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替丫鬟的小姐

十年前,爹爹拆散了我和程念恩的親事。
丫鬟嬌杏以苗家女兒的名義嫁了過去。
十年後,嬌杏上門來問我是否後悔錯過了舉人相公,卻嫁於商戶爲妻?
我沉默不語。
她又問我爹爹可知錯?
我搖搖頭,爹爹一片愛我之心,何錯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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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杏上門的時候,我剛剛跟着表哥把染好的絲綢晾曬在院子裏,這一批絲綢是皇商指定的料子,馬虎不得。
陽光正好,我挽着袖子數第二遍,小丫鬟說家中上門一位貴婦人。
指名道姓來找我的。
來到前院會客廳,驟然發現眼前的貴婦人有些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來自己何時認識這麼一位貴人。
「夫人,可還認識我?我夫君程念恩。」嬌杏滿臉含笑看着我,我不由得驚訝起來,十年前那個小丫頭的樣子逐漸和眼前之人重迭。
「你是,嬌杏?」我聲音有些不自然。
她身後跟着的丫鬟大喝一聲:「大膽!一個商戶女,竟然直呼我們夫人的名諱!」
嬌杏只是隨意擺擺手,上下打量我:「你竟然嫁給一個商戶,我還以爲老爺不許你嫁給夫君,能給你找多好一戶人家,現在看來不過如此。
「苗錦繡,我家老爺一年前中舉,也在雲州下轄通縣當縣令,此地縣令正是我家老爺同窗,今日一起隨他前來拜訪。」說完她含笑看着我又問,「你知道老爺中舉可曾後悔?」
我沉默不語,知道了嬌杏來者不善。
若是我說實話,定會惹惱了她,她自小就心高氣傲,丫鬟裏就想當個拔尖的,偏偏沒有擔當當不了。
看我不語,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肯錯過我一絲表情。
「苗老爺可曾爲自己狗眼看人低知錯?」我更加確定了她的不懷好意。
但是爲了爹爹,我還是搖搖頭,爹爹全部都是一片愛女之心,何錯之有?
嬌杏臉色不虞:「看樣子,你倒是比以前強了些,知道撒謊了。告訴你,我家老爺和你們楚縣令是同窗好友,當年你們覺得跟着窮書生沒有前途,如今多的是人看你們苗家的笑話!」
我看着眼前這位生氣的貴婦人,想起來十年前她得知爹爹要退婚時,主動站出來說自己願意替嫁。
那時候的她,臉龐稚嫩,眼神中充滿了野心。
「程夫人,不知道您今日上門所爲何事?」她一向是做事都有目的的,這樣大搖大擺上門,怕是有事要做。
「我家老爺既然來了睢縣,自然要拜訪當年資助自己讀書的恩人。我希望你到時候不要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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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
程念恩和我少有婚約,後來他父早亡,本人又屢試不中,家無餘財供他讀書。
爹爹便把他和他母親一起接到苗家,讓他繼續讀書。
程母人勤快,洗衣做飯ṭŭ̀₎照顧兒子樣樣合適,爹爹曾和我疑惑道:「這親家母看着是個勤快又能幹的,親家公也有不少田地,只有念恩一個兒子讀書,總不能讀書讓人傾家蕩產吧?」
我也疑惑程家爲何落到這個地步,讓下人去查問才知道原來程念恩這個人有個大毛病:賭。
這個結果讓爹爹甚是煩惱。
哥哥一聽就惱了,嚷嚷着讓我退婚。
這話正好被程母聽見,她一直認爲是讀書費銀子,沒想到自己的好大兒竟然賭。
程母只覺得自己苦,又擔心我家不管程念恩,堅持要退親,於是病了。
病牀前她問我爹孃,想在臨死之前看到我和程念恩成親。
爹孃猶豫好久也沒答應,但是也沒再提退親的事情,程念恩自從程母病了以後倒是認真讀了幾天書。
有一日他突然在後院堵住我,臉色發白:「錦繡,我母親病重了,請大夫上門說需要人蔘,你能不能給我二十兩,我去買一支人蔘。」
