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醫生說他重生了8:程醫生的父母

「栩栩!景曦!栩——誒!」
阿姨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我立刻推開程景曦,尷尬地看過去。
阿姨一手拿着手機,指了指話筒方向:「那個……雞蛋,還有什麼來着?」
「滷料包,」程景曦臉不紅心不跳道,「栩栩喜歡喫茶葉蛋。」
「知道了,」阿姨又指了指後面,「你們——繼續。」
繼續抱就算了,繼續看畫倒是可以。
只不過這一次,程景曦的手始終牽着我,我也沒去掙脫。
走廊懸掛的畫作大部分是閆巡老先生的遺作,能一次性看見這麼多,就算是博物館特展也不可能。
走廊後連接的是畫室。
整個畫室用原木搭建,覆蓋玻璃,玻璃外攀爬着四季不敗的藤蔓。
巨大的書桌上掛着長長短短大大小小許多毛筆,青玉鎮紙壓着一張雪白宣紙。
與走廊的畫作展示不同,畫室的牆壁上僅有兩三幅畫作。
「我爸的畫,大部分都在這裏。」
程景曦拉開書架,裏面還有一個房間,四面牆壁是木架格子,放滿錦盒畫卷。
「要進去看看嗎?」程景曦問。
「不用了。」我連忙搖頭。
雖然很眼饞,但畢竟是別人的畫室。
畫作這種東西,不經主人允許私自拆開,可不單單是膽子大不大的問題,是素質低下、毫無教養的表現。
程景曦也沒勉強,關了書架門。
離開畫室時,我好奇地問:「你的畫在哪?」
「我沒畫過畫。」程景曦回答。
我很詫異:「你爺爺可是閆巡老先生啊!你爸也——」
「那又怎麼樣?」程景曦毫不在意,「我是他們的孫子兒子,可他們也不懂手術分幾個步驟。」
我哭笑不得:「這怎麼一樣嘛。」
「沒什麼不一樣的,」程景曦說,「我從小不喜歡畫畫,爺爺在世的時候教過我,後來就放棄了,大約是覺得教之無用。說到底,畫畫需要看天賦,我大概沒這個天賦。」
說到這裏,程景曦看向我:「你有天賦,你想學嗎?」
想啊!
做夢都想啊!
但問題是……
「你爸可是大師。」我小聲說。
程景曦不以爲然。
我強調:「是很有名很有名,有名到——名字可以出現在教材書上的那種有名!」
「所以呢?」程景曦看向我。
我捏了捏手指尖,踟躕道:「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有天賦,但我年紀不小了……」
閆瀘這種級別的大師想收學生,肯定會選年紀小、天賦高的孩子,從基本功開始練起ṱŭ̀⁰,怎麼可能收我這種半路出家的。
我沒把話說明白,程景曦卻先是笑了一下。
「你笑什麼?」我瞪他。
「我在想,」程景曦靠過來,彎腰與我對視,「以前爺爺在世的時候,大家叫他閆老,說他的畫風自成一家。後來我爸有了名氣,大家又說他子承父業,將閆派畫風發揚光大……」
「這麼說沒錯啊。」我說。
「可我沒有學畫,」程景曦勾起嘴角,「所謂的『閆派畫風』再想繼續傳承,可能需要一個直系親屬……一直沒告訴你,我家有個規矩,家傳的東西,傳媳不傳兒。」
我先是怔愣,反應過來時,惱羞成怒,臉紅大喊:「程景曦!」

我站在門口,跟小丫鬟似的,低眉垂眼。
程景曦和程阿姨坐在沙發上,竊竊私語。
「栩栩在幹嘛?怎麼不過來坐?」
「她在等着見偶像。」
「偶像?誰呀?」
「我爸。」
「噗!」
「她對偶像一直很虔誠。」
「怎麼說?」
「上次去漫展——」
「漫展!漫展!然後呢?」
「然後,和各種人合影,說每一個都是她的初心和本命——呵!」
「那你爸又怎麼成栩栩的偶像了?」
「她愛畫畫。」
「就這?就這?」
我無視程景曦和程阿姨,一門心思等着見大師。
外面傳來開門聲,我屏住呼吸,來了!
