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郎崔恪與長公主愛得轟轟烈烈。
有人聽見,他對長公主說:
「若能和你在一起,我做他的替身又何妨?」
無數雙眼睛看着我的笑話。
祖母問我,還嫁不嫁。
我繡着嫁衣,頭也不抬,說:
「嫁。」
-1-
婚事如期舉行。
婚前,我不吵不鬧。
所有人都認爲,我愛慘了崔恪。
他作爲父親門生,借住我家三載。
我早就對他芳心暗許。
即便知道,他爲愛做替身,我依舊奮不顧身。
因此,新婚之夜。
崔恪有恃無恐,對我道:
「你就這麼歡喜我,非我不可嗎?」
紅燭照着昏黃的火光,映襯着崔Ṭù⁹恪眉眼深邃,分外俊美。
這般好看的人,講出的話卻不好聽。
「既然是你自己選的,就別怪我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掐住了腰肢。
紅木雕花的架子牀晃得快要散架了。
崔恪表情兇狠,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剝。
我本以爲,今夜他會一走了之。
我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我看到穿着長公主府侍女服飾的女子,在窗邊一閃而過。
原來是爲了氣她啊。
真是小孩心性。
他不知道這樣只會把人推得更遠。
之後幾日。
崔恪索取無度,我渾身痠痛。
他毫不在意,帶着我四處赴宴。
似在做給什麼人看一樣。
宴席間隙,侍女着急忙慌爲我補妝。
原來是我脖子上的粉掉了,露出曖昧的紅痕。
怪不得剛纔有人對我指指點點。
着實有些不體面了。
長公主出現,一身白衣壓不住一張牡丹芙蓉面。
她守寡多年,一直是這副打扮。
崔恪假裝不在意她,卻全然忘了我已經離席很久了。
我回到他身邊。
剛坐下,他就湊過來親暱道:「夫人,多喫點,好生養。」
說着,他朝我碗裏夾了好幾塊羊肝。
我不喫內臟。
崔恪自然不知道。
或者說,他並不在乎。
見長公主沒有看過來,崔恪動靜越來越大。
大到,就差要與我在大庭廣衆之下行親密之事了。
衆人落在我臉上的眼神憐憫又幸災樂禍。
我推拒的動作,引來崔恪的不滿。
他壓低聲警告我:
「賀懷玉,你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
「你沒有資格拒絕。」
他修長的手指壓在我的脣瓣上,一雙上挑的丹鳳眼睥睨着我,眸中俱是寒意。
比陌生人還要無情。
好似往昔三載,只是我一個人在做夢。
恰在此刻。
一僕從跌跌撞撞跑進來,大喊道——
「鎮南將軍、駙、駙馬回來了!」
四座皆驚。
長公主猛然站起。
小桌上的碗碟酒杯落了一地。
聲響刺耳。
她臉上俱是驚喜。
崔恪下頜繃緊,手上不由使勁。
他的指甲掐進了我的脣瓣。
他死死盯着長公主,未曾發現——
我亦摔碎了手中酒杯。
-2-
崔恪終是沒忍住。
在長公主離席後,他跟了上去,將我一個人留在了那裏。
衆人眼中看向我,眼中都是同情。
我剋制住手指的顫抖,面色尋常地告辭。
路過茶樓。
說書人正眉飛色舞。
講的就是鎮南將軍魏尋安。
當年,前線戰事喫緊。
魏尋安與長公主成親當夜,就奔赴戰場。
後來,他的死訊傳到了京城。
如今算來,已整整五年。
五年啊。
市井的消息很是靈通。
魏尋安是帶着敵將首級回來的。
他重傷失蹤,九死一生。
蟄伏五年,將敵軍一舉殲滅。
豐功偉績,難以一語囊括。
只是苦了長公主。
爲解相思之苦,尋了個替身。
話題自然而然轉到了那狗血的三角戀上。
一邊是青梅竹馬,少年夫妻。
一邊是新科狀元,偏執小狗。
就看長公主要哪個了。
還是,兩個都收入房中?
而我,不配有姓名。
只是走了狗屎運,嫁給崔恪的小官之女。
當夜。
崔恪回來得很晚。
他一身酒氣,腳步踉蹌。
送他回來的,是長公主府的侍從。
我從他手裏接過崔恪。
侍從道:「崔夫人,我家長公主讓我給您帶句話。」
「她不是有意招惹崔大人的。」
「您若是想要什麼補償,她會盡力滿足您的。」
招惹,還能分有意無意?
