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貴妃的第十個除夕夜,在宮廷宴會上,陛下牽着一名女子走進了大殿。
甚至帶着她一路走上了高臺,和她一起坐上了大殿最高的位置。
我看着高臺之上端坐的兩人,眼睛酸澀得難受。
我是當朝皇貴妃,祖母是大長公主。
我的父親子承父爵,世襲一等鎮國公。
我的母親是英國公嫡長女。
自我出生起,就是兩個國公府的掌上明珠。
兩個國公府與我同輩的都是些兒郎,只我一個嬌滴滴的女兒家。
金銀玉器,綾羅綢緞。
鮮衣怒馬,肆意張揚。
祖父在世時,親自教養我。
三歲開始我就晨起與祖父一起扎馬步,練拳,練刀,練劍,練槍。
祖父誇我是個練武奇才。
京城的達官顯貴對此嗤之以鼻,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不過是被衆人吹捧,什麼練武奇才,不過是個花架子罷了。
不過這並不妨礙先帝在世時,多次誇我巾幗不讓鬚眉。
京城貴女,即便嫉恨得咬牙切齒,也不能耐我何。
雖然是貴妃,但我在後宮這些年一直寵冠後宮。
陛下待我情深似海,溫柔繾綣。
我與陛下,是年少時的情意。
陛下是有皇后的,那是他還是王爺時,先帝給他立下的正妃。
皇后母家不顯,且無子,每日在後宮裏喫齋唸佛,不問世事。
陛下母妃早亡,宮廷裏沒有母妃庇護的孩子,總歸是過的艱難。
八歲時,皇宮的除夕宴會上,因爲嫌宴會悶得慌,我偷溜着出去。
經過御花園時,遠遠地便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被一羣少年圍着拳打腳踢。
我躲在一邊,等他們走遠了,走到那個趴在雪地上一動不動的少年旁。
許是那陣子武俠畫本子看的多了些,一向不愛管閒事的我,那天破天荒的一次管了閒事。
「喂,你沒事吧?」
少年一動不動地趴着,看着他身上凌亂的腳印,我想了想,讓身邊的凌霜去找了皇后的掌事姑姑。
我知道躺在地上的是七皇子,皇宮裏最不受寵的一個皇子。
年少時,難免考慮不周,也可能是那時畫本子看多了,什麼鋤強扶弱,伸張正義,影響得我有些蠢。
因爲讓貼身婢女找了皇后身邊的嬤嬤,便驚動了陛下,陛下知道了幾個妃嬪所出的幾位皇子毆打弟弟。
或許他不是多重視七皇子,但他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在小小年紀就狠辣到欺凌弟弟。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卻不能搬到明面上來。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皇宮裏不能搬上臺面事情多了去。
陛下罰他們在乾正殿外的長廊跪上兩個時辰,關一個月禁閉,斥責他們不知孝悌,讓他們罰抄了《孝經》。
回府後,被父親罰跪了祠堂,凌霜更是被父親杖責。
國公府歷來以軍法治家,我自知闖禍,凌霜是因我受過,我替她捱了一半的板子,她也和我一起去跪祠堂。
當然,祖父回來之後,父親也沒閒着,挑滿了國公府的三個大水缸,外加劈了一柴房的柴火。還賞了父親白色軟綢袍上一個黢黑的腳印。
「娘娘。」
身後跪着的凌霜,扯了扯我的衣角,我猛然回神。
大殿之上,衆人ƭṻ₂都跪下,三呼萬歲,只我還直挺挺地站着。
猶如鶴立雞羣,醒目異常。
「皇貴妃,是有何事?」
他生硬地叫我皇貴妃,他叫了十年的窈窈,突然變成了皇貴妃,難怪那麼生硬。
迎我入宮那日,蕭祁山牽着我的手,坐在御攆上,繞皇宮轉了三圈。
按規矩,御攆只有皇后,纔有資格與皇帝同乘。
繞皇城三圈,也是迎娶皇后的規制。
御攆上,他說,「對不起,你是鮮活的,我要把你困在皇宮裏一輩子了。」
我笑着說,「沒關係,我願意。」
那晚,蕭祁山親自給我取了小字。
那天晚上他說,有窈窕美人兮,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便給我取小字,窈窈。
我低眉斂目,收回了心神,福了福身,「陛下恕罪,是臣妾失儀了。」
「無妨,今日除夕家宴,諸位愛妃,諸位大臣,不必拘束。」
「多謝陛下。」衆人又起身行禮。
我掃了一眼皇帝身邊站着的女子,一副溫婉柔弱的模樣。
宴會快結尾時,蕭祁山冊封了他身邊那個女人爲妃,封號爲淑,賜永安宮,冊封大典年後再辦。
除夕宴會喫的沒滋沒味,入宮十年了,只覺得今年的除夕宴最是繁瑣難熬。
回了昭寧殿,洗漱完後,我拿了一本兵法倚靠着牀頭慢慢地翻着。
「凌霜,幾時了。」
「娘娘,快子時了。」
「去把我讓小廚房煨着的金絲燕窩紅棗羹,端過來。」
按照往日,蕭祁山這個時辰快來了。
每年,蕭祁山安撫過皇后,都會來與我守歲。
只是今年,不知道還會不會來。
「娘娘,陛下剛剛派人傳了消息來,說淑妃剛入宮,恐她不適應,今年除夕便陪着她了。」
凌霜小心地看了眼我的臉色。
「去吧,他不來,難道我們還不守歲了。」
凌霜看我臉色如常,小心地呼出一口氣,吩咐人下去端粥。
我低頭繼續翻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人的習慣真的很可怕,很可怕。
比如說,我在半夢半醒間摸向牀的另一邊,冰涼的觸感讓我猛地驚醒。
然後看着透過窗戶,明明滅滅的燈籠,枯坐到天明。
前朝後宮都習慣了我比皇后尊貴的日子,也可能只是,我做了十年寵冠後宮ƭũ̂⁴的貴妃,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可是現在終歸又有些不同了。
哪怕是我,十年榮寵,也不曾踏足只屬於帝王的高臺。