大門一開,我的偶像,著名國畫大師,閆瀘先生——左手一隻雞,還有一隻鴨,右手七八țṻ₍個塑料袋,手臂夾着蔬菜包,就這麼閃亮登場了。
……如果這不是現實中,我很想把門關起來。
一定是打開的方式不對!
「栩栩?」
閆瀘見我在門口,也是微怔。
「大——」叫大師會不會有點誇張?
「閆——」閆先生好像有點生疏。
我這正爲難該怎麼稱呼呢,閆瀘表情很怪異,越過我,看向程阿姨:「自從爸去世,有些年沒人這麼叫我了。」
我:「???」
程景曦憋着笑——我看出來了,他就是在憋笑!
他走過來,接過閆瀘手裏的雞鴨魚肉,順便解釋道:「爺爺在的時候,叫爸『大閆』。」
我想給自己一巴掌,直接扇回五分鐘前。
程景曦都能重生,爲什麼我就不能,我要求也不高啊,給我回溯五分鐘就行,五分鐘就行啊!
「叔,叔叔好!」我連忙也伸手去接袋子,「對不起,我剛剛——我太緊張了……」
閆叔叔沒發火,還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沒什麼可緊張的,把這兒當自己家,別拘束也別見外。」
「她不是因爲這個緊張,」程阿姨笑眯眯,「她學畫畫的。」
「畫畫啊,」閆叔叔笑了,「畫畫好,你畫什麼的?國畫?油畫?素描?水彩?」
「都不是,」我羞愧低頭,「我就是喜歡畫畫……」
「愛好者。」閆叔叔點點頭,「畫畫這個愛好不錯,你擅長畫什麼?喜歡畫什麼?」
「插畫,」我站得筆直,態度明確,「國風插畫。」
閆叔叔想了想,輕輕「哦」了一聲:「知道了,類似遊戲原畫,動漫構圖對吧?」
我眨了眨眼:「叔叔你知道?」
國畫大師下凡間啊。
閆叔叔呵呵地笑:「現在年輕人喜歡的風格,雖說不屬於傳統六大類,但萬變不離其宗,尤其是國風——和國畫最貼近了。」
「爸,」程景曦忽然問,「你能教栩栩畫畫嗎?」
我大驚失色,拼命給程景曦遞眼神,怎麼就這麼問出來了!
閆叔叔沒說拒絕,只是略微揚眉,看向我:「你想和我學畫畫?」
這叫我怎麼回答。
想,當然是想。
可這請求,實在有些過分了。
「不想學?」閆叔叔等不到我的回答,換了個問題。
「不是!」我連忙擺手,一咬牙,「我想學!」
閆叔叔打量了一下我:「你今年幾歲了?」
……果然。
我心裏一嘆,說了年齡。
「以前學過畫畫嗎?學了幾年?」閆叔叔又問。
我都給了答案。
閆叔叔瞭然,一時間沒說話。
「怎麼了?」程阿姨走過來,語帶不悅道,「你學生那麼多,栩栩想學你就直接答應了不行嗎?」
「不是不行,這事……」
閆叔叔想了想,改口道:「這樣吧,栩栩,你跟我來。」
他往走廊方向走,走了兩步後,回頭看程景曦:「你別跟着,把雞鴨魚那些,該切的切,該剁的剁——切成人能喫的那種。」
程景曦望向我,眼神詢問。
見我點了點頭,他拎着食材去廚房。

-2-
我跟在閆叔叔身後,走在走廊上。
閆叔叔指了指那些畫:「這些,景曦都和你說過了?」
「說過了,是閆巡老先生的遺作。」我回答。
閆叔叔揹着手,邊走邊說:「我父親四十五歲那年,我纔出生,算是老來得子,因此他對我要求嚴格,兩歲握筆,三歲繪圖,到了八九歲時,我已經能獨立完成畫作了。」
「您的天賦很好。」
這話不是恭維。
繪畫六大類中,公認國畫最難,與其他畫作不同,國畫除了基本功外,還講求意境。
「可我父親對我的期待過高,這就導致,他盛年而我少年時,我的大部分畫作他都不太滿意,直到後來,景曦出生……景曦啊,他是被殷殷期盼的孩子。他出生的時候,我父親已是古稀之年,他想像教導我一樣教導景曦,可景曦這孩子,有自己想走的路。」
「程景曦說他不會畫畫,」我想了想,「他說自己沒天賦。」
