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皇上撈上船

我是江邊的打漁女。
一天,我撈上來一個白鬍子老頭。
他奄奄一息地對我說:
「姑娘,只要你送我回去,以後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阿彌陀佛,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鯉魚精?
我二話沒說,一腳把他踹回了水裏。
他在水中掙扎翻滾,咕咚咕咚喝了好多口江水:
「我叫你送我回宮!沒叫你送我見閻王!」

-1-
尷尬了,原來他不是鯉魚精。
我又一漁網灑下去,把老頭撈了上來。
他已經沒了知覺,肚子還脹得像面鼓。
我使出喫奶的力氣開始壓他的肚子。
他的嘴像燒開了的茶壺嘴,噗噗向外吐水。
吐了一陣子,終於沒水了,可老頭還是沒醒過來。
我急了,左右開弓,給了他兩耳光。
老頭呻吟一聲緩緩醒來,望向我目光迷離:
「閻王……原來是個女的?」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人家,對不住,我還以爲你是水裏的神仙呢!」
以後再也不聽那些買魚的人瞎忽悠了。
老頭虛弱地坐起:
「我倒不是神仙,可是本領也不比神仙小。」
他說他是當今皇上,微服出遊Ṱū́ₙ的時候出了意外,他掉進了江裏,漂了一夜。
幸好被我撈起來。
「姑娘你救駕有功,只要你把朕送回去,想要什麼賞賜都行,朕甚至可以封你一個郡主噹噹!」
我張着嘴,他說的故事簡直比鯉魚精還駭人聽聞。
這人不會是被水泡壞了腦子吧。

-2-
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爺爺臨去世那幾年,腦子就是這樣糊里糊塗。
一會說自己是太上老君下凡,一會又說自己是條魚。
對付這樣的老人家我有經驗,就是哄着他。
「是,皇帝陛下。」我乖巧地行了個禮:
「您這一身都溼透了,要不要先換身衣服?」
老頭這才覺得冷,打了個噴嚏說:
「對,先伺候朕更衣,再尋御醫前來。」
他碰了碰臉,嘶地一聲:
「朕的臉怎麼這麼疼。」
我訕訕地看ťü⁼着他臉上一左一右兩個紅紅的巴掌印,沒敢吱聲。
將船靠岸,把老頭交給同是打漁的喬三叔,順便借身衣服給他換上。
不一會,喬三叔一臉慍色地從船艙裏出來:
「這老頭是什麼人?連衣服都不會穿,我想幫他一把,還嫌我手粗!」
誰想身後老頭一挑船簾,指着我說:
「讓她進來伺候朕更衣!」
喬三叔一聽怒了,他看着我長大,跟親閨女差不多。
他揮着拳頭就要上前:
「你個老不休,讓一個黃花大閨女給你穿衣服,看老子怎麼教訓你。」
老頭嚇得連連後退:
「朕更衣一向是宮女伺候的,怎麼就成老不休?算了算了,朕不跟你一般見識。」
他委委屈屈地換好衣服,見喬三叔還是對他怒目而視,趕緊躲到了角落裏。

-3-
趁喬三叔沒注意,他偷偷溜到我身邊:
「姑娘,你何時送朕回去?」
「你家住哪裏?」
「住京城!」
「啥?大爺,你知不知道京城離這裏有多遠?」
「那你送朕回城裏的行宮?」
「行宮咋走?」
「這……朕也不知,從前都是乘車外出。」
我眼中的同情更甚,這老頭病得可真不輕。
這時只聽肚子響亮的一聲,他羞得老臉通紅。
我善解人意地勸他:
「大爺,先喫飯吧,喫完飯再商量如何送你回去。」
他只好點點頭。
看他把手揣在袖筒裏的瑟縮樣,就知道他泡在水裏受了寒。
於是我起了砂鍋,將薑片煸香,又拿了兩條新鮮的小魚同姜一起,煎到兩面金黃。
再將滾水注入砂鍋,扔了幾粒胡椒,不一會,魚湯翻滾着呈乳白色,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
這樣一折騰,天色漸暗,江邊夕陽如火,被一層黑黑的雲越壓越低。
我點亮一串燈籠支在船頭,又搬了幾張矮几和木凳。
除了打漁外,我還燒得一手好魚,每天傍晚都在江邊擺攤兒賣些酒菜補貼生計。
早有食客在岸邊等着了,他們抽動鼻子嗅了半天,笑着說:
「好香啊,二孃許久不做魚湯了,今日倒是有興致。」
我笑着抹乾淨桌凳,衝着老頭的方向一努嘴兒:
「今天撈上來一個落水的老頭,受了寒給他熬的。他糊塗了,連自己是誰,家住哪都不記得。」
食客偷偷去看,正和老頭的目光撞上:
「大膽,誰讓你直視朕的龍顏?」
食客趕緊扭頭直咂嘴:
「確實糊塗得不輕!」