我還未開口,猛然被壓在我肩上的人一把推開。
我趔趄了兩步,差點摔倒。
夜風襲來。
崔恪背影蕭瑟。
「她以爲我崔恪是什麼,是她的狗嗎?」
只聽他冷笑了聲,語氣裏滿是淒涼。
「我不要她什麼狗屁補償。」
「她不要後悔就行。」
「她不知道,被她當條狗的崔恪,是個強種,絕不會喫回頭草。」
-3-
那晚之後。
崔恪好像變了個人一樣。
他重新喊我「懷玉妹妹」,與我一起用膳,爲我畫眉。
溫柔小意,演得頗爲投入。
我差點就信了。
好在,好景不țų₀長。
自詡強種的崔恪,在長公主和魏尋安一起出現的那一刻,徹底瘋了。
向來高傲的長公主挽着身邊高大男子的手臂,小鳥依人。
鎮南將軍魏尋安身量足有九尺,虎背蜂腰。
他眉眼沉靜,似帶着塞外的風霜。
他薄脣緊抿,脣色還有點蒼白。
據說,他是帶着傷回來的,許是還沒恢復好。
他的眼眸掃過在場的人,經過我時,沒有半分停留。
「尋安,這兒風大,我們快入座吧。」
長公主柔聲喚着他,滿眼擔憂。
魏尋安應了聲「好」。
被蠻夷稱作修羅的將軍,唯有面對長公主時,眼中會露出幾分柔情。
宴過三旬。
魏尋安咳嗽了兩聲。
長公主慌忙喊太醫,又親自爲他斟茶倒水。
看着這一幕,崔恪桌子底下的拳頭握緊,眼尾泛紅。
我埋頭喫菜,渾然不覺。
魏尋安先行離開,下去休息。
他走後,長公主屢屢走神。
有貴女道:「都說小別勝新婚,五年未見,算是大別了。」
「殿下這般捨不得將軍,還不快去瞧瞧,將軍就等着你去呢!」
在衆人揶揄的目光中,長公主殿下臉頰泛紅,告罪離開。
長公主一走,崔恪再也坐不住了。
很快,他也不見。
我喫了個七八分飽,才姍姍起身。
坐在那裏實在壓抑。
太多雙眼睛打量着我,壞了我的胃口。
我尋了處清靜的地兒坐着。
坐着坐着,竟就這麼睡着了。
我久違地夢見了少時的人。
那時,我還會一個人躲起來哭鼻子。
而那人,已成了朝堂上的風雲人物。
母親還在世。
我跟着她遠遠瞧見,那人坐在高頭大馬上。
駿馬飛馳,長安花開。
是我只在畫冊中見過的模樣。
轉瞬,就到了崔恪初來我家的時候。
崔恪是母親那邊親戚的遺腹子。
崔家也曾是名門望族,但崔父崔母英年早逝,門庭落敗。
崔恪投奔而來。
父親毫不猶豫留下了他,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他喚着我「懷玉妹妹」,贈我簪花,與我作詩。
在母親眼中,他是我的天降良緣。
崔恪因被人說長得有幾分像那位百年將才,氣得當場甩臉色,將自己關在屋中。
我帶着他最愛喫的綠豆糕,去寬慰了他很久。
……
就像長公主和魏尋安。
我與崔恪,其實也是青梅竹馬。
我是被說話聲吵醒的。
兩個小丫鬟湊在一起,似在說什麼驚天大祕密。
她們不曾發現我就在花叢後。
「你猜我剛纔瞧見了什麼?」
她迫不及待就自己回答道:
「長公主殿下和崔狀元,他們竟在魏將軍隔壁房間……」
我豎直了耳朵,聽見了不堪入耳的詞。
那小丫鬟嘰嘰喳喳,將那場面描述得繪聲繪色。
兩人本是針鋒相對。
崔恪紅了眼說,長公主殿下狠心。
長公主亦說他絕情,剛與她斷絕關係,就與自己夫人好上了。
崔恪見她喫醋,喜出望外。
他當即表示,與我沒有半分情意,當日娶我也是因我門第低微,好拿捏。
將來,我也只是個誕下他子嗣的工具。
長公主沒有說話,可面色已緩和了不少。
崔恪卑微求歡,長公主半推半就。
兩人最後情難自禁了。
「魏將軍已經睡着了,什麼都不知道。」
「我要去告訴魏將軍。」
「你不怕長公主殿下要了你的命嗎!」
那小丫鬟有些不服:「她都做出這樣不檢點的事情了,哪還有臉降罪於我?」
「況且,魏將軍心善,一定會護住我的!」
是啊。
他向來是心善的人。
我學不好功課,被女夫子責罰,他路過都要幫一幫我。
正想着,我手腕的玉鐲擦到了石子上,發出響聲。
「誰!」
兩個小丫鬟朝我的方向看來。
就在兩人掀開花叢的那一刻,我被人拉到了假山後頭。
伴着一聲低笑,沉香味鑽進了我的鼻孔。
眼前是肌肉結實的胸膛。
丫鬟口中此刻本該睡着的人,出現在了我面前——
-4-
「好久不見。」
冷淡又疏離的四個字。
在我腦子裏反反覆覆。
我回到宴席後不久,崔恪也回來了。
他的脣角沾着口脂,臉上的饜足還未褪盡。
我瞧了兩眼。
他嗤笑了一聲,道:
「賀懷玉,別一副被我拋棄了的樣子。」
「前幾日,不過是演演戲罷了,你可別當真了。」
「你連殿下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我怎麼會看上你?」
我一句話也沒說。
不多時。
長公主殿下也回來了。
不同於崔恪滿臉喜色,她的表情不怎麼好看。
特別是當有人提起魏尋安,她眼眸間的失落藏也藏不住。
我隱約聽見,她的貼身侍女,安慰道:
「將軍只是不善於表達感情……」
長公主音量拔高,聲音尖銳:「他剛纔連門都不讓我進!」
「那是將軍不願讓您看到他虛弱的樣子。」
「當真是這樣?」
「您還不信您的魅力?您看,崔大人都對您如此癡迷了!」
長公主信了,面露欣喜。
我心裏失笑。
長公主殿下似是爲了驗證自己的魅力。
她眸光一閃,舉着酒杯,施施然朝我與崔恪走來。
崔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突然間。
