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爲帝后

裴衍娶我,是爲了與糾纏十年的青梅賭氣。
可我毫不在意,依舊盡心盡力地輔佐他,做他最稱職的幕僚、妻子、先生。
世人皆讚我賢良淑德,是後位的不二人選。
然而裴衍剛登基,便扔給我一封休書,並昭告天下,要立那位剛剛喪夫的青梅爲後。
我終於心死,仰頭灌下一碗落胎藥。
他猩紅着眼問我爲何如此狠心。
我撫過他的眉眼,輕輕呢喃:「你不配代替他。」
衡郎,他終究不似你,當不得這至高無上的尊位。
我能助她稱帝,亦能拉他下地獄。

-1-
休書送來時,我正在給裴衍縫禦寒的護膝。
他生下來便沒了母親,在宮裏不受待見,年紀輕輕便落下了腿疼的毛病。
一入冬尤其難捱。
我自嫁給他後,每年冬天都會縫一副護膝送他,早已成習慣。
最初收到時,他厭惡至極,當着我面賞給了府中下人。
丫頭們都替我憤憤不平,可我不以爲意,照舊每年一副雷打不動。
後來,回稟的人喜滋滋地說,殿下終於收下了,還說謝謝夫人呢。
成親第五年,裴衍好像真的喜歡上了我。
我們對弈,吟詩,一起痛罵那些難纏的老臣。
他會帶我去最高的城樓上看漫天花燈,替我在宴席上出頭,在京城最火爆的酒樓等兩個時辰只爲給我帶愛喫的糕點。
無數個深夜,我們在牀榻上纏綿,說着動人的情話。
就像尋常夫妻一樣。
我那時還以爲,我們會這樣天長地久地過下去。
指尖一陣刺痛,我回過神,繡花針不知何時刺傷了手,護膝被染上一小塊血跡。
我有些可惜地將它們扔進火爐。
其實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可裴衍是個挑剔的人,但凡一點不圓滿,他都不要。
就像他喜歡的從來都是楚清音,娶我只是一時賭氣。
如今,他大權在握,第一時間便是棄了我。
煙霧燻得我喉嚨發癢。
我猛地泛起一陣噁心,彎腰吐得昏天黑地。
櫻兒連忙喚來太醫,把脈得知,我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宮人喜不自勝,連連恭喜我。
我苦笑着望向那封休書。
與此同時,聖旨到。
裴衍下旨,要封楚清音爲後。
其實我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天。
從楚清音喪夫那日,我就猜到了。
消息傳來時,裴衍正把着我的手作丹青。
他的身形一頓,墨色順着筆尖低落,暈染了紙面。
他也渾不在意。
直到我出聲提醒,他才勉強扯出一抹笑。
「無妨,繼續。」
可我沒了興致。

-2-
那幅丹青是我央求了許久,他才答應把我們倆畫在一起。
裴衍最善作畫,可他是個古板的人。
於禮法而言,女子不能入畫,更遑論與夫君出現在一張紙上。
這樣做大逆不道。
可敵不過我軟磨硬泡,他最終應下。
可惜,這幅畫輕而易舉地被毀了。
那抹墨色,恰好橫在了我們中間。
我看出了他的心神不寧,最後還是放他離開。
他走之前,信誓旦旦地承諾。
只是去悼念亡兄,絕無半分私情。
我信了。
直到我換上喪服,跟着一衆貴夫人姍姍來遲。
卻沒看見這場喪禮主人的身影。
連同裴衍,一起消失不見。
我心裏升騰起強烈的不安。
恰好一個慌張的小廝撞上來。
在櫻兒的逼問下,他終於肯帶路,接着我們便撞破了不堪的一幕。
當朝太子殿下裴衍,緊緊擁着自己的皇嫂,兩人都衣衫不整。
那些貴夫人哪容得下如此無恥行徑,當即對着楚清音指指點點。
「夫君才死就來勾引自己的小叔子,天下哪有如此無恥的人!」
「下賤胚子,不知檢點!」
謾罵鋪天蓋地,而楚清音只是倔強地抬着頭,一言不發。
裴衍將她嚴嚴實實護在身後,猩紅着眸子看向那羣人。
我清楚地看見了他眼中的殺意。
直到我咳了一聲,他似乎才發現爲首的我。
他眼神躲閃一瞬,啞聲道。
「要罵便罵我吧,是我死纏爛打,與清音無關。」
我強顏歡笑。
「夫君說什麼呢,是我怕大嫂嫂傷心過度,讓你替我多安慰些她,誰曾想落下這一場誤會。也都怪我想得不周到,害嫂嫂白捱了一場罵。」
裴衍看了我一眼,默默接受了我的好意。
可就在我挽着他胳膊想帶他離開時,楚清音忽然扯住他的袖子。
「不要走。」
我從前見過許多次楚清音。
可還是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
倔強,柔弱,連我都心生憐惜。
更遑論裴衍。
他立刻甩開我的手,轉頭安慰起楚清音。
周圍貴夫人的議論聲乍起。
我不死心勸道。
「人多口雜,你儲君位還未坐穩,改日私下再敘也不晚。」
誰知楚清音忽然激動起來,用力推開裴衍。
「你走吧,去登你的高位,坐你的江山!我再也不會拖累你了!」
說完,她快步往池邊跑。
還好裴衍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拽到懷裏。
「誰說你拖累我,什麼江山王位,哪有你半分重要。」
我倒吸一口涼氣,想說什麼。
楚清音哭得梨花帶雨。
「我不想看見她,我一想到當初把你拱手讓給別的女人,我恨不得立刻去死!」
下一刻,清脆的巴掌響徹周圍。
裴衍猩紅着眼衝我吼。