-4-
一連幾日,我拜託前來喫飯的食客幫忙留意老頭家人的消息。
宛二孃魚攤上來了個自稱是皇帝的糊塗老頭的傳聞也不脛而走。
喬三叔偷偷和我說過幾回:
「他不是裝糊塗吧?天天在你這蹭喫蹭喝的。」
這幾日,老頭都歇在喬三叔船上,不是抱怨船板太硬硌得他腰疼,就是說喬三叔打呼嚕吵得他睡不着,搞得喬三叔不勝其煩。
他雖這不滿意那不滿意,但喫我做的菜卻喫得香甜。
每日我的漁船靠岸,他就顛顛地擺好桌凳,第一件事就是問回宮有沒有消息,第二件事就是問晚上喫啥。
他常常一邊喫一邊讚歎:
「這道豆腐燒魚,連御廚都做不出這滋味,等朕回宮後,定封你爲御膳房總管!」
喬三叔撇嘴:
「說得跟真的似的,回宮回宮,我看你是回去見你祖宗!」
我扯了他一把:
「他都糊塗成那樣了,你就別跟他較真兒了!」
可後來我才發覺,老頭可能並沒糊塗,他說的也許是真的。
那日攤子前,來了兩個陌生客人,他們坐下後也不點菜,只四處打量:
「聽說,你這有個幾日前落水的老頭?」
我一把扯過身後正在切蔥的老頭,三人面面相覷。
「皇……」一個人有些慌神,卻被另外一個拉了一下,兩人很快鎮定下來。
他們雙雙抱拳施禮:
「老爺子,小的來接您回去,外面人多眼雜,委屈老爺子別聲張。」
老頭眼睛一亮,得意地衝我說:
「免禮,二孃你瞧見了吧?朕……咳咳,我可沒說大話!」

-5-
我半信半疑:
「他們真是你家人?你怎麼好像不認識他們的樣子?」
老頭捋着鬍子:
「我手下精兵,啊不,家丁千千萬,哪能各個都認識,這肯定是我哪個兒子手下的,總之不會有錯!」
那兩人對視一眼,很快又垂下頭去。
「二孃你和我同去,這回我要好好地賞賜你!」老頭故意瞟了喬三叔一眼。
三叔趕緊把一個人拉到一旁:
「他真是皇上?」
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苦笑一下:
「我們家老爺子,這有問題,我們都得哄着他。」
「我就說嘛,他要是皇帝,我就是天王老子!」
兩人似乎非常匆忙,馬上就要帶老頭走。
我笑着端出剛做好的魚:
「天都黑了,兩位想必也趕了很久的路,先喫了飯再走吧。」
兩人剛要推辭,老頭開口了:
「我可告訴你們,錯過了這口,你們滿天下都找不到這麼好喫的魚,聽話,咱們喫完飯再走。」
兩人只好坐下。
一開始還老大不情願,可聞到了香味後,他倆的屁股像是粘在了板凳上。
一道乾燒鯉魚,一道清燉鱸魚,一道油爆小河蝦,喫得幾人嘖嘖稱讚,欲罷不能。
酒足飯飽後,那兩個人的態度明顯放鬆下來。
「姑娘,你把我家老爺子伺候得這麼周到,我家主子肯定會感謝你的,請姑娘一定與再下同往!」
我爽快地答應着:
「正好乘我的船,我送你們回家!」

-6-
船行至黑漆漆的江中,船頭昏暗的燈光下,老頭已經在打瞌睡了。
坐在船頭船尾的兩人忽然抽出了刀,一個架在了老頭脖子上,一個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老頭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你……你們幹什麼?」
一人咧嘴笑了笑:
「對不住了老爺子,那日墜船還以爲您死了,沒想到你命這麼大,那就別怪我們下手了!」
老頭眼中滿是憤怒:
「你們這是弒君!是誅九族的大罪!誰指使的你們?」
那人聽到立刻瑟縮了一下,而抓住我的人冷笑一聲:
「常九,別聽他的,今夜咱們把所有知情的人都殺了,誰會知道?」
我聲音顫抖:
「兩位英雄別亂來,我就是個打漁的,這事和我沒關係,把我放了吧。」
我脖子上的刀又逼近了幾分:
「誰讓你多管閒事救了他?現在凡是見過皇上的人都得死!可惜了你做的那手好魚,下去以後,你煮給閻王喫吧,他一高興,說不定讓你投生個好人家!」
老頭急得一挺身:
「放開她,你們休要亂殺無辜!」
這時黑暗的江面上,忽有幾盞小燈從四面圍了上來。
「不好,被人發現了,快動手!」
話沒說完,倆人就腳步踉蹌起來:
「該死,剛纔的飯菜裏……動了手腳!」
「你……你是開黑店的!」
丁零當啷,兩把刀落在甲板上的聲音。

-7-
沉悶地幾聲碰撞後,幾艘漁船靠在了我的船邊。
喬三叔一下子躍了上來,立刻低頭去查看地上的兩人,後面緊跟着其他幾個兄弟。
我走過去狠狠在兩人身上踢了幾腳:
「你纔是開黑店的,本姑娘可是正經的生意人!」
只是我們這樣無權無勢的小民,總要有些自保的手段。
老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驚魂未定地看着我們:
「二孃,你是如何發現這兩人有問題的?」
我在江邊擺攤多年,這裏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的人見過無數。
這兩人來時,包袱裏都帶着刀,行動謹慎惜字如金,一看就不是普通有錢人家的家丁。
他們見到老頭時不是驚喜,而是第一時間隔着包袱握緊了刀柄,眼中殺意一閃而過。
我和喬三叔當時就看出來端倪。
酒菜做好後,我們暗中在他倆的碗邊和筷子頭抹上了迷藥,這樣,大家一起坐下喫菜後,他們便沒有起疑。
之後,我便自告奮勇送他們回家,實則是放心不下。
若是我們誤會了他倆,便一起到主人家賠個不是,若沒誤會……
喬三叔看着老頭得意地說:
「怎麼樣,我們可又救了你一命!這回你不賞我個王爺噹噹?」
老頭呆呆地看着我們,忽然號啕大哭:
「他們,他們居然盼着朕死!還三番五次地害朕!朕真是瞎了眼!」
剛纔那兩個人可說過,老頭落水也是被人所害。
喬三叔一下子慌了手腳:
「你別哭,別哭,都這麼大歲數了,我剛纔說笑的,不用你封我當王爺!」
老頭抹了一把眼淚:
「當,怎麼不當,等朕殺了那幾個逆賊,不僅封你當王爺,還要封你當鐵帽子王!」
喬三叔小聲嘀咕:
「又來了,你先能回去再說吧!」

