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五年,我跟顧睿辰提了離婚。我說我愛上一個人,想恢復單身,清清白白地去追求他。
姓顧的臉上黑紅交加。
他這兩年跟吳曉菁打得火熱,差點被我捉姦,卻一直矢口否認,堅稱自己清白。
我告訴他什麼叫清白。
他惱羞成怒問我:「你是不是以退爲進,想引起我注意?」
我搖頭:「我不是那種人。」
當年我第一次捉姦,就在這個辦公室。
我進來的時候,顧睿辰正在整理衣服,而休息室的門夾住了一片衣角。
我直接叫來公司員工,當着衆人的面打開休息室的大門。
吳曉菁衣衫凌亂地暴露在衆人面前。
顧睿辰出軌以來,我確實哭過鬧過,但我沒幹過耍弄心機的事。
我是個數學天才,他可以各種嫌棄我,但他不能否認,在我們要好的漫長歲月裏,我從來不屑於搞那些彎彎繞繞。
顧睿辰信了,又問:「你想報復我?」
我回答他:「別這樣說,會玷污我的愛。」
他氣笑了,放狠話:「我不同意。」
我平淡回他:「不要說幼稚的話,都不是小孩子了。」
他終於不再居高臨下,沮喪地問:「他是誰?」
我沒慣着他:「別問那麼多,像個怨婦。你的選擇只有一個,那就是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當然是先安撫他離婚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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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第一次捉姦的過程,其實還蠻有趣的。
只是最終的結果有點出乎預料。
我從小就被家裏人說「軸」,普通話意思就是呆愣,ţũₜ不懂變通。
後來我被發現有數學天賦,身邊的人又說我是天才範兒。
我和顧睿辰是高中同學,那時候我雖然好看又聰明,但並不受歡迎。
因爲我整天愣頭愣腦,一點都不會社交。
所以沒人想到顧睿辰會喜歡我。Ťṻₙ
這種情況在大學時有所好轉,我雖然依舊懵懂迷糊,但周圍的人卻懂得了欣賞,他們稱呼我爲數學女神,對於我生活中的弱智行爲也多加包容。
我和顧睿辰是在大二那年創辦的公司,按照小作坊的操作模式,股權比例他 51%,我 49%。
創業開始的時候,全靠我的數學模型支撐他的創業計劃。
後來他這個計算機專業的高才生纔有用武之地。
大學一畢業我們就結了婚,那時候我們感情真好。
我 25 歲的時候,公司開始第一輪融資,公司業務就基本沒我啥事了。
顧睿辰慣着我,讓我在公司掛了個副總的閒職。主管人事財務後勤等一應行政事務。
每個部門都有得力人手做負責人,就這樣我都幹不好。
顧睿辰也沒讓我離開,他說我在這裏,他就心安。
可我待不住,我開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是旅遊就是健身,心思浮動。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闖進顧睿辰辦公室,他站在辦公桌前,上身襯衣大敞,露出健碩胸膛,卻也顧不上扣扣子,只埋頭整理皮帶。
我愣在那裏,他神色晦暗不明,一邊穿衣服一邊說:「下次進我辦公室記得敲門。」
我從不敲門,他也從沒說過我。所以,這次他爲什麼那麼生氣?
我來的時候,走廊很安靜,我的腳步聲很清晰。所以……
我暗自心驚。
下意識地往四下看了看,一眼就瞥見總裁辦休息室的門夾住了一片衣角。
而顧睿辰並未跟隨我的目光,他沒發覺我看到了什麼。
他只顧得掩飾,邊扣衣釦邊說話:「我肩頸疼,想貼膏藥緩解一下,衣服都脫了,才發現膏藥用完了,夏叢,你幫我出去買幾貼。」
我用手機在辦公羣呼叫各部門主管。
不一會兒人都到齊了,顧睿辰驚訝地望着我:「你這是要幹什麼?」
我心如擂鼓,故作平靜,解釋道:「當然是有事……」
我解釋什麼?明明犯錯的是他。
於是我也不心虛了,氣鼓鼓地說道:「你不用指望我下次會記得敲門,你別總在辦公室脫光衣服就好了。」
顧睿辰氣得胸膛急劇起伏,臉色陰沉如墨,卻一聲不吭。
我不太會說話,一般都是他忍讓我。就像現在這樣。
我看人來齊了,也不多言,直奔休息室而去。
按了一下把手,門被鎖住了。
我這人反應就是快,沒等顧睿辰阻止我,我立刻用包砸碎了磨砂玻璃。在顧睿辰飛奔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時候,我早已把手伸了進去,將門鎖打開。
即使顧睿辰拽住了我,我還是把那扇門打開了。
裏面吳曉菁衣衫凌亂地站在那裏,滿臉驚恐。
我冷笑。
我猜她是匆忙鑽進休息室的。
她剛進去我就進到辦公室了,她爲了不發出聲音,只能老實待着。
後來她急中生智鎖上門,卻還是被我打開了。
她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這樣狼狽地暴露在人前。
-2-
周圍一片低聲抽氣聲。衆人再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大瓜。
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吳曉菁怨毒地看着我,顧睿辰趕忙把西裝外套披在她身上。
並且呵斥我:「你一天滿腦子都在想什麼齷齪事,曉菁她只是來我這裏換衣服。你倒好,弄得跟捉姦一樣。」
我們四目相對,我眼中的控訴夾雜着虛弱,他神情狠戾且複雜。
我後知後覺地開始發抖。
我平日裏事事依賴顧睿辰。此時突然違逆他,卻只是表面兇悍,內心早就慌得一匹。
自卑的反面就是自大。我性格也有這樣的兩極,我不允許自己尊嚴掃地而毫無作爲。
至於以後會怎樣,我沒有預判。
面對顧睿辰兇悍的指責,我雖然慌,但還不至於亂:「我進來的時候,你正在扣皮帶;現在她也衣服凌亂,你怎麼解釋?」
顧睿辰惱怒地說:「你自己時常發癲也就罷了,別扯上大家。
「曉菁是我助理,她自然可以用我的休息室。
「至於我,想貼膏藥而已。
「你少在這自以爲是。你看誰搞不正當關係會不鎖門。」
我陰沉地看着他:「情難自禁的時候,就會忘記鎖門。」
「你閉嘴!」顧睿辰震怒非常,「其他人可以散會了。今天的事如果被ṱůₛ散播出去,我會追究責任。開除是免不了的。」
他很有威懾力,也很有手段。
是非黑白雖然還在那裏,但也被他攪渾了。
然後又怒喝我:「還不滾?!等我拖你出去!」
我心頭一緊,他還從未對我發那麼大的火。
我轉身欲走,後來又緩緩轉過身。我並不是真的魯鈍,有時候我比誰都清醒。
我目光哀切地看向顧睿辰:「阿辰,愛和人情世故不同。愛憎都是分明的,如果不愛了,通知我一聲,不難吧。
「比起被拋棄,我更介意被欺騙。
「拋棄是相對的,我會站起來自己離開;但欺騙是絕對的,是不可原諒的。我希望你知道這一點。
「我走了。你好好想想,瞞得了一時,瞞不了長久。將來等你們的關係大白天下,只會更丟人。」
對方只回我一個字:「滾!」
我的眼淚終於潸然落下,我愛他依賴他,把自己拜託給了他,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跟他反目。
我要好好想想我自己,還有我未來的路。
眼下,我強行按捺住崩潰的心情,譏諷地說道:「你的扣子扣錯了,好醜。」
我今天來是給他送飯的,此刻飯盒就在我手上,裏面的飯菜鮮香撲鼻。
我從不做飯的,今天是我第一次爲他下廚。
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忽然悲哀地想起來,我今天來不光是送飯的,我還想告訴他,原來我還是個做飯的天才。以後只要我閒下來,就會一直給他做。
當初我是懷揣着多麼喜悅的心情而來的,離開時就有多麼不體面。
是的,比起吳曉菁,我是更狼狽的那個。
-3-
回到家裏,我渾身癱軟,像被人抽去了所有力氣。
那場對峙的後勁很大。
我心臟一直怦怦亂跳,各種情緒紛紛擾擾,激盪得我根本沒辦法平靜下來。
我不得不喫上點安眠藥讓自己入睡。
一覺醒來,當所有的紛擾都安靜下來時,只有一個聲音冰涼刺骨。
顧睿辰背叛我了。
我的世界天翻地覆。
顧睿辰沒有回家。這是我倆在一起以來,第一次吵架以後,他沒有任何消息給我。
我要失去顧睿辰了。
漫漫長夜裏,我一時目眥欲裂,想要把他抓到跟前問問他到底想怎樣,一時又蒙着被子失聲痛哭。失去他,我該怎麼辦?