「讓你滾,聽不懂嗎!」
我偏過頭,耳邊一陣嗡鳴。
衆人的奚落和諷刺我置若罔聞。
我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
自從成親後,裴衍從未當衆讓我下不來臺。
雖然當初他娶我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一場政治聯姻,是他的賭氣。
可他在外依舊給我留足了體面。

-3-
就在我以爲我與他之間這樣便算情愛了時。
楚清音的出現,親手撕碎了我們姻緣的遮羞布。
我突然從渾噩的依戀中清醒過來。
裴衍從未愛過我。
他愛的,不過是我出現的時機。
我只是楚清音拋棄他後,恰好用來填補空虛的工具。
裴衍第二日便回了太子府。
我以爲他會爲了打我之事道歉,可他卻搶先一步質問我。
「你爲何故意把那麼多人帶到我們面前?難道非要毀掉清音才甘心嗎?」
我被他劈頭蓋臉的指責說懵了。
我急切地想解釋,他卻不願意聽。
「我跟你說了多少遍,我與清音沒什麼。她才喪夫,就算她對我沒有恩情,出於道義,我也該去安慰她。」
「我不求你理解我,同爲女兒家,至少也該憐惜她吧。可你毫無憐憫之心就算了,竟然惡毒到以此設局毀了她的名聲!我對你真的太失望了。」
面對他的喋喋不休的控訴,我忽然冷靜下來。
「她沒了夫君,就該把我的夫君讓出去嗎?」
「你說什麼?」
「你難道不知嗎,她與你的相遇,根本不是巧合。當年楚清音靠給幾個姐姐下毒,纔得到進宮的機會。她便是奔着那些有希望登上皇位的皇子們去的,而你,雖然最不受寵,可顯然最好上鉤,一點恩惠便將她當做救贖。」
看着裴衍的臉色逐漸灰敗,我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暢快。
「不然你以爲她嫁給大皇子是爲了什麼?不就是看中他前途無量嗎?誰曾想她賭錯了,你最後成了儲君。如今她後悔了,又來同我搶夫君。」
「夠了!」
裴衍胸膛劇烈起伏,顯然被我氣得不清。
我知道這些話很傷人,裴衍很厭惡別人用他的出身說事,甚至到了憎惡的地步。
我如今將真相赤裸裸地擺出來,他一時難以接受也是正常。
可爲了讓他清醒過來,即便他會憎恨我,我也顧不得了。
沒想到裴衍指着我,突然笑起來。
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淚。
等他收起了笑,譏諷地勾起脣。
「清音猜得果然不錯。」
「你慣會抹黑她,爲了中宮之位,竟不惜編造出這麼荒謬的話。」
「幸好,清音早便解釋了當初成親的原因,她一個庶女自然敵不過權勢和爹孃,她因負我愧疚得尋了多少回死,你的話只會讓我更加疼惜她。」
我一時愣在原地。
「所以,我傾盡心血輔佐你,在你看來,只是爲了中宮之位?」
「可是,分明是你非要爭那儲君的啊!」
當初,裴衍趴在我腿上痛哭流涕,求我幫他坐上儲君的位置。
我心軟了。
我再次回到將軍府,跪在我名義上的爹面前認錯,忍受着他的嘲諷和譏笑,整日與那些噁心的親人虛與委蛇。
最後,我親手奉上虎符,日夜不休地爲他出謀劃策,甚至在陪他去賑災時險些被刁民姦污。
裴衍出身低賤,沒有母族幫襯,也沒有帝王偏愛。
很可惜,他也沒有帝王的才能。
若非我,他此生最多做個閒散王爺。
我承Ṱŭₗ認我有私心。
可這份私心並不足以支撐我做到如此地步。
到了最後,我只是希望他的野心不要落空,不要讓遺憾成爲執念。
可我傾盡心血,換來的只是圖中宮之位。
若是爲了中宮位,我怎會在他一無所有時嫁給他。
他寧願相信一個曾拋棄過他的人,也不願聽我一句辯解。
失望再度如潮水淹沒了我。
「原來你魂牽夢繞的不是儲君之位,而是她。」
「我以爲是她騙了你,沒想到你心甘情願地受她矇騙。你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卻成了笑話。」
「裴衍啊裴衍,你真賤。」
他第一次被我指着鼻子罵,氣得眼眶通紅。
「不可理喻!」
「清音說得果然沒錯,你就是個爲了目的不擇手段的瘋子。」
「若非爲了你,我怎會與清音離心。你折磨我們這麼久,讓我和清音彼此錯過,她不得不隱忍自己的感情去應付別的男人。喫了這麼多苦,我該補償她的。」
原來我是折磨他們的罪魁禍首。
那爲何承擔痛苦的,卻是我呢。
楚清音與裴衍從小便是青梅竹馬。
裴衍的母親是宮裏最下等的宮女,生完他後難產去世。
他是宮裏最不受寵的皇子,爹不疼娘不愛,連丫鬟太監都能隨意欺辱他。
那個深夜,他飢腸轆轆,又舊傷發作,難受得隨便找了根麻繩想了結自己。
卻看到了救贖自己一生的光。

-4-
明明冬日凌冽,他卻感受到了空前的溫暖。
據說,楚清音是因爲受不了嫡母凌虐,才恰好出現在那裏。
她是庶女出身,母親身世低賤,還不受父親寵愛,她們二人在家中常遭人冷眼。
此次進宮也是因爲家中幾個姐姐生病,才輪到她。
可她依舊那麼樂觀天真,掏出偷偷藏在荷包裏的桂花糖與他分享。
相同的身世讓兩個少年人的心很快貼近。
後來,楚清音常常從家裏偷些喫的給裴衍充飢。
宮門口那個狗洞,便是他們年少最甜蜜的回憶。
原本一切都水到渠成。
