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幹了幾十年的接生婆,見過鬧着要保小的,見過孩子一出生就要溺死的。
但是今天這位,新婦還在屋裏鬼哭狼嚎,她的婆母楊夫人卻已經握住我的手,塞了一點碎銀子。
「貴人勿憂,老婆子一定盡力讓母子平安。」
我掂了一下,少說有個二三兩,不由得面露喜色。
「阿彌陀佛,女人生孩子,就是闖鬼門關。稍不注意,一屍兩命,也是常有的事情。」
楊夫人一顆一顆地轉着手中的佛珠,說完,重重地捏了一下我的手心。
我一愣,抬眼打量。
只瞧得楊夫人平靜的神色下,是冷冽的殺意。
-1-
這時,一個年輕郎君從屋外走進來,對她說:「阿孃,尚公主的婚書賜下了……」
他猛然間發現還有我這個外人在,立時截住後半句話。
楊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轉頭衝我使了個眼色。
「你曉得怎麼做?」
我哪裏還能不明白,楊夫人竟是要她兒媳和未出世的孫兒一起死在屋裏。
難怪今天出門有烏鴉衝我叫,這一趟,是我萬萬不想淌的渾水。
-2-
我的臉色有些難看:
「夫人容稟,老婆子這幾十年,只會幹接生的活。」
楊夫人輕笑一聲:「你既然會接生,自然也就該知道,這生死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我還想說什麼,旁邊的小郎君呵斥道:「阿孃叫你來接生,是抬舉你。不要敬酒不喫喫罰酒。」
幾個家僕遠遠地聽見他的聲音,都要往這邊趕。
楊夫人一個眼神止住了下人,慢聲說:「這方圓幾十裏,誰不知道你王巧手的名頭?你且放心去做,要是你都沒有辦法,大家也便知道,這娘倆是真的沒有福氣。」
我抹了抹額頭冒出的冷汗,只能應一聲諾,掀開簾子進屋。
-3-
楊家新婦氣若游絲地跪坐在榻邊,身下還在使勁。
她見我來,明明臉色蒼白如紙,一雙眼睛卻黑亮得嚇人。
「你是要我母子二人的命來了。」
我皺起一張苦瓜臉:
「小娘子聰慧,叫你猜中了。老婆子真是不該貪圖那點銀兩,出這趟門。」
她抬起汗涔涔一張臉,仔細端詳我片刻,忽然說:「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巧手。」
倒叫我喫了一驚:「你認識老婆子?」
「當然。」
她說着悶哼一聲,看樣子是生產到關鍵的時刻。
我沒有猶豫,連忙上前查看起來。
「子戶已經開到八指,胎兒馬上就要出世了。」
我說着,習慣性地伸手去探。
楊家新婦忽然緊緊抓住我的胳膊:「我有事……要求你。」
她一邊喘着氣,咬緊牙關,一邊卻還要堅持說下去:「我的孩兒不能死在這裏,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兒。」
我知道這是女人最爲難的時候,她忍着劇痛求我放過她的孩子,怎能不叫我動容?
可是……
「不是老婆子不想救,就怕是,老婆子也自身難保。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那佛口蛇心的婆母,故意來找我王巧手,就是爲了以後告訴世人,你是死在我都沒有法子的難產之下,就是個意外。
「想來,你一斷氣,你婆母也會叫老婆子我葬身在這裏,來個死無對證。」
楊家新婦不再說話,只是矇頭發力。
我見狀,趕緊抱住她的後腰,以一種固定的節奏引導她呼吸和使勁。
大約兩刻鐘,又或者過了幾個輪迴那麼長,楊家新婦的肚皮終於完全地乾癟下去。
孩子出世了,是個小娘子。
-4-
我眼疾手快,在孩子落地之前把她抱起來,準備裹上乾淨的紅布。
不仔細看不打緊,一瞅見她,我登時被唬了一跳。
「這孩子、這孩子——」
正面看倒與尋常嬰兒相同。
可她翻過身,就露出背上十幾只胳膊。
「啊——」
我渾身冰涼,差點手一抖,把她摔到地上。
她似乎是察覺到我的害怕,打了個哈欠,睜開一雙滴溜溜的圓眼睛,不哭也不鬧,就這麼看着我。