一路過的小丫鬟手裏一滑。
滿盤菜餚潑灑在了長公主的裙襬上。
崔恪將那跪地求饒的小丫鬟一腳踢開。
他當場單膝跪下,拿出帕子,爲長公主殿下擦拭起了裙襬。
那帕子上,赫然繡着「懷玉」兩字。
正是前些日子,我贈予他的。
那日。
他眸光微閃,道,他從未收到過女子親手繡的帕子。
長公主殿下金尊玉貴,府裏繡娘成羣,自然不可能親自做繡活。
我笑道:「你若喜歡,我可以再給你幾條。」
聞言,他有一瞬間的怔愣。
他看向我,眉眼間竟有一絲柔和。
春風拂面ŧṻₜ,墨髮飛揚。
他應了聲「好」。
他將那帕子收進懷中。
後來,侍女還欣喜地過來告訴我:
「姑爺是真的回心轉意了。」
「您給他的帕子,他寶貝得緊,都不曾離身。」
如今,那帕子就這麼被沾滿了污漬,又被揉成一團,丟棄在旁邊。
長公主顯然也瞧出來了。
「弄髒了崔夫人親手繡給崔大人的帕子,本宮改日定讓人上門賠禮。」
她朝我歉意一笑,卻藏不住眼眸中的得意。
我不置可否。
崔恪有些不滿地看向我:
「不過是一條帕子,何必小題大做?」
長公主不知道。
崔恪也不知道。
這帕子本就不是繡給他的。
我繡工不好,但那人非要。
那時,他埋頭嗅着我的脖頸,哄道:
「我總要隨身帶着你的東西,不然我捱不住,你也……受不住。」
我繡了好幾條,才得了一條象樣點的。
前些日子,我偶然從箱底翻出了那些繡壞的帕子。
恰巧,崔恪過來。
他以爲是給他的,理所當然拿了過去。
我也只能順水推舟。
-5-
月上梢。
宴席早就散了。
似乎是爲了懲罰我爲了條帕子斤斤計較,崔恪走時沒有帶上我。
我們同乘一輛馬車來。
來時,他還在車裏爲我剝橘子,將我垂下的一縷發別好。
我又一次路過茶樓,聽到那熟悉的名字。
這次,我沒有停留。
腳步換了個方向。
鎮南將軍府外。
高懸的牌匾亮得反光。
顯然是最近重新修葺的。
府邸的主人回來了。
照理來說,魏尋安與長公主成親後,應是住在一起的。
只是那年,他還沒來得及搬家。
門突然在我眼前打開。
門房問我,來找何人。
慌亂之下,我找了個蹩腳的理由,說,我沒有馬車回去了。
門房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
一盞茶後。
門房出來趕人。
回去的路上。
月光黯淡。
前頭的路越來越黑。
不遠處小巷子裏,傳來聲響。
我有些後悔,應該早些回去的。
身後傳來車馬聲。
馬車華貴,趕車的馬伕穿得也端正。
我揮手高聲道:「我是新晉狀元崔恪的夫人,可否搭我一程?」
馬車沒有停,直直略過了我。
我失望之時,卻見馬車行過數十尺,緩緩慢了下來。
我瞧了眼幽深的暗巷。
不再猶豫,跑了過去。
馬車內傳來低啞的聲音:
「崔夫人,我們往城外去,不路過崔府。」
我連忙道:「將我帶到前頭巷子口就行,多謝這位大人。」
馬車內的人沒有再說話。
我便當他同意了,爬上了馬車。
掀開車簾那一刻,我看到熟悉的人。
魏尋安就坐在那裏。
月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樑上,狹長的眼眸帶着冷色。
讓我回憶起了那日。
他順手拉過我,躲開了那倆小丫鬟。
站定之後,他就與我拉開了距離。
一如此刻,他嘴角帶着淺薄的笑意,喚我「崔夫人」。
幸好,馬車足夠寬敞。
我坐在離他最遠的地方。
暗室中,魏尋安冷不丁開口道:
「傳言,崔夫人摯愛夫君,愛到能忍下一切。」
「真是叫人動容。」
「但怎麼不見崔大人來接一接你?」
其實,大概半年前。
我和崔恪的關係還沒有到今日這個地步。
我的婚事,還是崔恪自己求來的。
他說,三載相知,他心慕我許久。
待他高中,就八抬大轎娶我過門。
他也沒有食言。
只是後來,長公主出現了。
我抬眸看向魏尋安。
他英武好看得緊,連皺着的眉頭,嘲弄的嘴角,都格外惑人。
許是因夜色已黑。
我那見不得光的心思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他那放在膝蓋的手,手指修長,指甲圓潤乾淨,猙獰的青筋凸起,似在暗暗使力。
我腦子裏不由浮現出荒唐的畫面。
那雙拿着兵刃的手,實在有勁。
僅靠兩根手指就能將我托起。
-6-
崔府。
我洗漱後回到臥房,竟瞧見了崔恪。
他正站在書桌前,翻看着我的畫。
數幅畫,畫工精細。
畫中人或立或坐,英姿勃發。
作畫之人顯然用心了。
崔恪看向我道:「誰允許你畫了這麼多我的畫像的?」
我道:「我改天去燒了。」
左右人已經回來了。
崔恪嗤笑了聲,滿眼不信。
我轉了話頭,詢問他來找我有什麼事。
崔恪皺了皺眉道:「門房說,你是被鎮南將軍府的馬車送回來的。」
他知道得倒是快。
我點點頭,沒有否認。
下一刻,就被崔恪掐住了下巴。
「賀懷玉,你是嫉妒長公主殿下,爲了報復她,蓄意勾引魏尋安嗎?」
「別讓人發笑了,他連長公主殿下都看不上,你這樣的,送給他他都不要?」
我被掐得生疼。
可我的注意力都被他的話給吸引去了。
「你爲何說,他連長公主殿下都看不上?」
崔恪沒有多想,道:
「都是男人,我能不知道?」
「而且,武將欲大,他怎麼可能忍得住讓殿下獨守空閨!」
我心底漫上隱祕的欣喜。
離開前,崔恪警告我道:
「你安分些,別讓殿下不高興。」
之後幾日。
聽聞,魏尋安還沒修養好,就接了一堆差事,往外跑。