可惜天不遂人願,楚清音遇見了大皇子,當時最有希望成爲儲君的人,也是裴衍的兄長。
楚清音忽然同他斷了聯繫。
再見時,她已是大皇妃,他要喚她一聲,嫂嫂。
他氣瘋了,整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喫飯也不睡覺。
後來,後來他便娶了我。
他原本只是爲了賭氣,沒想到我再次打開了他心扉。
無數個深夜,我們纏綿之後,他擁我入懷是一遍又一遍的重複。
「謝謝你,是你的愛,再次救贖了我。」
可他又會緊隨其後補充。
「所以,你明白清音對我的重要性了吧。」
我那時沉溺在他的滿腔柔情裏,只是胡亂地點着頭。
他笑着颳了刮我的鼻子。
「你放心,我愛的是你,我與她如今只剩下恩情。」
那時,楚清音還是他人婦。
即便她與夫君吵架後,總會來找裴衍哭訴。
即便他們孤男寡女一呆就是一整夜,而裴衍那麼恪守禮法的人卻沒有覺得於禮不合。
可我也只當報恩,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我無意間闖入書閣,裏面珍藏着他與楚清音的所有回憶。
大到定情玉釵,小到書信,甚至發黴的糕點。
我們爲此大吵一架。
他責怪我不相信他,在瓢潑大雨中揚長而去。
那時鬧刺客,ƭúₘ我擔憂他的性命,在雨中苦尋了一夜。
第二日,我在他與楚清音常去的酒樓裏,找到了他。
他醉得東倒西歪,跟他在一起的,還有楚清音。
她只是看了我一眼便離開了。
我知道她哪來的底氣。
其實她只要站在那,無論過了多久,無論裴衍身邊是誰,都會淪爲陪襯。
回府後,我昏迷了三天三夜,裴衍找了太醫院所有的太醫纔將我救回來。
那是我丟的第一個孩子。
太醫說我傷了根本,很難再有孩子了。
裴衍跪在我牀前,一遍遍扇自己巴掌,一遍遍求我原諒他。
直到我心軟,他埋在我頸窩,哽咽着承諾。
「養好身子,孩子一定會有的。」
如今,我真的有了身孕。
可我卻猶豫了。

-5-
裴衍他,真的配做我肚子裏孩子的爹嗎?
這幾日,楚清音的風頭愈盛。
裴衍這陣子寸步不離地將她帶在身邊,不僅在各大宮宴上居於尊位,連鳳儀宮都賜給她暫居。
也許這就是他所說的補償。
人人都說楚清音當定了未來的皇后。
我看着那封休書和聖旨,心中還在猶豫。
宴席的帖子搶先一步遞到了我手裏。
看見帖子上熟悉的賓客名字,我瞳孔緊縮。
我決定先去宴席,探查清當年的真相,再做打算。
可沒想到我會在宴席上撞見裴衍與楚清音。
裴衍看到我也有些意外,不過很快便面色如常,繼續低着頭專注地給楚清音剝葡萄。
底下豔羨之聲迭起,不斷吹捧陛下與楚清音如何天造地設,伉儷情深。
而我這個正經原配只能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奚落的竊竊私語不斷落入我耳中。
「都被陛下厭棄了,也敢來參加宴席,真是臉皮夠厚。」
楚清音嬌嗔地捏起一顆葡萄,居高臨下看向我。
「沈姑娘,宮外應該喫不上這麼好的東西,賞你了。」
周圍人見我無動於衷,爭先恐後數落。
「還不跪下謝恩,真是不識好歹!’」
「若非你當初死纏爛打追着陛下不放,壞了清音姑娘與陛下的姻緣,他們早便成就良緣了,哪有你什麼事!」
「陛下給你親手剝過葡萄嗎?你有清音姑娘這待遇嗎?」
此話一出,連裴衍都抬頭看向我。
我抿了抿脣,老實回話。
「自然沒有。」
裴衍最是恪守禮法,平常偶爾讓我與他一桌用膳,都算是對我的恩典。
楚清音頓時喜笑顏開。
「聽聞沈姑娘琴藝尚佳,便彈一曲爲大家助助興。」
她高高在上的語氣令我不適。
我下意識看向裴衍。
他依舊無動於衷,取過帕子認真地擦着自己手。
我不由得想起大皇子落魄時,楚清音也曾在宴席上被爲難。
那時,別人只是勸她一杯酒。
她便紅了眼眶,低着頭遲遲不動。
好像自己受了天大委屈。
裴衍大發雷霆,第一時間掀了桌子,牽着她憤然離去。
留我在那裏收拾爛攤子。
如今,角色倒置。
我被當作了供人取樂的樂妓。
而裴衍作爲我名義上的夫君,他明知我從不碰琴,卻渾不在意,冷眼旁觀。
這便是他口中的愛。
荒謬得讓人發笑。
「我不會。」
楚清音被我直白的拒絕傷了心,捂着臉倒在裴衍懷裏。
「我知自己家世卑賤,沈姑娘瞧不上我。實在不願意,便算了。」
而裴衍,終於說了我們見面後的第一句話。
「她憑什麼瞧不上你。」
「沈卿戈,今日的琴,你不彈也得彈。」
我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
「若我偏不呢。」
「那便打到你願意。朕倒要看看,你的骨頭有多硬。」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我望着尊位上那個矜貴的人,滿心淒涼。
一道清朗的聲音替我解了圍。
「我可否有幸,與沈姑娘合奏?」
葉念竹的出現令我猝不及防。
我曾隔着簾幔見過他許多次,可他從未見過我。
不知道他出手解圍的目的是什麼。
葉念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兩聲。
「姑娘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