我知道,從昨晚開始,後宮的風向要變了。
淑妃其實我也是認識的,閨閣時期雖不喜歡出門應酬,但各家女眷,我也都是認識的。
她是文太傅的女兒,文太傅原是陛下年少時的老師,朝上的文官,一半都是他的門生。
文太傅在先帝在位時便告老出去雲遊了,有十幾年沒在京城漏過面了,如今突然回京,而且還把女兒送進了宮。
這淑妃今年約莫是二十有二了吧,至今不曾婚配,倒是讓我嗅到一絲陰謀的味道。
年後,母親遞了牌子進宮來看我。
我和母親坐在火爐旁。母親細細詢問我近來如何。
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
今年,父兄又在邊關未歸。遼國苦寒,缺衣少食。
「聽說遼國不少地方都遭了雪災,眼下寒冬臘月,正是滴水成冰的日子。遼人多半會搶奪大周邊境的百姓。」
京城還算富足,大周邊境的百姓能溫飽就已經是極限了。
「你莫操心這些,你父親駐守邊關幾十載。你只管把自己顧好,別讓我們日日擔心纔是正理。你入宮十年不曾有孕,可是陛下?」
我看母親紅了眼眶,忙打斷了她的話,把話題引到哥哥身上。
小孩子在後宮這喫人的地方,怎麼能好好長大。
自己這十年順風順水,手上都沒少沾染鮮血。
「母親,女兒心裏有數的。我聽說你在給哥哥張羅婚事。母親可有人選?」
又說了些閒話,我給父親去了封家信,讓母親派信得過的人送去邊關給父親。
送走了母親,起身去最裏間,拿出壓箱底的紫檀木盒,取出小瓷瓶,裏面一顆暗紅色的藥丸被我捏在手心。
這是一枚假孕的藥丸,服下後的一個月會慢慢改變脈象,變成喜脈,脈象能維持三個月時間。
期間如果服用孕婦不能用的東西,一樣會有流產的症狀。
我知曉,風雨欲來,十年的安穩日子讓我有些放鬆,鎮國公府,手握百萬雄獅,從始至終就站在風口浪尖上。
從除夕那夜開始,皇帝就對淑妃寵愛非常,幾乎日日宿在永安宮裏,對淑妃的父兄十分器重。
很快,淑妃的父親就做了戶部尚書。
她的哥哥也是做到翰林院修撰,雖說只是從六品,但翰林院清貴,日後仕途不可限量。
近年來,蕭祁山也提拔了不少寒門子弟。
雖說都未居高位,但都身兼要職。
我捏着一柄玉如意在手中把玩,笑意不達眼底,戶部嗎?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陛下真是絕情呢,只盼父親收到家書後,能有所防範。
轉眼便是陽春三月,冰Ťų⁷雪消融,我估摸着父親應該也快回來了。
皇后在御花園設了賞花宴,宮裏排的上號的妃嬪都到了。
我到的時候,最近風頭正勁的淑妃也在,低位分的妃嬪們捧着敬着。
遠遠地瞧見我來了,氣氛頓時冷了下來。
後宮的嬪妃屈服我的威懾已久,大氣都不敢出。
祖母曾教導過我,威勢這種東西,是靠長期積累的,華服美食,金銀玉器,堆砌出來的只有銅臭。
別人懼你,怕你,敬畏你,長此以往,威勢自然而然就有了。
本宮的孫女出身高貴,不必學世家貴女那些長袖善舞的手段,你只需站在那裏,別人就不敢造次。
被關在宮裏的女人,很閒,宮裏一年四季都有賞花宴,什麼桃花梨花杏花荷花菊花梅花等等,沒什麼新鮮的。
今年還搞了個什麼才藝比賽,衆嬪妃摩拳擦掌,最後淑妃彈了個什麼西江月的壓軸。
我隨手拔了頭上一隻髮簪算作賞賜打發了她,便率先離場。
我看到淑妃小臉蒼白,一副受辱的模樣只覺得牙疼。
回了昭寧殿,我高調地宣了太醫,半個時辰後,滿宮上下都知道我懷孕了。
晚上,我靠坐在牀上看書的時候,蕭祁山來了。
時隔一個月,我竟有些不認識這個枕邊人了。
他還是一如往昔,把我按住,說愛妃不必行禮。
我知道,我們之間終究和以前不一樣了。
比如,他不再叫我窈窈。
比如,他在我面前從來不會提後宮任何一個女人。
今天,他擁着我入眠,和我說,淑妃剛入宮,莫要與她爲難。
我沉默着與他鬧彆扭,他也不曾像以前一樣哄我。
第二日,淑妃便上門了,不知道是因爲我有孕還是因爲蕭祁山在我這睡了一晚上,不過一個晚上罷了,竟是那麼沉不住氣。
看她滿眼血絲,像是一宿沒睡。
她說着與蕭祁山的過往,從幼年相識,十幾年間和蕭祁山尺素不斷,互訴衷腸,到前天晚上的纏綿悱惻。
我聽着只覺得刺耳又噁心。蠢貨就是蠢貨。
話到最後,她問我,你難道不覺得,你的眉眼有些像我?你不過是我的影子罷了。
我斜眼看傻子一樣看她。
凌霜上前一腳把她踹翻在地,然後又重重給了她一巴掌。
「放肆,皇貴妃面前,也敢胡言亂語,以下犯上。」
漂亮,柔弱,楚楚動人,就是蠢了些,難不成蕭祁山就喜歡蠢的?
我手執茶盞,看着跪坐在地上,臉上紅腫,哭得梨花帶雨的美人,給出了一箇中肯的評價。
可惜我還沒幸災樂禍多久,我就被蕭祁山關了禁閉,有侍衛看守的那種。
身邊的凌霜也被帶走了。
被關了三天,邊關傳來消息,父親又打了勝仗,按照這個速度,過了這個月應當就能班師回朝了。
父親又立戰功,功臣之後懷着孕被禁足,這怎麼也說不過去。
我知道,我要解禁了。
果然,第二日,蕭祁山撤走了守着的侍衛,這就相當於解禁的信號了,我笑得溫柔又諷刺。
凌霜也回來了,杖責五十,又去永安宮跪到昏迷,才被人拖下去。
此時正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太醫說,凌霜的右手手筋斷了,雖然接上了,但以後不能拿重物。
我氣得發抖,凌霜和別的宮女不一樣,她自小與我一起長大。
凌霜和傲雪不是普通宮女,她們兩個是祖父自小在我身邊培養的暗衛。
雙胞胎姐妹,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一個擅長藥理,一個擅長刺探情報。
兩個人共用一個身份。
淑妃惡毒如此,簡直是欺人太甚!