「今日我死在這裏,乃天意難違。但我的女兒另有造化在身,卻是命不該絕。」
楊家新婦說。
「你,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哆嗦着問。
楊家新婦烏紫的脣角溢出一聲慘笑。
「我乃千年人蔘精,爲報恩來此。今日身死,前緣散盡,恩怨兩清。我的孩兒自然也是人蔘精。」
我停下不住後退腳步。
人蔘我知道。
人蔘精我卻不知道,更別說見過。
可是我左看右看,這楊家新婦怎麼也不像是妖怪的樣子。
她接過孩兒,輕輕地抱在懷中。
「你看。」
我於是探頭望去。
哪還有什麼孩兒?只有一棵人蔘,舒展着十幾條根鬚,安安靜靜地躺在襁褓裏。
-5-
我納罕不已。
「原來人蔘精的孩兒是這個模樣。」
隨即我苦中作樂地說:「老婆子臨死前能看見這種驚世駭俗之物,也算得上是沒有白活了。」
楊家新婦萬般不捨地把她的女兒交還到我手裏,對我說:
「我有法子讓你們倆平安離開,只求你好生待我的孩兒。」
手裏的小人蔘頓時有些沉甸甸的。
我頗不是滋味地對楊家新婦說:「你就不怕我轉手把你的女兒賣了?這可是幾斤重的人蔘。」
「你不會。」她篤定地說,「因爲你是王巧手。」
-6-
我登上回家的船時,楊府的少夫人是個妖怪的事情已經被傳得沸沸揚揚。
船伕正有鼻子有眼地說着:「那青面獠牙的新婦撲向衆人,竟是要把楊府上下都喫個乾淨。就在這時,你們猜怎麼着?」
船伕賣起了關子。
急得坐在我對面的黑臉大漢直說:「有屁快放,別吊你阿耶的胃口!」
船伕這才接着道:「緊要時刻,楊夫人的佛珠光芒大放,照得那妖婦慘叫一聲,現出了原型。衆人圍上前,眼見着,竟是一棵婦人大小的人蔘!」
「嘶——」
周圍的聽衆齊齊倒吸了口冷氣。
好半天才有人說:「這麼大一棵人蔘,豈不是大補之物?」
「哎呀!」
船伕一跺腳,活像自己丟了銀兩一樣:
「可惜的是,那人蔘精現出原形後不久,就腐爛了,變成一地的渣滓,惡臭難聞。別說我們了,就是楊夫人他們也是心疼不已。這麼大棵人蔘呢!哎呀!」
又有人問:「那妖婦的孩兒呢?」
船伕長杆一撐,答道:「有人說是被妖婦一口吃掉了,也有人說是被產婆偷偷抱走了。」
說罷,他長吁短嘆起來:「也是好幾斤重的人蔘呢!」
我聽完,下意識地收攏我的挎籃。
裏頭,小人蔘精還在呼呼大睡。
楊家新婦真是給我出了個好大的難題。
這些人能想到小人蔘,楊府想必也很快就會反應過來。
爲着她,今後還不曉得要有多少麻煩事要找上我。ẗŭⁱ
我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可是誰叫你娘於我有恩?
-7-
小時候,我阿孃生我弟弟時難產。
接生婆見了情況,只問我阿父:「保大還是保小?」
阿父猶豫了一下,反問接生婆:「肚子裏的帶把不?」
接生婆點點頭:「屁股墩露出來了,是個小郎君。你可要快些想好,不然一會兒他可就要憋死在肚子裏了。」
阿父一咬牙:「保小。」
我遠遠地聽見阿孃爆發出一陣恐怖的嘶吼。
牲畜垂死掙扎也不過如此。
聽得我心裏直髮堵。
阿父不讓我靠近阿孃生產的地方,我就悄悄地躲在草垛後邊,用細長的兩根手指,撥開成捆的草偷看。
入眼一片猩紅。
阿孃的下半身像是被泡在血池裏。
她現在痛昏了過去,已經叫不出聲來了。
接生婆用剪子剪開了阿孃的產道,雙手就在裏面翻來翻去,把我的弟弟整個從我阿孃被剖開的身體裏翻了出來。
不過他也沒能成活。
接生婆沒注意,叫我弟弟被臍帶纏死了。
阿父接連失去兩個親人,一夜之間長出了不少白頭髮。
可是沒過幾年,他又興高采烈地給我帶回了新的阿孃。
周圍的人都叫她阿梁。
我叫她梁姨。
任憑阿父怎麼打我我都不改口。
梁姨也不勉強我。
她是個和氣的、麪糰一樣的人,中等身材,體格壯實,幹活有一把力氣。
我逐漸喜歡上了她。
有時候我也想着,阿孃走了這麼久,梁姨一直待我如己出,我欠她一聲「娘」。
可你說這欠着欠着,怎麼就還不清了呢?