他急切地看着我,眼眶發紅:「你放心,你我成親後,我定會待你如珠如寶,絕對不會辜負了你。」
我想起來下人說他愛賭,不敢給他銀子,打發他去守着程母,說我想想辦法。
我從倉庫裏找到一根老山參,扯了幾根鬚子,煎了濃濃的蔘湯,送到了程母的房中。
我端着蔘湯進門的時候,程母正哼着小曲兒用雞毛撣子掃着窗欞,看到我進來面色紅潤地過來接過蔘湯。
「伯母,您好些了嗎?」雖然我斷定程念恩在騙我,但是事情還是要問清楚。
「這是我們小姐親手煎的蔘湯,您趁熱喝了吧。」嬌杏也適時替我在未來婆婆跟前賣好。
程母當然是誇我,賢慧善良這種詞不要錢一樣往我身上安。
她喝參湯的工夫,程念恩也來了。
看到自己母親端着蔘湯遞給自己:「錦繡煎的蔘湯,說是給我補身子的,我哪裏喝得完,正好你讀書讀累了,也喝一口補補。」
程念恩好看的小臉白了又白。
「程公子,那讀書當真如此耗費精力?看你臉色發白,也趕緊喝點兒吧。」嬌杏對他異常關心。
這件事後,我回去告訴爹爹,我要退婚。
這個撒謊成性的男人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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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一聽我堅決要退親,高興得一蹦三尺高。
爹爹也讓孃親找出庚帖,上門退親去。
誰料跟在我身後的嬌杏一下子跪了下來,抱着我的腿,哭着求我不要退親。
「那程公子侍母至孝,小姐不能因爲他現在窮就要退婚啊,說出去咱們苗家的名聲不好。」她根本不知道程念恩賭的事情,這件事只有爹孃、哥哥還有我和調查的管家才知道。
我又不想和他反目成仇,這種事情總會是替他保密的。
爹爹皺眉看着這個小丫鬟,覺得她忒事兒多,這種事情豈是她Ṫṻ₌一個丫鬟有置喙之處的?
但是還沒等爹爹和我開口,嬌杏立馬又說:「與其以後程公子中舉後說咱們苗家沒有眼光,不如老爺和小姐把我嫁過去,雖然我自知身份地位配不上程公子,可是也能結個善緣。」
我想起來嬌杏對程念恩那異常的情愫,便也替她求情。
後來爹爹收了她當義女,嫁給了程念恩。
今日嬌杏上門竟然是爲這個,我原本就忙得不可開交,哪有工ţù⁾夫去見舊人?
更何況我已經出嫁,和表哥的日子過得極好,也沒有心情見這個程舉人。
「程夫人放心,我絕對不會出現在程老爺眼前。」我趕緊表態。
「你最好說到做到。」她擰眉看我,似乎擔心我對她那舉人夫君有別的想法。
我心中搖頭,這嬌杏現在怎變得如此尖酸。
雖然我承諾過不去見程念恩,但是沒想到他卻找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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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數給皇商交割了綢緞,除了貨款,還額外得到了賞銀,我和表哥高興不已,打算明年再買百畝桑園。
管事說有人上門拜訪,表哥讓我自己數銀子,他去接待客人。
不久後表哥讓人來叫我,說是讓我出門說句話,我還以爲客人是個女的。
出來後才發現來的是兩位男子,一位青衣帷帽的程念恩,一位有些面善的男子。
「錦繡,這是咱們縣的賀縣令,這位說是你的舊相識。」表哥上前來給我介紹。
程念恩上門爲何?
行禮過後我坐在一邊,等着他們說出來意。
「賀兄,這位便是我那青梅竹馬的恩人的女兒,自小便和我有婚約的苗錦繡。」程念恩嗤笑地打量我一眼,然後看向賀縣令。
「程大人,慎言!」我趕緊站起來制止他。
賀縣令抬頭打量我,聽見程念恩繼續說:「有什麼慎言的,當初不就是你們苗家看不起我,貪圖榮華富貴,明明和我有婚約的是苗家小姐,但是最後把丫鬟嫁給我嗎?難道我說錯了?」
錯倒是沒錯,但是嬌杏成親的時候爹爹還給她陪嫁了二百兩銀子,另外退親的時候還給了程母二百兩讓她拿着給程念恩讀書。
而且退婚和我貪圖榮華富貴有什麼關係?