我知道他是要給淑妃出氣。若不是父親打了勝仗,將要班師回朝的消息傳回來,再過兩天,凌霜怕是沒命回來。
母親遞了消息進來,父親給我回信了。
「吾兒勿念,父知,不日將歸。」
父親從不把我當女郎,軍中將士皆稱我小公子。
我九歲,便穿男裝,跟着父親混跡軍中,十歲時便能提槍策馬,挑翻一個成年男子。
十一歲那年皇家圍獵時,四皇子,六皇子記恨我曾害他們被杖責,把我引到猛獸區,我用祖父送我的匕首,割了一隻猛虎的喉嚨。
我被猛虎拍了一掌,身上與猛虎纏鬥時,身上大大小小傷口無數,染紅了身上的騎裝,宛如一個血人。
蕭祁山找到我時,我只剩下一口氣了。
我只迷迷糊糊,記得他揹着我時寬厚的肩膀,和那句別怕。
我身上的血腥味引來了狼羣,他爲了護住我,手臂上,小腿上,讓狼撕扯掉一大塊皮肉,深可見骨,至今身上還有巴掌大的好幾塊疤。
危急關頭,還是哥哥帶着侍衛尋到了我們。
我閉門不出將養了好幾年,身體也是大不如前。
我十五歲笈笄那年,年關將近,家家戶戶都沉浸在快過年的喜悅中。
遼國突然集結兵力,對劍門關發動突襲。
祖父戰死,邊關失守,遼國一舉攻佔關內六州。
先帝那時的身體也已經是強弩之末。
先帝讓父親和哥哥帶大軍奔赴邊關。
父親走後第四個月,先帝在上早朝時暈倒,隨後開始昏迷不醒。
大周內憂外患,開始有了風雨飄零之態。
父親臨危受命,與遼人正打的激烈,根本無暇顧及京城,爲了國家安寧,父親只能帶着哥哥先鎮守在邊關。
父親幾乎不眠不休,花了六個月的時間便收復失地,一直打到遼國皇庭最後一道屏障,騎蟒山。
遼國割地求和,父親逼着遼王交出此次領兵的大王子,才肯停下鐵蹄。
遼王無法,遼國大王子自刎在騎蟒山,大周才退了兵。
遼王的幾個兒子,只有這個大王子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其他都是些只會動粗的酒囊飯袋。
此戰保了大周邊疆十年安穩。父親把哥哥丟在邊疆鎮守,自己帶人馬不停蹄趕回京城。
此時的京城已經亂了。
幾個皇子都開始活躍起來,各憑本事,拉攏朝上的大臣打擂臺。
只時誰也沒想到,四皇子太過狠辣,孤注一擲,與京城步兵司勾結,此時朝廷大部分兵力都被調到邊疆。
京城步兵司雖然只有三千多人,但在京城已經是不小的兵力了。
皇宮禁衛軍只有五百多人,四皇子把兵力一分爲二,趁着夜色,一半圍了皇宮,一半把守了京城城門和各個主幹道,一路從大皇子的府上開始血洗掃蕩。
四皇子想得很簡單,殺兄總比弒父的名聲來的好聽些。
只要先帝只有他一個兒子,皇位便是板上釘釘的事。
我察覺到不對時,讓傲雪悄悄出了府們,從京城附近的莊子上調了兩百府兵,埋伏在了蕭祁山的王府門口。
鎮國公府的莊子上,贍養着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和一些殘疾不能上戰場的士兵。
這些老兵都身經百戰,個個都好手。
可是大周皇室把他們忘了,就像大周皇室忘了鎮國公府歷代子孫幾乎都爲大周戰死,最小的年僅十歲。
歷代鎮國公都沒有壽終正寢的,個個都埋骨在沙場,以血肉之軀鑄起邊防。鎮國公府祠堂內的牌位一眼望不到邊,碑林似海。
他們只記得鎮國公府手握的權柄和兵權。
帝王的忌憚,猜疑,算計,父親不是不知道。
只是邊境的百姓,大周的子民,父親不能退!
四皇子的人圍起蕭祁山的王府時,我及時趕到,提劍擋在蕭祁山府門口。
「這是先帝御賜的尚方寶劍,上斬昏君,下斬亂臣賊子,誰敢上前,殺無赦!」
在皇權更迭的戰場,什麼先帝,什麼威勢都是狗屁,來的人都殺紅了眼。榮華富貴,從龍之功誰不想要。
我提起劍,手腕一轉,抹了第一個衝上來的人的脖子,乾淨利落,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根本來不及多想。
溫熱的血濺在我身上,我的手抖得幾乎讓劍脫手。
京城一片混亂,火光四起,喊打喊殺聲震天。
我和四皇子的人從半夜對峙到天明。亂戰之中,誰也顧不上誰。
所幸父親帶着三千輕騎,日夜兼程,終於是及時趕到。
幾個皇子死的死,殘的殘。
最後只有蕭祁山得以保全。
奪嫡之爭,從來都是血腥又慘烈。
最終,我和父親帶人闖進宮,勤王護駕。
太醫給先帝施針,先帝迴光返照堅持寫下了詔書,賜死四皇子,將皇位傳給了蕭祁山。
我和父親護着他登上皇位,改年號嘉和。
「報——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開城門,快開城門——」
已近半夜,京城城門慌忙打開,又匆匆關上。
一個騎着汗血寶馬的將士,身披黃緞,腰上掛着金羽令,高舉信筒,一路急馳飛奔進了皇宮。
戶部的最後一批糧草快運到軍營時,被遼人偷襲,糧草被燒。
這最後一批糧草幾乎決定了戰局。
鎮國公帶一隊人趕去救援,被埋伏在路上的遼國騎兵衝散了隊形,傷亡不大,但鎮國公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我第二日就知道了這個消息,驚的我打翻了手裏喝了一半的保胎藥。
心臟像被人捏緊了一樣,一陣抽痛。
我知道,那是悲傷恐懼到極點的心悸。
祖父祖母去世時,我一樣悲傷的呼吸困難,溫熱的液體從大腿上流了下來。
「娘娘,娘娘——快去宣太醫,快去。」
凌霜不在,錦繡看着自家娘娘裙襬上染上的鮮紅,嚇得面無人色,聲音都在抖。
腥紅的鮮血,染溼了宮裙,我扶着桌子,艱難的呼吸。忍着腹部鑽心的疼痛,硬扛着站了一柱香都沒有動。終於看見那個男人逆着光向我跑來,失去了帝王的分寸和儀態。
我收回全身的力氣,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過來抱住了我,看着流產的倒像是他,臉色白的嚇人。
我滿手沾的是血,只定定看着他,問了一句,「陛下,是你嗎?」
我知道他懂我問的到底是什麼。
是父親,也是這個孩子。
他像是一隻被人掐住了脖子,嘴脣蠕動了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半晌,他才說出了一句,窈窈,朕以後定會好好待你。
我忍不住笑了,笑得一定絕美又悽慘,我那一刻竟然在蕭祁山的眼睛裏看到了心疼。
「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可應我?」我沒有自稱臣妾,也沒稱他陛下。
「你說。」
「我只求父親能活着回來,哪怕斷手斷腳,我只求他能活着回來。」
我盯着他的臉,沒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他有些心虛的移開視線看向別處。
「我會加派人手,去尋你父親。」
不是承諾,那便是推脫了。
我閉上眼睛,不想再和他多說一句話。
傲雪帶走了祖父在世時給我培養的死士,一路快馬加鞭,直奔邊境。
自那天開始,我關起昭寧殿的大門。
宮裏少了個受寵的貴妃,多了個受寵的淑妃。
我還沒出小月子,淑妃就傳出有孕了。
蕭祁山提拔了她的哥哥,做了翰林院侍讀學士,正經從四品的官職。
她的父親文太傅,官拜一品相國。
又提拔了忠勇侯的一個庶子,做了驃騎將軍。派往邊疆,協助鎮國公世子。
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名爲協助,實則監視。
京城裏文官的地位明顯上升了一截。
文太傅本就在文人中極有聲望,官拜相國後,更是被立爲文人墨客的標杆。
老英國公,早就致仕。
英國公府的兩位舅舅,一位在禮部,一位在工部,雖說都是官拜二品,卻對軍中事插不上手。
鎮國公府一時間竟是處於孤立無援的尷尬境地。
時間不緊不慢地又過了兩個月,北疆的冰雪開始消融,終於有了父親的消息。
父親還活着,受了些傷,被山裏的獵戶救了下來。
父親回到軍營中時,將士們的吶喊聲,歡呼聲震耳發聵。
聲音一直傳到遼軍軍營,邊關將士,士氣銳不可當,讓遼軍心生懼意,閉其鋒芒,後撤十里。不戰而屈人之兵,鎮國公當如是!
