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千金爲救我而死後,養兄凌昱辰抽了我九十九鞭。
他含淚掐着我脖子問,爲什麼死的不是我。
我一心求死,想爲他心上人償命。他卻護了我的性命,還在老皇帝要我進宮時,不惜抗旨送我離開。
分別前,他像初遇那樣,揉揉我的頭。
「好好活下去……」
凌昱辰死後,他祖母含恨質問:
「你不過一個小小的暗衛,怎麼敢讓我的孫兒爲救你喪命!他原本,是保家衛國的將軍啊!」
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勾引凌昱辰的禍水、災星,恨不得我立馬以死謝罪。
我行屍走肉般活了幾年,在凌昱辰的幼妹要被送去和親時,替她上了花轎,重生回到八年前。
一切尚未發生,我決定還了欠下的孽債,這輩子,爲自己活一次。
-1-
「七星連珠已至,姑娘,時辰到了。」
我穿着鮮豔的嫁衣,仰頭看着天際七星連珠的壯觀奇象,沉默地接過神婆手中毒藥。
神婆交代:「重生後,姑娘需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內,完成那位將軍生前夙願,便可幫他改命。」
「此後餘生,那位將軍會長命百歲,子孫滿堂,同你再無瓜葛。」
「逆天改命危險重重,姑娘要考慮好纔行。」
我垂眸苦笑。
「事到如今,什麼危險我都不怕。」
不過一死而已。
神婆一怔,嘆了口氣:「像姑娘這樣,執念如此深重,一心求死的人,還真是少見。我再送姑娘一句話吧!」
「切記,一命換一命,珍惜眼前人。」
眼前人……
我眼前漸漸模糊,耳邊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哭——
「阿央!」
看不清臉,是誰……
我努力睜大眼,耳邊的痛哭聲卻漸漸消失,身體像溺在水中一般,不斷下沉。
恍惚中,我想起凌昱辰留下的遺書。
「若有來生,一願,鄧家小姐無憂百歲;二願,淩氏全族無災無難。」
「三願,我與未央,長相決絕。」
淚水劃過臉頰,我睜開眼,記憶中的聲音同現實慢慢重疊。
「凌未央,這是最後一個任務,保護好鄧家小姐,回來後,你就可以不必再做暗衛了……想離開也可以。」
視線聚焦後,我看清了眼前的凌昱辰。
他端坐在堂上,紫衣束腰,丰神俊朗,和後來頹然麻木的模樣完全不同。
那神婆沒騙我,我真的藉助七星連珠的力量重生了。
凌昱辰,此時還好好活着。
一切都還沒發生。
心間又酸又痛,我死死忍着眼淚,強逼自己裝作尋常的樣子,輕聲應下。
「是……屬下遵令。」
許是聽出我的哭腔,凌昱辰沉默後,起身過來,蹲在我面前,伸手捏起我的下巴。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眼淚落下,砸在他手上。
凌昱辰目光一暗,沉聲:「哭什麼?這不是你口口聲聲想要的嗎?怎麼,這麼快就後悔了?」
我貪婪地看着他,抿脣不語,眼中全是哀傷和痛苦。
他鬆開我,別過臉,語氣卻柔和下來:「我說過,你也可以不走,我會稟告祖母,把你認作我的義妹,你會跟小妹一樣,被好好嬌養着,將來找個好人家嫁了,一樣能過上你想過的普通日子。」
我癡癡笑起來,擦掉臉上的淚:「將軍竟以爲,兩個有過一夜情愛的人,還能做兄妹嗎?」
「凌未央你瘋了嗎?!」
凌昱辰被戳了痛點,猛地站起來,神色慍怒又帶着些許慌亂:「那只是意外!我說了!就當我們什麼也沒發生過!我跟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
我仰頭看着他,扯起脣角。