我清楚地記得梁姨生產那天,我的心裏忽然堵得慌。
好像當初偷看我阿孃生產一樣。
我幾乎是跑着奔向她生產的草棚子。
這時候,很多婦人生產都是到路邊甚至是墳地上生。
這個草棚子是曾經的太守出行時,爲避讓車架,不讓產婦衝撞貴人特設的,後來反倒是便宜了這附近的產婦。
我到時,只聽見接生婆長嘆一口氣,嘆得我渾身血液凝固。
阿父借了好幾口鍋燒水,蒸騰的熱氣中,接生婆搖搖頭,說:「不行了。」
我腦子嗡嗡作響:「怎麼就不行了呢?你看看她,多壯實的一個人,她怎麼就不行了呢?」
接生婆看着我,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
「小娘子還沒出嫁,不曉得這裏面的厲害。不管看上去多麼壯實的人,生孩子都是跟閻王較勁哩。」
到頭來,梁姨的結果也不過是和我阿孃一樣,鮮血淋漓地被裹進一卷草蓆。
-8-
從那時起,我就害怕生產,害怕得時不時就要做惡夢。
夢裏一會兒是我娘,一會兒是梁姨。
白慘慘的臉,一步一個血腳印。
走到我跟前時,腳下已經蜿蜒出一條血河。
臉皮浮腫的嬰兒就在那血河裏浮浮沉沉,然後忽地,喚我一聲「阿姐」。
可是,我是個女人。
我總要出嫁,總要懷胎,總要生產。
我看着一天天鼓起來的肚皮,疑心自己命不久矣。
故而發動那天,我抓着樹幹,指甲深深地嵌進樹皮裏。
我只能這樣掙扎。
這時候,村裏來了一個蒙着面紗的女人。
她徑直走過我面前,然後又折返了回來,仔細地端詳我。
許久,她從袖口裏取出一截黑乎乎的莖,塞到我口中。
我沒有力氣拒絕,這東西入口即化,竟順着我的喉嚨,流向了我的四肢百骸。
一時間氣力上湧,我彷彿活了過來。
習慣性一摸肚子,卻發現,小腹平坦光滑。
我的孩子沒了。
那女人說:「你的孩子與你無緣,就算出世,也是個死胎。而你若是執意生下他,反而會害了你自己的性命,故而我替你把他化了去。」
我既感激又疑惑:「你是仙人嗎?爲何要救我?」
她已經走遠,空中傳來她的話音:
「我與你有一段因緣,日後你就知道了。」
這就是我第一次遇見那棵千年的人蔘精。
-9-
兵荒馬亂的時候,我郎君被流亡的潰軍抓去喫了。
我十八歲就守了活寡,又不想改嫁再伺候男人和生產,就當起了接生婆。
所謂三姑六婆,最是下九流。
又因爲接生婆手上沾過女人和胎兒的污血,男人們覺得晦氣,多幹幾年,便沒人敢上門提親。
而我更是接生婆中的佼佼者,人稱「王巧手」。
因我這一雙手,是天生就該幹這行的材料。
手掌小,手指卻很長,尤其是食指和將指,還要比無名指長出兩個指節。
婦人生產,如果是大產,看不出我的功力。
如果是難產,就到我出馬了。
我將手指伸進去,慢慢地轉動胎兒的位置,直到他的頭朝着金溝。
然後使勁,配合產婦將胎兒引出。
遇上身體過大,實在過不了產道的胎兒,我也有辦法。
我自制了一柄兩頭尖的鑷子,伸進婦人的產道,憑着一股巧勁把胎兒攪碎,然後一塊一塊夾出來。
前後要忙活半天,把小骨頭渣子、小肉碎兒都夾乾淨纔算完。
這些都是需要眼力、手力和經驗的活兒,也是我的拿手絕技。
可惜的是,遇上後面這種情況,主人家往往更希望我一剪刀下去,保住小兒。
-10-
我一路遮遮掩掩,帶着小人蔘精回到我的茅屋。
門上掛着的成串的小木片晃動了一下,屋裏立刻竄出個黑瘦的小孩,衝我比劃着什麼。
這是我收養的小啞巴。
他去年流浪到這邊來,我見他可憐,就收養了他。
他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很有力氣,砍柴擔水不在話下。
就是要養活這個年紀的小孩頗費糧食,我這纔去了楊府,想多掙些銀兩。
貴人的差事果然不好做,涉及後宅陰私的更是如此,一不小心,錢沒掙着,命還要搭進去。
我又掂了掂那幾兩賞銀,盤算着,節省一些,還能撐一些時日。
我轉身放下挎籃,抱出小人蔘,對小啞巴說:「去給你妹妹打瓢水來。」
他比劃了兩下,似乎是不明白Ťū́₃我在說什麼。
隨後在他震驚的目光中,人蔘變成了嬰兒,哇哇直哭。
「不就是妖怪嘛,有什麼好怕的。」
我看着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小啞巴,癟了癟嘴,全然忘記我第一次見到小人蔘精的模樣。
傍晚喫過飯,我在屋裏收拾行李。
喫的穿的,連同門上的小木片都裝好了。
「我這一趟出門,惹了一些麻煩。咱們得走遠點,免得叫麻煩追上。」
小啞巴點點頭。
落了鎖,最後看一眼這個我才住了幾年的地方,還是轉頭走了。
連年的天災人禍,老百姓流離失所。
我也是流浪慣了的人,雖然不曉得目的地在哪裏。
但是北邊剛剛打過仗,我們就往南邊走,找一個暖和一點的地方。
正好我這老腰腿骨,也不耐寒。
不過,我那時候預料不到,我將會遇見一場劫難。
-11-
我們是一個老婦、一個半大的小子和一支燙手的人蔘精。
故而,小路不敢走,怕被野獸叼了去。
官道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走,怕被兵匪擄了去。
南北交界,不少潰兵就地落草爲寇,很是猖獗。
水路呢,不熟的船千萬不能坐。
正所謂「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不知多少船家幹着把人半路坑殺越貨的勾當。
爲此,我們走得很是小心,也耽擱了不少時間。
出發時,天上的雪撒在地上,鹽似的。
而等我們跨過地界,到達南邊,遍野都綠透了,湖上泛起清波。
風一吹,兩個孩兒就像柳樹抽條一樣地長。
小啞巴已經完全長成了個大人,小人蔘精更是就地一滾,變成了三四歲小孩的模樣。
我暗道,莫非妖怪就是妖怪,這生長的速度與凡人不同?