-9-
將那兩人綁了個結實,打算等他們醒了好好審問。
可老頭卻說:
「沒用的,他們敢刺殺朕,一定是死士,等醒過來若不能逃走就會自殺!」
「那咋辦?」我們都一籌莫展。
「首先,朕要先回行宮,見到我的御林軍統領,此人對朕忠心耿耿,一定不會叛變!」
老頭言之鑿鑿。
「拉到吧,你在他眼皮子底下都被推進江裏,他還可靠?」喬三叔不信。
老頭一下子就不說話了。
「還有啊,你別老朕,朕的,生怕引不來追兵殺你!」
「大爺,你還是改個名字吧!」我也勸他。
他捋着鬍子眼睛轉了轉:「那就叫我龍大爺吧。」
喬三叔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還不如直接叫皇上呢。
龍大爺說得沒錯,那兩個人醒來後,見行動失敗又無法逃脫,頭一歪,便七竅流血而亡。
線索斷了,除了知道其中一人叫常九外,我們根本不知道想要殺皇上的人是誰。
分不清敵友,老頭不敢冒險回去。
更何況,這次刺殺失敗,肯定會有源源不斷的死士前來,不僅他危險,也讓我和喬三叔陷入險境。
老頭此時倒是鎮定下來:
「不用查,越有可能做皇上的人越有嫌疑,肯定是朕的哪個好兒子乾的。」
他有三個兒子,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在京城做王爺,只有三皇子因爲不得寵,早早被髮配到了偏遠的封地。
老頭決定,先去投奔三兒子。
走水路快些,因此喬三叔撐着船帶着我們一起南下。
路上,喬三叔好奇問他:
「龍老頭,你怎麼確定不是你的小兒子心懷怨恨想找人殺了你呢?」

-10-
龍老頭一臉高深莫測:
「這你就不懂了吧,朕身邊守衛森嚴,若想把手伸到朕的禁軍侍衛中,肯定是有權勢的人,老三已赴封地多年,他早就沒這個能力了。」
旋即他又苦笑一下:
「況且我這小兒子,自小就心思單純,號稱一根筋,不識變通,讓他造反,比登天還難!」
喬三叔聽了直撇嘴:
「原來是欺負老實人,榮華富貴沒他份,落了難倒想起人家來了。」
龍老頭臉上難得一見地浮起愧色。
進入三皇子的封地,江邊的景色也變化起來,這裏明顯氣候溼熱,土地貧瘠。
可卻不見蕭條敗落的景象。
江邊雖不像富庶之地碼頭那樣繁榮,卻也見打漁和販賣之人忙忙碌碌,井然有序。
下了船一路向裏走,只見油綠的稻田,吱呀的水車,帶着斗笠在田間勞作的百姓,一派忙碌祥和的景象。
龍老頭嘴巴就沒合上過:
「都說此地窮山惡水,民智未開,多窮兇極惡的刁民,如今看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啊!」
我看了他一眼,想說話又忍住了。
我們向百姓打聽榮王府如何走,一位老人家笑吟吟說:
「姑娘是來伸冤,還是求米求糧?若是伸冤,榮王他老人家每日在縣衙坐堂一個時辰,專收狀紙;若是求米求糧,就去戶政登記,凡是轄區內的,都可按家中人口領米領糧,還可以領種子耕種。」
我笑着說:
「聽老丈的口氣,這位榮王殿下還真是個大善人呢!」
聽見我誇榮王,身旁勞作的人們都聚攏來:
「姑娘,你們幾位是外地人吧,居然不知道榮王殿下的大名?他老人家可是當今聖上的親兒子,是我們的大恩人。」
「現在家家戶戶都給他老人家供長生牌位,希望他健健康康,長命百歲,才能保佑我們方圓州縣的百姓平安!」
「他老人家?」龍老頭鬍子一撅,這話怎麼聽怎麼彆扭,他還沒稱老人家呢,兒子倒先叫上了。

-11-
人們七嘴八舌的,我們這才知道,榮王這些年興修水利,廣種農田,嚴明吏治,獎罰分明,將窮山惡水,刁民遍野的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條。
老百姓日子好過了,口裏心裏唸的都是榮王和他老子當今皇上的恩典。
龍老頭捋着鬍子,神色複雜,他怎麼也沒想到,在如此偏遠的地方,他的名頭被他兒子打響了,還是最不受寵的那個。
我忙和大家解釋老頭是榮王的遠房親戚,百姓們淳樸,也沒多想,熱情地拉着我們去找他:
「你們要是直接去榮王府,肯定撲個空,這個時辰,榮王一定在田間查看呢!」
果然,一片綠油油的稻田中,榮王和他的隨從已經和耕種的農夫們融爲了一體,不是有人指點,根本想不到這位是堂堂三皇子殿下。
待到卷着褲腿和衣袖,小腿上沾滿泥巴,帶着斗笠的榮王殿下轉過身來。
我和喬三叔都喫了一驚:你們管這叫「老人家」?
皮膚雖曬得黝黑,但依舊難擋英氣逼人,一雙眸子神采奕奕,正是個大好青年啊。
榮王看到我們同樣大喫一驚,隔着衆人雙腿就要打彎:
「父……」
龍老頭趕緊擺擺手,才及時制止習慣性下跪的榮王。
一行人匆匆回了榮王府。
待榮王得知龍老頭的遭遇後氣憤不已,忙命府中的太醫給龍老頭檢查身體,還立刻配了使喚人和侍衛。
他躬身向我和喬三叔致謝:
「姑娘和大叔高義,三番五次救我父皇性命,感激之情難以言表,先受本王一拜。」
態度誠懇,絲毫沒有皇子高高在上的姿態。
我爽朗一笑:
「殿下客氣了,今天既然已經把人送到,我和三叔的任務也完成了,明日我們便要告辭!」
被下人團團圍住的龍老頭忽然探出身來:
「不能走!朕還要帶你回京,封你做郡主呢!」