-4-
我頂着熊貓眼去上班。
我至今仍搞不清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去公司幹什麼?
再找顧睿辰吵一架?
或者,我內心深處還殘存着希冀,我想問問顧睿辰,他到底還愛不愛我?愛我爲什麼又要背叛我?不愛我又爲什麼對我那麼好?
有一點我不得不承認,這樣糾糾纏纏,是因爲我並不想失去他。
我想知道他到底怎麼了。
結果祕書告訴我,顧睿辰出差了。
出差了?他連行李都沒收拾,他就這麼出差了?
我感覺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以爲吳曉菁會離開,也做了思想準備,他們的關係會轉入地下。
可我萬萬沒想到,吳曉菁會留下來。
茶水間裏,吳曉菁和她兩個狗腿在聊天。我幫一位同事升級維護軟件,恰好坐在附近。
她們洋洋自得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我能聽見,自然還有不少別的同事能聽見。
我想不明白,她爲什麼仍然會大大方方地待在公司裏。
她語氣輕鬆自在,彷彿昨天衣衫不整,雙手環胸的人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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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震驚的還在後面。
茶水間的聊天聲音越來越大,字字句句針對我,肆無忌憚。
吳曉菁的聲音隱隱帶着得意:「她不會打扮,總是一副學院風在辦公室裏晃,有多不合時宜,自己心裏一點數都沒有。
「不知道照顧家,也不照顧老人,像個孩子似的總要顧總照顧她。」
狗腿一連忙附和:「我聽說了,他們家都是顧總下廚做飯。」
吳曉菁笑意吟吟:「何止是不會照顧家,她自己連頭髮都懶得洗,洗髮水也經常忘記買,用光了來不及買就用肥皂洗。笑死人了。可惜顧總,好漢無好妻。上班要料理公司,下班還要照顧家庭。那女的,完全就是甩手掌櫃。」
狗腿二幫腔:「說是數學天才,自理能力差,不懂人情世故,我看她就是自私,只顧自己享受。
「都說她是公司元老,對公司有貢獻,我是沒看見這貢獻在哪,當攪屎棍倒是一把好手。」
我早已點開手機錄音鍵,因此強忍住上去撕她們的衝動。
她們三人剛從茶水間散開,我就把錄音上傳到辦公羣裏。
這個羣可不是中層管理人員幾個人的小羣,這是全體員工幾百人的大羣。
程序員裏有年紀小的,可不慣毛病,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羣裏頓時議論紛紛。
我在錄音底下留言:「我不愛洗頭,這確實是我幹出來的事。只是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是在我家安攝像頭了嗎?」
衆人頓時鬨笑。
下午的時候,人事經理找到了我:「夏總,顧總的意思是你被開除了。」
看着我驚愕的表情,她無奈地補充了一句:「您二位是神仙打架,我們是小鬼遭殃。有什麼事,您可以好好跟顧總商量,我這邊就是傳話的。
「門禁卡明天起停止使用。您手頭也沒什麼可交接的,我就不難爲您了。這張表格麻煩您配合填一下。」
我低頭看了眼表格,密密麻麻一大堆項目,讓我頭暈目眩。心裏被刺痛以後,下意識就強烈地反擊。
再抬頭時笑着對她說:「那就再麻煩你傳個話。我這邊通知他離婚。不要躲着,誰不離誰孫子。」
我是真想離婚,心痛到極點,其實就圖個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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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一天的是是非非,我惡劣的心情居然好了不少。
和最開始發現顧睿辰出軌時,那種山崩地裂的感受不同,注意力稍稍轉移了一點,我整個人就輕鬆許多。
我到家的時候,出乎意料,顧睿辰坐在客廳沙發等我。
昨天到今天,他一整天沒聯繫我,曾經給我的錯覺是他這輩子都不會理我了。
這的確是讓我怕了,巨大的空虛寂寞感吞噬了我。
可是對於我來講,最難熬的一天已經過去了。
想要拿捏我,他錯失了最好的良機。
我站在樓梯拐角處回望他。
他臉上看不出喜怒,和我遙遙相望。
半天,他拍了拍身邊沙發的空位,呼喚我:「來,坐。」
我和他是高中同學,他是校草,我是學霸,但我融入不了任何圈子。
還是一次在游泳館,他被人戲弄,扔進水池裏,沒人知道他怕水,不會游泳,只有我看出來了,急忙游過去,將他拉到淺水處。
他嗆了好幾口水,死裏逃生之餘,和所有人斷絕往來,只和我交往。
從那之後,我和他從未離心。
隨着年齡的漸漸增長,他逐漸心機深重,但對我向來是掏心掏肺。
面對他比我越來越成熟,時常像照顧小孩子一樣對待我,我也願意依賴他。
故而,一般這種時候,當他像呼喚寵物一樣叫我的時候,我也會像小貓一樣撲到他懷裏,磨蹭他。
可今天不同。
我沒有響應他的呼喚。我下意識地排斥他。
他主動走過來,用力把我拉到客廳。
途中我幾次想甩開他,都被他強硬地拖拽回去。
我被他按在沙發上,四目相對,他想吻我,被我躲開了。
他也不惱,坐到我身邊,一手把我攬過去,輕輕摟住。
柔聲安撫:「還生氣呢?你把公司搞成一團亂麻,我還捨不得讓你生氣。自己乾熬了一天,就屁顛屁顛趕緊回家了。你倒好,一直氣到現在。」
我譏諷地看着他,像是不認識他。
他略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輕咳了一聲。
「夏叢,我是爲了你好,也是爲了咱倆好。你小孩子心性,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交給我就好,你不必亂摻和。
「我從未想過要害你,我依然如初見般愛你。你可以相信我。」
「公司那裏……」他停頓了下,似乎有些煩惱,「現在公司規模越來越大,已經不適合你了。你太莽撞,做事情一根筋。往後可能會惹出更大的亂子。」
說到這裏,他似乎坦然了許多:「你是天才女孩,你想學什麼易如反掌,何必在公司這攤爛泥裏磋磨自己。我給你報了程序設計的高級課程,你學學看,會對你有益處的。」
我閉了閉眼,其實我倆都長大了,也都改變了,只是互相都沒察覺。
我認真地對他說:「謝謝你的提議。我會好好思考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但是今天是你不對,錯不在我,我要離開公司也不是以這種方式。
「你說我莽撞,可你看不見別人的卑劣嗎?其ṭûₑ他人呢?你是怎麼處理的?」
他眼眸深沉,面色晦暗不明:「我同樣開除了兩個,吳曉菁那裏給了警告處分。」
我點點頭,面色陰寒,起身要走。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夏叢,別任性。我和她,沒什麼。」
我眯着眼看他:「沒什麼?沒什麼你還跟她說了我那麼多事?你有怨言可以對我講,我是沒長耳朵嗎?