「他是這麼說的嗎?」閆叔叔驚詫。
我眨了眨眼,遲疑地問:「……不……是嗎?」
程景曦是醫學天才,這一點盡人皆知,但天才這種東西,說不定也會輻射到其他領域。
閆叔叔忍俊不禁,頻頻搖頭:「不——他確實……少見的,畫癡。」
見我不是很懂,閆叔叔笑着解釋:「他握筆足夠穩,啓蒙也足夠早,又是經過我父親和我的教導——可他啊,他是畫花成樹,畫鳥成鼠,畫個太陽就跟畫月亮一樣……就這,我父親還是不肯放棄。直到他去世前才終於認清現實,景曦徹頭徹尾,就是個畫畫白癡。」
我:「……」天才濾鏡,一秒破碎。
「景曦要強,事事ťũ̂⁵都能做到足夠好,人呢,也足夠優秀,」閆叔叔說着,又忍不住笑,「可有些事,沒辦法的……況且,他自己也不願意學。這孩子太固執,也太獨立,他不願意的事,就算強摁着頭,他該是不願意還是不願意。」
說到這裏,閆叔叔輕嘆:「也是因爲景曦的緣故,父親去世後,我收了不少學生,希望能傳承這一派的畫風。這些孩子很不錯,時至今日,在畫壇上多多少少都博出了點小名氣。」
「您太謙虛了。」我忍不住說,名氣都不小,個頂個的大神。
「你認識黃濤嗎?」閆叔叔問。
「《松山迎客》?」我反問。
「嗯,」閆叔叔笑道,「黃濤也是我的學生。」
我脊背挺得筆直,沒敢再說話。
《松山迎客》這幅畫,掛在省博物館裏,作爲近現代國畫代表作之一。
閆叔叔追憶:「黃濤這孩子……」
我傻眼:「孩子?!」
黃濤老先生是真的老,兩年前,南大美院有過一次講座,我見過本人,那年歲看起來比閆叔叔可大多了。
「哦,」閆叔叔反應過來,「叫隨口了,他比我還大十三歲。」
我:……
閆叔叔對「隨口孩子」「人皆孩子」的說法毫不在意,繼續說:「黃濤是我學生中最特別的一個,倒不是說特別有名,而是學畫時的年紀特別大。」
「總不會比我還大吧?」我訕訕地問。
「是比你大,」閆叔叔笑着看向我,「整整大了一輪。」
一輪……
十二年?!
看見我反應過來時的震驚,閆叔叔點了點頭:「黃濤初學畫時,已經年近四旬了。」
我嘴脣動了動,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景曦自出生時就被優待培養,黃濤人過中年才拾筆學畫……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年紀小、天賦高固然很重要,但能否成功,最關鍵在於自身的毅力堅持和一往無前的決心。
「栩栩,你比之景曦,天賦優秀。你比之黃濤,年少正好。你想學畫,永遠不晚。」
從畫室出來後,我步過掛滿大師作品的畫廊,在每一張畫作前都停駐許久。
我對自己的認知十分清楚。
毅力堅持我不缺。
我少的是那份一往無前的決心。
如果能不放棄現在的專業,還能兼顧畫畫就好了……
有點貪心。
既想要,也想要,通常兩個都做不好。
「在想什麼?」程景曦問。
我沒聽清,問了句:「什麼?」
「你,」程景曦又重複了一遍,「在想什麼?」
「也沒什麼,」我遲疑地說,「叔叔說可以教我……」
程景曦關掉了水閥,撈起青菜:「你還有顧慮?」
「我要是說自己真的還有顧慮,會不會很矯情啊?」我眼巴巴看程景曦,「大師都願意教我了,我還猶豫來猶豫去的……」
挺討人厭的。

-3-
程景曦把青菜放進盆裏,又開了水閥繼續洗其他東西。
也不回答我問題,反而問我:「公共衛生管理學的研究對象、內容、學科性質,以及研究方法,請簡要概述。」
話題跳躍太大。
我愣了愣:「你問這個做什麼?」
「能回答嗎?」程景曦問。
「能是能,」我不解,「可你問這個做什麼?」