蕭祁山得到消息,立刻下詔召回鎮國公父子,留了驃騎將軍繼續鎮守邊疆。
父親回來時,我出宮去迎,看見父親還需要哥哥攙扶着下馬,我死死攥着父親空了一隻的袖管,喉嚨哽的生疼。
僵硬的抬頭,強忍着眼淚看着父親,父親倒是笑的自然。
「嘿,你爹我,左手使劍也一樣帥。」
母親忍不住捂嘴痛哭,我本想安慰母親幾句,嘴巴動了動,話還沒說出來,差點哭出聲來,眼淚是怎麼也止不住。
「哎呀,夫人,你莫哭啊。」父親摟着母親,小聲安慰着。
我在外不能久待,回了宮,傲雪在內殿等着覆命。
「屬下無能,沒能護好國公爺。」傲雪單膝跪地,神情愧疚。
「起來吧。」
「屬下還有一事稟報,在邊境追殺國公爺的人,恐怕不是遼人。國公爺讓屬下盯囑娘娘,萬事小心。」
「我知道了。」我揮手讓傲雪退下了。傲雪重新隱藏到了暗處。
我砸了蕭祁山送我的玉闕,翻出了我入宮時穿的大紅宮裝剪碎,看着火光吞滅了衣服碎片,心裏的火卻越燒越旺。
父親傷好後便上奏致仕,直言自己如今殘廢,不能再帶兵。
並且呈上了淑妃的父親,文太傅和遼國皇太孫耶律崢的來往書信。
這個耶律崢是已逝大皇子的兒子,和他父親一樣驍勇善戰,有勇有謀,是老遼王定下的繼承人。
父親剛從邊關歸來,爲了穩住軍心,蕭祁山沒有同意父親致仕,倒是文太傅一家因爲父親呈上的通敵證據確鑿,都被下獄。
流水一樣的賞賜進了昭寧殿。
蕭祁山經常來我這,往日的榮寵似乎又回來了。
淑妃三天兩頭鬧着肚子疼,我看着她像個跳樑小醜一樣在後宮蹦噠。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着,轉眼已是夏末,邊關戰事終於了結。
父親又一次上書致仕,這次陛下同意了,蕭祁山終於收回了他心心念唸的虎符。
嘉和十一年,秋末冬初,蕭祁山染上了風寒,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剛入冬便滴水成冰,蕭祁山的身體也一日不如一日。
太醫院院首急的頭髮都全白了,也拿不出個有用的方子。
情況越來越嚴重,蕭祁山每天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從開始的睡七八個時辰,到後來,每天只能醒兩個時辰。現在更是直接昏迷不醒了。
幾個老御醫見多識廣,商量了幾天,稟告了皇后,陛下極有可能是中毒了。
皇后一改往日溫吞作風,把皇帝昏迷的消息按了下來,只說陛下感染風寒,臥病在牀。
然後帶人搜遍了皇宮,在淑妃寢殿牀邊小几上擺着的高頸瓶裏,找到了一包白色的粉末。
淑妃身邊伺候的大宮女,受不了酷刑招供,淑妃不滿皇上把文氏一族下獄已久,每日在寢宮咒罵皇上。
還在每日送去給陛下的湯裏下毒。淑妃披頭散髮,狀若癲狂。
「不是我,不是我,是貴妃,是貴妃,一定是穆堇年那個賤人乾的,她陷害我,我愛陛下,我怎麼會給陛下下藥,穆堇年,你這個賤人不得好死。」
我看着她癲狂的樣子,像一個小丑,對,確實是我給蕭祁山下毒了。
不過我不是下在蕭祁山身上,他喫的東西都會有專門的人試毒,我下在自己身上。
美人淚,這種毒,對女子不致命,只會讓女人絕育,但是男子與中毒的女子合歡後,會越來越虛弱。這種毒會侵蝕男子的生命力。
美人淚,英雄冢。
淑妃被軟禁在永安宮裏,等陛下醒來再做安排。蕭祁山的四個皇子個個生母低微,且年紀太小。
若不是和他同輩的王爺都被當年奪嫡之爭肅清了,大周恐怕又要陷入內亂。
蕭祁山醒的時候,我就坐在御塌邊替他批奏摺。
他看我拿着他的朱漆御筆,在奏摺上寫寫畫畫。臉色難看至極。
「穆堇年,你好手段。」十幾年沒聽過別人叫自己的名字,竟有些陌生感。我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心裏沒什麼波瀾,只有塵埃落定的淡然。
「不及陛下萬分之一,陛下還是好好休息,多留些力氣,等着淑妃生下孩子吧。」
又是一年年關將至,淑妃要生了。我站在永安宮大門口都能聽到她中氣十足的咒罵聲。
「穆堇年,你們全家都不得好死。」
永安宮的宮人們個個臉色發白,瞧瞧,她活得還沒宮女明白。
「來人,淑妃難產,傳陛下口喻,爲了五皇子的安全,把孩子剖出來。」
孩子很快被抱到乾正宮,剛出生的孩子皺皺巴巴,談不上可愛,我讓奶孃把孩子抱了下去。
大周曆,嘉和十一年冬,淑妃產子後意圖謀害皇上,嘉和帝下令誅文氏九族。淑妃之子記在皇貴妃名下,冊封爲太子。
嘉和十二年,蕭祁山已經喝不下藥了,偶爾清醒時,會和我閒聊。聊年少時,聊過往。
他說他其實是想好好待我的。是他想害父親性命,與文家無關。說他愛的不是淑妃。
沒有劍拔弩張的氣氛,平平淡淡的就像聊家常,時間總是能沖淡過往。
人在生病的時候總是脆弱的,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可能會更坦誠。
以前不敢承認的事情,在生死麪前都是平淡的,可我如今已經不年少了。
某日傍晚,蕭祁山精神氣好了不少,能自己坐起來了。
我攙扶着他出了寢宮,走上了通往勤政殿的漢白玉石階。
殘陽似火,給整個皇宮蒙上鮮亮的色彩。
走了一半,他便走不動了,索性我們就坐在玉階上,看夕陽落下。
他靠在我的肩上,緊握着我的手。遠遠看着,我們就像尋常恩愛的夫妻。
他緊握着我的手失去了力道,我坐着沒有動。直到夕陽完全落下,再也看不見一點餘光。
大周曆,嘉和十二年,國喪。
先皇后尊爲慈寧太后,搬去了行宮居住。
我給皇后母家封了世襲一等侯,在行宮打點好一切,讓她能安享晚年。
年僅一歲的太子繼位,慈安太后垂簾聽政,改年號,靖安。
靖安十四年,我偶然在御書房發現了一個暗格,打開後,發現裏面藏了一張發黃的畫。
畫上一個身着紅衣,持槍策馬的女子在皚皚白雪中,雖然只是個背影,也難掩絕代風華。
「凌霜,把它燒了吧。」