「我就那麼讓你厭煩嗎?和我在一起壓力那麼大嗎?需要找另一個人傾訴發泄?」
顧睿辰無奈而又寵溺:「我哪裏是發牢騷,我只是把你的缺點當成你的可愛之處,跟她們隨便閒聊。」
我突然就感覺胸悶氣短。
我很生氣,但我沒辦法反駁。
跟他這樣的高手過招,我確實落了下風。
不知不覺,我倆已然站到了對立面。
來不及整理自己的心緒,我單刀直入跟他講:「我離開公司可以,吳曉菁也要同時離開。」
「你不是說你們兩個沒什麼嗎?證明給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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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睿辰愣了一下,彷彿沒見識過我如此鋒銳的一面。
緊接着一把將我拉進懷裏:「好了,別喫醋了。你就聽我安排,到外面進修去。吳曉菁是公司內部的事,我會看着辦的。你別管了,好嗎?」
我掙脫了他的束縛,倒退了幾步。
他乾脆把我打橫抱起,順着樓梯來到臥室,將我放到牀上。
他躺在我旁邊,按住我讓我別亂動。
之後委委屈屈對我說:「老婆,我很想你,一晚上都沒睡好。我昨天自己住酒店,本來想給你個教訓,因爲你冤枉我了。
「可最終ƭü₁卻懲罰到了我自己,我根本睡不着。我又氣又怕。我氣你不相信我,又怕和你有了裂痕。
「咱倆在一起十年了,從來沒生過這麼大的氣。
「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不應該冷待你,有問題就解決,不應該冷暴力,是我的錯,你懲罰我吧。」
說完,他低下頭去,十分可憐,像只剛剛被遺棄的流浪狗。
我沉默不語。我知道他在耍花招,可心裏某處還是鬆軟了。
他又湊近了些,溫言軟語:「老婆,你太不自信了。你是誰啊,你是咱們學校理工專業的女神。你是驚豔了別人年少時光的女孩。
「吳曉菁是哪種人呢,拼了老命才考上普通大學,唯一比你強的,就是會察言觀色。
「你想啊,她一無所長,只能靠這個本事謀生,在公司求一席之地。這種螻蟻一樣的人,你何必跟她一般見識。我又怎麼會喜歡她,這種人放到人堆裏一抓一大把。」
他後來說什麼,我沒聽清了。
這兩天我神經緊繃,現在終於可以安心睡一覺了。
至於真假對錯,以後總會弄清楚。
後來很多年過去,我回想起那天,我爲什麼要退讓。
不僅僅是我對他的依賴性還在。
也不是我被他糊弄住了。那片被門夾住的衣角,就是出軌的證明。
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他出軌了。
至於那百分之一沒出軌的概率,我選擇了相信。
這份信任來源於我的一片癡心。
這種靠着踐踏我尊嚴換來的給我們婚姻續命的機會,僅此一次,過期不候。
我希望他能懂,能珍惜,能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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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關係得到了暫時性的緩和。
早晨起來的時候,我是被飯香引誘起來的。
顧睿辰給我做了豐盛的早飯。
我倆沉默不語地喫着。
他上班前,想要跟我吻別,我卻突然拿出了一面小鏡子。
我讓他看鏡子裏的自己,對他說道:「你說我是驚豔了別人時光的女神。你自己其實也是個男神。」
鏡子中的顧睿辰英姿勃發,眉眼俊朗,比之少年時期,更加清貴雋秀。連帶着上位者的威嚴,讓他渾身都在發光。
鏡子太小,照不到他全身。
實際上,他身形健碩,穿上高定西裝,更顯得挺拔不凡。
我語氣低沉,卻帶着幾分誠懇:「這樣的你,也不是個凡夫俗子。即使咱倆分開,你再找新人,也不該太差勁。
「你口中螻蟻般存在的吳曉菁,確實低賤。無論外貌、才能、品行,她都不夠看。你和她這樣的人牽扯不清,只會拉低了你的檔次,順帶着還拖累了我。
「要是哪一天,我真被吳曉菁這樣的人打敗了,我連女神的地位都保不住。所以,親愛的,我真的要拜託你了。」
我無限譏嘲,無限悲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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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再去公司。說不清原因,也許只是想逃避矛盾。
終究我還是一個懶人,有天賦撐腰,我只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顧睿辰知道我現在處於警備狀態,十分自覺地接受監督,時不時發來消息,中午整個午休都會跟我視頻聯機。
他減少了加班,即使偶爾加班也會一直保持視頻通話。
我問他你累不累,他說他願意。
見我給了他好臉色,他又讓我給他做飯:「好可惜,沒能喫上老婆的手藝,我都盼了好久。」
原來那天他回家後看見了我準備的飯盒。
認錯的時候,沒敢提及,想來是怕火上澆油。
現在又向我撒嬌。
我至今忘不掉那個「滾」字,我也想跟他說一句「滾」,話到嘴邊,卻沒說出來。
我說不出那麼絕情的話。
他午飯時分跟我說:「老婆,我們今晚租一艘遊艇出海吧,好久沒放鬆過了。以後有了孩子,就更做不到了。要珍惜時光啊。」
我意興闌珊,表示拒絕。
他趕忙又說:「你不喜歡啊,那我今晚早點回去陪你。」
我忽然間不開心起來,誰用他陪?