「將軍放心,屬下不會說出去,只是,屬下不能假裝無事發生,離開,是唯一的路。」
-2-
凌昱辰瞪着我,像是氣到了極點,最後卻無奈地負手離去。
「冥頑不靈,隨便你!」
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我癱坐在地上。
腦海中,前世今生畫面交織,最後定格在初遇凌昱辰的時候。
彼時我七歲,在一場地震後,被前來帶兵救援的凌昱辰,親手從腐屍下挖了出來。
我不記得前塵往事,只一味地喊凌昱辰哥哥。
他便笑着揉了揉我的頭,說:「那你便跟我姓,以後,就叫未央吧,願你此生,長樂未央。」
我的名字是他給的,所有本領也是他教的。他將我當妹妹養,說等以後我和他親妹妹都長大了,要親手送我們出嫁。
我原本也這麼覺得。
直到某次,凌昱辰在皇城中遭遇刺殺,昏迷了三天三夜,差點沒命,我才決心留下來保護他,做他的暗衛,斬盡那些想要害他之人的頭顱。
第一次爲了凌昱辰,雙手沾血時,我被嚇得不知所措,噩夢連連。
他緊緊抱住我,不讓我去看那些血腥畫面,順着我的後背低聲安撫。
「未央不怕,乖,沒事的,他們罪該萬死,你做得很好,好姑娘……」
那是我頭一回意識到自己喜歡凌昱辰。
可是我不敢告訴他,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分毫的喜歡。
因爲凌昱辰的心上人,未來的夫人,是鄧家的千金小姐,鄧裳月。
得知凌家和鄧家被聖上賜婚的時候,我心如刀絞,卻只能和其他暗衛一樣,笑着祝福凌昱辰。
我以爲,我和凌昱辰從此再無可能。
直到他遇刺,中了情毒,紅着眼將我衣襟撕開,吻上我的脖頸……
我拼命掙扎,卻又怕傷了他,最後被貫穿時,眼淚不自覺地流下,有疼出來的緣故,更多的是害怕。
因爲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舔乾淨我的淚水,耐心哄:「乖,不要怕,哥哥在……」
劇烈顛簸中,他逼我喊哥哥,我乖乖照做,卻見他眼底的深色更重。
也不懂,他究竟知不知道身下的人是誰。
翌日早上,凌昱辰看到渾身赤裸的我時,耳根通紅,驚怒不已,臉色黑得要殺人。
可還是將初次承歡後發熱的我,輕輕抱起,送回臥房叫了大夫。
病好後,凌昱辰躲了我許久,不再像以前那樣,時不時關心我有沒有受傷。
偶爾對上我的目光,也會像被燙到一般,狼狽逃走。
我明白,那一晚已經超過了凌昱辰對我原本的感情,他對我束手無策,不知該拿我怎麼辦。
於是我主動提出,只要再幫他做三個任務,我就離開。
凌昱辰以前巴不得我不做暗衛,老老實實做個尋常小姑娘,可等我主動提起的時候,他卻不肯同意。
「你非走不可?只要你願意,你可以跟小妹一樣,在凌家錦衣玉食。」
我看着他複雜深邃的目光,對他要粉飾太平的做法又愛又恨,沒忍住撲過去,咬傷了他的脣。
凌昱辰從前不會拒絕我任何擁抱,總是穩穩接住我。
但那次,他卻氣急敗壞地將我推開,只倉皇留下一句:「準了。」
前兩個任務十分複雜,卻沒有性命之憂,花了我足足一年工夫才搞定。
每次完成任務的時候,凌昱辰臉上都不太高興。
我知他不願我離開,但除了離開,我想不到其他辦法,擺脫痛苦。
越是愛他,越是不能愛他。
到了最後一個任務,凌昱辰要我去保護前去寺廟祈福的鄧裳月。
這任務簡單得像是要我去踏青遊玩一般。
所以誰都沒想過,會發生意外——
爲了救我,鄧裳月慘死在山匪刀下,凌家,也因此被鄧家彈劾,差點株連全族。
-3-
閉了閉眼,想到上輩子鄧裳月死後發生的一切,我慢慢攥緊拳頭。
這一次,說什麼我也要保下鄧裳月。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不去大慈恩寺祈福,避開那條必死的山路,再暗中帶人去端了那山匪窩。