今天這個程念恩來是幹什麼的?
「嬌杏是你的貼身丫鬟吧,你們把她嫁給我當天夜裏她就說了你看不上程家,苗老爺又不想錯過我這個讀書人,所以就想出來代嫁的主意。」他一邊說一邊冷笑。
「賀兄,昨日我去上門拜謝苗老爺當年對我提攜之恩,他還真的是臉大,真覺得他還對我恩重如山呢。」程念恩語氣冰冷。
「怪不得前幾日嬌杏上門來,說不要讓我出現在程大人跟前,原來是因爲這個。」我抿抿嘴脣,不緊不慢開始反擊。
這句話一說完,我看見程念恩和賀縣令臉色同時變了變。
「退婚是我的主意,我那時候年輕不懂事,只是一個商人之女,不敢高攀讀書人,所以纔去求父親去退婚。嬌杏能嫁給你,是她自己求來的。」我對程念恩解釋,雖然我當初退婚的理由是因爲他賭,還騙我,但是如今我也不想得罪他。
畢竟官官相護。
「如果程大人還介意,我可以向您賠罪。」我繼續。
「賠罪就免了,但是你苗家,不配和皇商交易,要不然交出你家祕方,要不然關了你們苗家綢緞莊。」程念恩眼神銳利盯着我,像是用眼神逼我屈服。
我抬頭看了看賀縣令,發現他正皺眉看着程念恩。
賀縣令在位五年了,今年年底的考評大約就能高升,他的名聲一向不錯,但是爲了這樣一個同窗,他會開口阻止嗎?
表哥突然跪下:「程大人容稟,小人和苗錦繡成親以來也是日日惆悵,我本是堂堂男兒,卻被岳父當個贅婿一樣呼來喝去,正好大人在此,請爲小人做țū́₇主,讓小人休了這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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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瞪口呆看着表哥。
「哈哈哈哈哈,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程念恩笑得好大聲。
「好,你去寫了休書來,以後你就和苗家的事情沒有關係了。
「賀兄,多謝你爲我跑這一趟,昔日年少時候受的氣,今天終於能長出一口氣了。
「苗小姐,以前你看不起我程某人,今日可會後悔?你放心,今天晚上我就派人來,接你跟我去任上,以後你就當嬌杏的貼身丫鬟。」程念恩笑得不懷好意。
我咬了咬嘴脣問他:「若是我跟你走,我爹那邊怎麼說?」
「苗老爺自然可以做個田家翁,只是以後要自力更生了。」程念恩大仇得報,眼眶竟然又紅了。
像個賭徒。
「程老弟,既然你已經得償所願,不如我也要個報酬?」賀知縣突然開口。
「賀兄,你說,是要苗家的莊子還是苗家的祕方?」
「這女子看上去頗合我的胃口,不知道程老弟可肯割愛,反正你也是爲了出口氣,讓她給尊夫人當丫鬟,尊夫人看見她難免想起以前的日子,不如把她送給我?」賀大人這一開口我有些拿不準是爲了什麼。
「這……」程念恩有些猶豫。
「程老弟,你不會對這女子還有執念吧?難道這就是別人說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賀知縣看着拿着休書來的表哥笑着問程念恩。
「怎麼會!既然賀兄喜歡,納了便是。」程念恩在休書證明人那裏寫了自己的名字。
倆人攜手走了,我被表哥送回了苗家。
看見爹爹好好地坐在那裏等我,我的心纔算放了下來。
幾年前孃親去世,哥哥嫂嫂也忙得不可開交,爹爹常常一個人發呆,還是表哥說需要他幫忙,才讓他恢復了些狀態。
後來大侄兒到了進學的年齡,爹爹也恢復了過來,每日裏督促侄兒學業,抽空還要幫我和表哥做生意,反倒是顯得年輕了些。
嬌杏上門後,當天晚上我和表哥就回了孃家,和爹爹提起嬌杏上門和程念恩來拜訪同窗的消息。
爹爹那時候就告訴我和表哥,程念恩這人不念舊情,嬌杏成親後對我們家態度始終不冷不熱,怕是倆人有別的想法。