不過,小人蔘精的好奇心也跟着身量膨脹。
她總是問這問那,鬧騰得很。
小啞巴手勁大、準頭好,時不時打魚給我們仨喫,她也去纏着,兩隻眼睛就跟着小啞巴的手一上一下。
有一天,她終於問我:「阿婆,我阿孃呢?」
這件事情是遲早要告訴她的,我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地說了。
但是我要告誡她:「你以後,千萬少跟凡人扯上關係。你要是不小心欠了凡人的恩情,之後麻煩事多着呢。
「但凡你是個無惡不作的妖怪,我都沒那麼操心。就怕你和你娘一樣軸,非得給凡人報什麼恩,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12-
又走了幾日,能看見遠處一點炊煙。
這是找到村子了。
我預備在這裏補給食水,然後到更南邊去。
還沒等我再走前兩步,鬧騰的聲音傳來。
轉過路口,有個婦人半蹲在路旁。一羣面黃肌瘦的人圍着她。
有婦人有小孩,有一些殘疾的老男人。
壯年男子,卻一個都見不到。
我心中詫異,同時提起了十二分警惕。
那婦人忽然腳跟一軟,就向旁邊倒去。
一個老婦大叫起來:「快扶住她的腰。」
身邊帶着兩個小的,我本來不欲節外生枝。
但是這幾個照顧生產的,眼看着幫不上忙,我猶豫再三,終於還是開口說:「不如讓老婆子我看看吧?」
「你是什麼人?」
一個殘疾的老男人問道。
「我是個接生婆。」
我說着,伸出纖長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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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婦人的情況我一探便知。
胎位正常,就是婦人的產道比較狹窄,恐怕要喫許多苦頭。
她聽完我的話,忽然拽緊了我的袖子:「我要保住這個孩子,求求你。不論如何,我都要保住這個孩子。」
我是個接生婆,主人家說什麼,我就做什麼。
我已經拿出了剪子,比劃再三,還是忍不住說:「你可要想好,最壞的情況,就是你生不出來,我幫你使一剪子。但是這一剪子,你恐怕活不成了。」
旁邊的老婦人面露不忍,對我說:「她呀,就是想給亡夫留個後。
「你看我們這裏,沒有成年男子吧?都被徵去打仗咯。前段時間喫了敗仗,一茬一茬地死人,她的郎君也沒能回來,這是她郎君的遺腹子。」
我張了張嘴,隨後皺着眉頭勸道:「你要曉得,當下的年景,小孩若是沒了爹孃,又能捱過幾時?你縱然想着爲亡夫留後,可我看你卻是在幹傻事。」
婦人被產痛激得面目猙獰,眼角流出不甘的眼淚。
「沒有別的辦法,須得你保持體力,堅持到孩兒出世。老婆子我現在就幫你拓寬產道。」
我從挎籃中提出一柄寬頭鑷子。
這時,小人蔘精忽然往我手裏塞了一樣東西。
是一塊黑乎乎的莖。
我立刻明白,這是當初千年人蔘精給我喫過的。
來不及多想,我趕緊給婦人喂下。
她頓時有了力氣,開始使勁。
我們從白天忙活到後半夜,孩子才生出來。
這個村窮得連盞油燈都沒有。
尋常百姓的眼睛到夜裏本來就不好使,這下兩眼一抹黑,只會幫倒忙。
我讓他們盡數回屋,自己憑着經驗,反而熟練地幫婦人收拾了首尾。
-14-
此後我們暫時在村裏落了腳。
婦人沒有別的招待,用桑葉泡水給我們喝。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恩人請稍等幾天,我給恩人湊點水米,好讓恩人在路上喫。」
我說:「不煩你操勞了,你還要帶孩子哩。我們幾個裝上水,摘幾個野果子就走。」
說話間,小啞巴忽然闖進來,焦急地衝我比劃。
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領會不了他的意思。
小人蔘精見狀,開口道:「遠處有馬蹄聲,許多馬,還有人的聲音,朝我們這裏來了。」
我曉得這是她作爲妖怪,天生感覺敏銳。
不疑有他,我連忙追問:「離我們這裏還有多遠?」
小人蔘精支起腦袋想了一會兒:「離我們還有一個山坳坳吧。」
我踱起步來。
不管來的是兵是匪,對我們而言都非善類。
常言道,匪過如篩,兵過如蓖。
遇上他們,就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我們走。」我衝二人喊道,轉頭又對婦人說,「你們要是信得過老婆子,也趕緊避難去吧。」