長公主殿下去堵他,連人影都沒瞧見。
崔恪的院子整日鎖着,不讓下人過去。
侍女說,聽見裏頭有女子的聲音。
那女子高聲喊着「尋安」兩字。
原來,長公主殿下心裏鬱悶,來這裏找樂子了。
但這着實有點羞辱人了。
入夜。
崔恪穿得單薄,望着院子裏的牡丹花出神。
他許是太過鬱悶,瞧見我,竟問道:
「魏尋安回來了,你覺得我還有勝算嗎?」
問自己的妻子這個問題,實屬少見。
但我毫不猶豫地道:
「有。」
白日。
我撞見了長公主與崔恪一țṻ⁵起散步。
長公主多看了兩眼的花,被崔恪折了下來,簪到了她髮間。
女子雍容華貴,嬌美端莊。
男子清雅俊俏,身量筆挺。
站在一起,格外般配。
迎面遇見我,長公主無一絲心虛,道:
「崔夫人,本宮這幾日借崔大人一用,你不會介意吧?」
未等我回答,她又道:
「你放心,本宮不會搶你的正妻之位。」
崔恪摟着她的腰。
不同於對我時那樣粗暴,他的動作輕柔小心。
他道:「殿下與她說這些做什麼,她有什麼資格管着我?」
「我願依諾娶她,對她而言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不介意。」我打斷了崔恪的話道。
「殿下儘管拿去用吧。」
聞言,崔恪猛然瞪向我。
他剩下的話被堵在喉嚨裏。
長公主殿下眼中閃過一絲瞭然。
她旁若無人地撫上崔恪的胸膛,說着看似寬慰的話道:
「你夫人是喫醋了。」
「她故意這麼說,就爲了氣你呢。」
崔恪頓時明白了,眼神鄙夷地看向我道:
「別耍這種小把戲,煩。」
說罷,崔恪拉着長公主離開,不再搭Ṱű̂⁸理我。
我看着他們相攜的背影,對侍女道:
「我的玉鐲好像不見了。」
侍女裏裏外外找了幾圈。
一無所獲。
我恍惚想起,道:
「可能是那天晚上,落在鎮南將軍府的馬車裏了。」
「我去將軍府走一趟。」
-7-
我在將軍府裏坐了一上午。
將軍府的下人道:
「將軍公事繁忙,這些日子都住在軍衙。」
「他最快也要大後天纔回來,您要不還是先回去吧。」
我搖搖頭道:「那玉鐲對我很重要。」
下人道:「那行吧,我叫人送個口信給將軍。」
我連忙道謝。
一個時辰後。
送去口信的人回來說,將軍什麼都沒說。
他自然也沒有拿到我的玉鐲。
天色漸暗。
下人表情爲難。
我不好再賴着不走。
就在我走出將軍府的那一刻,一輛馬車遠遠駛來。
馬車停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車簾,露出一張冷峻肅穆的臉來。
下人驚訝地迎上去。
「您怎麼回來了!」
魏尋安淡淡道:「提前完工了,比預計的快了點。」
下人拍着馬屁道:「哪是快了點,快了至少整整三日,不愧是您!」
魏尋安沉默。
他幾步走到我面前。
不知爲何。
我有些手足無措。
明明是我故意找過來的,可真當他出現在我面前,卻不知要說什麼。
相比之下,魏尋安的表情十分平靜,甚至還問我:
「崔夫人,用過晚膳了嗎,可要留下來喫一口?」
尋常不過的客套話。
顯得我像街頭賣藝人肩上的猴子。
一隻猴在那兒處心積慮又抓耳撓腮。
「不用了,我找到我的鐲子就走。」
魏尋安道:「但我得先喫飯。」
「我可以自己找……」
我還未說完,他已經徑直走進了將軍府。
就這樣,我和魏尋安坐在了一張桌上。
我本來沒什麼胃口。
可看着一道道菜端上來,不由嚥了咽口水。
都是我愛喫的。
我最後還是拿起了筷子。
喫完,魏尋安帶我去了停放馬車的地方。
他指着其中一輛馬車道:「勞煩崔夫人自己找了。」
他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我,表情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我爬進了馬車裏。
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馬車裏密不透風,昏暗無比。
我摸黑四處搜尋。
我找了半晌,卻沒有在記憶中的位置找到玉鐲。
「魏將軍,你可是記錯馬車了——」
我的話戛然而止。
我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人。
他身量實在高大,我一回頭就撞進了他的懷裏。
馬車內的空間突然變得狹小侷促。
「你說什麼?」
魏尋安聲音沙啞。
沉香味霸道地拉扯着我的感官。
「我說,不是這輛馬車,你記錯了……」
「我沒有記錯。」
手腕上突然有一光滑的觸感。
魏尋安將玉鐲套進了我的手腕。
玉鐲沒有一絲涼意,帶着溫暖,甚至有些發燙。
似被人捂在懷裏,藏了許久。
記憶一下飄到了五年前。
我手腳畏寒,而魏尋安就像個大火爐,哪哪都燙手。
入秋之後。
他翻牆而來,就爲了幫我捂手。
他還將我的腳放在他的腹部取暖。
我有些不好意思,道:「決不能被孃親發現了。」
魏尋安捏着我的手道:「怕什麼,若是被發現了,我就提前來提親。」
「我與你青梅竹馬,也就比你長了六歲,他們定然會滿意的。」
話是這麼說,可他的神情還是緊張了起來。
我腳下的腹肌收縮了一下。
我小聲道:「母親身子越發不好了,我想陪着她,而且我還想在家裏多留兩年。」
因此在人前,我們還是一副不熟的樣子。
魏尋安無奈地嘆了口氣,一把將我撈進懷裏。