葉念竹的瑟很好,這我知道。
我應了他的解圍。
周圍人卻躁動不已。
「葉將軍怎麼想的啊,就算他再擅長樂器,碰到沈卿戈這種不通音律的庸俗貨,指定鬧笑話!」
「他打仗無人能敵,就是官場上的門道嘛,差了一些。」
「沈卿戈真是個賤人,自己出醜就算了,還要拉上我們葉將軍!」
直到一曲畢,再無質疑。
在場之人都聽得出。

-6-
葉念竹的瑟是好,可我的琴更勝一籌。
平常從不苟言笑的協律郎破天荒鼓了掌。
「沈姑娘的琴,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人,老夫佩服。」
我知道他。
一個不畏權勢的音癡老頭,楚清音進宮時想跟他學藝,被他一句庸才趕了出來。
偏他在讀書人中地位極高,裴衍也奈何不了他。
聞言,楚清音的臉早就難堪到極點。
她攥緊衣袖,強撐起一個笑容。
「沈姐姐不想彈給我聽便直說,何必騙我說不會。」
我直白地戳穿她。
「我們如今誰貴誰賤,一目瞭然。你若存心羞辱,我有權拒絕你嗎?」
她委屈地尋求裴衍安慰。
可這次,裴衍沒接住她。
他詫異起身,看了我良久。
「你不是說你從不碰琴嗎?」
我笑道。
「遇到對的人,我可以會。」
裴衍臉色差到極點。
「所以,你只是不願給我彈?」
我沉默良久。
我自小最擅長的便是琴藝。
自他離開。
我從未碰過琴。
曾經,我與裴衍感情最好的那幾年。
也想過爲他重拾琴藝。
可惜,他只是勸我別琢磨這些沒有用的東西。
便匆匆趕去陪楚清音一起放花燈。
後來,我才慢慢接受。
我的周郎早已不在。
無人肯爲我駐足。

-7-
高座之上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
裴衍擁着楚清音,恢復了上位者的姿態。
「好個對的人。朕倒要看看,生死麪前,你還能不能這麼傲氣。」
話音剛落,侍衛們按着我的頭往地上磕。
「你就跪在這裏求朕,磕到朕想聽爲止。」
我如戲臺上的傀儡,渾噩地被人操控着,取悅那位高高在上的看客。
他終於心滿意足地離開這場傀儡戲。
直到宴席散去,葉念竹依舊坐在原地。
他從剛剛彈奏完,就低着頭一言不發。
等到侍衛終於散去,我力竭地癱倒在地。
他才彎下腰,用袖子一點點擦乾淨我臉上的血污。
「他走了那麼久,你,又是何必。」
嘆息在殿內久久不散。
我知道,他認出我了。
我拿着休書和聖旨,進宮見了太后。
幾日後,裴衍找上門來。
他劈頭蓋臉指責我。
「若非清音的婢女說漏嘴,我還不知,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看我一頭霧水,他滿臉譏諷。
「裝什麼無辜,去找母后告狀,害得清音被懲處,現在還下不了牀,這些難道不是出自你手!」
他嫌惡地捏住我下巴。
「你以爲這樣便能讓我回心轉意了?我只會感到無比噁心。」
「你若再敢傷害清音,別管我不念舊情!」
到現在,他還以爲我找太后,是想讓他回心轉意。
我瞥向牆角,笑得燦爛。
「你可知太后爲何懲處她?」
「自然是你挑撥離間。」
「假傳聖旨,論罪當誅。」
牆角那道身影一頓,有些站不住。
「你胡說什麼,清音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我掏出聖旨,甩到他面前。
「這麼說,立後的聖旨,是你下的咯?」
裴衍仔仔細細看了那份聖旨,將信將疑。
直到我掏出那封休書。
他看着上面的字跡,良久沒說話。
「真的是清音,可她爲何這麼做?」
他迷茫地望着我,試圖從我這裏得到答案。
我還沒開口,牆角那道身影飛快竄過來。
楚清音撲到裴衍腳邊,垂着淚跟他解釋。
「是我父親,他逼我坐上中宮之位,否則就離開你。」
「都怪我太愛你,裴郎。我實在沒法子,只能假造了聖旨跟休書。」
「衍哥哥,你已經棄了我一次,還要再離開我嗎?」
楚清音一襲單衣,淚眼婆娑,整個人單薄得我見猶憐。
裴衍很快將剛纔的疑惑拋之腦後,心疼地扶她起來。
「這些你怎麼不告訴我啊。」
「裴郎是一國之君,我這點小事,何必徒增煩惱。」
「若非被有心之人利用,我也不會說出來擾了裴郎清淨。」
楚清音咬着脣,柔柔看了我一眼。
裴衍抱着臂居高臨下。
「我也不算冤枉你,若非你沒弄清楚就胡亂攀咬,清音怎會白受此苦。」
「今日這事就算了,以後也收起你的心思和伎倆,別耍小聰明。」
他草草幾句便想爲這件事來個收尾。
我又成了他們情愛的炮灰。
我忍無可忍,頒出了太后懿旨。
「我見太后,是爲了請和離的懿旨。」
「你再也不用擔心,我會爲了中宮之位欺負你的小青梅。」
「因爲我,一點都不稀罕ṱùₜ。」

-7-
此言一出,連楚清音都愣在原地。
裴衍似乎費了很大力氣才理解我的話。
他皺着眉,久久沒有接過旨意。
「別鬧了,都跟你說了是誤會一場。」
見我面不改色,他神情逐漸嚴肅。
「難道非要我同你道歉不成?」
「別做夢了,是你有錯在先,先爲難清音的!」
我與他僵持許久,他突然一把打落旨意,狠狠掐住我脖子。
「別以爲朕不知道你玩的什麼把戲!想威脅朕,以爲朕沒你便坐不穩這皇位了?沈卿戈,你真該掂量清楚自己幾斤幾兩。」