她頓時從草蓆上站起身,出門就要和村人商量。
-15-
我們的動作已經算得上十分迅速,幾乎是舍了家當就跑。
一路上,大氣不敢出一個,只矇頭趕路。
惶惶如喪家犬。
唉,可不就是喪家犬麼。
不過兩條腿終究是跑不過四條腿。
沒出一里地我們就被追上了。
只聽得「噠噠」聲由遠及近,地平線上先是出現了一杆破旗,隨即鑽出一整隊兵馬。
當頭的官兵一勒繮繩,長吁一聲,停住了馬。
剩下的人便將我們團團圍住。
我瞧得,他們身上的甲冑已經潰爛,武器也多有破損,心中不由得一沉。
我們遇見的,大概率是喫了敗仗之後的逃兵。
他們爲了生存,行事無所顧忌,要麼殘殺老幼,要麼劫掠糧食。
一個面容瞿瘦的官兵胸中振出尖銳的笑聲:「他孃的,我就說桌子上的野菜都還冒着熱氣,人一定沒有走遠,小子們,今天可算開葷了!」
有眼尖的,早就看見婦人手裏抱着的嬰兒,着急忙慌地說:「鍋上燒口水來,那個小孩可得用火細烹。」
婦人一聽,嚇得幾乎昏死過去。
村民中有個老婦慌不擇路,就要往外逃跑,當場被亂刀砍死在地上。
剩下的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哭你孃的,叫人聽了心煩。」
當頭的官兵手起刀落,砍了幾顆淚痕還掛在臉上的腦袋。
「誰敢再哭,我就先送他上路。」
衆人的眼淚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小啞巴忽然比划起來,嘴裏甚至發出「嗬嗬」的聲音。
小人蔘精則偷偷拉住我的衣袖,對我說:「阿婆,後面還有一隊兵馬,人好多,比這羣人還多。」
話還沒說完,當頭的官兵騎着馬慢慢地踱到我們跟前,拿刀一指:「交頭接耳什麼?」
他馬上就知道我們在說什麼了。
大地傳來十分明顯的震感,塵煙滾滾就向我們襲來。
那官兵大驚失色:「不好,有追兵!」調轉馬頭想要越過我們逃竄。
破空傳來「咻咻」兩聲。
他從馬上栽了下來,露出背上幾隻尾羽還在顫動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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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啞巴一看見那箭,急得像腳下踩了熱油,連連打手勢讓我們快走。
可是這當口哪裏還跑得掉?
新來的人馬很快就把我們連同先前的敗兵殘將一起圍住。
「怎麼才這點人?」
說話人應該是個頭領。
他頭戴兜鍪,身上的甲冑由金屬扣連環套扣而成,看樣子,是北方的制式。
老婆子當年的郎君被抓時,有幸見過一次。
「這些人頭提回去,軍功怎麼夠咱兄弟分?」說着,頭領身下的馬不耐地打了個響鼻。
他又問:「這羣南朝潰兵收拾完沒有?」
身旁一個小兵就上前回話:「都被我們亂箭射死了,屍體就躺在地上。」
他「嘖」了一聲。
那小兵就出主意說:「咱們不如把這些流民一齊砍了,湊個數。這樣軍功就夠了。」
他思索片刻,沒有做聲。
得了默許,小兵便領着其他人,走向我們。
只見他們手上的肌肉鼓起,一使勁,刀光化成白練。
我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滿腦子只想着,萬事休矣。
卻聽見「錚」的一聲,是刀刃砍在刀刃上的聲音。
再睜開眼,我發現小啞巴不知從哪裏撿了把刀,和他們纏鬥起來。
「有點意思。」頭領似乎來了興趣,「你們退下。」
竟是親自提着長刀來了。
小啞巴的體力本就被小兵車輪戰消耗過,在頭領的手下堅持了幾十個回合,終究是肩頭一偏,被劃出一道深深的豁口。
頭領看見那豁口下的刺青,忽然臉色大變:
「這個標誌……你是我雜奴軍的人?」
我聞言也大受震動。
雜奴軍是由鮮卑、吐谷渾、羌、柔然等部族的奴隸中挑選出的少年組成,一共三千人,互不相識,以刺青爲證。名爲軍隊,實則是暗衛。其往往勇猛兇悍,以一當百。
這原是先帝賜給成西公主的禮物,也是成西公主嫁給先駙馬的陪嫁之一。
後來先駙馬領兵出征,戰死沙場,成西公主派去護衛先駙馬的雜奴軍也不見蹤影。
再後來,就是公主改嫁楊公子,楊府爲討好公主,逼死千年人蔘精的事情了。
頭領繼續問道:「你既然還活着,不歸伍覆命,在這裏做什麼?」
他這才越過小啞巴,看見被他護在身後的小人蔘精和我。
「你就是爲了這幾個賤民?」
說罷,他舉刀便往小人蔘精的頭上砍去。
速度之快,我都反應不及。