我看着火舌吞沒了宣紙,只留下一團灰燼。踏着清晨的曙光,走出了宮殿。
靖安十六年,這是我住在皇宮裏的第二十八年。
逛膩了園子,看膩了花。
我今年有了個新愛好,找幾個長得俊俏的小太監給我剝葡萄,剝瓜子,剝桔子,剝一切帶皮帶殼的東西。
今天這個小太監格外有趣。
長得白白嫩嫩,面若桃花,眸如秋水,脣紅齒白。更好玩的是,我一看他看,他就臉紅。
我惡趣味的多看他兩眼,他緊張的把手裏的葡萄抖在了地上。
「太后恕罪,太后恕罪。」他嚇得臉色刷的一下白了。
對,我是太后,垂簾聽政十六年的那種。
「你叫什麼名字。」
「奴才小喜子。」他跪俯在地上,戰戰兢兢。
「從今天起你就叫盡忠了,以後就留在福壽宮伺候,行了,收拾好,就退下吧。」
他忙撿起葡萄,又拿袖子把地上的水漬擦乾淨,慢慢退了出去。
午時過後,我的皇帝兒子來給我請安。母慈子孝了一陣,我想到了正事。
「皇帝今年也十六了,該娶個皇后了。不知道皇帝可有自己中意的ŧü₀人選?」
小皇帝被提到婚事,也沒有扭捏,直言聽從母后安排。
我很滿意這個孩子,雖然不是親生的,但是這孩子聽話又上進,最重要的是孝順。
所以我準備在他娶了妻之後就還政給他。
我腦子裏過了幾遍的京城貴女,提了兩個合適的人選。
一個是英國公的嫡長孫女,一個是左相嚴石海的嫡次女。
這兩個都是京城裏拔尖的貴女,細細說與小皇帝聽,小皇帝思考了一會兒,選了英國公的嫡長孫女。
我很滿意,召了欽天監的人合了八字,測了吉日,把日子定在十月十八。
按欽天監的說法,良辰吉日,天之之合,宜室宜家,最重要的是能保佑大周,國運昌盛,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日子定的有點趕,滿宮上下都開始忙碌起來。納財,問名,納徵,迎親,一切緊張又有條不紊。
靖安十六年,十月十八,皇帝大婚。
小皇帝終於成家了。
我在小皇帝祭祖後,把象徵帝王權利的玉璽,還有虎符都交還給了他。把皇后的冊印,冊寶,交給了新的後宮之主。
前朝後宮原來都抓在我的手裏,一下子清閒下來,倒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皇后入宮第一年就有了身孕,第二年便產下嫡長子。
有了嫡長子之後,大臣紛紛上書,陛下後宮空虛,理應大選,充盈後宮。
皇帝親政這兩年,也逐漸積累了些聲望。就選秀的事,皇帝也來問過我的意見,我沒什麼意見。
戶部把整理好的名單送到皇后手裏,皇后開始忙前忙後甄選秀女名單,因着是皇帝的第一次大選,大周八品以上官員未出嫁的女兒都要參加選秀。
消息傳出,京城一時之間也熱鬧起來。不少宗室命婦都遞了牌子請安,想從我這裏探聽些消息。
我還在閨閣時,就不耐那些虛頭巴腦的應酬。做了太后,更是厭煩,我一律推了。
靖安十九年春,各州各縣篩選過一輪的秀女們,陸陸續續進了京城。
三月二十六,大選正式開始。一輪一輪的選拔,最後能參加殿選的不過一百二十八個人。
四人一組,輪着進殿,做最後的甄選。皇后早早地便到了朝露宮。
我下了鑾駕,扶着凌霜的手,穿過長長的迴廊。
朝露殿門口站着的秀女個個穿的單薄,爲了體現婀娜的身姿,也爲了自己或家族的青雲之志。
我沒有轉頭看她們,我能感覺到他們那些火熱渴望的目光都在偷偷打量着我。又裝着一幅懂禮知禮的模樣。
這些世家貴女,有不少都是從小學盡了後宅手段。進了後宮,只怕一個比一個狠辣,她們裝的知書達理的模樣真是沒意思極了。
進了朝露殿,皇后行完禮,便上前來扶我。我扶着皇后的手坐在主位的左側,皇后坐在右側。
等皇帝來了之後,選秀就正式開始了。
皇帝選了兩淮鹽運使和江南巡撫的嫡長女,忠勇侯的嫡次女,其他零零散散的六七品官員的女兒。
我看着皇帝挑中的幾個妃子,不動聲色,笑的和藹。
尤其我ťű̂₈看到其中一個很出色的繡女,讓我覺得十分眼熟,模樣與當年的淑妃像了五六分。
翻看着手裏的名冊,通州州判的女兒,秦語凝。
眼神微眯,一絲厲芒一閃而過。
選了一半,皇帝說自己還有政事要處理,便把後續安排給了皇后。
看着他走出大殿的背影,我只希望他不要像他父皇一樣蠢。
趁着下一批秀女還未進來,我衝着一個隱祕的角落,打了個手勢。又對着凌霜耳語了幾句,凌霜便退出了大殿。
「皇后,怎麼看剛剛陛下選的那幾個人?」我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的茶梗,輕抿了一口。
「姑母最是看的明白,侄女Ťú₎哪裏需要多言。」
我笑了,皇后是個聰慧的女子,端莊大氣,我沒看錯她。
兩淮鹽運使的嫡長女封了德妃。江南巡撫的嫡長女封了惠妃。
忠勇侯的嫡次女封了二品昭儀。
其他零零散散的六七品官員的女兒封了些不重要的貴姬,貴人,才人。
宮裏開始熱鬧起來。
比較打眼的是那個秦語凝,父親不過是個七品的州判,她倒是封了個五品的容華。
三月剛過,邊境傳回消息,遼人在邊境三十里外集結兵力,初步估計有二十萬人。
遼國的皇太孫耶律崢繼承了王位,成爲新遼王。
他上臺之後,一直想着怎麼攻打大周,這纔剛開春就按捺不住要挑起戰爭。
我父親告老,哥哥繼承了鎮國公的爵位,此次是他掛帥去了邊疆。
我的眼皮從哥哥走後就一直跳個不停。
宮裏很是平靜,甚至平靜得有些詭異。
是夜,我依稀聽到兵士調動的腳步聲。
從睡夢中驚醒時,凌霜,已經從外面的耳房起身。
她沒有點燈,藉着廊外的燈光,摸着黑伺候我穿好衣服。
傲雪已經出去打探了一番回來。
「太后,外面的侍衛們說,宮裏進了賊人,爲了太后的安全,侍衛們會守在外面。不過———」
「說吧,不必吞吞吐吐的。」
我把玩着手上的一枚翡翠扳指,有些漫不經心。
「屬下瞧着,這陣仗,不是要防賊,倒像是———」
「倒像是要防着哀家,可真是哀家養的好兒子。」
我笑的涼薄又諷刺,真是什麼種子長什麼苗!