我回到臥房,在一排祕藥裏拿出一瓶,去了鄧侍郎府。
見到我,鄧裳月臉上滿是笑意,在我面前轉了一圈:「未央你瞧!這蜀錦製成的衣裙是不是特別漂亮!若是在大慈恩寺的花海里,一定特別好看!」
我看着活蹦亂跳的她,恍惚點頭。
鄧裳月笑眯眯拉住我:「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喜歡!昱辰哥哥送了我好多蜀錦,我給你也做了幾身衣裳,你快來看!」
我被她拉去試那些漂亮的衣裳,看着她生動的臉,口中發苦。
上輩子鄧裳月幫我擋了一刀,又幫我拖住了山匪,等我拼死帶着凌昱辰趕到的時候,她的屍身被喫得只剩一半……
那麼漂亮嬌貴的一個人,最終卻連完整的屍身都湊不齊。
凌昱辰滿臉空白,殺的只剩最後一個山匪時,對方求饒,說鄧裳月不是被他們所殺。
在被山匪凌辱前,鄧裳月就用凌昱辰送她的簪子自盡了。
凌昱辰痛苦不堪,絕望地抓着我的肩膀質問:「我不是讓你好好保護她嗎?!爲什麼是她擋在你面前!爲什麼丟下她不管!爲什麼死的人不是你?!」
我答不上來,我比所有人都希望,死的人是自己。
後來,鄧家的人要我給鄧裳月償命。
凌昱辰當着他們的面,抽了我九十九鞭後,將我丟進地牢。
哪怕鄧家再施壓,他還是沒有殺了我。
我在地牢裏生不如死,血肉被蟲子啃食,總覺得那樣活着還不如死了。
可是我不敢自盡。
因爲凌昱辰說,我這條命是鄧裳月救下的,我不能死……
好在,這輩子我終於能把這條命還上。
趁鄧裳月還在跟丫鬟說衣裳要怎麼改,我悄無聲息地將藥粉放在她的茶水中。
「小姐,喝茶。」
「正好渴了,未央你真貼心!」
確定她喝下茶水,我才放下心。
這藥會讓她生一場小病,只要拖過她必死的那天,避開那羣山匪,想來就無事了吧……
鄧裳月一無所知,還在說去寺廟祈福,要穿什麼衣服。
說着,她咳了咳,表情不大舒服的模樣。
藥效開始發作了。
我收起復雜的心緒,適時開口:「小姐不舒服?屬下給您請個醫士看看吧。」
她點頭,朝我笑得無害。
我垂眸,心虛得不敢看她。
抱歉,鄧裳月,我只要你生一場小病而已。
我只是……想讓所有人都能圓滿,想讓上輩子爲你的死而痛苦的凌昱辰,這一世能如願以償。
「未央!快逃啊!找昱辰哥哥救我!」
「凌未央,我真應該早點趕你走,這樣她就不會被你害死。」
一聲雷響,窗外狂風暴雨,我陷入前世的噩夢中醒不過來。
我看見自己像一具死屍般,從地牢裏拖出來,扔到鄧裳月的牌位前,跪了一日又一日……
我看見凌昱辰喝得爛醉,哭着跟我說對不起,都是他的錯……
我看見自己跟着凌祖母進宮送禮,被她惡意推到皇帝面前……
一道封妃聖旨落到我身上,凌昱辰卻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下,策馬帶我離開。
那天也下着雨,凌昱辰在分別之前,似初遇般揉了揉我的頭,神色前所未有的溫柔。
「未央,好好活下去吧。」
最後,我親眼見到凌昱辰被斬首,連同我的心一起,歸於死寂。
流着淚醒來時,窗外的狂風暴雨還沒停歇。
我還沒緩過神,房門就被猛地踹開。
凌昱辰不顧男女大防走進來,一把揪着我的領口質問。
「你爲什麼要給鄧裳月下毒!」
-4-
雷光閃過,我才注意到凌昱辰渾身溼透,像是剛從外面疾行歸來。
我顫顫眼睫:「……鄧小姐怎麼了?」
他雙眼猩紅,看我的眼神失望透頂。
「鄧裳月中毒後高熱不退,渾身起了紅疹,醫士說她很有可能永遠醒不過來,這個結果,你滿意了?!」
我指尖發抖,訥訥搖頭:「不可能……」
那不過是能僞裝成發熱的藥而已,怎麼會這麼嚴重?!