「雖然高數成績很……」程景曦想了一下,含蓄道,「很一般,但你其他課程,都是專業第一。」
「所以呢?」
「高數不是你的主修課程,不會影響你的總體成績,更不會影響你將來會以『南大公管專業第一』的身份應聘工作。事實上……」
程景曦把排骨控水,換了個盆,重新洗,「事實上,你上輩子,就是這樣順利通過筆試面試,得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如果按部就班,繼續走這條路,你會成爲人人豔羨的既穩定又高薪的職業人。這應該是所有大學生夢寐以求的事。然而,你想專注畫畫,這就意味着,三年的學業盡數清零,工作沒了指望,生活無法獨立……把那個盤子拿過來……」
我拿了盤子過來。
程景曦把排骨裝好,接着洗海蝦:「但你如果不放棄學業,很難兩者兼顧,尤其在知道我爸的身份後。有了名師指點,你更希望能竭盡全力,否則就是辜負這樣的機遇……那麼,放棄專業,改學繪畫,這個念頭讓你更加動搖。」
我耷拉着腦袋,嘀咕吭嘰:「……左邊很沉,右邊也不輕,選一個,就要失去另一個,可我都想要。」
「都想要也可以,」程景曦洗完所有菜,把挽上去的衣袖放下來,「我幫你想辦法。」
「你有辦法?」我雙眼放光。
「現在沒有,」程景曦轉過身,雙手沿着我腰側,按在水槽前,湊近了看我,「你哄哄我,說不定就有了。」
「哄你哄你哄你,」我接連敷衍,敷衍完,眨了眨眼,「怎麼哄你?」
沒哄過人。
技能不熟練。
「結婚?」程景曦提議。
「換一個!」我瞪他。
「身體檢查?」他再提議Ṫű₇。
「什麼檢查?檢查什麼?」我疑惑。
他的視線慢慢往下挪,挪得很慢,一寸一寸,定格在了某一處。
我順着他的視線,也落在了胸前。
「程景曦!」
一把把人推開,我單臂捂着胸,臉頰通紅:「你往哪看呢!」
程景曦退了一步,彎着脣問:「最近有自檢嗎?」
「……有啦!」臉上的熱度蔓延到了脖子根。
「手法沒錯?」程景曦火上澆油,「自檢也需要專業的手法。」
我羞恥到快要爆炸:「你能不能正經點?」
「一週一次,由外至內,推揉結合……」程景曦見我臉上燒着了一樣,終於良心發現,做了總結,「如果發現異常,記得告訴我。」
打死也不告訴你!
發現異常,我會去醫院,掛號,找醫生,反正就是不找你!
我咬着下嘴脣,羞憤到不想和他說話。
「你哄得不錯,」程景曦把我一縷散發鉤到耳後,看我通紅的耳朵,笑了一聲,「明天,我幫你找到能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哄你了嗎?
明明是你性騷擾……額現在好像算不上了……

-4-
「菜洗好了,」程景曦一副和他沒關係的樣子,輕鬆愉悅地問,「要開始表演了嗎?」
「你走開!」我沒好氣地橫他。
「那可不行,」程景曦不動彈,「一家人的菜,不能讓你一個人做,我留下幫忙。」
「你明明是幫倒忙。」我現在臉紅耳熱,捂着胸口的胳膊都不敢放下來。
「不然,」程景曦說,「換我爸來?」
程阿姨不會做菜,保姆阿姨也回家了,往年都是閆叔叔下廚。
但據程景曦說,閆叔叔的廚藝也僅止於,能把菜做熟。
阿姨臨走前,把該切的切了,該做的做了,幾乎都是半成品預製菜,只要下鍋翻一下就能喫。
可我來了,閆叔叔又買了不少菜,鮮活亂蹦的蝦讓國畫大師無從下手。
這種情況下,我不含糊地表示這頓年夜飯我來做。
程阿姨和閆叔叔本來不同意,但程景曦卻非常隨意地說——一家人,誰做都一樣。
說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可以這麼肆無忌憚耍流氓嗎?