「其他地方呢?皇后那裏有沒有什麼動靜。」
「沒有,屬下出去看了一圈,只有我們這被圍了。」
「你去皇后那裏,守在小殿下身邊。務必保證小殿下的安全。」
第二日,侍衛也沒有撤走,福壽宮出不去也進不來,一切喫喝用的東西都靠外面送進來。
我沒出去,該來的總會來。皇帝來找我時,我正在躺椅上讓宮女捶腿,盡忠在給我剝葡萄。
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盡忠,盡忠倒是沒什麼表情,只專注的剝葡萄。
屏退左右,我擺了擺手,讓盡忠下去,盡忠出去的時候帶上了門。
「朕近日聽聞一樁舊事,母后可想聽聽。」
「陛下,說說看。」
我躺在貴妃椅上沒有起身,拿起手邊的竹籤插了塊梨。
「朕最近聽聞,太后並非朕的生母,朕的生母是罪妃文氏,朕的生母不是先皇處死的,是太后下的旨意」
我眯了眯眼,帶了些危險的弧度,復又笑開。
「陛下真是糊塗了,市井傳言哪能當真,不過是些挑撥離間之輩,企圖離間我們母子情分罷了。」
「當年文氏暗害先帝,企圖謀反,禍及滿門,我當時在陛下面前苦求才保住了你。我若害你母妃,爲何要讓你坐上皇位。」
我看着這個自小在身邊長大的孩子,我知道他已經心中有想法了。
此時他羽翼已豐,翅膀硬了,想飛了,就是不知道他能翻出什麼浪花。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就像當年先帝在戰場捅我父親冷刀子。
皇帝派我兄長去守邊疆,運送的糧草裏一半都是混着石子。
甚至在軍隊裏安插人手,只爲了在混亂中取我兄長首級。
我被困在福壽宮裏,暗衛們打探到的消息羅列整齊的擺在我的案桌上。
幾個高位份妃嬪的母家聯合在一起,皇后也在後宮裏舉步維艱。
後宮的女人想扳倒皇后,前朝的男人們想扳倒我。
孩子是女人的軟肋。後宮的女人們想害嫡長子,無所不用其極,使盡了下作的手段。
哪怕我派了傲雪在暗處保護,這孩子也差點沒命。
清閒的日子總是過得快,我很快就出去了。
皇帝染上了時疫。高熱不退,渾身起紅疹。
國不能一日無君,朝廷不能一日無主。
如今雖然沒有內憂,但是還有外患。
勤政殿上收起的簾子又重新掛上。
「陛下一直待在宮裏好好的,如何能染上時疫。」
我下令徹查時疫來源。這一查就查到了此次選秀入宮的秦榮華,通州州判的女兒。
此女接近小皇帝,悄悄把夾帶進宮,染着時疫的病人血液的手帕與皇帝接觸。
太后震怒,下令徹查秦榮華。
原來這個通州州判,竟然是被先帝滅了九族的文家,文太傅的門人。
這個秦姑娘的身份,竟然是文太傅的嫡親孫女。隱姓埋名進宮,爲的就是報仇。
秦榮華被立刻處死。。
至於陛下,我的好兒子。
我把他關在了福壽宮,一間小黑屋裏,空間狹小,沒有一絲光亮,一絲聲音,小黑屋裏面只放了一桶水。
整整十天,無論他怎麼歇斯底里的嚎叫,都沒有人回應他。
第十一天,我才放他出來。
皇帝出來的時候,已經瘦的脫了形,滿身死氣,眼神呆滯,安靜乖順得像一條狗。
「陛下受苦了。」
我看着龍牀上躺着的少年,走近了兩步。
哪知,他嚇得縮成一團,蜷在被子裏,抖的厲害。
皇帝身邊伺候的人都染上時疫不治身亡。我把自己身邊的盡忠派去貼身服侍他。
皇帝病好了之後又開始上朝了,只是他變得寡言少語起來,勤政殿上屬於我的簾子沒有被撤下去。
這次皇帝生病後留下了病根,脾胃受損,不能根治,時常會纏綿病榻,只能每日用藥溫養。
陛下還是太年輕了,年少輕狂總是要栽些跟頭的,掌管了兩年朝堂就覺得自己可以翻雲覆雨,權利真的會讓人迷失自我。
如果他隱忍個十年,或者撐到自己薨逝,或可有一番作爲。
整頓好朝政,我開始清算起那些朝堂上藏着的牛鬼蛇神。
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正在教懷裏的小孩子認字。
小孩子正是牙牙學語的年紀,指着書呀呀的叫,一副想說話的樣子,逗得我直髮笑。
皇帝身邊的盡忠給我遞了個消息,一羣大臣聚集在勤政殿要求見陛下。
不知道這些人是狗急跳牆還是另有圖謀。
我讓凌霜看着孩子。帶了兩百禁衛軍把勤政殿圍了起來。
我帶着傲雪,進了勤政殿。
「太后,我們要求見陛下。」剛一進去,就有人不長眼睛地湊上來。
「諸位大臣請回吧,陛下身體虛弱,有什麼事明日早朝再議。」
「我等有要事,今日定要求見陛下。」
大殿上,不少大臣們跪在地上,態度堅決。
我緩緩掃視着大殿,此時此刻敢跪着要挾的我的大都是新貴,領頭的幾個正是後宮幾個妃嬪的母家。
那些老牌世家老成精的狐狸,哪怕是那些混喫等死的紈絝們,現在各個都跟鵪鶉一樣縮着腦Ṭũ₊袋站在一邊盯着大殿的金磚,彷彿這勤政殿的磚是不可多得的字畫,沒穿衣服的美女看的是目不轉睛。
心下了然,自己這個太后垂簾聽政十幾年,那些老狐狸對自己這個太后的脾氣,不知道十分也瞭解個八分,都在自己的淫威下屈服了十來年,知道自己的手段。
「哀家說了,皇帝病了,在臥牀休息。諸位大人明日再來吧。」
我的態度溫和,語氣溫柔,可就是有些人不長眼。
「莫不是太后軟禁了陛下。」
有人帶頭,這些朝臣們的言辭逐漸激烈起來。
「你這妖婦,霍亂朝綱,把持朝政,天道不公啊!」一個長得磕磣的御史指着我的鼻子罵得臉紅脖子粗。
傲雪上去一腳把他踹在地上。傲雪用的力氣極大,一腳下去那位御史就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滿朝皆靜,除了那位躺在地上不斷哀嚎,還滿口毒婦妖婦的御史。
我鏘的一聲,拔出了傲雪的劍,一劍橫掃,這位還在咒罵着我的御史就如同被抹了脖子的雞,一隻手死死捂着流血的脖子。
梗着脖子,瞳孔放大,那是人對死亡本能的恐懼。