-12-
皇上不允,榮王再三懇求,我和喬三叔不得不留了下來。
由於接連的遭遇和背叛,皇上誰也不信,只肯讓我和喬三叔貼身跟着。
榮王無法,只好又給我們派了使喚人。
於是人生頭一次,我和三叔這樣的窮苦小民,也過上了被人伺候的日子。
三叔常常躺在房內寬闊的榻上感嘆,江上跑了大半輩子船的泥腿子,也有一天能過上有錢人的生活。
可皇上對有錢人的生活興致缺缺,流落民間的這些日子,他對小民百姓的生活更感興趣。
在等待回宮的日子裏,他每日都隨榮王下田間巡視,去縣衙旁聽審案,去水壩看修繕的情況。
聽榮王在身邊如數家珍,侃侃而談,皇上臉上常常露出欣慰的表情。
皇上如今還有個去農家蹭飯的癖好,他念叨着美食在民間。
有時候還命人捉了稻田裏的魚,就着農家的土竈,讓我給大家露一手。
我燒魚,他就在一旁剝蒜切蔥打下手,熟練程度讓榮王和隨從都驚掉了下巴。
還好榮王也是給實幹派,老子幫廚,做兒子的就劈柴生火。
喬三叔捂着嘴偷偷和我說:
「看上去,你們倒像一家三口。」
我推了他一把:
「三叔不要混說,榮王殿下是天潢貴胄,我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打漁女,如何相提並論?」
正在生火的榮王瞟了一眼過來,臉上似嗔非嗔,耳朵尖卻紅了。
也不知皇上和榮王如何同京城中的人聯絡,接駕的隊伍沒來,倒迎來好幾波刺殺的死士。
榮王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多年,根本沒人想起過他,因此府中也沒什麼靠譜的侍衛。
有幾次刺客都差點得逞,榮王急得直接打地鋪睡在皇上的房間,貼身保護。
皇上感動地在房中破口大罵那些忘恩負義的狼崽子。
聽得門外伺候的人直撇嘴,皇上到底老了,把自己罵進去了都沒察覺。
終於有一次,榮王保護皇上的時候受了傷。

-13-
皇上心疼極了,他嗔怪道:
「我兒千金之體,怎麼能以身犯險呢?趕緊派別的人來保護朕。」
因爲疼痛和失血臉色蒼白的榮王撐着說:
「父皇纔是千金之體,兒子爲父爲君,萬死不辭。」
老頭急了:
「呸呸,什麼萬死不辭,將來你要肩負社稷,怎麼能死呢?」
細細品味皇上這句話的意思,榮王震驚了很久,又不敢相信,只好囁嚅着退下。
皇上看着他的背影恨鐵不成鋼:
「唉,真是個呆子,這個時候不該表表忠心,推辭一下嗎?怪不得在這窮鄉僻壤這些年無人問津!」
我捂着嘴偷笑,皇上瞥見了:
「二孃,這些日子朕一直想問你,你是想做郡主,還是想做朕的兒媳婦呢?」
原來那日喬三叔的話,皇上也聽見了。
我不以爲意地笑着:
「皇上莫怪,我可不想過這樣整日提心吊膽的日子,您要是有心,不如賜我米麪錢財,我樂得逍遙自在!」
在我心裏,皇上依舊是那個貪嘴的小老頭,就算進了榮王府,確定了他的身份,我和他說話依舊隨意。
皇上這人也怪,我越是如此,他越是開心,每日不和喬三叔拌幾句嘴,他就渾身不舒坦,看得榮王府裏的人一個個膽戰心驚。
果然聽了我的話,皇上立刻眉眼彎彎:
「說得也在理,若你真成了兒媳婦,倒不好整日讓你燒魚給朕喫了。」
天天惦記着喫,真是個饞嘴的老頭!
就在榮王爲皇上的護衛發愁時,附近的百姓聽說他遇刺受傷都不幹了。
他們自發地前來保護皇上和榮王,每人都帶着自己的傢伙式,什麼鋤頭菜刀,鍋鏟火鐮,把榮王府圍了裏三圈外三圈。
這下別說刺客,連只蒼蠅飛進來前也要仔細想想。
大張旗鼓地鬧了半個月,來接皇上回宮的隊伍終於到來了。