我又狠狠瞪他一眼:「原諒你一次,再搗亂就把你趕出去!」
年夜飯還是很重要的。
程景曦還算配合,恢復了往日寡言,不再往外吐虎狼之詞了。
在盼姐沒回來前,我和程景曦一樣,只管喫不管做,後來盼姐回來,需要人照顧,我就會學了做菜。
晚上六點,所有菜端上了桌。
程阿姨和閆叔叔把碗筷佈滿,先把我安置坐好,纔去開了酒。
「爸,」程景曦阻止閆叔叔遞過來的高腳杯,「栩栩不能喝酒。」
「栩栩不會喝酒嗎?」程阿姨問。
「不是不會,是不能,」程景曦面無表情道,「菸酒屬於一類致癌物,防範於未然。」
「也不用這麼緊張,」我扯了扯程景曦的衣袖,小聲道,「喝一點沒關係。」
「一點也不行。」程景曦不爲所動。
我很忐忑,這是閆叔叔敬的酒,這麼不配合好像有些不尊重。
「那就不喝酒了,」閆叔叔沒有一絲不悅,放下高腳杯,對程景曦說,「儲藏室有一箱蘋果醋,你去拿出來。」
程景曦去了儲藏室。
我想趁機道個歉。
閆叔叔卻先一步開口:「栩栩,你別在意,景曦這孩子不懂人情世故。」
程阿姨也嘆氣:「他是拒絕得快了,也不管你心裏怎麼想——不過栩栩,你不要覺得我和你叔叔是斤斤計較的人。這個家裏,沒那麼多忌諱,你願意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願意做什麼就直接說,別有顧忌,一家人,不必顧忌。」
我大概知道程阿姨和閆叔叔是什麼樣的人了。

-5-
程景曦拿了兩瓶蘋果醋回來,給自己和我倒了兩杯。
程阿姨站起身,舉着高腳杯看向我:「這頓飯,栩栩功勞最大,辛苦栩栩了。」
我也跟着站起身:「做菜不算辛苦。」
「做菜還不辛苦什麼是辛苦?」程阿姨不以爲然,「總之,這杯敬栩栩,栩栩辛苦了。」
程阿姨敬酒就算了,連閆叔叔都站起身。
我:……二話不說,乾了這杯蘋果醋!
這頓飯喫得很舒服。
程阿姨閆叔叔對我的廚藝讚不絕口,程景曦忙着給我剝蝦夾菜。
我在想,如果去網上發帖,問我第一次去男……準男朋友的家裏,就給人家做了頓年夜飯,會不會有人說我被輕視欺辱了。
大概會的吧。
不明所以的網友們,估計會把程景曦全家連同「不值錢」的我,一起罵上十遍八遍,順便再送一句——鎖死,祝你全家幸福!
Ţű⁵如果真是這樣。
那就……
謝謝祝福?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笑。
「怎麼了?」程景曦把洗乾淨的水果放在茶几上。
我坐在沙發上,盯着電視裏的春晚廣告,笑得眉眼都彎起來了。
「在開腦洞,」我拎了個櫻桃丟進嘴裏,邊嚼邊問,「廚房收拾好了?」
「好了。」程景曦抽了張紙巾擦手,「爸媽在和麪絞肉。」
「晚一點再包餃子,」我說,「先看春晚。」
程景曦坐在我身邊,看了一會兒後,問道:「我可以看論文嗎?」
「不行。」我想都不想就說,「看春晚是幾千年來的傳統!」
「幾千年?傳統?」程景曦要笑不笑。
「反正你得陪我看,」我整個人靠在他肩膀上,盯着電視屏幕,「看完前半段,我再去包餃子。」
包餃子最終沒讓我一個人來。
程景曦,程阿姨,閆叔叔,袖子擼得整整齊齊,六隻眼睛都盯着我。
「其實,」我被這架勢弄得有點僵,「我自己也可以……」