凌昱辰閉上眼,咬牙切齒:「我竟從未想過,你會如此蛇蠍心腸!即便你我之間有了什麼,你也不該生出妄想,去害鄧裳月!她沒有做錯任何事!」
「她與你雲泥之別,卻還把你當朋友,你怎麼能這麼狠心背叛她!」
我哭着搖頭拉住他:「我想見見鄧小姐……」
凌昱辰將我甩在地上,語氣陰鷙:「你不配。給我滾去地牢反省,沒我的允許,不準離開!」
話音剛落,管家卻匆忙闖進院子:「將軍!鄧侍郎帶着家丁闖進來了!」
和上輩子幾乎一樣發展,令我心悸。
鄧侍郎帶着家丁,氣勢洶洶地直奔我的院子,要凌昱辰把我交出來。
「我要讓這賤奴爲我兒償命!」
凌昱辰變了臉色,方纔對我的冷酷蕩然無存,轉而維護我:「她是我的人!做錯事,自然只能由我來罰!」
鄧侍郎陰惻惻地盯着他:「你可還記得你什麼身份!不過一個女奴!打死就打死了,你難道要爲這種下賤東西,和我鄧家作對不成!」
我心尖一抖,想站出去,跟鄧侍郎走,免得他像上輩子那樣彈劾凌家。
誰知凌昱辰緊緊抓住我的手指,擋在我面前,無論鄧侍郎說什麼,他都不肯放開我。
鄧侍郎被氣走後,翌日上朝,就把凌昱辰給告了,說他擁兵自重,有謀逆的心思。
一時間,凌家人人自危。
「那個鄧侍郎真可恨!竟公然彈劾咱們將軍,說懷疑咱們將軍貪墨賑災銀兩!」
「都怪那個凌未央!要不是她給那鄧家小姐下毒,咱們將軍府也不會攤上這種事!」
「沒錯!要我說,就該按老太君說的那樣,把凌未央千刀萬剮!」
我躺在地牢裏,聽丫鬟和小廝們嘰嘰喳喳地罵我,彷彿回到前世。
所有人都巴不得我死。
只有凌昱辰,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我活着。
我扯扯嘴角,有時都分不清,凌昱辰究竟對我是什麼感情,對鄧裳月……又是什麼感情。
倘若他真的愛鄧裳月,此時就應該像上輩子那樣,抽我九十九鞭,把我趕走。
地牢大門響起,凌昱辰提着食盒,緩緩踱步走來。
這些天,一直都是凌昱辰親自給我送飯,也不讓其他人靠近地牢。
等我用完飯,凌昱辰終於開口說了這段日子以來的第一句話。
「鄧裳月醒了。」
我一怔,心頭立馬雀躍起來。
算算時間,早就過了上輩子鄧裳月死亡的那天。
她現在醒了,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死劫已經過了?
那樣,我就算完成凌昱辰前世遺願之一了。
我越想越開心,剛要再問問情況,卻被凌昱辰下一句話潑了冷水。
「只是鄧裳月毀容了,醫士說,她的臉只能換皮。」
-5-
凌昱辰一步一步走近,我一點點後退,直到被他逼到牆角,攥住下巴。
「鄧裳月精神不好,想一死了之,爲了讓她能養好身體,我告訴她,可以找人給她的臉換皮。」
說着,凌昱辰輕輕摩挲了一下我的臉,激得我一陣戰慄。
「未央,你做錯了事,得把你的臉換給她。」
他口吻輕柔,我卻滿心恐懼。
我相信自己沒有下錯藥,我的初衷也只是爲了救鄧裳月,完成上輩子凌昱辰的遺願而已。
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拉住凌昱辰哀求:「將軍,求你相信我,這其中一定出了什麼問題……一定是有人故意害鄧小姐,嫁禍於我。」
他低聲笑起來,語氣悲涼地呢喃:「我多希望,是真的有人嫁禍你。」
凌昱辰不再多言,將我帶去鄧侍郎府上,親手割下我半張臉皮。
他說:「未央,做錯事就要挨罰,這半張臉就是你要付出的代價。」
「我會把我半張臉也賠給她,和你一起承受。」
我被灌了麻沸散,躺在那裏,眼睜睜看着凌昱辰割下我半張臉,感覺不到任何痛,像是已經死了。
沒有女人不在乎自己的臉,我也一樣。
我好想恨凌昱辰,恨鄧裳月,可到頭來卻恨不下去。
鄧裳月曾被稱爲第一美人,哪怕已經換臉,也再不復從前的美貌。
而凌昱辰爲了替我贖罪,還把他自己的左臉割下,給了鄧裳月。Ŧú₈
他們都沒錯,我也沒錯。
錯就錯在,造化弄人。
我看着鏡子裏,自己丑陋的半張臉,終於忍不住情緒,眼淚如同決堤一般,失聲痛哭。
臉上的傷養好後,我自請前去剿匪。