卻見小人蔘精身上光芒大作,那頭領的身子一彈,竟倒着飛了出去,直撞上沿途一棵矮樹才停下。
他穩住身形,又驚又怒,破口大罵:「你又是什麼妖怪?」
「阿彌陀佛,中郎將不要動怒。公主要你找的東西,就在眼前。」
他的身後,緩步走出一個頭點九道戒疤、手持經綸的大法師。
-17-
那頭領,或者說中郎將,先是恭敬地行了個合十禮:
「見過福空大師。」
然後他才疑惑地問:「公主說要找一個嬰兒,可這卻是個小童。」
大法師說:「千年的人蔘精把法力封印在她身上了。這小人蔘精落地不過一年就能長到尋常小兒四五歲大。」
我忽然想起船伕講的故事。
難怪她被佛珠一Ŧṻₛ照就現出原型,原來早就失了法力。
中郎將露出瞭然的神色:「既然如此,你們跟我走吧。」
說着,就要來拿小啞巴和小人蔘精。
小啞巴嚼了一塊莖,流血頓時止住了,又提起刀,護在我們身前。
看得中郎將一陣眼熱:「這人蔘精簡直是活着的靈丹妙藥,怪不得公主和楊府都想找到她。」
他眼珠子一轉,做了個手勢。
衆兵士隨即後退幾步,拉弓搭箭,指着我和村人。
「小人蔘精,你若是不肯乖乖跟我們走,我就把他們都射成篩子。我倒要看看,你還有多少根莖可用。」
小人蔘精嘴一癟,忍住將要掉落的眼淚:「我跟你們走就是,不要傷害我阿婆和啞巴哥哥Ṱú₇,不要殺那些村民。」
我們被兵士壓着走了兩步,忽然,身後傳來幾聲慘叫。
我回頭,一抹溫熱的血正好濺到我的臉上。
村民盡數被戮。
連那個嬰兒,也無聲無息地躺在瞪大了雙眼的婦人懷裏。
小人蔘精「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你們騙人!」
-18-
從北邊逃難出去的時候,我們花了大半年。
回來時搭上了快馬,倒是趕在年關前回來了。
我看着這眼熟的宅邸。
兜兜轉轉,竟又回到了楊府。
與上次來時不同,這次我見到了成西公主。
她整張臉埋在狐裘中,肚子已經顯懷,手正搭在福空大師臂膀上。
我把頭低下,聽見她沉聲問:「福空大師,這人蔘精真能保我度過產難?」
「阿彌陀佛,請貴人放心,貧僧今日相看貴人,只見得眉宇一清,產難死劫已解。」
福空大師回道。
成西公主於是又問:「可是那小人蔘精我們近身不得,如何叫她心甘情願爲我們所用?」
話音到這裏就被止住。
我卻不是白活這麼多年,心中已經瞭然,想必這個理由,要落到我的頭上。
-19-
臘月隆冬,成西公主發動。
整個楊府,除了產房,卻是一片死寂,透露出一股難言的不祥。
我和小啞巴被人從私牢裏押出,跪在產房外。
小人蔘精哭得臉皮皺巴巴的。
想當初,小啞巴一天要給她澆兩次水,現在沒人照料,真怕她把自己哭幹了。
成西公主被四五個婆子扶着,坐在安產椅上。
數十盞銅燈照得她的影子碩大地投在牆面,如烏雲蓋頂一般。
見我們來,她對小人蔘精說:「大師算出,我此番生產需要你幫忙。你可放心,等我平安誕下孩兒,必然放你們平安離開。」
又對左右說:「還不快給王巧手鬆綁。她可是有名的接生婆,一會兒還要看她的手藝呢。」
立刻有兩個僕人,夾着我,提到成西公主面前。
小人蔘精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我不信你們。你們慣會騙人!」
見軟的不行,成西公主的臉色沉了下來。
手一揮,僕人便抽出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
小人蔘精抽抽噎噎,上氣不接下氣:「我就知道你們喜歡騙人。你們還我阿婆,還我啞巴哥哥。」
成西公主冷哼一聲:「今天這個忙你是不幫也得幫了。」
我跪倒在地,求情道:「何苦爲難孩子?貴人想求個安產,我們盡力而爲就是。」
她才滿意地點點頭:「你能活到這把年紀,果然是個識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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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蔘精不情不願地折下了自己一隻手臂,看得我眼皮子一跳。
不過片刻,手臂就變成了黑乎乎的根莖。
我則用熱水淨手,開始探看成西公主的產道。
福空大師算得不錯,她胎位不正,而且孩兒被臍帶糾纏。
不借助外力,十有八九要難產而死。
我提起肩膀,拭去額頭的汗,然後對成西公主說:「請公主喫下人蔘根莖,彌補體力,老婆子我這就爲公主調轉胎位。」
她悶哼兩聲,算是默許。