-14-
帶隊的是皇上口中的第一心腹,御林軍統領伍尋。
遠看他騎在馬上威風凜凜,到了近前纔看清楚伍統領鬍子拉碴,滿臉憔悴。
一見到皇上他就撲通跪倒,抱着皇上大腿失聲痛哭,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親兒子。
「皇上,看到您安然無恙,臣就算死也瞑目了。」身高八尺的大漢鼻涕一把淚一把。
鬼知道皇上失蹤的這些日子,他作爲御前護衛第一人是怎麼熬過來的。
看見他可憐的樣子,皇上的氣也消了大半,他伸手一指我:
「要謝就謝宛二孃,要不是她,朕死了八回了。」
伍統領立刻轉向我,感激地磕頭作揖,看我的眼神像是一只找到主人的小狗,我都懷疑他要是有尾巴,此刻定會搖一搖。
有了伍尋和御林軍的加持,皇上立刻有了底氣,他大手一揮,宣佈即刻回京。
百姓們得知自己之前護衛的人竟然是當今皇上,都暗暗乍舌,另一方面他們又不捨得榮王。
因爲皇上下令,此次回京,榮王隨駕。
臨走那日,萬民相送,那樣的情景讓人此生難忘。
皇上震驚之餘,臉上滿是感動:
「諸位鄉親,莫要悲傷,朕自會派清廉勤政,愛民如子的好官來。至於你們愛戴的榮王……」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兒子:
「一塊封地如何能施展抱負,朕還要對他委以重任,希望他不要辜負朕的期望!」
三番五次的暗示,傻子都能聽出皇上話裏的意思,連伍統領望向榮王的眼神都變得熱切起來。
而榮王卻隔着皇上看向了另一邊的我。
我一笑,扭過頭去。

-15-
想起剛入榮王府那幾日,榮王天天向我請教如何和皇上相處。
「他是你親爹,你不知道他的脾氣喜好?」我驚訝極了。
他神色黯然: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而本王只是不受寵的皇子,從小到大,都沒見過父皇幾面。」
他看向我,眼中有幾分好奇:
「不過看宛姑娘和父皇相處,嬉笑怒罵全憑自己心意,就是最得寵的大皇兄和二皇兄,當年在父皇面前也不敢如此隨意,不知姑娘有何祕訣?」
我曬笑道:
「哪有什麼祕訣,我不過是把皇上ẗū́₌當成普通的老人家。你看平常人家如何對待自家老人,你便如何對待皇上就行了!」
榮王反覆咀嚼我的話,恍然大悟。
那夜,他便卷着鋪蓋搬進了皇上房裏:
「自己爹有危險,當兒子的自然是要貼身保護。」
平日裏他不再誠惶誠恐,也不過分殷勤,和皇上只像平常父子那樣,兩人倒也其樂融融。
榮王和皇上父子倆的感情迅速升溫,他便把這份功勞,記到我的頭上。
得到現任和未來皇上的感激和信任,以後的榮華富貴是跑不了了,到時還不得封我一個御賜捕魚。
那幾夜我開心得睡不着,在榻上滾來滾去。
可這份開心並沒維持多久,回京的隊伍還沒走出封地,就收到消息:大皇子反了,叛軍切斷了皇上回京的一切路線。
皇上再次暴跳如雷:「逆子!畜生!」
他轉頭瞪着伍尋:「朕不在的時候,你們就是這樣替朕守着京城的?」
大統領伍尋羞愧地低下頭。
其實,在皇上落水失蹤的那段時間,大皇子和二皇子就已經蠢蠢欲動。
短短月餘,朝中的勢力就分了三股,大皇子派,二皇子派,和少數保皇派。
畢竟皇上年邁,又生死未卜,朝中那些人精們都要爲自己謀出路。
如今皇上安然無恙,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要是他回到朝中,怎麼能放過那些覬覦過皇位的人?
更何況,這裏還有謀害過他的兇手。
大皇子反了,二皇子也自立爲王,只等大皇子弒君後,再以討伐逆賊爲名,除掉他登基路上的絆腳石。
暴怒過後,皇上冷靜下來:
「白日做夢!幾個乳臭未乾的逆子,以爲朕的江山是如此輕易就能顛覆的嗎?」

-16-
皇上的底牌就是就是手中的軍隊。
伍尋留了個心眼,這次把皇上的虎符帶了出來。
只要能平安逃離這裏,就可以調動兵馬,迅速平叛。
但離我們最近的軍隊,也有三天的路程。
封地已經被叛軍圍死了,皇上根本出不去,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走水路。
可御林軍都是京城來的,只擅陸戰,不擅撐船。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無地落在我的身上。
不會吧,這屋裏,不是身經百戰的將軍,就是堂堂皇子,怎麼這力挽狂瀾的任務,還得靠我一個小小的打漁女?
喬三叔咂巴着嘴:
「唉,你們皇家的銀子,還真是難賺啊!」
皇上又羞得老臉通紅。
同樣紅着臉的,還有榮王殿下,他偷偷看了我一眼:
「兒子怎能眼睜睜看着父皇置身險境?我願意護着父皇一起闖出去!」
皇上感動得不行。
大統領伍尋此刻終於醒過神來。
之前ŧúₗ,他護駕不利,皇上在他眼皮子底下遭人暗算,如今,他又犯了不察之罪,光顧着來接皇上,卻沒發現大皇子在他身後切斷了後路。
如今要不將功折罪,護衛主子,恐怕萬死難辭其咎!
他單膝跪倒:
「臣誓死護陛下和榮王殿下,一同前往山城軍。」
那副樣子,好像不給他去,他就一頭撞死在皇上面前。
皇上不敢看喬三叔,只好厚着老臉求我:
「二孃,你看……」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一揮手:
「我宛二孃做事有始有終,這次,都帶上!」
一屋子的人,上到皇上,下到御林軍統領,都露出了小狗的表情,我彷彿看見他們衣服下有條尾巴,搖得正歡。