保護鄧裳月的任務已經作廢,凌昱辰沒再給我其他任務,也不開口讓我走。
神婆說的七七四十九天,只剩下七日,我必須馬上離開。
他坐在書房裏,拿着書,右臉上的面具,同我臉上的如出一轍,聞言抬眸。
「怎麼,臉上的傷剛好就不要命了嗎?不準去。」
我垂眸:「那一片山匪猖獗,來日鄧小姐若要再想去寺廟祈福,怕是有危險。」
凌昱辰扔下書,冷嘲:「她若遇到危險,不是正如你所願。」
我閉了閉眼。
經歷下毒一事,他已經不相信我,總覺得我對鄧裳月不懷好意。
我低着頭:「將軍大可隨意羞辱我,但我是真心爲您和鄧小姐着想,求您同意我去剿匪,之後……我再不會出現在您和鄧小姐面前。」
良久,凌昱辰才啞聲開口:「說來說去,你還是要走,是嗎?」
「是。」
「……好,我放你自由,剿匪後,不必回來了。」
終於得到准許,我心下一鬆,躬身磕頭。
「多謝將軍,這十年來的教導和照拂。」
他背對着我,一句話也沒說,身影顯得無限寂寥。
我一步步離開凌家,想到自己年幼時,被凌昱辰抱着,一步步走進來的樣子。
那時他笑着哄我:「以後,這裏就是未央的家,你我會成爲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我滿眼期待地抱住他,乖乖說好。
「未央要跟昱辰哥哥,永遠永遠在一起。」
後來,不管凌昱辰回家還是上戰場,我都一直跟着他,從未和他分開過。
只可惜,我和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永遠。
春寒料峭,風打在身上,刺骨的疼。
我牽着馬繩,最後深深看了一眼凌家大門,彷彿隔空看到凌昱辰深邃的眼眸,暗道:
後會無期。
-6-
凌未央再也不會回來了。
心裏彷彿空了一大塊,風吹進來,帶起一陣寂寥。
凌昱辰捂住心口,垂眸,扯了扯嘴角,暗道。
無妨,看不見凌未央那張臉,他就不用再擔心自己什麼時候暴露心思,再對她做出什麼混賬事。
畢竟他要娶的人,是鄧裳月,而非凌未央。
愛護鄧裳月,纔是他的責任。
收起心思後,管家來提醒他:「老太君說,五日後的定親宴,是時候準備着了。」
凌昱辰慢慢合上眼ṭūₕ,把凌未央的身影從自己腦海中趕走。
「知道了。」
他起身去了老太君那裏。
看到他臉上的面具,老太君滿心不悅。
「早同你說了,把那丫頭的臉皮全剝下來還給玉珠,你不肯,非要把自己的臉也毀了,幸好鄧家沒因此悔婚!不然我看你怎麼辦!」
凌昱辰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一想到自己親手剝了凌未央的臉,想到她在夢中絕望哭泣的模樣,他就止不住地後悔愧疚。
可鄧家絕不肯輕易放過她,與其讓她丟了性命,不如要了她半張臉,讓鄧家消氣,好歹人還能活着。
心臟鈍痛不已,凌昱辰卻只能僞裝成無動於衷的模樣。
「祖母別說了,孫兒心裏有數。」
反正都過去了。
凌老太君瞪他一眼,開始和他商量之後的定親宴。
凌昱辰看着院中小廝和丫鬟們忙來忙去,掛紅色綢布的樣子,神思拉遠。
很久之前,他還沒和鄧裳月有婚約的時候,和祖母提過自己想娶凌未央爲妻。
但祖母不同意,甚至還對未央起了殺心。
「她只是你撿回來的女奴,留她一口飯喫已經是我凌家開恩,想讓她成爲我凌家主母,門都沒有!」
父母之命不可違,孝道大過天。
再者,他一個武將,隨時都有可能死在哪個戰場上。
凌昱辰只能收起對凌未央的心思。
越是愛她,越是不能愛她……
但願她離開凌家,在外面能有更廣闊的天地。
心裏這麼想着,可到了深夜,凌昱辰還是夢到了凌未央。
他看見身材嬌小的少女,拼命和一羣山匪廝殺,最後卻掉下懸崖,生死不知。
「凌昱辰,救我!」
少女絕望的面容觸目驚心,凌昱辰從夢中醒來,驚出一身冷汗。
只是個噩夢罷了。
他安慰自己。
凌未央說要去剿匪,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那大慈恩寺位於官道上,有守軍看着,最安全不過,哪來的山匪?