如果程念恩真的要復仇,毀我家人,那他會自己想辦法,讓我和表哥不用擔心。
但是我們也沒想到程念恩這麼狠,不光要我苗家家產、苗家祕方,還要讓我當丫鬟侮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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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得知我被賀知縣要走了,低頭嘆氣。
「前些日子程念恩上門,我已經把我們家染綢緞的祕方獻給了他,他答應要放你一馬。」爹爹手邊的茶已經涼了,我又給他倒了一杯熱茶。
「爹爹不用傷心,女兒跟着賀縣令也能活得好好的。」我把熱茶遞到他手邊。
「都怪你祖父,當年給你定了這麼一門親事,甩也甩不脫,程念恩人又狠辣,爹爹還有些壓箱底的銀子,你收好,以後進了賀家只有銀子能幫你。」爹爹從官靴裏摸出兩張銀票。
「不用的爹爹,表哥給我一千兩呢。」爹爹去查過程念恩,知道他拜了一位權臣爲師,那人又護短又霸道。
爹爹告訴表哥如果程念恩不放過我們的話,就讓他休妻。
「總比跟在程念恩身邊強,錦繡,你不要怪爹爹讓你表哥休了你,畢竟你還有哥哥嫂子,兩個小侄子,還有你自己的孩兒……」爹爹好久沒這麼疲憊了,聲音中都透露着疲憊。
「爹爹,你說什麼呢,本來就是因爲我才引起的這樁禍事,不不不,也不是因爲我,其實是因爲程念恩和嬌杏倆人,跟咱們沒有任何關係。」我趕緊抓着他的手,安慰爹爹。
「這也比我想得好多了,我原來還以爲要跟着程念恩去受罪呢。」
「更何況,爹爹我知道賀知縣爲什麼會救我,我想起來我以前認識他,所以爹爹不用擔心,你要好好守着家,我才能放心。」
傍晚的時候,我換上了粉色衣衫,一頂小轎被賀知縣的人抬入了縣衙。
我最先見到的是賀夫人,她是個非常豔麗的美人兒,一進門就笑嘻嘻湊過來:「錦繡,沒想到有一天你能當我的妹妹。」
「是啊,蕭姐姐,我今日才知道你竟然是縣令夫人。」她過來摟着我哈哈大笑起來。
我是昨日纔想起來爲何覺得賀知縣面善,因爲我見過他一次。
去年冬日,大雪壓城,很多人家的房子被雪壓垮,流離失所,天冷又凍。我和表哥商量着,給天門寺捐了十車糧食,供應天門寺施粥賑災。
人手不足,我便挽着袖子招呼人過來喝粥,表哥讓人排隊。
蕭姐姐應該是正在天門寺上香,得知這邊在給難民施粥,也讓僕人送來五車糧食。
後來有個年輕人打扮得破破爛爛,伸手要粥的時候,我還勸他年輕人應該自己去做工,畢竟他的手白白淨淨,指甲縫都是乾淨的。
蕭姐姐笑得打戰,把那年輕人拽走了,還告訴他:「我和你說過,錦繡妹妹送的糧食都是新糧,也沒有摻沙子,每人一碗粥都是濃稠的米粒,你怎麼還不信呢。」
當日那個試探我們放粥的人就是賀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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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姐姐笑完了,揮手打發人離開,然後和我聊起來這次的事情。
我這才知道,程念恩竟然是早有打算,他傍上的那位大權臣不止護短,還貪財。
他拿了我苗家的祕方,不過是爲了媚上送禮。
賀知縣一開始也沒想到程念恩是這樣一個睚眥必報之人,他覺得婚姻是締結兩姓之好,就算退婚也沒必要對別人趕盡殺絕。
因此在見識到程念恩的手段之後,纔會開口把我要了過來。
「我們家老爺特別看不上程大人的爲人,但是他又幹不過對方的大腿,所以無奈之下也只能選擇保住你。」蕭姐姐有些惆悵。