「一起包。」程景曦說。
「一起學。」程阿姨說。
「嗯。」閆叔叔微笑。
好……好吧。
從頭到尾,我只包了一個。
然後就看他們三個人,努力把餃子捏成我的樣板。
程景曦捏得最像,連褶兒都一絲不差。
程阿姨捏得最好,餡兒足。
閆叔叔學習態度最好,盡力了。
我覺得閆叔叔贏了——大師的作品,不用看也是滿分。
喫完餃子,已經十一點半了。
程阿姨閆叔叔上樓睡覺,我和程景曦還在看春晚。
外面響起第一聲爆竹的時候,我驚了一下。
市區內禁制煙花爆竹的橫幅早就拉滿大街小巷。
「是電子爆竹。」
程景曦站起身,看向窗外,「快十二點了。」
我跟着起身往外看,也看不見什麼,只能聽見噼裏啪啦的響聲。
「我想出去走走。」我說。
「現在?」
「嗯。」我點點頭。
「好,」程景曦說,「等我一會,我去拿衣服。」
他上了樓。
再下來的時候,手裏拿着厚重的羽絨大衣Ṫü₊。
「把這個穿上。」他遞給我。
我看了看長短:「這是你的。」
程景曦也不說話,只打開衣服,給我穿好。
他的長款,穿到我身上,直接蓋住腳踝。
圍巾裹了好幾圈,把下巴都裹進去了,連帽戴好,扯緊綁帶。
「我媽好像有件狐狸毛披肩。」程景曦皺眉自言自語。
「不用了,」我撲棱了一下胳膊,「這已經很企鵝了。」
衣服又厚重又寬大,從頭罩到腳,連同圍巾帽子,想不當胖企鵝都難。
程景曦看了看我伸不出來的手,把手套放回去,手穿過袖口,在袖子裏握住我的手。
「走吧。」

-6-
我和程景曦出了門,沒在小區裏轉,而是出了小區,走上主路。
新年伊始,路上的綠植被覆上各種彩燈,路燈上懸掛紅豔燈籠。
大馬路上沒有車輛,也沒有行人。
高高矮矮的樓體,陽臺上噼裏啪啦響着鞭炮聲。
「過年了啊……」我輕聲地自言自語。
「年夜飯喫了,餃子喫了,春晚也看,到現在才發現過年?」程景曦問。
「不是,」我晃着交握的手,笑着說,「這幾年我一直在民宿過年,民宿的老闆老闆娘也會邀請我喫年夜飯,可我不敢答應,一到下午就躲出去……」
「躲去哪?」程景曦問。
「快餐店啊,24 小時營業的那種,」我回憶着說,「從下午一直到十二點,過了十二點就過年了。我每一年都在過年,但我又好像很久沒過過年了。」
袖子裏的手被驀地握緊。
我安撫地朝程景曦笑了笑:「那是以前了,現在,我不是在過年嗎?」
「以後會一直陪你過年,」程景曦單手摟着我的腰,把我整個人抱在懷裏,「於栩栩,你不是一個人。我也不是了。」
我靠在程景曦肩上,抬頭看向樹梢上閃爍不定的彩燈。
是啊。
我不是一個人了。
我有程景曦。
還有他帶給我的一切——包括他的家人。
這樣的新年,明明從這一刻纔開始,但我已經期盼起下一年了。

我和程景曦在外面溜達到凌晨。
因爲穿得足夠厚,回去的時候手腳都還是暖的。
我住客房,程景曦住我隔壁。
外面的爆竹聲隱約不停,我翻了個身,整個人埋入被裏,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敲門聲敲醒的。
意識還沒回歸,就聽見程阿姨的聲音:
「栩栩,醒了嗎?」
我一個激靈,迅速清醒:「醒了!」
「新衣服,我給你掛在門上了,起牀記得換。」程阿姨說。
新衣服?