「怪不得連你爹都不愛你,你就是活該,就是賤!你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愛!」
我望着他的臉,一陣恍惚。
從前深夜的互訴衷腸,成了他刺向我的利刃。
可惜,他說錯了一件事。
我已經得到了這世間最驚豔的愛。
而我也終於認識到一個殘酷的真相。
裴衍,他永遠也代替不了我心中的那個人。
他們,雖然頂着一樣的臉。
可還是,天差地別。
葉念竹約我在酒樓見面。
而我,也終於知曉了當年真相。
「是大皇子。」
「他爲了儲君之位,阻礙糧草運送,拖延援軍,裴將軍被生生拖死在了那座孤城。」
「就差一天,只差一天啊,裴將軍就能力挽狂瀾,救下整座城的人,包括他自己。」
「裴將軍是個英雄,可他臨死前一直唸叨,他在這個世界上只愧對一人。」
「他說,夫人是明珠,他有幸見識到這顆明珠最光輝奪目的樣子。可他太自私了,夫人本能大有所爲,他自私地用情愛拴住夫人,只能讓您做見不得光的幕僚。」
「是他對不起夫人,讓明珠蒙塵,此後,天地光闊,唯願夫人得大自在,不被任何東西束縛,更不要惦念他。」
我捂着臉,早已泣不成聲。
哪裏是他自私。
是他將我從暗無天日中解救。
我母親生我後難產離世,父親將一切罪過怪在我身上。
我是嫡女,過得卻不如街頭乞兒有尊嚴。
環繞在我周圍的,只有惡意與怨懟。
我自生下來,便不被祝福。
是他看見了我,帶我出苦海,帶我見天地,帶我戀紅塵。
他予我幕僚之位,讓我有尊嚴地換口飯喫。
也是他讓我意識到,有人愛我,我值得被愛。
我的裴衡,是個英雄。
他從始至終都無意儲君之位,只願山河無恙,百姓安寧。
可他還是死在了權利的角逐中。
葉念竹遞過來一張帕子。
「其實,大皇子不一定是背後主謀。」
「他向來耽於玩樂,對儲君之位沒那麼大執念,不至於害死自己的親兄弟。」
「他的印符向來由他的夫人保管,也就是,楚清音。」
原來如此。
那便說得通了。

-8-
怪不得楚清音拼着名聲盡毀,也要嫁給大皇子。
怪不得在我助裴衍坐上太子位後,大皇子不久便去了。
她對後位的執念,令人膽顫。
我渾渾噩噩,實在走不穩,葉念竹只能扶着我出酒樓。
還未走遠,身後傳來怒喝。
「ţų⁵你們在做什麼!」
裴衍怒不可遏,盯着葉念竹扶我的那隻手。
而我,在看到他一旁的楚清音時,渾身血液凝滯。
我掙脫葉念竹,搖晃着走向她。
也許被我眼神嚇到,楚清音斂起幸災樂禍,往裴衍身後縮了縮。
裴衍攔住我。
「你想幹什麼?」
我置若罔聞,視線落在楚清音的脖頸、喉管和心臟位置。
她該死,我要殺了她。
裴衍一把扯住我腕子,力度大得嚇人。
「我在問你話呢,沈卿戈!你是聾了還是瞎了!」
葉念竹看着我青紫的腕子,皺了皺眉。
「還請陛下贖罪,沈姑娘近日心緒不佳,有失禮之處,由末將擔待。」
這話像踩中了裴衍的尾巴,他突然暴跳如雷。
「我在跟她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求情了!」
他轉頭,猩紅着眼,猛地捏住我下巴。
「好啊沈卿戈,怪不得急着和離,原來是有了新恩客。」
「我從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下賤浪蕩,你跟青樓的妓有什麼區別!」
我疼得眼淚直流,理智終於回籠。
我偏過頭,不願跟他吵。
可我漠然的態度再次刺痛了他。
裴衍勾起一抹惡劣的笑。
「你不是要擔待嗎,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話音剛落,長劍橫在葉念竹咽喉。
這一舉動不止我,連楚清音都愣住了。
我慌亂得口不擇言。
「你瘋了?!」
當街斬殺朝廷大將,我從前教他的爲君之道,全都進了狗肚子裏。
可無論我怎麼罵,怎麼勸,怎麼跟他講道理,他都不爲所動。
眼見那把劍就要沒入咽喉,我終於軟下膝蓋,顫抖着向他求情。
我不斷磕頭,不斷求他開恩。
就如那日在殿上一樣。
我再次屈服在權勢之下。
裴衍垂眸,言語間充滿了上位者的不屑。
「我還以爲,你不會爲任何人折了這傲骨呢。」
「看來,也不過如此。」
他把我拎到楚清音面前。
「清音方纔被你嚇到,你的情郎活不活得了,要看她。」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我垂着頭,遲遲未動。
楚清音爲難道。
「沈姐姐沒有悔過之心,我也很難辦啊。」
「殺了吧。」
屈辱壓在我心頭,讓我喘不上氣。
那把劍橫在葉念竹咽喉,也橫在我咽喉。
那把劍,叫權力。
終於,劍落下的前一刻,我伏地叩首。
「妾,聽憑楚姑娘處置。」
楚清音指着馬車嬌笑連連。
「我缺個馬車凳,沈姐姐做我的凳子可好?」
於是,我伏身埋首,成了楚清音的腳下梯。
裴衍臨走前似乎還想說什麼,可他躊躇許久,最終揚長而去。
葉念竹見我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想過來扶我。
我掙脫他,望着地上的車轍印,像兜頭澆下一盆涼水。
渾身冷得可怕。
方纔,我清楚地看見了裴衍眉眼間的暴虐。
這無疑是在告訴我。