她不會有事的。
凌昱辰打算重新睡下,房門卻被敲響。
他眼皮一跳,聽見門外人焦急道。
「不好了,將軍!未央姑娘在剿匪途中遭遇刺殺,掉下山崖,生死不知!」
彷彿一瞬間山崩地裂,擊碎了凌昱辰所有理智。
一炷香後,狂風暴雨之中,凌昱辰帶着人馬來到懸崖邊上。
回頭,是數不清的屍體,有山匪,還有他讓凌未央帶去剿匪的侍衛。
唯獨不見凌未央。
他牽緊馬繩,感覺自己肝膽欲裂,顫聲嘶吼。
「給我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處農家小院裏。
身上的刀傷劍傷多到數不清,我能活下來,都是個奇蹟。
「醒了?」
一道低沉的男聲輕輕響起,我抬起頭,同男人四目相對。
「……師兄?」
-7-
救我的人,竟然是暗衛首領,我的師兄,傅霄。
他坐過來探了探我的額頭,長長鬆了口氣。
「你昏迷了整整五日,我都差點準備給你買棺材了,你怎麼回事?還記得自己怎麼受傷的嗎?」
我如夢初醒,混沌的腦子瞬間想起掉下懸崖前得知的一切。
上輩子那些山匪,其實是鄧侍郎的人!
他勾結山匪追殺鄧裳月,是爲了嫁禍給凌昱辰,刻意針對凌家!
我必須馬上告訴凌昱辰!
越想越心急,我不顧重傷下牀,卻被傅霄攔下:「你傷還沒好,不能走,想做什麼我幫你。」
我虛弱地緩了口氣,纔將鄧侍郎要殺鄧裳月,嫁禍給凌昱辰的事告訴他。
傅霄緩緩擰眉:「將軍和鄧家的聯姻,本就是聖上的旨意,鄧侍郎想悔婚也無可厚非,只是虎毒不食子……你確定他想殺鄧裳月?」
我堅定點頭。
上輩子,鄧侍郎已經成功過一次了。
只是暗殺親生女兒一事說出來,很難讓人信服。我正想再解釋幾句,傅霄卻鬆開眉。
「我信你,別怕,我帶你去見將軍,不過,你要做個準備。」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懂要準備什麼。
卻聽他說。
「今日,是將軍的定親宴。」
指甲緩緩嵌入掌心,我自嘲一笑。
「是啊,差點忘了,還得給將軍備一份禮纔是。」
傅霄帶我進凌府時,一幅刺痛我雙眼的畫面映入眼簾。
凌昱辰和鄧裳月正在同衆賓客敬酒,忽略他們臉上的面具和麪紗,還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我攥緊拳頭,遠遠瞧着他們,眼神空洞地望着這一幕。
和鄧裳月定親成婚,是凌昱辰上輩子夢寐以求的事。
我應該祝福他們。
初春的冷風吹得越來越厲害,不多時,又下起了雨。
傷口沾了水,隱隱想裂開,我抿了抿乾裂的脣瓣,默默在一旁等定親宴結束。
傅霄攬住我的肩膀,溫潤的嗓音輕輕響起:「難受就先靠着我,或者,我先送你回房?」
我虛弱地搖頭,朝他一笑。
「多謝師兄。」
話音落,我就聽見凌昱辰慍怒的聲音:「你們在做什麼!」
我偏過頭,就見凌昱辰雙眼猩紅,大步朝這邊走來,將我從傅霄懷裏拉出。
他死死攥住我的手腕,彷彿怕我逃跑,上下打量了一遍後,語氣有些顫抖,還帶着點……欣喜。
「真的是你……這幾天,你究竟去哪了?」
我有些奇怪他過分激動的態度,更驚訝他憔悴的臉色——
眼下烏青一片,眸底滿是血絲,形容狼狽,大概很久都沒有休息好,此刻看我的目光,還隱隱含着淚……
莫非是擔心我嗎?