我掀開被子下牀。
門外,程阿姨已經走了,門把手上掛着個袋子。
我把袋子拿回臥室,拆開後,是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套衣服。
洗漱完,換好衣服,我對着鏡子扯了扯裙襬……又扯了扯裙襬……最後輕咳一聲,拍了拍臉,跑出臥室。
「栩栩!」
客廳裏,坐在沙發上的程阿姨招呼着我:「快過來。」
「阿姨過年好,」我先是低頭,又看向澆花的閆叔叔,「叔叔過年好。」
「過年好。」程阿姨摸出一個紅包,「給你的。」
我推遲:「你都給我買新衣服了……」
「家長給孩子買新衣服是應該的,」程阿姨說,「景曦也有。紅包是長輩給晚輩的,拿好。」
程阿姨都這麼說,再拒絕實在不應該,我接過紅包。
「栩栩,」程阿姨把我拉到她身邊,低聲說,「一會兒有客人上門拜年,你要是不想見,就和景曦去畫室玩,別勉強自己……還有啊……」
「爸媽,」程景曦的聲音打斷了程阿姨的話,「過年好。」
「過年好。」閆叔叔放下小噴壺,拿出紅包,「給你的。」
「景曦穿這身衣服還不錯誒!」阿姨看了過去。
她這麼說,我也抬頭看向程景曦。
這一看——把我看沉默了。
我身上這套,是紅色連衣裙搭配白色針織開衫。
程景曦身上的,是白色長褲搭配紅色針織上衣。
我看程景曦,程景曦看我。
從他的眼神裏,我看出了揶揄和笑意。
不臉紅,不臉紅,經過大風大浪,情侶裝這點小事,沒必要臉紅!
我佯裝無所謂,往嘴裏扔核桃仁。

-7-
阿姨說有客人要上門拜年,又擔心我會覺得有陌生人覺得不自在,她很貼心,但她沒想到,我非但沒覺得不自在,我甚至想給人家磕個頭!
大神——
都是大神!
大師——
全是大師!
我早該想到的,大年初一上門拜年,肯定都是閆叔叔的學生好友。
三十不算驚喜,初一纔是過年!
那些人對我的存在,也有疑惑,可再看我和程景曦的穿着,以及程阿姨閆叔叔對我的態度後,盡數瞭然。
……得到了無數大神的親切問候,我覺得,此生圓滿,人生無憾。
上門的客人絡繹不絕,送禮不送菸酒,大部分是字畫。
閆叔叔每一幅都打開看,看完再給評價。
那些聲名赫赫的國畫大佬們在老師面前,也得小心翼翼,畢恭畢敬。
夢迴小學時被檢查作業的情景。
來一波走一波,再來一波,再走一波。
我一口後槽牙都快咬碎了,在心裏不停重複——這是程景曦家裏,這不是漫展,那是真大師,那不是 coser……千萬別衝上去求合影!
快到中午的時候,該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閆叔叔唯獨留下了一個人。
保姆阿姨在廚房忙活着,我本想去幫幫忙,卻被程景曦拉到畫室。
畫室裏,閆叔叔和那個人正坐着喝茶,見我進來,放下茶杯招招手:「栩栩,過來。」
我走到閆叔叔身邊。
閆叔叔笑着看向對方:「這是栩栩。」
說完,又對我道:「栩栩,他叫陳仲,在素描上頗有建樹。」
陳仲……素描……
「柏悅畫室,陳仲老師!」我脫口而出。
陳仲笑了起來:「你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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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我激動到差點把頭點折了,「南大美院半柏悅。您的畫室是專門爲頂尖美院培養藝術生的。」
一個學畫畫的高中生想考入美院,除了高考成績外,還需要通過專業考試。
爲了這個考試,大部分人會選擇去私人畫室培訓。
畫室的好壞,直接影響考試的結果。
反過來說,畫室的學生能考到哪個學校,也代表了這所畫室的「升學率」。
柏悅畫室鼎鼎有名,就是因爲「升學率」高到離譜。
超過一半的學生都能達到南大美院專業線,這樣的成績在國內獨此一家。
柏悅畫室的創始人陳仲,在考生心目中的地位無人可及。
「你也是藝術生?南大美院的?」陳仲問。
「我是南大的學生,不過,我是讀的是公管系……」我小聲回答。
「是這樣的,」閆叔叔笑呵呵道,「栩栩對畫畫有些興趣,我想把她交給你,讓你領她入門。」
此話一出,我只覺得整個人跟被雷劈了一樣,傻傻愣愣,呆ẗū₆滯當場。
讓——讓陳仲領我入門?!