「不過我看你也不像是那嫌貧愛富之人,爲何當初要和程家退婚?」蕭姐姐倒是沒有什麼不能信任的,於是我把當初下人查到程念恩的那些事情都告訴了他。
還有嬌杏成親是後爹爹給的陪嫁,程家母子兩個在我家喫住三年,不說讓他們感恩吧,至少我們沒想到他們會這麼恨。
「怪ţŭ̀⁵不得,這程念恩就是個賭徒,你可知道他傍上的那條大腿是誰?」蕭姐姐冷笑。
「是誰?」
「景和宮中的太監!一個無根弄權之人!」蕭姐姐語氣全是不屑。
「果真賭徒啊!」
就算我們家沒有人在朝爲官,我也知道本朝太監弄權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那程母在他中舉前已經去世,程念恩果真是沒有了底線,爲了出人頭地什麼也幹得出來了。
「錦繡,你可有良策,不然你可要一直窩在我們縣衙後院了。」蕭姐姐問我。
「蕭姐姐可別自謙,年底考評只要沒問題的話,你家老爺就會升遷了,請你們給我一年時間,我會趁程念恩根基不穩的時候想到辦法的。」說完我把一張紙遞給她。
「給我的這是什麼?」蕭姐姐接過來看了一眼,不確定地問我,「你這是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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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她的便是程念恩從我苗家勒索的染布祕方。
裏面有詳細的配方和水溫,操作步驟我都寫得一清二楚。
「公佈出去啊!」這東西是我苗家屹立染坊的根基,但是既然程念恩要到了,我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了。
大家都會知道的,誰還會找他程家合作?
「大氣!錦繡大氣!」蕭姐姐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我脫了衣服和衣躺在縣衙後院我的小屋子裏,想爹爹,想表哥,想孩子。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好好喫飯,有沒有想孃親,晚上會不會哭。
該死的程念恩和嬌杏,讓我們骨肉分離。如果能重來,我肯定不會爲嬌杏求情,讓那個程念恩去賭,爛賭鬼一輩子中不了舉纔好!
現在我要做的便是好好休息,想辦法扳倒程念恩纔是正途。
嬌杏這丫頭到底怎麼樣?這場別人的復仇開始得太匆忙,我甚至沒有時間來好好準備一番。
我讓人找到天門寺的僧人,說我有事相求。
很快天門寺有兩個僧人登門,我準備了二百兩銀票給他們,倆人搖頭,說我平日裏在天門寺捐的香油錢足夠多,幫我是住持同意的。
於是我換了些碎銀子和乾糧給了倆人。
商場也如戰場,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不瞭解對方的情況下貿然出手,我死得只會更快。
程念恩還沒有離開,倒是嬌杏很快上門來挑釁了。
蕭姐姐來讓人叫我的時候,丫鬟偷偷告訴我說是程夫人也在,ṱűₒ我便知道發生了什麼。
脫下我自己喜歡的衣衫,換成了粉紅的裙子,頭上的金釵換成銀釵,摘下和田玉的手鐲換成了銀鐲。
素面朝天來見客。
「拜見夫人,程夫人。」我看見蕭姐姐和程夫人坐在高座上,倆人都沒有掃我一眼。
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蕭姐姐才讓我起身,站在她身後。
嬌杏笑嘻嘻對着蕭姐姐說:「聽我家老爺說起賀老爺要了苗小姐,今日一見,果然是我見猶憐,怪不得迷得賀老爺不顧同窗情誼也要這個女人,人間尤物啊。」