「呀,劉御史,真是抱歉,哀家十多年不曾提劍了,竟是失了準頭,讓你多受了些驚嚇,多受了些罪,當真是對不住了。瞧瞧你們個個威風凜凜的樣子,哀家當真是老了,竟讓你們欺負到哀家頭上,當真是不知死活。」
這些人顯然沒想到我會在勤政殿上,親手誅殺大臣。
「來人,把這個劉御史拖下去,吊在城門口,讓京城的百姓看看,這個遼人的細作,企圖分裂我大周的國土,離間我大周的君臣,是個什麼下場。此人罪不容誅。給哀家誅了他的九族!」
禁衛軍進來,把人拖了下去,幾個太監,立刻過來打掃大殿,不過須臾,大殿的金磚又乾乾淨淨,讓人難以想象那裏剛死了一個人。
「還有誰對哀家不滿,來,站出來說與哀家聽聽。」
「太后,此舉是否過了些?」一位御史站了出來。
「李大人是吧?不知李大人有何高見。」
這位御史愣了愣,顯然是沒想到我一個身居後宮的婦人一眼便把他認出來了。
「太后,女子不得干政,太后垂簾聽政,本就已經不妥了,還望太后還政於陛下,我等本不欲於太后爲難,只請太后還江山社稷一個海晏河清。」
李御史說的正義凜然。我卻覺得好笑,李御史這個人耿直又固執,被人推出來當槍使。這些朝堂上的男人沒什麼本事,倒是一個比一個道貌岸然。
不過是眼見自己要重新掌權,害怕陛下許給他們的承諾化爲泡影,一個個上躥下跳。扯上什麼女子不得干政,什麼江山社稷,都是他們一己私慾的藉口罷了。
眼看着被我震懾住的新貴們又開始蠢蠢欲動。
我笑的嘲諷至極。「李御史,誰告訴你,哀家沒有還政於陛下?是陛下親口告訴你的?」
「哀家兩年前便交還了傳國玉璽,虎符。國政,兵權現在皆在陛下手中。明日早朝你大可問問陛下!」
「你們這些人難不成想要逼死哀家?如今陛下身體有恙,哀家垂簾聽政,殫精竭慮,從旁輔佐,你們上躥下跳是要逼死哀家,逼死陛下嗎?」
「陛下如今身體不好,你們竟都在此行逼宮之事。門外的禁衛軍聽令,今天所有參與此事的大臣,統統給哀家抓起來,嚴加審問,哀家懷疑他們之中有遼國細作,企圖顛覆大周」
我懶ťũ̂ₑ得和這羣小人墨跡,直接把他們全部關了起來。
「哀家知曉你的忠心,今日之事哀家不罰你,哀家倒要問問李御史,大周的百姓如今可禁得起戰亂,禁得起動盪,食百姓俸祿,當做忠百姓之事,李御史,哀家說的你可明白?」
說完我率先離開。李御史呆愣許久,直到大臣都走完了,他才失魂落魄的離開大殿。
大周,在我的治理下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
靖安三十六年,皇帝臥牀不起。十八歲的太子蕭遠洲監國。
靖安三十九年,皇帝駕崩。太子蕭遠洲即位。
次年六月,太皇太后薨逝,陛下哀痛不已,罷朝三月,用最高規格下葬。併爲其加封,崇德慈安聖恭懿昭和慎敬仁惠寧宣康裕順端莊誠憲皇太后,在位期間每每提到這個祖母都哀痛不能自抑。
番外 1
我是蕭祁山的皇后,可是他不喜歡我,我每日在後宮裏喫齋唸佛,無所事事。
他登基爲帝,我做了皇后。這明明不是我能選擇的,可他連對嫡妻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
宮裏的第一個十年,我看着穆堇年風光無限,說真的,我不羨慕她。
宮裏的第二個十年,又來了個淑妃。
我知道,陛下,並不是一個長情的人。
果然,他要對鎮國公府下手了。
我曾經以爲女人都是無能的,柔弱的,再怎麼剛強也要依附男人,可穆堇年不一樣。
她手腕鐵血,不像女兒家,倒像是個男兒。
她很快對進行了蕭祁山回擊,並且一擊斃命。
我爲什麼會幫她呢,大概是她活成我想活成的樣子,敢愛敢恨,堅毅果敢。
我現在住在行宮裏,生活富足,母家顯赫,此生足矣。
番外 2
我是蕭遠洲,我自小在祖母身邊長大,祖母是個很有能耐的人。
我自十歲起,祖母便會帶着我上朝堂。
我會和祖母說一些對朝堂不成熟的見解,祖母會耐心的聽着,然後溫柔的給我糾正。
慢慢的,我錯的越來越少,我知道祖母對我期望極高,我也向着祖母期望的方向努力。
我的母親很溫柔,也很愛我,她會給我做很多糕點,各種補湯,從不假手於人。她讓我好好聽祖母的話,不要辜負祖母的期望。
我的父親,我聽宮裏的太監議論過,那是我祖母的養子,祖母對他不好。
並不是我想說父親的壞話,只是他很陰鬱,我每次見他都很難受,我還是喜歡和祖母在一起。
我十四歲開始就已經幫祖母處理朝政了,十八歲監國時,祖母把權利都交給了我。
她說,去吧,洲兒,你會是大周最負盛名的帝王。
我做到了,大周在祖母治理下,風調雨順。在我手裏,更是錦繡山河,開創盛世。
番外 3(蕭祁山)
母妃死的時候,拉着我的手,告誡我一定要活下去。母妃說,京城就是個喫人的墳墓。待到成年,封了王爺,求一個偏遠的封地,離京城遠遠的。
那一年,我六歲。
沒有了母妃,我甚至開始連飯都喫不飽,母妃只是個貴人,外祖家不過是個七品曲州通判,非詔不得入京。
只有我活着,活到成年,封了爵位,母親能成太妃,我才能給母親重新供奉牌位,而不是依貴人例草草下葬,什麼也不剩。
宮裏的人慣是會踩高捧低的,我在宮裏熬啊熬啊,即使地位不如幾個皇子身邊的貼身太監,我也努力活着。
有一年冬天,陳妃所生的六皇兄搶走了我一個福袋,福袋上繡了個栩栩如生的紅色小麒麟,六皇兄很是喜歡,便來搶奪。
那是我母妃留給我爲數不多的遺物,用了失傳的刺繡針法,復刻不了。
搶奪福袋時,我把六皇兄推倒了,四皇兄和六皇兄關係好,便叫了人一起上來打我。
我蜷縮在地上,這不是他們第一次打我,我攥着福袋,硬扛着不坑聲。
沒人會來救我,我知道,他們受寵,他們的母妃也受寵,我已經不是一個只會幻想絕世英雄的小孩子了。
事實也像我想的那樣,沒有人來阻止他們,他們打累了,六皇兄上來,用腳踩着我的頭,把我的臉壓進雪地裏,啐了一口。
「賤骨頭,給你臉,你不要,一個破福袋,誰稀罕,我們走!」
我心裏憋着一口氣,這種人也配做龍子!