我這些年傾盡心血。
卻將一個剛愎自用、暴虐無道的傻瓜推上了帝王之座。
我趕在秋獵前,給葉念竹做了一副護膝。
我讓他貼身穿着,尤其在裴衍面前。
果然,秋獵剛結束,葉念竹便一瘸一拐找到我。
我有些歉意地遞給他一瓶金瘡藥。
他卻一臉興高采烈。
「只要能替裴將軍報仇,這點皮外傷算什麼!」
「你是沒看見陛下失態的樣子,他竟然追着問我護膝哪來的,還要搶走那副護膝。」
「我自是沒給,捱了一頓板子,大臣們勸着他才罷休。」
沒給就好。
沒給,他才知道自己棄如敝履的東西,正是別人視若珍寶的。
沒過多久,裴衍破天荒地來了太子府。
他滿腹心事,在門前徘徊良久才肯進。
正巧撞見我一身碧衣,神情專注地放着紙鳶。
我的腰被人從後面摟住,裴衍臉上是少有的溫情。
「教過你多少次,逆着風紙鳶才能飛得高。」
他的手覆在我手上,理所當然地收線放線。
而我迅速跟他拉開距離,神情淡淡。
「我們已經和離,殿下請自重。」
「你就這麼急着跟我撇清關係,好跟你那個情郎濃情蜜意?」
「陛下爲何這麼說,不是你先棄了我嗎。」
他斂眸垂首,這是自他稱帝后,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情緒。
「這並非我本意,我只是想彌補她。」
「我也不知道一切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自我坐上了這個位置,所有人都在逼我。」
換作從前,我早就將他抱在懷中,溫聲告訴他我不在乎,再耐心地聽他抱怨個把鐘頭。
可如今。
「誰逼你了?」
「關我屁事。」
我坐在石凳上自顧自研究起了棋譜。
留他在風中破碎又凌亂。
終於,他臉漲得通紅,才支支吾吾。
「今年秋日格外涼,我的腿這兩日痛得厲害。」
「所以呢?」
許是被我逼急了,他惱羞成怒。
「爲何連那個葉念竹都有你做的護膝,我卻沒收到!」
我嗤笑。
「楚清音連聖旨都能造假,區區護膝做不來嗎。」
「她那般柔弱,哪做得來這些東西!」
我不柔弱,我身強力壯,我天生就該做這些下人的活。
我譏諷地捏起棋子。
「贏了我,送你。」
他起初不屑一顧,幾回合過後,神情嚴肅起來。
而我漫不經心間,便殺得他片甲不留。
早便說了,裴衍從不是做帝王的料。
他自小沒經過悉心培養,其實連皇子都不夠格。
可他心高氣傲,自負又自卑,怎肯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從前他能贏,都靠我千方百計讓着、哄着,設局讓他。
現在,我才懶得費功夫。
裴衍不服氣,一連下了幾局。
輸得一塌糊塗。
他卻入了迷,遲遲不願離開。

-9-
期間,他想方設法同我搭話。
在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話中,他眼中興味愈發濃厚。
直到深夜,侍衛們終於客客氣氣送走了他。
見他戀戀不捨,三步一回頭。
我勾脣,同隱匿在夜色中的身影道。
「今日之事,傳揚出去。」
「便說,帝王回心轉意,與糟糠妻不離不棄。」
楚清音終於坐不住了,約我去宮中賞菊。
同去的,還有一衆貴婦人。
御花園裏,她們兜着圈子罵我人老珠黃,癡心妄想。
我不以爲意,甚至有些想笑。
這些人翻來覆去也只會罵這些毫無用處的東西。
什麼容顏,年齡,情愛,她們以爲失去這些,便足夠瓦解一個人。
可這些攻擊於我而言,像唸經一樣不入耳。
直到拐角處,楚清音攔住了我。
「沈卿戈,你以爲散佈些謠言,便能坐上那中宮之位?未免異想天開了些。」
「我與你不同,我在他最暗無天日時救了他,我是他年少的光和救贖,他的心只會在我身上。」
「就算他偶爾想起你又如何,像你這樣的,後宮裏成百上千。而我只有一個,我纔是他最後的歸宿,纔是後宮的主,你永遠也替代不了我。」
她漫不經心地折下一枝菊,扔到我腳邊。
「勸你收起那些心思,阻礙我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
她似乎想起什麼,捂嘴輕笑起來。
「誰都不例外,誰都,得死。」
她志得意滿,目空一切。
我彎腰撿起了那枝凋零的菊。
就在她以爲我妥協了時。
我將枝葉簪於髮間。
「不,你錯了。」
「青梅竹馬與糟糠之妻,沒有本質區別。」
「我當初逼着他學帝王之道,你便是少年情意,嬌俏可人。可你如今逼着他立後,我便成了相敬如賓,善解人意。」
「他已經成了帝王,可是楚清音,後位空懸,你忍得住嗎。」
這話如同扼住了她咽喉,楚清音的臉迅速蒼白下去。
可還不夠。
「你或許還不知道,裴衍的奏章,全都送到了太子府。」
「每日呈上來的奏章,他先讓我過目。」
楚清音那張嬌俏的臉變得扭曲。
她方纔的虛張聲勢,被我撕得粉碎。
她在發抖。
我知道她在怕什麼。
她圖謀中宮之位,所倚仗的,不過帝王的年少情意。
而我,輕而易舉便能染指她最在乎的東西。
楚清音的眼神忽然陰翳下來。
「你若死了,我便沒這麼多煩心事了。」
話音剛落,我被一幫太監按倒。
丈尺厚的木板,不由分說落到我身上。
我的下腹傳來鑽心的疼。
暈過去之前,我只來得及看見身下的一抹紅暈。
以及楚清音驚懼的眼。