這賤人真是連湯濺出來的汁水也不肯放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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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杏對我的羞辱倒是讓我沒什麼感覺,畢竟一個被窩裏睡不出兩種人來。
「還在我這裏杵着幹什麼?老爺雖然愛你的顏色,你這樣素淨又是給誰看?連個珠釵都沒有就出來見人?想讓我落下薄待妾室的名聲嗎?」蕭姐姐板着臉和嬌杏訴苦。
「這妾真是心思深沉,打扮成這副樣子,故意給我沒臉呢。」蕭姐姐的演技足可以去演戲了。
「可不是,這苗錦繡最擅長這個了,以前看不上我家老爺,還眼巴巴去給我們老太太送蔘湯,那一副情深義重的樣子,讓我們老爺惦記了好久呢。」嬌杏也附和。
我趕緊退下,但是聽見嬌杏又叫住我:「苗錦繡,我想喫你親手做的桂花鴨,你去給我做一碗。」
這便是要在縣衙長談了,桂花鴨從醃製到滷熟好幾個時辰下不來。
我躬身應下。
桂花鴨裏我原本想下藥的,後來想想蕭姐姐也會嘗一嘗的,還是算了。
認認真真殺鴨子,拔毛,醃製。
希望蕭姐姐能套出她更多的信息來。
我知道晚上還是一場硬仗,嬌杏來了,程念恩也不遠了。
看到我如今的下場,被原配夫人欺負、低頭做人的這種情況能讓他滿意嗎?
果然晚上我被叫到了宴席上,程念恩和賀知縣坐上首,蕭姐姐和嬌杏坐右邊,我來後很自然地站到我主母身後。
「蕭夫人,我帶的侍女不舒服離開了,能不能讓你家小妾爲我佈菜?」嬌杏果然是出招了。
主母發話我當然要去做,於是站在嬌杏身旁爲她佈菜。
結果她好看的小臉兒皺了起來,用手捂着鼻子:「你什麼味兒啊?」
「是,主母的丫鬟吩咐我下午做完桂花鴨就去刷馬桶的,夫人叫我的時候馬桶還沒刷完……Ŧũ̂²」我委屈得想掉淚。
「嘔。」
嬌杏剛喫下去的東西被吐了出來,濺了自己一身。
我看到程念恩狠狠瞪了她一眼,大約是剛剛發達,侍女又不在,她只能失禮地回家。
蕭姐姐歉意地笑了一笑:「程夫人,真是對不住,這小妾今兒敬茶時對我不敬,我才罰她刷馬桶,抱歉了。」
嬌杏顧不上說話,匆忙上了馬車離開了。
程念恩卻定定地看着我。
等他們酒足飯飽後,他在無人之處攔住了我:「錦繡,我昨日才知是那嬌杏主動要嫁過來的,這些年來是我誤會了你。」
說罷他就開始對我動手動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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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我知道你和賀兄還未圓房,你本是我的未婚妻,如今我發達了,斷沒有讓你落魄的道理,你還是從了我吧!」
一邊說一邊急切地拉着我的手。
我還未來得及說話,聽見他又快又低地說:「我會找賀兄要你回去,但是嬌杏這個女人不能留,若是沒有了她擋道,你依然會是我髮妻。」
我使勁兒甩脫了他的手,正顏厲色道:「程大人自重!我本是好人家的女兒,被休之事我無話可說,但是我可是不會無名無分當誰的妾,如果你真的把我當貨物一樣要走,我寧可一頭碰死在這假山上!」
這男人腦子是有病嗎?
他勒索我苗家祕方,藉此漁利,拿走我苗家產業,逼迫我成了下堂婦,以爲我心中還有他?
女人在他眼中是多麼賤的東西嗎?
還是說嬌杏這等人把他捧到了天上?
讓他覺得只要給我一個髮妻的名分就能忘記家產被奪之仇?
沒想到他更讚賞我了,給我留了一句話:「你放心!」
我放不了一點兒!