除了生活瑣事之外,我精神上一向都挺獨立的,從來沒要求他陪我做某件事,過哪個節。
我想去哪兒就自己去,愛幹什麼就幹什麼。
他把陪我當成恩惠,我很膩煩他這種態度。
我掛斷了視頻聯機。
下午,我來到負責公司上市的律所,有檔要我簽字。
走完手續以後,律師又拿出一份財產轉讓協議,包括顧睿辰新買的一幢獨棟別墅在內,連同我們現在住的這幢聯排,所有的固定資產轉成我個人財產。
我簽好字之後,律師替我高興:「顧總原本打算買遊艇,已經準備簽字付款了,知道你不喜歡,立刻改主意買了幢獨棟別墅。」
-10-
幾天以後,我給顧睿辰買了一家有名的私房菜作爲午餐,準備給他送過去。
他幫我報的程序設計課太簡單了,我早已經學會。
在家待得確實無聊。
可我也承認,在公司我也無聊。
之前喜歡待在公司,是因爲時時刻刻都可以跟顧睿辰碰面,現在他不需要我了,而我也沒了那份興致。
我拎着飯盒去找顧睿辰,到了他們辦公室,卻發現裏面空無一人。
也不能這麼說,起碼有人幫我打開門禁。
唯一剩下的員工告訴我,全體員工開年會去了,地址在五洲飯店某某宴會廳。股東也可以去,新加入的幾個股東都去了。
我問他爲什麼不去,他說我有急事趕去外地一個客戶那。
我說你把請柬給我吧,反正你也沒用。
我到酒店宴會廳以後,正巧主持人宣佈優秀員工上臺講話。
我抬眼看去,吳曉菁神采飛揚地拿過了話筒。
她先是簡單做了一下工作總結,然後很感慨地發表了一番見解。
她說:「尊敬的各位領導,我是一個普娃。我沒有驚人的天賦,只有努力再努力,纔可以使自己不那麼平庸。
「我一直在思考什麼是大女主。大女主不是那種天賦異稟的人,她是那種即使條件有限,客觀環境不允許,她自己被拘在一小方天地裏,也能努力向上,積極進取。對,就是這種人,纔是我心目中的大女主。」
臺下顧睿辰帶頭給她鼓掌,衆人交口稱讚。
輪到顧睿辰上臺做總結,他也無限感慨地說:「幹我們這一行的,理科天才很重要,可我就是能從人羣中看到曉菁身上閃閃發光的優點,大家都不要自甘平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發揮出長處,你就是最棒的。」
接下來主持人宣佈公司上市以後,將給予優秀員工股權激勵。
這份珍貴的名單裏,在一衆計算機高手中,唯一文科出身、行政工作、現任顧睿辰助手的吳曉菁格外耀眼。
她上揚的嘴角就沒有壓下來過。
-11-
我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宴會廳的掌聲刺耳。
我怎麼也想不到,人居然有兩面。
顧睿辰是個兩面人。
有神祕人給我發消息,此人的微信名字和頭像我統統記不得了。
消息如下:【夏總,我剛纔看見您了。大家心裏其實不平衡。懂的都懂。現在給您提供一個線索,顧總新提了一輛邁巴赫,原來的寶馬就給吳曉菁了。】
【車子的牌照您應該知道,現在就停在酒店地下停車場。我勸您不要去找,在停車場 B 出口等着就行,大家等會兒要去飯店喫飯,B 出口那裏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我按他說的到達 B 出口,卻發現車流速度很快,我捕捉不到什麼。
觀察了一下地形,我找到了他們外出的必經之路,就等在路邊。
沒讓我等太久,吳曉菁果然開着我名下的那輛寶馬出來了。
紅燈時間很長,她右轉彎等在最外側的車道上,我甚至能看清楚她在拿着小鏡子補妝。
我找來戶外遮陽傘的傘柄,對着這輛車的擋風玻璃就揮了出去。
車裏的人嚇了一跳,待看清來人是我,更是大驚失色。
我一下一下地砸着,聲音迴盪在整條街上。
車流被迫停住,後車被驚呆了,甚至忘記按喇叭催促。
吳曉菁嚇得蜷縮起來。
我打累了,放下傘柄快速離去。
-12-
穿過人行橫道之後,路邊矗立着另一家五星酒店——麗思酒店。
我在路口被人拽住胳膊。
我回頭看來人,有些面熟,可能是因爲他長得有點像明星於和偉。
可那人一開口,卻嚇了我一跳:「夏叢,你跟我來。」
他眼中的痛惜之色快要溢出來。
我皺眉:「我們認識嗎?」
他流露出哀切:「我是你學長宋霆撼,我大你三屆,你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
接着他țú⁸拿出手機,找出一張合照,「這是我們組隊參加數學競賽的獲獎留念。」
我點頭,表示我想起來了。大名鼎鼎的宋霆撼我當然有印象,只是一時沒記起罷了。
宋霆撼無奈地搖頭:「你真的記起來了?」
我不耐煩地說道:「我說有就是有的。」
他連忙點頭,說:「那就好。」
大約我現在太焦躁,他怕我更生氣,語氣萬分謙和地說道:「你跟我來一下。」
我跟他來到麗思酒店的行政辦公區。
那裏看上去像是他的辦公室,又有點像茶座。
宋霆撼說道:「這家酒店現在是我下屬基金控股,所以我在這裏有一間辦公室,我把隔壁茶座和辦公區連在一起了。」
我不由得感嘆:「好厲害。」
接着問道:「你找我有事?」
宋霆撼略帶無奈,也帶了點嘆息:「我聽說了點你的處境,早就想找你,問你想不想加入我的團隊,只是最近事情太多,還沒來得及。」
他頓了一下,觀察我的表情,確認我並不排斥,接着說:「你的數學天賦,能讓你隨時轉化成證券分析師,加入我的團隊,你願不願意?」
巧了,要是平時,我真不知道什麼叫證券分析,可最近顧睿辰的公司上市,我接觸了不少這方面的人。
於是我問:「賺錢嗎?」
宋霆撼無奈中帶着點苦笑:「行情好的時候,日進斗金;行情不好的時候,天台上排隊跳樓的也是我們。」
我終於有了點笑意:「挺適合我的,我願意加入。」
宋霆撼很意外:「你都不需要考慮的嗎?」
我搖頭。
宋霆撼也搖頭,面帶遺憾。
我不明白,我都答應了,他爲什麼還不滿意?