陳仲瞭然地「哦」了一聲,倒是沒說別的,只是看向我,例行地問了有沒有基礎,幾歲了,學畫幾年之類的問題。
我回不過神來,跟機器人一樣,雖然有問有答,但其實已經魂遊天外。
「還是有些基礎,」陳仲思忖,「不過,斷的時間太久了……」
說到這裏,他看向閆叔叔:「老師,您也知道,畫畫這事,不容懈怠。扔下畫筆容易,再要重新撿起來,可就難了。」
「難嗎?」閆叔叔笑得溫和,「我覺得,也不難吧?」
「……是,」陳仲賠笑,「您說不難,那也不難。」
閆叔叔慢悠悠道:「栩栩和景曦……哦,我都忘了和你說,栩栩呢,是我自家的孩子,照說應該我來教她,可她想學的方向是插畫。插畫一道,需要基礎打底,素描必須得學。我的學生裏,素描畫得好的不少,可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把孩子交給你最放心……另外,你師母也看重你,說你這些年一直和學生打交道,不像我們這幫年歲大的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和年輕人溝通。我想讓栩栩先跟着你學一段時間,素描有成後,再由我教她國畫,將來她的作品出了名,師從自我,肯定也少不了你……」
「老師,您這麼說太折我了,」陳仲放下茶杯,「栩栩是您和師母家裏的孩子,那就是我師妹,師從不敢說,我一定幫您教好。」
「我對你一直很放心。」
閆叔叔看向程景曦:「景曦,去把桌上那兩幅畫拿過來。」
程景曦拿過來兩個長長的盒子。
閆叔叔把兩個盒子推到陳仲面前,笑着說:「這是我父親的一幅小作,《鹿山林雪》,還有我去年秋天在洛邑畫的一幅畫,你收下吧。」
「老師!」
陳仲顧不得喝茶,整個人站了起來,「這我不能收。我是您的學生,我幫您教孩子是理所應當的事。這——這也太貴重了。」
「這算不得貴重,」閆叔叔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似笑非笑道,「畢竟,畫再貴重,也貴重不過家裏的孩子,是吧?」
陳仲凝了凝臉色,提着一口氣,鄭重其事道:「老師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親力親爲,不辜負您的囑託。」
閆叔叔笑了笑,又看向我:「栩栩。」
我早已從天外回過了神,也很清楚在這短短的談話之間,閆叔叔爲我做了什麼。
輕輕抿着脣,卻在嘴裏,狠狠咬了舌尖。
「閆叔叔。」我平靜回應。
「嗯,」閆叔叔和顏悅色地望向我,「以後,你跟着陳仲學素描。景曦說你還要上課,那就下課以後再去他的畫室,這樣可以嗎?」
「可以。」
我忍着心口湧上來的酸脹,像對自己的父親一樣,毫不猶疑地說:「我會好好和陳仲老師學,絕不讓您失望。」
「栩栩可比景曦有天分多了,是個好苗子……」閆叔叔又閒聊般地對陳仲說,「午飯應該快好了,一會兒陪我喝兩杯。」
……
閆叔叔和陳仲離開畫室後,我還站在原地,低着頭,一動也不動。
程景曦走到我身邊,摟着我的肩:「正月初一,不許哭。」
「……沒,」我鼻音有些重,「我忍住了,沒哭。」
「真的?」程景曦聲音含笑,「我不信。」
他的手指在我眼下拂過。
颳走了眼睫上的濡溼。
「果然是假的,」程景曦輕斥,「愛撒謊的小騙子。」
我吸了吸鼻子,抬起頭,眼眶微紅地看着他:「我一定要好好學!」
「嗯。」程景曦點了點頭。
「就算學到死——也要學!」我有些詞不達意。
程景曦卻笑了,湊近了問:「像學高數那麼努力?」
高數……
我反應過來,氣得想捶他肩膀:「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會破壞氣氛啊!」
眼淚都快掉下來,又被逼了回去。
「好了,」程景曦攥着我的手腕,把我拉近了,說,「別太感動,也別掉眼淚,我爸會這麼做是對家人的正常付出——父母愛子女,總是傾盡全部也在所不惜,這是人之常情。」
父母對子女這樣做,那子女該怎麼回報父母?
我想了想,忽然往外跑。
「栩栩?」程景曦在背後喊我。
「我去做菜!」我頭也不回擺擺手,「我會做好多下酒菜!」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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