手上忙活着,我的心思卻飛到九霄雲外,飛回到千年人蔘精生產的那天。
也是在這裏Ṱú₄,她對我說:「我有法子讓你們倆平安離開。」
我問:「什麼法子?」
「人蔘精乃草木精靈,天生會土遁之術。我的孩兒還太小,待她再大些,就自然而然能通曉這種神通法術了。今日,先由我來送你們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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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戌時忙活到子時三刻,胎兒的頭才倒轉過來。
成西公主又喫下一支根莖,接着開始使勁。
小腹陣陣往前擠壓。
我仔細觀察着她的動作,見她宮縮間隔越來越短,我趕緊將雙手放在她身下向下託着。
一刻鐘不到,孩子平安落地。
我利落地裹上紅布,抬頭準備向成西公主道喜。
電光石火間,她猛地抓住了我的手。
「你聽好了,今晚上,我只會誕下小郎君。待楊府上下都爲妖怪所害,我的孩兒就會繼承楊氏的食邑。」
風聲呼嘯,撞得窗欞「哐哐」作響。
這其中,夾雜着楊府上下的慘叫。
只要有什麼人想要靠近產房,都會被當場格殺。
血濺三尺,在窗欞上留下大片暗色血花。
我現在已經曉得,我們三人絕無活着的可能。
成西公主想要讓小人蔘精擔下所有罪責。
我們只能用死,來把嘴巴永遠閉上。
不多時,中郎將回來向成西公主覆命。
「殿下,全都處理好了。」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郎將身上時,我驟然發作,矮身撞開一個僕人,撲倒在小人蔘精面前。
「你阿孃說,人蔘精是會土遁的。你好好想想,回憶起你的天生神通,就一定能逃出這裏。」
這時中郎將已經反應過來,他抽刀砍中我的後背。
我只感到先是一股劇痛襲來,隨即,身體逐漸地冷了下去。
小人蔘精手足無措,連連哭喊:「阿婆,你怎麼了阿婆?」
中郎將揪住我的腦袋,怒喝道:「老實點!」
我沒有理會。
因血流得多了,我的眼前已經開始發黑,根本看不清前人。
我繼續衝小人蔘精喊道:「不要怕,你阿孃的法力會引導你,她曾告訴我,你是另有造化在身,命不該絕的!」
老婆子我此刻全心全意地相信着天意會對小人蔘精網開一面。
甚至於,我會回到這裏,死在這裏,也是冥冥中註定的事情。
朦朧中,我看見小人蔘精的身上爆發出刺目的金光。
她一手抓向小啞巴,一手伸向我。
我閉上了眼睛。
因果循環,報應輪迴。
欠你阿孃的恩情,我這就算還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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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過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船上。
船伕瘦瘦高高,全身披着黑紗,一言不發地撐着船。
我坐起身,只見天空五顏六色,綠的紫的藍的混雜在一起,倒映在湖面上,卻只能被鮮紅的河水吞沒。
心念一動,我嘆氣道:「老婆子已經死了吧?船家這是要渡我過奈河。」
河裏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我的話語驚醒,隨着「嘩啦」的水聲響起,紛紛冒出頭來。
是一個又一個嬰兒,在河面上浮浮沉沉。
腫脹的臉皮上,一對招子俱是漆黑。臍帶吊着它們的脖子,讓它們一個個大張着嘴,彷彿在掙扎着喘氣。
不一會兒,船劃到了河畔。
遠處看過來時,只覺得這裏葦草茂密,湊近了看才Ṭūₒ發現,這些葦草是伸長了的女人的手臂,手指拼命向上抓着,風一吹,便輕輕地搖晃。
我總聽人說,人死後,要下地府受審,稱量一生所做善惡兩業,觀覽一生所修禍福兩緣。
此情此景,明明恐怖異常,我心中卻有一塊大石落下。
這就是我的業。
我並不是什麼好人。
做接生婆以前,我總以爲,女人生產,要對抗的只有閻王爺。
做了接生婆之後我才發現,任何人、任何事都能決定產婦的生死,唯獨她自己不能。
我的剪子下在哪裏,端看主人家讓我下在哪裏。
我的鑷子夾碎什麼,端看主人家不需要什麼。
我早就有了準備,遲早,我要償還自己雙手沾過的冤孽。
然而說到底,這世間誰又能一直做決定他人生死之人?