我不太瞭解除了顧睿辰以外的男人。
宋霆撼以手扶額,看起來有點苦惱,半晌勉強開口:「夏叢,你剛纔砸車,我都看見了。
「你這種發泄,實際上是在作踐你自己,你知道嗎?」
我無所謂地回答:「可我這樣很解氣。」
宋霆撼更無奈了:「那你心裏到底有多氣,你告訴我。
「你有多優秀你知道嗎?夏叢,你怎麼就到了這種地步?」
我怒氣開始翻湧:「你誰啊,用你管我?」
我起身欲走,宋霆撼按住我的手臂,阻止我離開。
他這個人居然喜歡給人上課,這是我沒想到的。
他是我們數學系公認的男神,如果男神有等級,那顧睿辰只能算入門級,宋霆撼纔是大師級的。
可我只遠觀過宋霆撼,我不瞭解他。
我們上學期間沒有深入溝通過。
宋霆撼可能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夏叢,你沒有夢想嗎?沒有夢想很可怕的。」
我嗤笑出聲,懶得作答。
宋霆撼帶着幾分執着,認真問我:「你就沒什麼想要的嗎?」
我撇了撇嘴,帶着幾分戲謔,回答他:「我想有人愛我,你愛我嗎?」
宋霆撼忽然定住了,眸光沉沉地看着我,半天沒言語。
我再次起身離開,這次他沒有攔我。
-13-
我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走到我曾經夜跑的一條路線上。
路線的盡頭是跨海大橋,我像曾經夜跑完之後那樣,翻身坐在橋欄杆上。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腳下空蕩蕩的,這讓我感到很自由。
這是個危險動作,不適合絕大多數人,但我不怕。
我會游泳,這個位置離岸邊不遠,我遊個來回都不是問題。
但這個動作卻驚動了路人,包括正在這邊直播的幾個旅遊主播。
我看見人羣圍了上來,覺得有些煩躁。
正準備下來走人,已經有主播在問我:「姑娘,你是有什麼想不開的?千萬別衝動。」
我扶額,懶懶地對他們說:「我只是想看風景而已,別搗亂了行嗎?」
然後,我不再理他們,面朝大海,極目遠眺。
有人勸我:「姑娘,這裏危險,快下來吧。」
我覺得好吵,我心情不好,放鬆一下怎麼了。
總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舉着手機直播,非說我要跳海。
沒一會兒的工夫,有人撥開人羣向我跑來。
「夏叢!」
我轉身看見滿頭是汗,驚慌失措的宋霆撼。
他不再是我印象中斯文俊朗、喜怒不形於色的沉穩模樣,他嚇得臉都白了。
「你快下來,有我在,沒人能欺負你。」
我故意逗他,想再撐一會兒。
結果,他嘴脣開始發抖,幾次吞嚥口水,終於說道:「夏叢,你不是想要人愛你嗎?你看我有沒有資格愛你?
「我不是安慰你,我喜歡你很久了。但你和顧睿辰看起來密不可分,我不想破壞別人的感情,於是這些年我沒跟你告白過。
「現在他出軌了,你可不可以考慮我。」
他說得萬分誠懇,不像假的,把我驚呆了。
他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猶覺得不夠,一擦再擦,可那汗水像總也擦不完似的。
我趕緊從橋欄杆上跳了下來,然後撲進宋霆撼的懷裏。
他一下子接住了我。
-14-
他是開車來的。之前我離開的時候,他看我狀態不對,就讓人跟在我身後。
聽見我要自殺,他急忙趕了過來。
我被他帶到之前的麗思酒店,安頓下來。
走了這麼久,我也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來時,看了一眼手機,裏面有顧睿辰的消息。
【你到底要瘋到什麼時候?都說了我跟吳曉菁沒什麼,你爲什麼就是不信?】
【以後,我再也不管你了,你愛怎麼胡鬧都隨你。】
晚間的時候,又有消息。
【你怎麼不回家?算了,白天的事我替你向吳曉菁道歉了,你快回來吧,我不怪你了。下次別這麼衝動了。】
我沒回復。
真正要分手的時候,我根本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
-15-
我就在麗思酒店住下了。
我想跟宋霆撼學證券分析,加入他的團隊。
他卻讓我考證券從業資格證,並且讓我再學一些經濟學和金融學。
我皺眉問他:「你不是說以我的天分,挺適合這行的嗎?」
他無奈地嘆氣,我覺得我快把他一生中所有的耐性都耗盡了。
他緩緩地說道:「幹證券這一行的,表面上動動手,點點鼠標錢就來了。其實不然,越是簡ṱù⁻單的行爲,背後的動因越複雜。
「你看很多老頭老太太都能炒股,但真正賺錢的有幾人?
「你學證券,會的東西越多越好,就這樣也不是肯定賺錢的,只能說你比別人賺錢的概率高一些。」
原來如此。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很會教人。」
他苦笑搖頭。
我又說:「你的表白我接受了,記住我現在是你的女朋友,你和其他異性接觸的時候,要有分寸。」
他驚呆了,木雕泥塑般,過了好一會兒才眨了眨眼睛。
我說我愛他,可這份愛到目前爲止是虛浮的,沒有落到實處。
我正在清理我內心的空間。
把愛意迅速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其實沒什麼難的,新人足夠優秀就行了。
剩下的就交給時間。我先佔了宋霆撼女朋友的位置再說。
我發狂一般在知識的海洋裏遨遊,覺得這次真是找對地方了,在這個領域要想幹好,根本就學不完。
同時,顧睿辰發瘋一般地找我,甚至報了警。
兩天以後,宋霆撼讓我去警局一趟,他說:「該面對的事情不要逃避,去好好解決吧。」
我不是想逃避,好吧,我只是沒空搭理顧睿辰。
我喜歡證券這個行業,以前怎麼不知道它適合我呢。
我圍着顧睿辰轉了太久了,眼界和視野過於狹窄了。
他不值得我這個天才爲他付出這麼多。
他配不上任何一個好女人。
我無奈地和顧睿辰見了一面。
他在家中等我。
我不知道他等了我多久,總之一看見他,撲面而來的就是濃重的憔悴感。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赤紅着眼:「夏叢,爲什麼離家出走?你把車砸了,也出氣了,爲什麼不回家?」
我懶散地看了他一眼,像看一個死人。
顧睿辰突然就慌了,他知道我這一眼意味着什麼。
他蹲在我面前:「你不喜歡吳曉菁,我辭退她就是了,你別生我氣。」
我吐出一口氣,淡漠地問了一句:「如果我們現在離婚,會不會影響公司上市?」
顧睿辰呆住了。
我思索了一番,大腦飛速運轉:「有先例的,某網站上市前三天,總裁夫人要求離婚,結果上市失敗了。」
我分析給他聽:「離婚會導致股權結構發生改變,官方會要求重新審計,風投機構會重新評估風險。不能走這條路。」
頓了一下,我接着說:「所以,現在不能離婚。上市以後,兩年法人股解禁,在那之前我們必須離婚。」
顧睿辰驚呆了,他根本沒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地問:「爲什麼?」
我有些不耐煩,我解釋得還不到位嗎?