-17-
最後決定,我,皇上和榮王扮作一家三口撐一條船,喬三叔和伍統領扮作漁夫撐另一條船。
「真是便宜了那小子!」喬三叔嘀咕。
伍尋一瞪眼:「堂堂皇子,難道還配不上宛姑娘?」
皇上撇撇嘴:「二孃的手藝和人品,誰能娶到她是福氣!」
見主子都這樣說,伍尋只好訕訕作罷。
榮王聽了更是不安,他深施一禮:
「給姑娘添麻煩了!」
我爽朗一笑:
「不麻煩,倒是委屈殿下要和我做一對漁公漁婆了。」
他臉上飛起一絲紅霞:
「既如此,那姑娘別再喚我殿下,叫我三郎可好?」
「好嘞!」我爽快地應着:「三郎上船吧!」
榮王的臉更紅了,他如蚊子般哼了一聲:
「是,娘子。」
一行五人沿江北上,去尋最近的山城軍。
出了城才知道,外面的形勢有多嚴峻,叛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將封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連水路都有巡邏的兵船,盤查往來的船隻。
這架勢,不將皇上抓住誓不罷休。
皇上早就換回了一身布衣,跟着我和三叔在船上這些日子,他已經可以扮演好一個尋常老頭。
榮王更是常年混跡在農夫之間,斗笠一帶,褲腿一挽,拿着魚簍坐在船邊竟毫無違和感。
誰都沒想到,最大的問題,居然出現在御林軍統領伍尋的身上。
他身材太過高大,氣勢太過逼人,最要命的是,這位陸上驍勇善戰的將軍,他……居然暈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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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他扶着船吐到臉色蒼白,皇上恨鐵不成鋼:
「沒用的東西,還能幹點啥!」
伍尋滿臉羞愧,可憐兮兮地低頭:
「對不住,是我拖了大家的後腿,嘔……」
他吐得雙腿發軟,沒法子,喬三叔只好把他藏在船艙裏。
行至江中,有兵船攔住了我們:
「幹什麼的?」
我剛要出來應酬,卻被榮王攔在身後:
「這位軍爺,小的們是打漁的,正要將今日打來的送到臨城區去賣。」
榮王果然是個冷門皇子,隱居偏僻的封地太久,叛軍中居然沒有一個人認出他來。
一個當兵的跳到我們的船上,上下打量着船上的人,皇上縮在一角,臉上帶着討好的笑容。
當兵的用刀挑開魚簍,見裏面是滿滿地鮮魚,又伸進去戳了幾刀:
「今日這裏封了,你們回去吧!」
我和榮王對視一眼,
「軍爺,我們和酒樓說好,要送這魚去賣,若是今日不送,不僅魚臭了,還要賠付酒樓,您老行行好,讓我們過去吧。」
我熟練地乞求着,榮王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暗暗握緊了拳頭。
「說不行就不行!一簍魚算什麼?小心老子砍了你的腦袋!」
當兵的囂張地叫着。
我握緊手中船槳的柄,還沒來得及發作,忽然看到皇上從後面衝了上來,脫下鞋狠狠地在榮王頭上拍了幾下:
「渾小子,都是你!要不是你非要走這條路,咱們能誤了送魚?這下咱們可要賠大發了!」
說完他倒在甲板上撒潑打滾:
「老天爺,這可怎麼辦?指着這幾兩銀子給我買棺材板,這下全沒了,嗚嗚嗚!」
我和榮王目瞪口呆,這演技真是相當的炸裂,就算真正的鄉下潑婦來了,也得伸大拇指。
榮王一時接受不了曾今高高在上的父皇如此自輕自賤,捂着腦袋上的大包囁嚅:
「爹……爹你差不多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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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兵的一副頭疼的樣子,我趕緊趁熱打鐵:
「軍爺,您行行好,我公爹就指着這次賣魚的錢給自己養老送終呢!要是這次陪了,公爹就要賣了我換棺材錢!」
我假惺惺拭着淚,倒在榮王懷裏:
「我……不願和夫君分離,嗚嗚嗚。」
榮王僵硬着手臂站在那裏,許久,才緩緩攬住我的肩頭,脣角可疑地揚起,又壓下。
這番唱唸做打,把當兵的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他不耐煩地揮揮手:
「快走快走,吵得老子腦仁疼!」
我們鬆了口氣,趕緊划動船槳離開。
皇上整理好衣衫,若無其事地從甲板上爬起來:
「三郎莫怪,剛纔爲父下手重了些,都是權宜之計!只不過,這件事只限我們三人知曉,日後……就不要再提起了。」
他一扭頭,看見旁邊船上喬三叔捂嘴偷笑,連站不起來的伍統領,都青白着一張臉硬撐着坐起,張着嘴看向這裏。
四目相對時,伍尋趕緊倒下裝死,完了完了,撞破皇家辛祕,不會被賜死吧。
榮王也想笑,抬頭正撞上我的目光,我倆倏地紅了臉,趕緊轉過頭去。
這次有驚無險,我們不敢耽擱,迅速向山城方向劃去。
眼看船隻就要駛出叛軍的包圍,忽然見前方的水路被軍隊堵得死死的。
前方兵士搖着旗大喊:
「所有船隻人口,一律不許通行,原地接受盤問!」
榮王沉下臉:
「不好,他們可能發現父皇的替身了!」
我們一行五人祕密離開,在榮王府內留下一個人扮作皇上的替身吸引叛軍,希望能爲我們爭取時間。
如今看來,叛軍已經攻入榮王府,發現皇上並不在裏面,這才加緊了盤查。
我和喬三叔對視一眼,心領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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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脆把船停靠了岸,此時已是傍晚,我從船艙中拿出燈籠和桌椅板凳。
有兵士過來驅趕:
「幹什麼幹什麼,這裏不許擺攤兒!」
我笑着:
「今日封了江,我們也過不去,這些魚放到明日也都臭了,不如做成菜,軍爺們也嚐嚐鮮。」