蕭姐姐來我屋裏喫茶:「你這個促狹鬼,故意讓她丟人的吧?」
故意倒不是故意,還是太瞭解她了,知道她會故意爲難我。
「她如今的日子大約也是不好過的,程念恩現在需要大量錢財來爲自己謀求更高的前程,今日她就是來找我談合作的。」
嬌杏果然是打算用我苗家祕方開染坊,然後把睢縣和通縣的染布業務都拿下。
還想讓賀知縣前頭和睢縣內的皇商談價格,比我們家合作的織染價格高出三成。
真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長得醜,想得美。
「我明日便把那祕方抄錄上百份,給各個染坊的掌櫃們都送去,讓她想得那麼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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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念恩被皇商鄙視得體無完膚,準備降一降價格的時候發現人家早就找了別的染坊。
他畢竟不是睢縣的知縣,更何況那是皇商,背後也有撐腰的。
他通縣的政務又出了問題,因此急急忙忙離開了。
我在縣衙後宅長出了一口氣。
雖然是出了一口氣,但是日子還是要慢慢謀劃,畢竟不可能他前腳剛離開,我就回了家。
那樣肯定會陷賀大人兩口子於不義。
兩個月過去了,天門寺的僧人終於從通縣回來了。
蕭姐姐帶我去了天門寺,和倆人面對面坐着:「苗施主,蕭施主,通縣出大事了!」
原來程念恩當初匆匆離開,是因爲通縣出現了不少流民,騷擾當地百姓,朝廷命他鎮壓流民。
但是程念恩手中沒有兵權,爲了立功,以施粥爲名,誘騙貧苦之人,而後殺之,用人頭冒充流民,向朝廷邀功,並且還以流民肆虐爲由,向朝廷討要賑災錢糧。
兩個僧人說完不由得閉眼唸誦阿彌陀佛!
我和蕭姐姐對視一眼,不由得爲通縣百姓感到難過。
「兩位大師可曾受傷?」我趕緊追問。
「並不曾,只是我們受那貧苦百姓施捨,他們好些人說去排隊領粥,一人一口省下來,也僅夠我和師弟喫的,但是那晚上去領粥之人都沒有回來。」年齡大些的僧人眼眶通紅。
「那你們怎麼知道他們是被殺死了?」這事兒太大了。
「沒多久程縣令就收到了朝廷嘉獎的聖旨,還有人偷偷請我們外來的和尚去誦唸往生咒,我們才發現那些人其實就是通縣百姓。」年齡小的僧人有些泣不成聲。
「你們倆把事情告訴方丈,然後穿上女裝離開天門寺,在這裏只會給天門寺招災,知道嗎?」事關重大不得不防。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方丈一臉慈悲地進來。
「這事我已經知道了,法空、法明,你們聽苗施主安排,趕緊離開。」方丈思路很清晰。
我們離開的時候,我對方丈叮囑:「一定要小心,晚上必須安排人值夜,防止有人縱火燒山。」
其實我倒是不怕天門寺出事,現在我知道了程念恩的行事和勢力,他還沒有這麼長的手能伸到睢縣來。
而且也不一定有人注意到兩個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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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蕭姐姐帶着倆男扮女裝的僧人回到了縣衙,見到了賀知縣,之前我還留了個心眼。
若是賀知縣視而不見或者對我們這些人滅口呢?
於是我把年齡小的那個偷偷送回我爹爹那裏。
賀知縣聽了僧人的彙報後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臉色發白,手開始發抖。
嘴脣翕動,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最後拍案而起:「豎子敢!」
果然還是一個被ţū́₇窩裏睡不出兩種人來,他和蕭姐姐反應差不多,先是被氣壞了,然後就開始情緒上頭了。
眼看着他已經情緒上頭要進京血諫去了,我趕緊讓他坐下來,輕輕問了他一句:「賀老爺可還記得王皇商?」
賀知縣和蕭姐姐都對着我看過來。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當初程念恩覺得拿到了祕方就可以坑王皇商一把,沒想到咱們把祕方公佈於衆,讓王皇商找到了更便宜的合作對象。」我路上已經想到了怎麼處理這件事。
「王皇商背後有宮妃,這宮妃的背後肯定有程念恩的政敵,讓他們出手豈不是比我們出手更方便?」我提醒倆人。
賀知縣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低頭琢磨這事情的可行性。
我和僧人趕緊退了出來,讓倆人繼續討論。
我偷偷帶着僧人溜出縣衙,回到了孃家。
正好趕上表哥帶着孩兒在這裏耍,爹爹家產已經被程念恩搬空,空剩下一座大宅子,是時候考慮做些什麼營生掙銀子了。
表哥看到我比孩子看見我還激動,他早知道我和賀縣令只是名義上的關係,卻還是對我訴說沒有我在身邊的苦惱。
我只能安慰他,快了,最遲也就是過年。
表哥聞言大喜:「錦繡,你一定要快,我快扛不住那些媒婆了,天天都有人上門給我說媒的。」
孩兒在旁邊爲他做證:「每天都有人來要給寶寶找個後孃,孃親,你可快點兒回家吧!」
我一手攔着軟軟的孩兒,一手攔着表哥的腰,快了,快要見分曉了。
秋天皇商就去了京城,到如今那程念恩還能蹦躂多久?