「那就先欠着。」
「賀懷玉,你可別賴賬,你欠我一個夫人。」
他那時待我格外溫柔。
不像如今,笑都不曾對我笑一下。
魏尋安退開了兩步。
他淡漠地看着我,道:
「崔夫人,你記性這般不好,是記錯了馬車,還是——」
「記錯了夫君?」
-8-
他果然記恨我。
記恨我年少時,玩弄了他的感情。
我腦中一團亂麻,不知該如何作答。
恰在此刻,下人匆匆來報。
「將軍,長公主殿下聽說您提前回來,來找您了!」
長公主殿下的聲音緊隨而來。
「尋安!」
「尋安人呢!」
下人支支吾吾道:「小的也沒看見,一轉眼就沒了。」
魏尋安與我靜靜地站在馬車裏。
兩人都默契的沒有說話。
只有呼吸聲,此起彼伏。
突然間,魏尋安伸出手臂,將我拉近到身前。
他寬厚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嘴。
「噓。」
可我明明沒有出聲啊……
背後傳來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鏗鏘有力。
似在開鑿着什麼。
六年前的魏尋安說,他要是難過了,我不用哄他。
只要我乖乖待在離他心臟最近的地方。
我問他:「那是哪裏?」
他說:「我懷裏。」
而此刻,他許是怕被長公主發現,將我摟得很緊。
我的後背與他的胸膛嚴絲合縫,幾乎要嵌進去。
我有些喘不過氣。
長公主四處搜尋着魏尋安,下人在旁着急勸阻。
她似發現了什麼。
「本宮一來,你就往這裏跑。」
「魏尋安不會在這馬車裏吧?」
長公主的腳步聲漸近。
我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往魏尋安懷裏縮。
他將我摟得更緊,佝僂着背,將我圈住。
他的薄脣挨着我的耳垂,我聽到他的呼吸重了一瞬。
想來,他和我一樣,都很緊張。
一隻玉手搭上了車簾。
我閉上了眼——
-9-
驀地,有人來報:
「殿下,崔府來人了!」
「崔大人在您走後,喝了酒,騎着馬出城了。」
「現在崔府的人到處找不到他……」
長公主毫不在意道:「關本宮何事,本宮又不是他的夫人!」
那玉手暫時停下了動作,卻沒有放棄的打算。
「崔家的人現在就在外頭……」
長公主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們是誠心要壞本宮名聲,影響本宮與將軍的夫妻關係!」
「還不去將他們趕走!若是不願走的,就地杖殺!」
長公主的侍女領了命去了。
玉手不再猶豫,一把掀開了車簾——
車內空無一人。
就在剛纔,我與魏尋安已經躲去了車後。
長公主一連掀了好幾輛馬車的車簾,最後不甘不願地走了。
長公主殿下走得沒影了。
我的耳邊響起魏尋安的聲音。
「賀懷玉。」
這次,他喊了我的名字。
「你要趕回去找崔恪嗎?」
我點點頭。
魏尋安沒有說話。
我抬眸看到了他繃緊的下頜線。
我道:「他下落不明,若是真死了,我總得去爲他收個屍。」
但他沒死。
找到崔恪,是在一處崖下。
馬掛在樹上上。
他躺在草叢裏。
幸好坡不高,他只是斷了腿。
搬運他的時候,他半睜開了眼,看到了我。
他眼神裏溢滿了失望。
他躺在牀榻上,腳上綁了固定的木板。
長公主一直沒出現。
聽聞,這次她追着鎮南將軍去了外地。
崔恪從下人口中得知了,那日長公主絕情的話。
我端來湯藥。
崔恪眼神複雜,感慨道:
「沒想到最後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
屋外的牡丹開了又謝。
崔恪望ţù₍着牡丹,出神了很久。
「賀懷玉,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
「明知她不愛我,我還……」
我點點頭道:「是的。」
崔恪一下啞了聲。
他面色難堪。
兩廂沉默。
我端着空碗離開前,道:「但愛情裏,誰不可笑?」
崔恪愣了愣,一下釋然了。
「是啊,你說得對。」
「你這樣愛我,當初的我,也覺得你可笑。」
我跨出門坎時,聽到他突然說:
「賀懷玉,我們重新開始吧。」
許是怕我不信,他強調了一遍:
「這次,我是認真的。」
我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10-
鎮南將軍和長公主回京的時候。
崔恪浪子回頭、愛妻如命的流言已傳得沸沸揚揚。
他爲我畫了十八幅畫像,說不能只讓我畫他。
他執意如此,我拒絕不了。
宴席上。
又遇長公主和魏尋安。
這次,崔恪沒有假裝不在意。
他走過去,道:
「之前,臣年少不知事,多有冒犯,還請殿下和將軍見諒。」
「如今,我已明白,良人近在眼前。」
他說得信誓旦旦。
「懷玉妹妹癡戀我多年。」
「之前,我做了許多荒唐事,她都對我不離不棄,我不能再辜負她。」
不知爲何。
長公主的表情不怎麼好看。
她笑得有些牽強,祝福我和崔恪恩愛的話,說得也有些僵硬。
崔恪又看向魏尋安,道:
「她之前喫醋鬧脾氣,打擾了魏將軍,我在此代她賠個不是。」
魏尋安的眼皮掀了掀,面色如常,淡淡道:
「沒有打擾。」
「多謝魏將軍大度。」
卻見,魏尋安勾了勾嘴角,道:
「我不怎麼大度。」
崔恪不由蹙眉。
入座後。
長公主頻頻看過來。