「喂,你沒事吧?」一個清亮軟糯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趴在地上沒有動,我不想別人看見我在哭。
我還在維護我那一丁點可憐的自尊心。
小女孩見我沒搭理他,讓侍女去找人,自己蹲下來拿了個小木棍戳了我幾下。
我轉過頭,惡狠狠的瞪她,卻撞進一雙擁有璀璨星河的眼眸裏。
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直接把我從雪地裏拎了起來。
「男子漢大丈夫,當立世間,我祖父說了,男兒流血不流淚。」我愣愣地看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把我訓了一通,慢慢走遠了。
從那次以後,我的日子好過了起來,父皇像是終於發現了我這個兒子一樣。
四皇兄,六皇兄被父皇罰了。
我也有了自己的份例和下人。
也可以和他們一起讀書,習字,參加宴會。這都是以前沒有過的。
雖然他們還是會找我的麻煩,但也不敢像以前一樣對我拳打腳踢了,我的日子已經過得比以前好太多了。
她是天之驕女,只要有熱鬧的場合總是有她的影子。
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美得像是太陽耀眼,總能吸引全場的目光。
只要宴會上有她,同座的人都在偷偷談論她,只是他們大都說她嬌蠻任性,不懂溫婉,美則美矣,太過奢靡。
說她持槍策馬,不像個女人,逞兇鬥狠,不是女子之道。
但是我知道,每一次她出現,他們的眼睛就像長在她身上一樣,好幾次斟滿酒都不自知。
我回去之後,滿腦子都是她馬踏飛雪的場面,鬼使神差的作下了一副畫。
我作完畫,才如夢初醒,看着畫上的女人,持槍策馬一身紅衣的背影,我捨不得燒燬,小心翼翼的藏好,我知道她不是我能肖想的。
我藏起了畫,也藏起了我不能言說的心思。
那年皇家圍獵,我不小心聽到了,四皇兄想害她,第二天狩獵時,我小心地跟着她,只是我騎術不精,很快被她甩開了。
我急的不行,她好像是往着東邊的猛獸區去了。
我聽到了一聲虎嘯,然後接二連三虎嘯聲不斷傳來,我拼命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趕。
她渾身是血地躺在雪地上,我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到她旁邊的,看着她呼出的白氣,才放下心來。
她傷得很重,我不敢騎馬顛簸。
小心地背起她,往營帳的方向走。
誰知道,剛遇猛虎,又遇羣狼,我小心地護着她,還好危機關頭,國公府的人找了過來。
國公府一怒,朝臣們都戰戰兢兢。
父皇給了我不少賞賜,我有了自己的少傅,可以自由出入皇宮。
她傷的很重,未來好幾年,我都沒在熱鬧的場合見過她。
但是我們終於有了交集,她會帶着我偷偷去不起眼的巷子裏只爲喫一串糖葫蘆,一碗芝麻湯圓,京城附近的山泉裏烤現撈上來的魚。
會和我說起身邊發生的小事,談起對女工,彈琴的不耐,我們一起騎馬,射箭,不必想起自己的身份和糟心的過往。
那段時間,是我最放鬆,最開心,距離她最近的時候了。
我十六歲那年父皇給我賜了婚,封了王,賜了府邸,一個六品官的嫡女,配我這個不受寵的皇子剛好。
那一瞬間,我突然對皇權有了渴望,父皇可以決定我的婚事,如果我做了皇帝,是不是也可以娶到我想娶的人。
我開始培養自己的心腹,我盯上了四皇兄,衝動易怒,母家和京城步兵司有淵源。
我在等着京城亂起來,富貴險中求!
終於,機會來了!
我讓安插在四皇兄身邊的謀士,給四皇兄出主意,果然他上當了。
四皇兄在京城裏大開殺戒,我已經收拾好東西躲了起來,可我不知道,她竟然帶人擋在我的府門前。
我匆匆趕回來,她提劍替我擋住了千軍萬馬。
鎮國公帶兵趕了回來,打着勤王護駕的名頭,替我撕開了包圍住皇宮的兵馬,護着我見到了父皇。
我如願做了皇帝,我的皇兄們都死了,我迫不及待地迎了她進宮。
除了皇后的位置,我給了她無限尊容。
誰也不知道,父皇臨終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臨終遺言是,殺鎮國公!
十年很快就過去了,我開始在朝中站穩了腳跟。
大周的百姓人人都知道鎮國公府,這讓我隱隱不安。
尤其是在我每次想到,自己的皇位是怎麼來的,我就對鎮國公府更加忌憚。
文臣篡國還需費一番周折、武將只需要拿起手裏的鋼刀,我小心翼翼地不敢讓她懷孕。
我開始提拔朝上的官員,召回了我的太傅,納了太傅的女兒爲妃。
我沒想過傷害她,只要除掉鎮國公,我不會動她和她的的家人。
我還沒來得及動手,她就懷孕了。
我對鎮國公動手了,也對我們的孩子動手了。
她那天流了好多血,我慌了。她問我,陛下,是你嗎?我沒想到她都知道,她還是喝下那碗藥。
她想用那個孩子換鎮國公平安回來,我沒應她。
鎮國公雖然斷了一隻手臂,但他活着回來了,還帶回了太傅通敵的證據。
我知道,那是國公府對我的不滿,我把太傅下了獄,卻沒處置他。
我在找機會給他翻案。
我以爲一切都恢復正常,我還是很寵愛她。
最後我也如願拿回了虎符,收回了兵權。事情都向着我預想的方向發展。
我開始越睡越久,昏昏沉沉,我知道是我的身體出了問題,可御醫什麼也查不出來。
一次昏迷中醒來,我看見她拿着我的硃批御筆批奏摺,謀權篡位,我腦子裏立馬有了結論。
我也終於知道了,老鎮國公說她文武雙全不摻任何水分。她把大周打理的井井有條。
她處置了文太傅一家,但是沒有傷害淑妃的孩子。
我昏迷的越來越久,偶爾清醒時,我在想,大抵是自卑吧,她像是一團火焰一樣耀眼,而我就像是躲在淤泥裏的臭蟲。即使僥倖飛上雲端站在她身邊,也害怕會從雲端跌落。
我寫了傳位詔書,能讓她名正言順的做太后,不至於被史官詬病,算是我爲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也算給淑妃,文太傅一族留了個後。
我坐在玉階上,腦海裏如走馬觀花,我這一生,因她而精彩。
我看着她的側顏,臉頰上似乎有一道淚痕,我想抬手,才發現自己沒了力氣,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殘陽如血,我看見雲端,一個紅衣似火的小姑娘。
此生荒唐,來世定不誤卿終身!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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