譬如楊夫人逼死千年人蔘精,後來還不是被更加豪橫的成西公主滅門?
恐怕只有閻王爺才能說,到了他跟前,誰都是一個樣吧?
船離岸越來越近,卻見一池的死嬰和女人的手臂,皆越過了我,向河的深處游去。
靠岸了,船伕手一撐竹篙,將船擺停,對我說:「你的時候未到,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
我惶惶然,不禁問道:「她們ƭû₋不來找我報仇嗎?」
船伕回身開船,一瞬間劃出河面百步遠,只剩下餘音縹緲,入我耳中:「冤有頭債有主,她們自會尋自己的債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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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二次醒來,發現小人蔘精和小啞巴正焦急地圍着我。
「阿婆!阿婆醒啦!」
小人蔘精哭着說。
我一眼就看到她原本鼓鼓囊囊的後背空了下來。
天曉得她餵了多少根莖,才救活我一條老命。
我只知道教訓她不要欠凡人的恩情,卻不想,我欠妖怪的恩情,眼瞧着怎麼也還不完了。
閻王爺暫時不收我,那我這一把老骨頭,只好繼續活着。
我把兩人抱在懷裏,悄悄抹去眼角的淚:
「走吧,我們一邊走,一邊慢慢打算將來。」
24.後記
販足船伕,走南闖北,最多故事可講。
今天這ťűₗ艘烏篷船上,船伕繪聲繪色講的是妙醫仙姑的故事。
「妙醫仙姑本體是人蔘精,被一個接生婆收養長大。因爲天生機敏,能聽善辯,又親近草木,故而修習起醫術,一發不可收拾。侍奉接生婆天年後,被玄元觀清虛子點化,與其兄拜入觀中。」
有個人就問:「這妙醫仙姑,到底有何厲害之處?」
船伕雙手一撐,繼續說道:「山南廖村,人人都長着大脖子,有的,甚至能腫成陶罐大小。妙醫仙姑看過後,只在每頓飯中多加些海藻,病症自除。
「又有袁氏女,尚未出嫁,小腹卻鼓脹得彷彿懷胎十月。袁氏大怒, 要將女兒溺死。妙醫仙姑說, 這是腹中生瘤,她可以爲袁氏女除去。當即開膛破肚,手起刀落,剜出好大一個肉瘤。然後又用細線爲袁氏女將肚皮縫上。袁氏女行走坐臥, 竟恢復如初。
「當然, 她最厲害的, 還是接生的本領。這是由當時大名鼎鼎的接生婆王巧手親自傳給她的祕術。掉轉胎位、理清臍帶, 甚至剖腹取嬰,保母子平安, 都不在話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得女如此,王巧手一身本領, 也算後繼有人。」
船上衆人,不知誰先起頭,叫了聲好, 隨即喝彩聲接連不斷響起。
其實, 不僅凡間的船伕愛講故事。
有時候奈河上擺渡的船伕, 一時無聊, 也會給坐船的人講講故事。
今天他正好興起,也開口說道:
「卻說有個成西公主, 生下來頗得先帝喜愛,故而從小驕橫。先帝故去後,她被自己的皇兄指婚給振威將軍。然而她早與和尚珠胎暗結, 被夫郎發現後,先下手爲強,派人暗害振威將軍於沙場。後改嫁逐漸式微的開國縣伯楊府, 又假託妖怪所爲, 反手誅殺楊府百餘口人。
「她原以爲,此番苦心動作,必能讓自己的孩兒繼承楊府的食邑, 她也好跟着到封地上, 與她的情郎廝混。
「卻不想, 消息傳到楊氏位於關西的分家耳中, 舉族譁變,不過幾日便豎起反旗討要說法。成西公主的皇兄先是平叛楊氏,收回封地和私兵, 後爲安撫其他世家的怨氣, 賜死了成西公主。
「原來這受萬千寵愛的成西公主,也不過是他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罷了。」
船伕說到這裏,語氣一頓,看了眼船上神情呆滯的成西公主,轉而遙望河面:「你看, 有人找你。」
隨着船漸漸駛向奈河深處, 隱隱約約能看見一羣老婦和殘疾的老男人,從水下伸出血淋淋的頭來,望向船上。
在他們前方,還有一個抱着嬰兒的婦人。
她身中數十刀, 傷口深可見骨。
婦人看見船來,森然一笑,流下兩行血淚:「可算等到你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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