也對,他拿我當妹妹,妹妹出事,哥哥自然擔憂。
心下自嘲,我低着頭說起正事:「將軍,屬下有要事稟報。」
凌昱辰動作一頓,很快收起情緒,鬆開我:「以後再說。」
接着,他銳利的視線又落在傅霄身上,充滿審視:「你們爲什麼在一起?」
傅霄笑眯眯地行禮。
「屬下在絕命崖下撿到未央,還好奇,她怎麼受了那麼重的傷,臉也沒了半張,將軍,敢問屬下出門做任務這段時間,未央究竟怎麼了?」
-8-
傅霄每說一句,凌昱辰的臉色就白一分。
彷彿,心虛和愧疚。
「說來話長……正好你回來,好好替我看着她,讓她別再亂跑,給我闖禍了。」
我低下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是啊,我對凌昱辰來說,就是個禍端。
傅霄看我一眼:「不應該啊?將軍,按照屬下對未央的瞭解,她一直處事沉穩,從沒闖過禍。」
凌昱辰揉揉眉心:「那是你不知道,她差點就害了……」
「昱辰哥哥。」
鄧裳月的聲音忽然響起,凌昱辰立馬止住話題,溫柔地朝她笑。
「準備回去了?」
鄧裳月俏皮一笑:「嗯,母親在門外等我。」
說完,她看向我,眼底流露出一絲複雜,而後道:「未央你回來就好,這幾天昱辰哥哥每日每夜地找你,都快找瘋了。」
我一怔,看向凌昱辰。
不敢想象,向來自持冷靜的他爲我發瘋,會是什麼樣子。
凌昱辰不自在地別過臉,微微擰眉。
「別說了,我送你出去。」
鄧裳月又看了我一眼,跟着凌昱辰離開。
府中安靜下來後,我和傅霄在書房,將有關鄧侍郎的事全部告訴凌昱辰。
他神色複雜,皺眉看着我們。
「虎毒不食子,鄧裳月,可是鄧侍郎的嫡女,被他如珠似寶教養長大,他怎麼可能會殺她?」
我心中一沉。
果然,凌昱辰並不相信,還覺得我們在危言聳聽。
他失望地看着傅霄。
「她病糊塗了也就罷了,怎麼你也跟着她相信這種無稽之談?」
傅霄拱手:「將軍,現如今朝中暗流湧動,鄧侍郎和咱們戰隊不同,針對我們並不奇怪,再者……他和您一樣,知道鄧小姐跟念玉和尚的事。」
我愣在原地。
是了,鄧裳月曾經有過一個青梅竹馬,後來去大慈恩寺剃度出家,法號念玉。
所以她上輩子非要在定親前去大慈恩寺祈福,是爲了見那個念玉和尚?
凌昱辰臉上什麼情緒也沒有,好像並不在乎鄧裳月有心上人這事。
他沉吟:「此事再議,我馬上要去東南平叛,待我回來再處理。」
那時恐怕就晚了。
我心裏急,想再勸兩句,卻被傅霄拉住。
他朝我輕輕搖頭,又眨了眨眼。
我便沒再開口。
凌昱辰冰冷的視線落在我和傅霄交疊的手上,一字一句道。
「鬆手。」
傅霄立刻放開我,一言不發地退下。
我想跟着走,卻被凌昱辰從背後抱住,動彈不得。
他將下巴放在我發頂,輕輕蹭了蹭,語氣眷戀又後怕:「那天我趕到崖邊,看見那些屍體,以爲你死了。」
指尖一顫,我屏住呼吸,壓下心口的酸澀,努力正常。
「讓將軍擔心,是屬下的過錯。」
凌昱辰一頓,按住我肩膀,讓我面對着他。
「未央,我後悔了,我覺得你還是留下來,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我才能放心。」
-9-
越是這般溫柔體貼的話,越讓我心如刀絞。
我仰頭看着他:「將軍,我對你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
他沉沉看着我,情緒捉摸不透。
「你對我很重要,無論我娶了誰,和誰在一起,你都是最重要的那個女人。」
最重要的人……
這也夠了。
相比上輩子的不死不休,能讓他現在還把我當成最重要的人,於我來說,已經夠了。
沉默貫穿在我與他之間,直到門外發出聲響。
「將軍,該啓程了。」
凌昱辰要去西南,短時間內回不來。
我有種預感,這次一別,再見他就不知是什麼時候。
這般想着的時候,我親手給凌昱辰穿上戰甲。
他垂眸看着我,竟道出與我一樣的心聲。
「總覺得這次和你分開,要很久都見不到你。」
我仰頭看着他俊朗銳利的臉,目光眷戀不捨。
對視良久後,他低頭,破天荒在我額上印下一吻,打碎以往我與他之間不可言說的禁忌。
「一定要等我回來,未央。」
目送凌昱辰離開,我也回去收拾了自己的包袱。
上次去剿匪,什麼都沒來得及帶。
這次,總算能把我想要的東西都帶走了。