但想起來我還需要他協助我解除婚姻關係,不得不耐着性子跟他講:「因爲我愛上一個人,我需要恢復單身,身家清白地去追他。」
顧睿辰更震驚了,這次他連嘴巴都合不攏。
好半天他反應過來之後,問我:「你是想引起我的注意,讓我多把心思放到家庭上?你大可不必撒這樣的謊。因爲我原本也打算這麼做。這兩年我忙着公司上市,確實忽略你了。」
我搖頭,嗤笑了一聲。
「公司上市,有會計部門配合審計,他們是主力。其次有律師保駕護航。哪裏用得着你?你就是變得花心濫情了,本質壞掉了。別推脫工作忙。」
他臉色一白:「夏叢,我……」
「不要妄圖狡辯。辦公室捉姦那次,你其實沒有騙過我,我只是肯給你機會。」
顧睿辰站起身,後退了幾步,臉色蒼白。
「你是想報復我嗎?」
我皺眉,搖頭說道:「你把愛情當什麼了?你不要玷污我心目中的愛情。」
顧睿辰搖搖欲墜:「我不同意離婚。」
我無奈搖頭:「不要說幼稚的話,都不是小孩子了。」
顧睿辰飛快地搖頭:「你這是在耍小孩子脾氣,過一陣子就好了。今天的話,我就當沒聽到。你也不用再提起。以後,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切!」我恥笑他,「怎麼,你這是打算當鴕鳥,把頭埋起來?」
他不理我,徑自走開了。
我在他身後喊:「你喜歡吳曉菁就承認了吧。你愛的人可能低賤,但愛意本身從不低賤!」
他沒回頭,逃也似的加快了步伐。
我又喊:「喂,你聽見了沒有!公司上市以後,兩年之內要離婚的。」
-16-
我被宋霆撼送去了商學院繼續深造,其間我住在麗思酒店,完全不回家。
就這樣,顧睿辰也沒真當我要離婚。
幾天以後,他打來電話,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強硬:「你搞什麼?鬧自殺?!消息還傳播開了,你趕緊回來,想辦法公關。」
大概是我上次坐在橋欄杆的事件傳揚開來了。
看在錢的分兒上,我第一時間趕回去了。
我久違地回到了顧睿辰的公司。
沒人攔我,但我照規矩在前臺簽了名字。
在顧睿辰辦公室門前,重重敲了敲門。
我沒聽見有人喊進來,片刻的工夫,顧睿辰親自打開門,僵着一張臉出現在我面前。
我被讓了進去。
我站在辦公室中央,琢磨着是坐沙發上,還是坐顧睿辰辦公桌的對面。
轉頭看顧睿辰,他胸膛劇烈起伏,想對我發火卻強忍着,手掌握緊又鬆開。
我奇道:「我敲門了啊,我還在前臺簽字了呢?這怎麼又氣上了?」
他咬牙切齒:「你故意損我?」
我懶得跟他爭辯,徑自坐到沙發上,不耐煩地說道:「有事說事,別扯沒用的。」
說到這裏,他更氣了:「你還有臉說,你成天惹禍,你怎麼敢這麼理直氣壯的?」
「停!」我的好心情已經被他消耗殆盡,我也爆發了,「咱們一件一件地來,成天惹禍指的是什麼?」
我冷哼一聲:「我捉姦那天,你以爲你一句巧合就敷衍過去了,休息室的門可是夾住了吳曉菁一片衣角。還要我說得更多嗎?
「給你留點面子就得了。愛你的時候,忍讓你;不愛你了,你算毛啊。」
顧睿辰臉色青白交加,表情陰晴不定。
揮了揮手,清了清嗓子:「算了,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咱們向前看,好好掂量一下怎麼應付眼前這件事。」
我攤攤手:「隨你。」
顧睿辰終於心平氣和地跟我講話:「公司公關部連夜趕出了個稿子,你照着這個在社交媒體發個聲明,咱們把這件事了了。」
我一目十行地看了下聲明稿,覺得還可以。
「我拿回去,找人再幫我看看。」
顧睿辰聲音漸漸和緩:「我聽說你在商學院進修,主攻證券分析。這很好。公司上市以後你可以加入公司,當董事會祕書。別小瞧了董祕這個職務,它屬於上市公司高管,薪酬也高。雖說你是股東,可以拿分紅,但高收入畢竟可以證明自己的實力……」
「你可拉倒吧。」我跟着商學院老師學習,說話帶上了點東北味兒,就挺刺激的,「上次你信誓旦旦地跟我說,公司越來越大,根本不適合我再待下去。今天又讓我當董祕,這臉打得咣咣響,我都替你臊得慌。」
顧睿辰氣得一下子站起來,面色僵硬,牙齒咬得咯吱響。
最終,幾次深呼吸之後,到底沒發作。
柔聲安撫我:「是哈,我怎麼給忘了,瞧我這記性。」
他尷尬地摸了摸鼻尖:「那你學完證券分析,準備入哪一行啊?」
我隨口應答:「宋霆撼學長邀請我加入他的團隊。我答應了。」
顧睿辰乾笑了幾聲:「要不是外界傳言宋霆撼學長喜好男風,我都以爲他要追你了。」
我忽然間斂去所有神色,冷肅說道:「慎言!顧睿辰!」
又說:「宋霆撼學長是你得罪不起的存在。
「你該感謝現在你和我綁在一條船上,否則這話傳到他耳朵裏,讓你喫不了兜着走。
「還有,我不允許你羞辱他。他是我非常敬重的人。你下次再口不擇言,別怪我跟你翻臉。」
顧睿辰神色也冷了下去,看向我的時候,眸色深沉:「夏叢,你,在幫外人說話?」
我剛想說,咱倆都要離婚了,哪來的外人內人。
吳曉菁拿着食盒走了進來:「顧總,該喫午飯了。我知道打擾你們了,可夏叢姐來得不巧,正好是午飯時間,你不能空腹,你的腸胃受不了的。」
顧睿辰趕忙覷我的神色,看我面色如常,鬆了口氣。
「放那吧,我會喫的。」
「我要看着你喫完,這是我的職責。」吳曉菁不卑不亢,還是挺得體的。
確實比我會說話。
我站起身,聲音平淡:「聲明我會盡快發出去,你先喫飯吧。」
顧睿辰手足無措,先是跟吳曉菁說:「你先出去,今天特殊,我告假半小時。」
吳曉菁抿了抿脣,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然後,顧睿辰又趕忙跟我說:「夏叢,你聽我解釋。我知道你那天坐在橋欄杆上是生氣了,所以我就想把吳曉菁調到別的部門,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欲蓋彌彰啊。所以,你給我點時間……」
我渾然不在意:「你隨意,我趕時間,先走了。」
他突然卸掉了渾身力氣,失落地看向我:「夏叢,你都不生氣的嗎?」
我……我分不清我倆誰更癲。
離開的時候,吳曉菁送我出門,我看她穿了一身香奈兒,給她忠告:「不要指望好運氣會長久,與其抓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不如抓住錢財來得實在。」