但是比程念恩消息傳來更早的卻是嬌杏身亡的消息。
這一日,蕭姐姐突然來找我,說嬌杏沒了。她這些年在程念恩的後宅爲他打點一切,縱然有爹爹當初給她的銀子,還是很辛苦的。
畢竟有個會賭的夫君。
這個人中舉後更是認了一個貪財的太監當乾爹。
嬌杏累出一身病,還沒有子嗣,反倒是程念恩的侍妾生了兒子,所以嬌杏死得無聲無息。
「嬌杏讓人給我送來一張銀票,說是給你贖身,還說給你留了一個禮物,但是我沒見着。」蕭姐姐因爲久久沒有京城的消息,也忐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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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了臘八,我就收到了嬌杏遺留的禮物。
一封信,一個落魄書生說他接待了兩個睢縣來的和尚, 但是和尚不是正經和尚, 竟然偷偷打聽程念恩大人的事情。
後來流民被斬殺後,這倆和尚突然不見了,他懷疑這倆和尚知道了什麼,就來程府報信。
但是這封信被嬌杏拿到了,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程念恩,反而是瞞下了這封信, 還把這個落魄書生坑進了大牢。
【小姐,我做這件事不是找你邀功, 而是我實在過不了心理那一關,每天只要閉眼就能看見那些被砍頭的百姓找我索命。我知道我錯了, 我也知道我做不了什麼, 救不了更多人, 但是這倆僧人我還是能保住的。】信的最後她這樣寫着。
【我已經時日無多了,我也希望自己不下地獄, 我想要爲自己所作所爲贖罪,於是我救下了一個孩子,把這個孩子送到了京城。如果你有扳倒程念恩和他乾爹的辦法,你就去找他吧, 我把證據都給了他。】
看完信,我也不知道自己心情是什麼樣子。
竟然還掉淚了。
爲了一個臭丫鬟,忘恩負義的嬌杏, 竟然哭了。
然後又笑了,也許這就是壓垮程念恩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把那個孩子的存在告訴了賀知縣,然後去天門寺爲嬌杏點了一盞長明燈。
都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從沒有揮起過屠刀, 卻救了至少三個人的性命, 她值得我爲她點一盞長明燈。
臘月二十三, 小年。
京城傳來喜報,程念恩殺良冒功,斬。
來年正月, 賀知縣,不, 賀大人已經高升,我和表哥在柳亭送別賀大人一家, 蕭姐姐笑眯眯攔着我問我要不要去跟着她走,我趕緊拒絕了。
表哥還在一邊虎視眈眈地看着我呢。
我還有銀子要掙,很多布要染, 孩子要教育, 爹爹要孝順,表哥要安撫。
「忙完了來找我, 我們一起去遊山玩水呀。」蕭姐姐和我揮手告別。
好吧, 等我忙完,估計賀大人都升官不知去哪裏了。
朝廷給的賞銀, 蕭姐姐和賀大人都給了我, 我總要做出些樣子來纔不辜負他們。
好好研究, 織染這行業水深,公佈了一個祕方不算什麼,總有一天我要染盡天下顏色。
做生意嘛, 人無我有,人有我精,反正以後我們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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