我熟練地殺魚,榮王駕輕就熟地劈柴燒火,皇上麻利地切好蔥蒜,抹乾淨桌椅板凳,一看就是尋常販賣酒食的人家,原本盯着我們的兵士都放鬆了警惕。
起鍋,熱油,當香味兒飄出來的時候,幾乎沒人能抗拒。
我熱情地招呼着:
「軍爺辛苦了,都來嚐嚐鮮!」
盤查的士兵三三兩兩都聚了過來:
「這些天風餐露宿的,一頓飽的沒喫,真是餓死老子了。」
「這魚的味兒真香,我可不客氣了!」
士兵們大快朵頤,一盤盤的魚從竈上端出來。
喬三叔捅了捅規規矩矩上菜的皇上:
「龍老頭,今日你怎麼這樣老實,沒有偷喫?」
皇上撇了一眼喬三叔遮得嚴嚴實實的船艙:
「別當我不知道,那些魚都是從你們船邊上捕的!」
伍統領暈船嘔吐得厲害,一路上,他的船走到哪裏,魚羣就跟到哪裏。
看着喫着香甜的叛軍,喬三叔和皇上不約而同地乾嘔了一下。
附近其他的兵士也被香味吸引來了,我正和榮王殷勤地勸酒勸菜,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常九?」
「開黑店的!」
「原來你沒死?」
常九看見我身邊的皇上,立刻變了臉色,他大喊:
「都別喫了,人在這裏,快抓住他們!」
所有的人都大驚失色,扔掉手中碗筷拔出腰間的兵器。
我和喬三叔退後一步,指着他們數到:
「倒,倒,倒。」
每說一次,就有一個兵士倒下。
常九既惶恐又憤怒:
「還說你不是開黑店的,今天老子和你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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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九舉着刀衝了過來,我眼前一花,就見榮王擋在了我的前面。
情急之下,他用手中的劈柴去擋,碗口粗的劈柴被砍成兩截,他的虎口都震裂了。
「三郎!」我脫口而出,他背對我身子一ẗų₁震,咬着牙說:
「我沒事!」
「朕有事!」只聽一聲哭腔,皇上鑽到了桌子底下。
常九舉着刀又衝他而去。
其他聽到動靜的叛軍都跑了過來,眼看形勢不可控制。
這時只聽一聲怒吼,一個身影衝出擋在所有人面前
原來是剛纔還像一條死魚一樣伍尋。
雖然他臉色依舊難看,但精神明顯好了很多。
只要上了岸,他便又是一條好漢!
御林軍統領的本事不是鬧着玩的,只見他揮動手中刀,湧上來的叛軍如同砍瓜切菜紛紛倒地。
他一把揪出桌子底的皇上,甩到背上:
「皇上,臣來救你!」
這一聲彷彿要一雪前恥,格外洪亮有力。
又擊退幾人,我們帶着皇上趕緊上了船。
剛纔迷暈了衆多叛軍,他們水上的包圍圈被撕開了一個口子,我們趁着夜色迅速向前劃去。
不一會,身後舉着火把的船隊緊追不捨。
我熄滅船上燈火,屏息凝神,和喬三叔一前一後,快速划動船槳,小船像一條飛魚般,無聲無息在黑暗的江面划行。
許久,看到前方若隱若現的燈籠晃了三晃,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間放了下去。
終於回到了我的地盤。
我將小船劃入一片高高的蘆葦之中。
後面緊追不捨的叛軍不一會就圍了上來,燃燒的火把幾乎照亮了整個江面。
「他們就躲在這裏,趕緊找!」
「殿下說了,抓到有重賞!」
榮王急得抓住我的手:
「二孃,這回怎麼辦?」
看着幾乎絕望的皇上,白着臉捂着嘴的伍尋,還有緊緊抓住我的手的榮王,我回身一笑,反手握住榮王:
「皇上,三郎,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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騰出右手放入嘴中,一聲響亮的哨音在夜晚格外引人注意。
「什麼聲音?」叛軍都支起耳朵,可哨音過後再無動靜。
只有在暗處的我們看見從蘆葦中盪出幾圈漣漪,數道水痕衝着叛軍的船迅速劃去。
撲通撲通,有人相繼落水的聲音。
「不好啦,有水鬼!」叛軍驚慌失措,有人用刀朝水裏一頓亂砍,有人想要把船划走,但驚慌之中,他們的船隻在湖中團團亂轉,導致更多的人落水。
落入水中的人還沒來得及掙扎,就像被什麼拖住一樣,迅速沉入江底。
不一會,兵荒馬亂的江面就迅速恢復了平靜,要不是還餘十幾艘小船晃晃悠悠,都讓人懷疑剛纔根本沒人來過。
皇上和榮王睜大了驚恐的眼睛:
「那是什麼?真的有水鬼嗎?」
彷彿回應他們似的,那些水痕又迅速向我們的方向聚攏。
「別,別過來!」伍尋艱難地抽出腰間的刀。
我一抬手製止了他。
接着,水下țū⁵冒出了一個個溼漉漉的腦袋,興奮地喊着:
「大當家的,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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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弟兄們護送,我們的船快了很多。
一路上,榮王沉默不語。
只有伍尋難以置信地看看我,又看看身後的船隊:
「宛……大當家,這些都是你的兄弟?」
「對啊。」對啊。
「你是他們的大當家?」
「這話說的,你不是都聽見了嗎?」
「你是女匪首?」
「呔,別胡說,我們只是漕幫!」
「你們水邊是不是有座山?」
「啊?」
「叫梁山?」
「伍大統領,你書看得有點雜……」
我抬眼偷偷去看沉着臉不說話的榮王,輕聲問一旁的皇上:
「他這是怎麼了?」
老頭一咂嘴:
「傷自尊了唄!」
「啊?」我一臉糊塗。
「剛纔他還英雄救Ŧũ̂₎美,結果沒想到你的功夫比他厲害多了!」
老頭又軟着臉央求:
「話說回來,兒媳婦,你可別拋下我那不爭氣的兒子喲!」
我哭笑不得:
「皇上,你是怕沒了兒媳婦,還是怕沒魚喫?」
「嘿嘿,都有,都有。」
我又瞥了一眼榮王:
「堂堂榮王殿下,纔看不上我這麼野的女子吧!」
眼前的背影又僵了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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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和喬三叔將皇上和榮王送到了山城軍。