她勃然大怒,看我手上沒有電話,應該不會錄音,再也忍耐不住:「實話告訴你,顧總說了,你一天到晚瘋瘋癲癲,就不是過日子的人,他早膩煩了。表面上看你倆是神仙眷侶,實際上,他只愛人間煙火。
「他討厭你生活上懵懵懂懂,總以小孩子自居,害他多損耗精力在家庭上。他需要堅強的後盾,一個合格的女主人,你知道嗎?」
「切。」我嗤笑,「他還說你如同螻蟻,扔人堆裏一抓一大把,他不可能降低檔次喜歡你。」
我又恥笑他們倆:「一個大男人,碎嘴子,滿嘴謊話;一個大女主,愛異想天開。」
我在吳曉菁一片煞白的臉色中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
-17-
我在商學院讀書期間,一直住麗思酒店,再也沒回那個所謂的家。
三個月後,顧睿辰找了過來。
彼時我正埋頭苦學,聽見有人敲門,想也沒想就開門了。
看見是顧睿辰,心情就煩躁了下。
不由得皺眉說道:「有什麼事不能在電話裏說,非要找來?」
他僵着一張臉,想發作又忍耐,最終變成一句:「夏叢,你怎麼不回家?你總是住酒店成什麼樣子?」
我像看傻子一樣看他:「我前兩次還沒跟你說明白嗎?公司上市以後,兩年之內,我會離婚。
「你當我說話是放屁?」
他一噎:「你,你說話越來越粗野了。」
我回他:「跟你沒必要講究,跟什麼人說什麼話,還是你教我的。」
他明顯生氣了,但還是不敢發作。
「今天開始,跟我回家,我們還沒離婚呢?」
我恥笑他:「你笑話我生活上懵懵懂懂,你自己還是個法盲呢。沒離婚怎麼了,沒離婚就要住一起?你想什麼呢?先分居再離婚,很正常的操作。回去找人普法一下吧。別來煩我,浪費我時間。」
他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可能從未見識過我鋒利的一面,他沮喪了下來。
接着他問:「你和宋霆撼是什麼關係?」
我問他:「你什麼時候走?」
「回答我!」他眼睛通紅,整個人都在發抖。
我不懼,鎮定回答:「我和宋霆撼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手。」
他終於流下淚來,握住我的手臂:「夏叢,咱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你說不理我就不理我了?我知道我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這麼多年的情分,還換不來一次機會嗎?」
我盯住他,我不理解,我第一次覺得他好像真的挺傻的。
之前幾次覺得他傻,我還以爲是自己的錯覺,這些年他身上的濾鏡很厚,我一直仰視他。
我不可思議:「我給過你機會了啊。我都捉姦成功了,依然接受了你的狡辯,不是看在這些年的情分,又是因爲什麼呢?
「我又不像你說得那麼賤。」
「我什麼時候說你賤了?」顧睿辰疑惑地問。
我上次去他辦公室時,是帶着錄音筆的,我怕他在上市的關鍵時刻害我。
所以,離開他辦公室之後,和吳曉菁的對話也被錄下來了。
我點開錄音筆給他聽那段,吳曉菁的聲音傳了出來:「實話告訴你,顧總說了,你一天到晚瘋瘋癲癲,不是過日子的人,他早就膩煩了……他討厭你生活上懵懵懂懂,總以小孩子自居。他需要堅強的後盾,一個合格的女主人,你知道嗎?」
我總結道:「聽見了嗎?不是你厭煩我了嗎?我放你離開,你該謝謝我。不是嗎?」
顧睿辰臉色一片慘白,彷彿堅固的防線被我攻破,他哆哆嗦嗦地說:「這都是一時的玩笑話。大家都羨慕我娶到了女神,有時候,我就是自謙,聽上去好像是貶低你。」
我驚歎道:「好傢伙,這都能被你狡辯。你還真是個寶庫,你還有多少優點是我不知道的呢?」
他尷尬地站在那裏,眼裏的絕望快要溢出來。
-18-
公司上市成功,路演那天我也去了。
我沒有再穿學院風的衣服。
宋霆撼說了,那確實不合時宜。
他幫我找了專業的穿搭師,費用他出。
現在我只穿一種品牌,一水黑白灰色系,怎麼搭都不會錯。
望着鏡子中的自己,清水出芙蓉,清冷優雅矜貴,女神風高級感。
呵呵,我發自內心地笑了。
會場上,我只是沉穩地坐在一邊,就吸睛無數。
吳曉菁的黑絲包臀裙看上去像 KTV 的公主。
嗯,她確實還在公司蹦躂,看來顧睿辰是真離不開她。
顧睿辰坐在我身邊,向來英氣逼人的他,外形上也不如我風頭強勁。
他不由得感慨:「夏叢,這種穿搭很適合你。」
我譏諷地笑:「你過獎了。我沒這種眼光。是宋霆撼幫我找了穿搭師,特意指點我重大場合穿衣服。這一點其實當初你也可以做到。
「欣賞我的優點,彌補我的不足。這原本是作爲丈夫的你應該做的。可是你只顧着嘲笑我。」
他的臉色黯然下去。
-19-
公司上市三個月後,股價在高位平穩運行,風投基金大賺,約我們公司管理層喫飯慶祝。
席間,風投基金的員工作爲同行和我開玩笑:「夏叢姐,你是宋霆撼宋大神的徒弟,當年也是數學系的女神。雖說我們年齡比你大,但也得叫你一聲姐,以後還請多關照。」
我也活躍在其間:「別,我還是新人,在座都是我師傅。」
風投基金經理開玩笑:「他們是你師傅,那我就是你師祖,現在師祖讓你上臺發言,說說感想,你不會拒絕吧。」
這是露臉的好事,我大大方方地走到臺上。
該說點什麼好呢?畢竟我不善言辭。
我想起了吳曉菁作爲優秀員工時,曾在臺上說過的話。
於是我說:「我想說說什麼叫大女主。我認爲只要自立自強的都叫大女主。哪怕是家庭主婦,她有一顆向上的心,有存在的價值,就都算。
「但是小三不算。凡是德行有虧的都不算。
「人人都需要貴人,我也一樣。你可以靠着男人往上爬,但你不能靠着和男人睡覺往上爬。
「要有真才實學纔行,貴人才能扶一把。
「腳踏實地很重要。想當大女主,卻當不起,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就是最下等的人生。
「至於我,我也搞不懂我自己。我喜歡泡沙灘,喜歡游泳,喜歡運動,喜歡賺錢。如果國家需要我,我也會努力作貢獻,也願意去做慈善。
「但我的缺點也相當明顯,就是我不會主動去做什麼。我自主意識太差,往往隨波逐流。
「我總覺得上帝給我打開了一扇門,我就不願意再爬那扇窗。我怕把褲子撕了。」
臺下就笑開了。