崔恪和她的身份似乎調換了。
崔恪起身去方便的時候,長公主也尋了個理由出去了。
兩個人去了很久。
先回來的是長公主。
她志得意滿,路過我時輕聲道:
「崔夫人,真是不好意思了。」
「你也別急,等本宮玩膩了,就把他還給你。」
過了一會兒,崔恪纔回來。
他解釋道:「夫人,我肚子疼,耽擱了會兒。」
他看向我的眼神有些閃躲。
隔壁桌的兩個貴女,在討論哪家夫君明明發了誓,還是偷摸去了花樓。
「真是狗改不了喫屎!」
崔恪給我夾菜的動作頓了頓。
我假裝沒有發現。
但我沒想到,崔恪自己坦白了。
他滿懷歉意道:
「我可能還是沒辦法完全放下她,但我剛纔什麼都沒和她發生……」
「你給我點時間,我向你保證,往後只會有你一人!」
他握住了我的手,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設宴的老太君年紀大了,喜歡看小夫妻和和美美的樣子。
她道:「今日來的巧。」
「聽聞,魏將軍夫妻和崔狀元夫妻,都是青梅竹馬?」
崔恪點頭應是。
許是爲了討我歡心。
大庭廣衆之下,崔恪道:
「懷玉妹妹,是我的青梅,亦是我所愛的人。」
老太君看向魏尋安,笑道:「那魏將軍呢?」
在長公主期待的目光中,魏尋安放下了酒杯。
鎮南將軍與長公主疑似不合的消息,早就傳遍了京城的權貴圈子。
魏尋安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
衆人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似都在等他的回答。
只聽,他點點頭道:「是。」
「我的青梅,是我摯愛之人。」
話音落下,長公主驚喜地看着他,雙眸竟泛出淚花。
魏尋安話音一轉,繼續道:
「可她騙了我。」
「明明答應了做我的娘子,轉頭卻嫁給了別人。」
剎那。
四周鴉雀無聲。
-11-
魏尋安說這話時,表情淡然,可尾音輕顫,似帶了些委屈。
殺敵無數的將軍,面對變了心的心上人,毫無辦法。
唯有黯然神傷,獨自嚥下結局。
有貴女偷偷道:「魏將軍也太可憐了,是誰這麼狠心啊?」
她剛說完,就被旁邊人捂住了嘴,瘋狂使眼色。
因爲長公主的表情實在太過難看。
她盯着魏尋安,竟硬生生掐斷了指甲。
魏尋安看也沒看她一眼,繼續道:
「她的夫君誤以爲我大度。」
「其實我心眼小得很,每次都忍不住想一把掐死他。」
崔恪眉頭微皺,似乎意識到有一點不對。
老太君趕忙打圓場。
「魏將軍是不是醉了?」
魏尋安一雙眼清明凜冽。
但他還是面不改色地應了聲「是」。
老太君略過他,看向兩對青梅竹馬裏,還算正常的我。
她求救似地道:「崔夫人有崔狀元這樣好的夫君,真是叫人羨慕。」
「崔夫人是不是也該響應一下自己竹馬的心意?」
桌子底下,崔恪偷偷牽住了我的手。
我道:
「我的心意從未改變。」
「就算他讓我等了很久,他也沒有從我的心裏離開過。」
在場人都以爲,我在說崔恪。
他中間和長公主荒唐過,我依舊在原地等他。
崔恪十分動容,道:「讓你久等了。」
「我最不後悔的事情,就是娶了你。」
這夫妻恩愛的場面,讓老太君十分滿意。
恰在此刻,魏尋安冷不丁道:「往後,我不會再去守邊了。」
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話。
沒有人聽出端倪。
唯有崔恪愣了愣。
-12-
我與魏尋安。
我覺得,不算青梅竹馬。
我十二歲在假山後哭的時候,遇到了十八歲意氣風發的他。
他說,我吵到他了。
我點點頭,站起來,換了個地方哭。
但又被他撞見了。
他耐着性子問我,發生了什麼。
在得知我不會做功課後,他讓我把功課拿來。
我說:「你行嗎?」
還是少年郎的他莫名跳腳,說他文武雙全,沒有什麼不會的。
可當我把繡了一半的帕子塞到他手裏的時候,他的表情僵住了。
「忘了你是個女孩兒,學的和我不一樣……」
我歪着頭問:「你是不行嗎?」
那天的功課,後來是魏尋安幫我做的。
和我做的差不多爛。
但他是好心,我不好意思說他。
不過,他確實厲害,進步得很快。
給我做了幾次功課後,繡工突飛猛進。
那一年,我的功課,都是找他做的。
就這樣,我有個了功課代寫,一直代到了十六歲。
而他也到了二十二歲。
過了弱冠之年,成熟穩重,位極人臣。
引來一大片想做媒的人。
在旁人說,他和長公主是青梅竹馬的時候,他否認了。
「長公主金貴,我擔不起她的竹馬。」
「而且,我已經有了一個小青梅。」
這話,是他轉述給我的。
「你的小青梅是誰啊?」我問他。
魏尋安黑了臉。
我得到了令人震驚的回答,指着自己道:
「我?」
他咬牙切齒道;「相差六歲而已,怎麼就不能算青梅竹馬了?」
他非要這麼說,我只能同意。
不然顯得我十分忘恩負義。
只是後來,那滿眼都是我的人,後來因功高蓋主,不得不娶了公主。
他耗費五年,打退敵軍,上交兵權,終於得了自由身。
從始至終,沒敢和我說一句,要我等他。
宴席散了。
當夜。
長公主找上門時,崔恪正拉着我對弈。
崔恪不欲見她,讓下人去告訴她,我們已經睡下了。
下人一臉爲難地回來了。
長公主似乎是喝醉了。
她沒帶一個侍女,一個人坐在崔府外頭不願走。
崔恪道:「隨她。」
可他後來下的棋又臭又慢。