皇上ƭűₕ重掌軍隊,立刻對叛軍展開圍攻。
天下兵馬勤王,很快蕩平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勢力。
江山重新回到了皇上手中,他也親封了榮王爲太子。
天下太平後,皇上決定班師回朝。
臨行的前夜,我和榮王站在城頭,月光如水一般撒了下來。
他默默注視着我:
「二孃,你爲何要幫本王?」
我輕輕一笑:
「還是被你發現了。」
小時候,我和爺爺討飯,路過榮王的封地。
那時,他還是個剛被驅逐不久的少年,卻已經頒發政令,凡事無家可歸乞討之人都可以去戶政領乾糧和棉被。
餓得半死的我和爺爺終於得救了,我們也學着其他百姓的樣子,在廟裏特地爲他設的長生排位前,虔誠地祈禱他長命百歲。
後來,有了力氣的我一路北上,憑着一身游水的本事和不服輸的野性,披荊斬棘,做了漕幫的大當家。
漕幫黑白兩道,平日我便和喬三叔扮作打漁賣酒的,尋些買賣的機會。
哪成想,陰差陽錯救了榮王的親爹,當今皇上。
我想方設法保住他,又找機會送他去見榮王。
只想讓他親眼看看這位勤政愛民的好王爺是如何將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條的。
後面的事有些出乎意料,我沒想到一路如此兇險,更沒想到,榮王似乎對我動了情。
「殿下,您以後一定會是位爲國爲民的好皇上,民女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眉間竟有了怒氣:
「在你眼裏,我只是殿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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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看他:
「你將來是要做皇上的,理應娶名門貴女,我自由自在慣了,只想在江上過快活日子,咱們有緣,但是不多!」
他眼中失落更盛:
「從前,我的夢想是做一個好皇上,指點江山,造福百姓,可如今我倒希望自己可以自由自在,和心愛的人一起,浪跡江湖……」
他眸光閃動,望向我的目光越來越深。
我卻輕輕搖了搖頭:
「殿下, 你有你的抱負,我也有我的, 我要將漕幫變成天下第一大幫,而你身負的,是天下百姓!」
榮王垂下頭, 嘆了口氣:
「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你去吧,我看着你走。」
我轉身離去, 行至門口, 忽然回頭, 他還站在身後,滿眼的不捨。
「三郎!」我喚了他一聲。
「嗯?」他眉心微動, 眼中有期待。
「那日, 你護在我身前,我歡喜的很!」
他眸光流轉,眼中似有碎星。
「算了,去他的規矩!我是大當家的, 又不是什麼規矩的名門貴女!」
我轉身跑向他,在他驚愕的目光中,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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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 我站在城外的小山上目送大隊人馬回京。
隊伍中皇上和太子的儀仗甚至顯眼。
「我還以爲, 大當家的要和那小子回京當皇后呢。」喬三叔站在我身邊說。
我收回戀戀不捨的目光, 微微一笑:
「我可是漕幫老大,誰要做那勞什子皇后,聽着風光, 卻不過是男人的附庸」
「不過……」我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我倒是爲漕幫謀了個好前程!」
三個月後,看着我微微隆起的腹部, 喬三叔和幫裏兄弟都驚得合不攏嘴:
「大……大當家的,這就是你爲幫裏謀的好前程?」
我笑而不語。
「這……真是當今太子的?」喬三叔的眼神由震驚轉爲欣喜。
「當然, 我早就告訴過你們, 我宛二孃要生孩子,自然要借最好的種!」
我得意地撫上肚子。
兄弟們都振奮不已:
「以後咱們的少幫主, 親爹是皇上, 誰還敢來爲難我們漕幫?連官府都要避讓三分!」
那時皇上和太子回京,問我想要什麼樣的賞賜,我沒告訴他們, 讓我滿意的賞賜已經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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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個月後, 我誕下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
十年後, 她成了漕幫的少幫主, 不僅聰明伶俐,而且霸氣天成, 小小年紀已然可以讓幫中一衆老小心悅誠服。
漕幫的買賣越做越大,勢力越來越強,再也不是當初還要靠兄弟們打漁才能維持的小幫派。
我這個大當家逐漸隱入幕後, 尋常人想要見我一面, 猶如登天。
那一年,老皇帝薨逝,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乘船南下微服私訪。
江面上, 微服的皇上乘坐的畫舫和漕幫運貨的船相遇。
船頭上,十歲的少女臉上毫無懼色:
「你是誰?敢擋我漕幫宛大當家的船?」
望着那張和自己有七分肖似的臉龐,皇上一展摺扇擋住面上驚疑不定的神情:
宛二孃……你還真不做虧本的買賣啊!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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