我落胎了。

-10-
這一幕恰好被裴衍撞見。
他瘋了一樣找太醫,如同我第一次小產那樣。
我還是醒了過來。
可我以後,再也不會有孩子。
我絕望地闔上雙眸。
「裴衍,我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你的保證,有什麼用呢。」
楚清音跪在裴衍腳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可這一次,裴衍只是呆坐在我身邊,Ṭûₘ一言不發。
她是罪魁禍首,且無從辯駁。
因爲裴衍親眼所見,那板子落下去後,我便見了紅。
我知道他悲痛的不止是失去一個孩子。
他更難以接受的是,從前那般小意溫柔的楚清音,竟然變得如此殘忍。
他年少的白月光,幻滅了。
裴衍想象從前一樣,抱着我安慰我。
而我不哭不鬧地偏過頭。
我抗拒的動作讓他的手滯在空中。
也許是出於對我的愧疚,也許是憤怒。
他終於對楚清音發了火。
「你爲何要這麼對卿戈,我都準備了立後聖旨,你還想要我怎麼樣!」
「你如今這樣,如何擔起中宮的位置!」
楚清音猛地抬起頭。
「裴郎,都是她,都是她設計我!她故意表現得跟你舉止親暱,讓我嫉妒,離間你我二人!她肚子裏那孽種,肯定是被她自己害死的!」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裴衍指着她半天說不出話。
「那是朕的孩子,不是孽種!」
「誰會用自己的孩子設局,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楚清音捂着臉,面色慘白。
她不明白,裴衍連僞造聖旨都能原諒,爲何這點小事卻大發雷霆。
被拖出去之前,她還在哭嚎着給快餓死的裴衍送的那些饅頭。
殿裏只剩我與裴衍二人。
他遲遲不敢看我的臉,最後留下一句好好休養,便倉皇離開。
我摸了摸空癟的肚子。
楚清音說得不錯,孩子確實是被我喫落胎藥打掉的。
他有個如此蹉跎他孃的爹,不來這世間也罷。
不過,只是讓楚清音失去後位,還遠遠不夠。
她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自從楚清音被軟禁起來,裴衍三天兩頭往我這裏跑。
可無一例外,都喫了我的閉門羹。
直到一天深夜,府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一開門,裴衍醉醺醺地撲到我身上。
我皺了皺鼻子,用盡全身力氣也沒推開他。
裴衍趴在我肩頭,聲音嘶啞。
「卿兒,我們之間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爲何還要推開我?」
我垂下頭,任由他抱着我。
「楚清音呢,她害死了我們的的孩子,爲什麼還好好活着?」
「我同你說過了很多遍了,她曾救過我命,這恩我不能不報。」
「所以你用我們孩子的命,去填補你欠的恩。」
他目光閃爍,環着我的手終於鬆開。
「若非你冷淡疏離,我又怎會去找她。」
「我那時原本後悔了,可看見你與葉念竹牽扯不清,我一時氣憤,才……」
「卿兒,只要你願意回頭,我就原諒你。我們還可以回到從前的,你想要中宮之位,我給你。」
他說着,從懷中掏出聖旨,硬要往我懷裏塞。
我只是搖着頭,一步步遠離他。
「所以你覺得,我們之間,都是我的問題。」
「中宮之位,我從來都不稀罕。」
裴衍腳步頓住,咬牙切齒。
「你不要後悔。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我突然笑起來。
「楚清音嗎?」
「看來你,還是執迷不悟啊。」
幾日不見,楚清音已經變了副模樣。
她坐在鏡子前,一遍遍梳着自己早已打結的頭髮。
聽見開門聲,她興奮轉頭。
看見是我,臉上的厭惡毫不掩飾。
我從地上散落的紙團裏隨意撿起一個,剛打開,楚清音便尖叫着撲過來。
「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
「你個死賤人,這是我給裴郎寫的,你也配看!」
我無視她的咒罵,直接把紙團塞進她嘴裏。
「好個青梅竹馬,你這般深情,他理你嗎?」
楚清音好不容易弄出紙團,聽見這話又暴走起來。
「像你這種冷血賤人,怎能理解我與裴郎之間的感情!」
「確實理解不了,陛下說了,你可以走了。」
她愣了兩秒,突然笑起來。
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得意。
臨走前,她用滿是豆蔻的指甲狠狠掐住我的臉。
「聖旨那件事還沒讓你長記性嗎,連抄家滅族的罪都能揭過,就憑你肚子裏還沒成型的胎兒,就想絆倒我,未免太天真了些。」
「你的孩子死了一千個、一萬個又怎樣,只要我撒撒嬌,他還不是心軟原諒我。」
聲音戛然而止。
她突然以極其驚恐的眼神瞪向我。
不過一剎,我踢了踢地上癱軟的身子。
楚清音在地牢中醒過來。
看見我握着匕首在她面前比劃,她又開始尖叫起來。
「你想害死我,你個賤人,就不怕陛下砍你的頭!」
我從袖籠裏掏出聖旨扔給她。