我瞧了頻頻走神的崔恪一眼,道:「長公主殿下身份高貴,你還是去瞧瞧吧。」
崔恪在我臉上看了好幾遍。
確認我沒有生氣後,他才鬆了一口氣,一臉不耐煩地走了。
他走得很快,腳步急切。
意料之中。
但我沒想到,崔恪直接把長公主帶到了我面前。
我以爲他會離開很久,已經準備更衣了。
崔恪對她道:「殿下,您有何事就對臣的夫人說吧。」
我披上外袍,走出屏風。
眼前女子臉上酡紅,帶着酒氣。
果然喝了不少。
但她的眼神並未完全渙散。
她看了眼崔恪,笑道:「你確定要讓本宮對你的夫人說嗎?」
崔恪還未反應過來,她已經說了下去。
「說你是如何跪在我腳邊求我憐愛,如何將我伺候得……」
「夠了!」
崔恪厲聲何止她,滿眼慌亂。
長公主殿下看向我,道:「崔夫人怕是不知道吧?」
「被你視作愛人的夫君,君子端方的狀元郎,與本宮在一起時,有多麼卑微下賤?」
「你知道他會多少花樣嗎?都是本宮調教出來的,你怕是什麼都沒嘗試過。」
嘗試過的。
只是不是和崔恪。
我在心裏道。
長公主說着勾起了崔恪的髮帶。
崔恪面色慘白,滿臉抗拒,卻沒有推開她。
他抗拒不了自己的本能。
崔恪不敢看向我,渾身顫抖。
我似乎是他們愛情中的調劑。
長公主得意道:「你也別怪本宮。」
「你相貌不及本宮,家世又差,有什麼資格和本宮爭?」
「是你自己沒本事,留不住夫君。」
我抬眸看了她一眼,道:
「殿下說的是。」
崔恪震驚地看向我。
-12-
震驚之餘,崔恪似乎清醒了一點。
他狠下心趕走了長公主。
但他這一次再回來,被我拒之門外。
一門之隔,他聲音嘶啞:
「懷玉妹妹,你再給我點時間。」
「你不要生氣,你這麼愛我,不會不要我的吧……」
我不是在生氣。
是有個人,一直躲在我屋裏。
剛纔躲在屏風後,這時已大馬金刀地坐到了我的梳妝檯前。
他說,上次給我的玉鐲錯了。
他聽說那玉鐲對我很重要,今天特地送過來。
我將手腕伸到了他面前。
我聽到魏尋安倒吸了一口氣。
他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手,一隻手給我戴上鐲子。
我不算特別瘦。
但在他的襯托下,顯得我的手腕又白又細。
滾燙粗糙的質感,摩挲着我的手心。
一個鐲子戴得格外久。
終於戴好了。
我打量了兩眼。
兩次給我的,都不是我故意扔在他馬車上的那隻。
但都很貴。
比我原本那隻要貴百倍。
在我要抽回手時,魏尋安的手掌收緊,紋絲不動。
他喉結滾動,低聲喚道:「賀懷玉。」
外頭崔恪還沒有離開。
他聽見了說話聲。
他問道:「你屋裏,是不是有人?」
魏尋安挑了挑眉,沒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崔恪想要進來。
他的手拍在了門上。
「開門。」
但他最終沒有進來。
因爲長公主在回去路上,失足掉進了水裏。
崔恪走了。
再見他,是在第二日傍晚。
他眼下一片青黑,似乎是一夜沒睡。
他看向我道:「殿下剛退燒,脫離了生命危險。」
我不知道他告訴我這些幹什麼。
長公主就算喝水嗆死,也和我無關。
我的表情太過冷漠,崔恪蹙起了眉。
他說:「若不是你,我昨晚不會讓她這樣一個人離開。」
「你知道嗎,她差點就沒命了……」
說這話的時候,崔恪的聲音有些顫抖。
「這件事,你必須去給她道個歉。」
我沒有說話。
崔恪譴責地看向我道:
「如果你不去道歉,我不會原諒你。」
「我不會愛一個這麼惡毒的女人。」
太好了!
我求之不得。
我心裏大鬆了一口氣。
當年,我和崔恪的婚事定在母親纏綿病榻之時。
那時,母親已經下不了牀了。
我不忍讓她失望。
母親很快就走了。
父親自此一蹶不振,辭官歸隱。
我本想和崔恪說清楚,解除婚約。
他寄住的三載,勤於功課,只是偶爾對我獻一獻殷勤。
每次,我也都禮尚往來。
我們相處融洽,但着實算不上什麼郎情妾意,情投意合。
算兄妹之情吧。
可崔恪似乎不願。
正在我苦惱之際,他卻又愛上長公主。
將我變成了一個笑話。
這樣,我反倒心安理得了。
反正,原本要娶我之人已經不在了。
我不想耽誤任何人。
除了崔恪。
崔恪還願意娶我,不過是不想讓別人說他忘恩負義。
而且,他也娶不了真正想娶的人。
與我正好相配。
如今,眼看他在長公主那裏屢屢碰壁,轉頭又想起了我這個後備軍。
這讓我十分難辦。
幸好,長公主殿下沒有讓我失望。
就像茶樓裏看熱鬧的人猜測的那樣,她兩個都想要。
生怕崔恪反悔,我連忙應道:
「好,那你別愛我了。」
崔恪瞬間瞳孔收縮,瞪大了眼睛看向我。
-13-
「你是在開玩笑吧?」
「賀懷玉,你不要這麼幼稚,人命關天,還在這裏和我爭風喫醋……」
見我神色不變,崔恪似有些慌張起來。
「之前,是我有些地方做的不對。」
「但你答應了,我們重新開始。」
長久以來,崔恪有恃無恐。
因爲他與長公主再荒唐,我都沒有責問過一句,更沒有因此離開他。
他習慣了我的順從和妥協。
我是他的夫人,永遠在那裏,等着他。
可隨着他的眼神漸漸移到我身上,他開始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他受不了在長公主心裏,魏尋安排在他前面。
即便魏尋安不理會長公主,他也會嫉妒得發狂。
可我卻能接受他一次又一次和長公主廝混。
是我愛他至深,深到不在意一切嗎?
