夠見到那個媽媽口中最疼愛她的外婆時,我是懷揣着激動的。
至於葉司淮,他之後又給我發了好多條消息,無一不是求我複合,說想要一切從頭來過。
但是一面破碎的鏡子,再怎麼修復,也是無法恢復如初的。
所以我拒絕了他,果斷踏上了異國的旅途。
這一次,我爭取不做戀愛腦,也希望眼睛能夠更擦亮些, 不再識人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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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過去好幾年。
外婆身體不好,尤其是在得知媽媽車禍去世的消息後, 更是一蹶不振。
艱難撐了三年,還是沒熬過那個冬天。
向來不苟言笑的外公,在那一天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小孩。後來整天抱着外婆的照片,也不說話, 就這麼靜靜坐着。
冬天已過,春天剛來, 外公也走了。
他就躺在院子的躺椅上,懷裏抱着媽媽和外婆的照片,臉上帶着笑,走得很安詳。
來到國外的第四年,我又一次徹底失去了家人。
處理完了外公外婆的喪事後, 我徹底接管了外公外婆的產業, 一邊學習一邊管理公司, 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偶爾聽到國內的消息。
葉司淮,因爲家族內鬥, 爭不過那些堂兄弟們,導致又一次出了車禍。
也算是意料之中。
畢竟前兩次出車禍, 也都是因爲家族內鬥,他落敗了的下場。
只不過這一次他傷了腿, 有可能這輩子都站不起來, 是徹底沒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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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諾結婚時, 給我發了請帖。
所以在出國的第七年,我第一次回了國。
穿上婚紗的沈諾很是漂亮, 她想將手裏的捧花交給我,但是我沒要。
畢竟我眼光不太好,外公外婆留下的產業又太多,還是專心搞事業更好。
我又去給爸媽掃了墓。
公司在國外,所以不能待太久。
準備再次出國時,葉司淮找到了我。
他坐在輪椅上,神色很是蒼白, 整個人瘦得就跟皮包骨一樣。
他一見到我,就跟我說:「有人跟我說生命很可貴, 所以這一次就算我再絕望, 我都不會做傻事。你說我這麼聽她的話,她會不會……會不會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冷笑,俯身看他:「可是,你覺得現在的自己, 配得上她嗎?」
一句話,他臉色煞白。
我不是什麼好人,反而還很記仇。
我給過他好聚好散的機會,是他非要湊到我面前說從前傷懷的話, 那麼我就只能把他捅向我的刀,遞還給他。
痛嗎?
痛,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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