「不瞞你說,你的裴郎已經立我爲後。殺了你,也是他的意思。」
她跌坐在地,拼命搖着頭。
「不可能,裴郎怎麼會這麼對我!肯定是你,是你假造聖旨,你不惜誅九族也要騙我!」
「你以爲殺了我裴郎就會愛上你?別天真了!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我們兩小無猜,我們命中註定要在一起!」
我嗤笑。
「命中註定,像你跟大皇子那樣嗎?我找到了當年替你聯繫大皇子的那個奴才,你靠着有身孕才嫁給大皇子,陛下如今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樣的你當初會毫無目的地接近他,你覺得他還會信嗎?」
在她喫人的目光中,我握着匕首,一點點靠近。
她終於知道害怕,跪在我腳邊不斷求饒。
我只是用刀刃,慢慢劃開她皮肉。
楚清音痛得渾身冒汗,她還是不死心,想問一個原因。
我斂眉,從心口處吐出那個名字。
「裴衡。」
「他爲了遠離爭奪,自請去邊關平叛。可你,因爲一個他根本不在乎的位置,讓他萬箭穿心,永遠留在了Ţů¹那座孤城。」
她愣了一會,淒厲地笑起來。
「那是他活該!誰讓他那麼不長眼,竟然敢拒絕我!所有人都說他是未來的帝王,他說不爭就不爭了!」
「可我沒想到,竟然是你,我竟然還是輸給了你!憑什麼!我到底哪點不如你,爲什麼那些男人一個個都要往你身上貼!」
回答她的,是血肉攪動的聲音。
我不會那麼快殺了她。

-11-
這樣的痛,她即便經歷無數遍,也無法抵消。
我郎君所受千分之一。
葉念竹反了。
我收到這消息不過一刻,宣我入宮的旨意便傳到了我手上。
裴衍這一次沒有坐在高位上。
他從後面擁住我,像從前每次惹我生氣之後一樣。
「卿兒,我錯了,幫幫我吧。」
「你從前幫了我這麼多次,我知道,你不忍心看着江山易主的。」
他不住的央求我。
我終是心軟,認真盯着他眸子。
「你想坐好這個位置嗎?」
「當然。」
「好,我幫你,和從前一樣。」
我接手朝政,盡心盡力地幫他解決內憂外患。
葉念竹的軍隊雖然強勁,好在我對他充分了解。
只用了幾招,就逼得他潰散逃竄。
裴衍眉開眼笑,終於將虎符丟給了我。
「我的江山有卿兒一半功勞,等這件事平息下去,我們便和好,好嗎?」
我圈住他脖子,幸福地勾起脣。
「一言爲定。」
直到又一個冬日。
葉念竹的反叛軍徹底被滅,他也被抓,下了大獄。
被抓那日,他在城牆外,與我遙遙相望。
他徒勞地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裴衍不知何時出現,一把將我撈入懷中,春風得意。
他終是忍不住,嘶啞着聲音問。
「爲什麼?」
雨夜,電閃雷鳴。
裴衍第一次賴着臉, 想宿在我這裏。
我拒了一會,也就由他去。
燭火隱綽, 我們隔着一張桌各自看書。
他突然湊近我,眉眼彎彎。
「卿兒燻的什麼香, 格外誘人。」
一瞬間,曖昧氣息瘋漲。
他撐着腦袋,把玩着我垂落在桌上的髮絲。
「卿兒, 做皇帝好累啊,我根本不是這塊料。我想好了,再過幾日我便將皇位讓給影兒,我們逍遙快活去。」
我的臉埋在陰影中, 神色難辨。
「影王暴虐無道, 以人命取樂, 讓他做皇帝,百姓還有好日子過嗎。」
「這與我們何關, 我們只管逍遙快活便好。」
「你還記得你阿兄裴衍嗎?」
「你怎麼又突然提起他來,他不是早就死在了戰場上嗎?」
「無妨, 隨便說說。」
裴衍報復般地咬了咬我的脣。
「在我面前,不準說別的男人。」
我靠在他懷中,慢慢撫上他的眉眼。
「衡郎,我想你了。」
「你說什麼?」
兵戎相接的聲音漸漸清晰。
外面, 火光沖天。
我擁着裴衍孱弱的身軀,自顧自地說着話。
「衡郎,他們都說, 宮裏有個男孩長得跟你很像,連你自己也總說分不清。」
「你說他可憐,從小沒了娘,父皇待他也很冷淡。所以Ŧű₆你時不時關照他, 讓他在喫人的地方平安長大。」
裴衍七竅不斷湧出血。
他還想掙扎。
我的手慢慢覆上他的口鼻。
「你走後, 我也想看看, 那個同你長得很像的人,到底是何模樣。」
「他笑起來時, 可真像你。」
「起初,我也分不清。深夜纏綿時, 我總以爲你回來了,你終於願意, 回來娶我了。」
「我扶他上皇位, 事事如他意, 就像是, 我希望你也順心。」
「可他自負, 狂傲, 三心二意, 他做不到愛民如子,也做不到愛我。」
「他根本不是你。」
「是我錯了, 這一切, 就讓我來挽回。」
葉念竹衝進大殿時,便看見滿身是血的我,還有我懷中緊閉雙眼的裴衍。
他小心翼翼看向我。
「死了?」
我輕撫着懷中人的眉眼。
「只是睡過去了。Ťû₀」
「那就好,我們還要靠他坐穩皇位呢。」
我埋頭笑起來。
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淚。
「睡着了好, 留着這幅皮囊,我的衡郎,就永遠都在。」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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