還是說,我根本就——
崔恪不敢再想。
他逃也似地跑了。
長公主大病一場後,似乎想通了。
但她還是不甘心。
她沒有簽下魏尋安早就準備好的和離書。
她要皇帝爲她休夫。
事關功臣。
皇帝沒有答應這麼離譜的要求。
長公主只得憤憤簽下了字。
很快,京城就有了傳言。
有人說,鎮南將軍魏尋安是銀樣鑞槍頭,一點都不中用。
也有人說,鎮南將軍魏尋安有斷袖之好,對女子提不起勁。
與此同時,長公主開始高調向崔恪示愛。
可崔恪對她避而不見,一心陪着我。
只是自那日之後。
崔恪常常對着我欲言又止。
下人送來了一個盒子。
說是鎮南將軍府送來的,我的鐲子那夜落下了。
第三個。
依舊不是我原本那個。
但越來越貴。
貴到不像是我買得起的。
崔恪顯然也看出來了。
他面色有些不好。
他一把搶過了盒子,道:「魏將軍記錯人了吧?」
下人道:「鎮南將軍的人說,您要是這麼問,就回您——」
「他不像某些人,他從來沒有認錯過,一直認準了是那人。」
崔恪遲遲沒有接話。
「他是因爲我給他帶了綠帽子,故意噁心我吧?」
他將盒子裏的玉鐲拿了出來。
「他覺得靠這個,就能吸引到你嗎?」
「你是我的夫人,對我死心塌地,怎麼可能看得上他?」
我有些好笑。
不久前,他還在說,我比不上長公主一根腳趾頭,魏尋安不可能看上我。
崔恪道:「誰稀罕他送的破鐲子!」
說着,他猛然將玉鐲高高舉起。
眼看他要將那玉鐲砸了。
我ţū́₀奮起一腳,將他踹到了鋪着地毯的地方。
玉鐲應聲落到柔軟的地毯上,咕嚕嚕滾了一圈滾到我面前。
崔恪懵了。
這是成親以來,我第一次對他動手。
不對,動腳。
我沒有理會他,只是撿起了玉鐲。
然後當着他的面,戴上了。
崔恪還在愣神之時,侍女抱着一堆帕子走了進來。
「夫人,在您的舊衣底下找到了這些,可還要留着?」
她瞧見倒在地上的崔恪,嚇了一跳。
懷裏的帕子掉了下來。
像天女散花一樣。
慢悠悠飄到了崔恪眼前。
其中有一條帕子格外調皮, 直接蓋到了崔恪臉上。
崔恪拿了下來。
他瞧見了帕子一角,繡着四個字——
懷玉尋安。
-14-
一地的帕子。
密密麻麻的「懷玉尋安」。
先前給崔恪那條, 是繡壞了的半成品。
「玉」字繡歪了,我便沒有再繡下去。
但「懷玉」兩字旁邊, 給「尋安」留足了空位。
崔恪一下就明白了。
他抓着帕子的手指節泛白。
他沉默不語,好像一下被掏空了靈魂。
他終於明白。
往日一切蛛絲馬跡都有了解釋。
這條帕子從來都不是繡給他的。
我說, 還能給他幾條帕子, 是因爲我還有很多失敗品的存貨。
連他覺得是愛意象徵的畫, 畫的也不是他。
畫中人比他高了不少。
不是他以爲的情人眼裏出西施, 是真的比他高。
我心裏那個男人自然也不是他。
正因爲不是他, 所以才能容忍他再而三地背叛。
他笑了。
頂了頂腮幫子,看向我Ṱű₈道:「賀懷玉,你這麼耍我好玩嗎?」
「看着我圍着你團團轉, 你是不是很得意?」
「你還騙我說,你一直在等我……」
我打斷了他的話:「我從未說過, 我等的人是你。」
他怔了怔, 氣極反笑:
「所以, 我連你的竹馬都不是?」
我沒有反駁。
崔恪冷笑道:「你好樣的!」
他雙目赤紅,聲音裏還有一絲哭腔。
他摔門而去,狼狽地走了。
他一連消失了七日。
第七日晚上。
長公主將人送了回來。
她讓人將爛醉的崔恪扔到我腳邊。
他嘴裏還在唸着我的名字。
「騙子、賀懷玉、騙子……」
我從沒有騙過他。
他污了我的名聲。
長公主眼神裏不甘一閃而過。
「沒想到, 他竟喜歡上了你。」
「本宮之前將他當做魏尋安的替身, 對他棄之如敝履,他都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也不知道。
可能他就是賤吧。
「罷了, 本宮也不是非他不可!」
「不過是個消遣玩意兒,到底比不上魏尋安。」
「也就你,把他當成寶貝。」
她高高在上道:「你倆倒也般配, 崔恪就還給你了,本宮膩了。」
她現在如此淡定,斷然沒有料想到一月後,會氣得要殺了我。
-15-
崔恪對我的報復,就是那紙休書。
我並不在意。
我爽快地收下了, 馬不停蹄讓侍女收拾起我的東西。
因是休妻,我能帶走的不多。
好在手腕上有幾個價值千金的鐲子。
崔恪看着我,咬着牙根道:「你就則麼迫不及待離開我?」
我道:「何必問這麼自取其辱的問題?」
他徹底黑了臉。
我走出崔府時不曾回頭, 沒有瞧見身後有人一直遙遙盯着我。
我邁出大門,下一刻就被人撈進了懷裏。
是那熟悉的心跳聲。
好快。
好有力。
我看向魏尋安。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淡漠。
我正想說什麼,他將我的頭壓了下去,壓進了他的胸膛裏。
「別看。」
他聲音沙啞, 摟着我的手微微顫抖。
我猜,他可能在偷偷哭。
一月後。
魏尋安求皇帝將我賜婚於他。
衆人譁然。
長公主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在聽到魏尋安說, 與我青梅竹馬的那一刻。
她沒有控制住, 尖叫出聲:「原來就是你!」
她撲過來,要殺了我,被侍衛攔住。
我對她輕聲道:「殿下何必這麼生氣?」
「是殿下說, 自己沒本事,才留不住夫君。」
長公主目呲欲裂。
我原本還想說,你曾說借用了崔恪,要補償我, 如今也算補償了。
但我怕將她氣出個好歹來,想了想還是沒說。
皇帝應允。
得償所願。
魏尋安將我摟在懷裏,策馬離開。
月光灑下。
是遲了五年的歸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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