我尋找了一下吳曉菁的身影,她臉色僵硬地坐在一邊。
我不想拿她做對比,但是沒辦法,我運氣不好,當了顧睿辰的妻子,就會在腐爛的婚姻裏沉浮。
好在我已經爬上來了,馬上就要上岸了。
我逡巡着尋找顧睿辰,發現他人不見了。
是的,那場宴會以後,他失蹤了。
他知道我最後通牒的時間到了,所以他逃避了。
-20-
我到底還是在那個所謂的家裏找到了他。
彼時他喝得醉醺醺的,眼中有淚光閃動,是我從未見過的潦倒。
人家上市成功都意氣風發,唯獨他一副失意的模樣。
他意識不清醒,我沒辦法和他商談離婚。
我對他拿出最後一絲耐心。當晚我睡在車裏,等天亮。
晨曦顯露時刻,我再一次上樓。
打開家門,顧睿辰在做早餐。
「來,喫早飯。」
他像多年來一樣,招呼我喫早飯。
「不用了,剛纔宋霆撼給我送早餐過來,我已經喫過了。」我平靜地回答他。
又繼續說:「感謝你這些年來的照顧,希望好聚好散。」
他顫抖着手把盤子放到桌子上。
「我會把吳曉菁開除掉,你放心。」他低頭說道。
我笑着說:「不必勉強,給我點時間,我會親手讓她滾蛋。」
他疑惑地看向我,可事關機密,我無可奉告。
我又繼續說:「出了小三,錯誤的根源在於你。但是作爲小三,她太張狂了。總是試圖羞辱我,所以別怪我不客氣。」
顧睿辰詫異地看向我:「你那麼恨她嗎?」
我點頭:「我更恨你。」
我補充回答:「別誤會,這種恨和愛無關。你辜負了我的信任,踐踏了我的尊嚴。
「你總說讓我給你機會,你可知道,我曾經給過你的那次機會,是我用傷害自己,將尊嚴扔到泥淖裏才勉強換來的。
「你真的太不懂珍惜了。現在還要機會?你怎麼有臉要。」
我把離婚協議推到他面前。
他眼眶通紅,又推了回來。
我冷意森森:「我勸你好聚好散,鬧上法庭,引起股價動盪,這個後果你承受不起。」
他爭辯道:「你和我在一條船上,這個後果你就承擔得起嗎?」
我冷笑:「我是個瘋子,我有什麼幹不出來的。你敢和我比誰更瘋?」
我又補充:「而且我已經另外找好了來錢的路子,你最好別跟我耍無賴。」
時隔多年,我終於看到顧睿辰淚流滿面。
「我媽說得對,我就是饅頭喫多了,想喫粗糧餅子。一開始覺得新鮮,可後來才發現原來餅子如此難以下嚥。怪不得大家都喜歡喫饅頭。可惜我已經錯失機會了。
「我就是一時胡塗。我覺得她和你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我覺得很新鮮。她很會體察人意,我一個眼神,她就知道我想幹什麼。這種感覺很奇特。」
他終於承認出軌,但是這從來都不重要。
我也懶得聽下去:「所以,付出代價吧。」
他居然喜歡會察言觀色那種人?他自己曾說過, 這種人一抓一大把。看來還是自甘下賤吧。
顧睿辰哽咽難言:「真的就不能給我機會了, 對嗎?
「是因爲宋霆撼嗎?
「咱們這麼多年不比他強嗎?」
我終於忍不住:「你少廢話,簽字!」
他哆嗦着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字。
-21-
兩年法人股解禁, 我親自操盤,將自己的股份漸次出售。
行業通常做法,想出手得先加倉。
一買一賣之間, 在某個時點, 我成了顧睿辰公司的最大股東。
於是在一次股東大會上,我提議:「我提議免除顧睿辰董事長的職務,原因我寫了一份報告,給大家傳閱。」
報告裏除了歷數他這些年的不稱職,還有他徇私舞弊, 給婚外情人能力之外的股權激勵等。
算是再一次將他的惡行公之於衆。
這一次他低下了頭,不再辯解。
我的提議沒有得到其他股東的附和, 我也知道這家公司最好還是由顧睿辰來掌管比較好, 我其實也並不想罷免他。
我只是想羞辱他一下。
我就是這麼小心眼。
我又提議:「將吳曉菁的股權激勵追回,她這兩年所耗費的公司資產由顧總補足。」
這條提議被通過。
我再提議:「鑑於吳曉菁德行有虧,提議免除她總裁助理的職位。」
有人提醒我,吳曉菁已經被解聘了。
我心裏笑了,我知道的。
我就是想再羞辱渣男賤女一次,同時把吳曉菁的名聲搞壞掉,讓她再也找不到象樣的工作。
會議結束後,我和顧睿辰在辦公室聚頭。
陌生感十分明顯,我其實和他無話可說。
他紅着眼眶問我:「這麼長時間了,還是恨意難消,對嗎?」
我側頭想了一下,回答他:「一開始不覺得特別恨, 後來越想越覺得你可惡,不想這麼放過你們。
「我平生最後悔的事, 就是曾經用自己的尊嚴去換一個你改過自新的機會。我甚至痛恨那時候的自己。所以今天我要找補回來。」
他給我跪下來,痛哭失聲:「對不起。
「如果這樣你能好過些, 我願意一直跪着。我真的不想傷害你。我真的想和你過一輩子。」
我扇了他一耳光。
他側過頭去。
眼淚滑落下來。
我說:「你不用一直跪着, 從發現你出軌的那天起,你在我心裏就沒站起來過。」
我繼續說:「我真心仰慕你,一心依賴你的時候,你敢踐踏我。那麼現在輪到我掌握資源了, 我也不會饒過你。好好經營你的公司, 別讓我找到機會狙擊你。」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我。
「後會無期。」我說。
外面下着雨, 不過我不怕被淋溼, 宋霆撼正在大廈前廳等我。
-22-
轉眼又過去好幾年,科技更新迭代越發迅速。
顧睿辰的公司開始走下坡路, 股價也越來越低迷。
我慶幸自己及早脫身。
後來顧睿辰的公司虧損嚴重, 終於退市。
不可一世的科技新貴終於落魄。
原本一直在我面前刷存在感的他,再也不肯露面。
顧睿辰也終於嚐到了自卑的滋味,這一點我特別高興。
一晃眼我也三十幾歲了, 早已再次成家立業, 揚名立萬。
借用一句名言:人無法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悟。
和很多人一樣,當青春逝去以後,我才明白。
人生如同蒲公英, 風一吹便飄向四方,不知落到哪塊土壤。
要有讓自己幸福的能力。
自己擺脫泥潭也好,抓住別人伸過來的手也好。
從來就沒有救贖。
自古以來自救者得救。
我愛宋霆撼。
我感謝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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