凌昱辰送我的梨花簪,凌昱辰送我的胭脂,凌昱辰送我的風箏……
十年時間,我的一切都被凌昱辰佔滿,絲毫沒有空隙。
而我能留下的並不多,除了送給凌昱辰的新婚賀禮,就只剩下一封訣別信。
重生至今日,已滿七七四十九天。
除了離開,我別無選擇。
……
帶着包袱出門,傅霄抱劍站在門口等我。
見我出來,他揚眉。
「就知道你不會留下。」
我歉疚地看着他:「師兄其實不必非要跟我同路,你是暗衛首領,你走了,將軍怕是會很頭疼。」
傅霄微微彎腰,視線和我齊平,彈了下我的額頭。
「師兄怎麼會眼睜睜看着你一個人去殺鄧侍郎?」
他不僅要跟我一起走,還猜到我要做什麼。
既能保住凌家,又能讓鄧裳月和凌昱辰順利成婚的最好辦法,就是刺殺鄧侍郎。
我和傅霄將行李妥善安排好,喬裝打扮,潛入鄧侍郎府。
不承想迎面撞上想逃跑的鄧裳月。
她威脅我們,帶她去大慈恩寺。
因爲念玉和尚得了風寒,鄧裳月憂心不已,急着要見他一面。
我想到那些窮兇極惡的「山匪」,搖頭拒絕。
鄧裳月要是現在去大慈恩寺,必死無疑。
見我們不答應,鄧裳月眼神一厲,高聲尖叫:「有刺客!」
鄧府守衛傾巢出動,纏鬥間,我和傅霄被迫分開,好不容易等我殺出重圍,卻聽見有人尖叫。
「大小姐不見了!」
我暗罵一聲,立刻策馬去找鄧裳月。
她若是現在死了,凌家馬上就會大難臨頭。
鄧裳月騎馬跑得很快,不多時就到了大慈恩寺山腳。
我看着她義無反顧的背影,心慌得厲害,高聲叫她停下。
可是來不及了——
一支穿雲箭,從山林中飛出,正中鄧裳月的胸口。
她從馬上摔下,重重一聲,揚起半邊塵土。
我飛身下馬,跑去查看她的情況,拼命捂住她的傷口。
「你再堅持一下,你不是想見念玉和尚嗎?我幫你找他過來,你再堅持一下……」
鄧裳月口中湧出大股大股的鮮血,身體一直在抽搐。
忽然,她不動了,定定地看着山腰。
我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瞧見一個身着白色袈裟,面目清秀的和尚,很是眼熟,彷彿在哪見過。
他雙手合十,面容無悲無喜。
「放棄吧,施主,你救不了她。」
幾乎在他說完這話的瞬間,我感覺鄧裳月停止了呼吸。
緊接着,念玉和尚又道:
「一命換一命,你這一世能救的人,只有那位凌將軍。」
子夜至,寺廟鐘聲突兀響起,悠遠綿長,卻宛如當頭棒喝。
我終於明白,爲什麼會覺得在哪兒見過念玉。
他的眉眼,和送我重生回來的神婆,有七分相似。
-10-
「姑娘切記,一命換一命。」
腦海中神婆的聲音,和寺廟鐘聲一同停下。
我手上是鄧裳月的血,還熱着,身上卻颼颼冒寒氣。
念玉走近看着鄧裳月,頷首。
「她註定要死,這一世多虧有施主在,好歹還留了全屍。」
我呆呆看着念玉抱起鄧裳月的屍體,白色袈裟被鮮血染紅,他卻絲毫不在意。
「施主快走吧,鄧家的人要來了,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我回神:「……等等!你剛纔說她註定要死是什麼意思!難道前世會死的人,今生也逃不過嗎?!」
念玉頓住腳步,回頭。
「沒人替鄧施主逆天改命,所以她註定要死;但那位將軍不同,他有你在,故而,還有餘地轉圜。」
說完,他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山林中。
我不再耽擱,轉身逃離這裏。
念玉出現之後,山林就安靜下來,那些人大概有什麼規矩,不能在和尚面前造次。
可等他一走,山林裏的冷箭就一支接着一支,追着我跑。
之前的傷還沒好,身體撐到極限後,我再也扛不住,昏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桶冷水潑醒,發現自己躺在凌府院中,暗道不好。
鄧侍郎神情悲憤:「老太君,就是這下賤的女人,害了我女兒!屍骨無存啊!」
同樣的話再來第二次,我雖然害怕,卻並不打算認命。
因爲這次我終於明白,鄧裳月的死,和我沒有直接關係。
我吐了口血,諷刺一笑:「無毒不丈夫,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像鄧侍郎這般,爲了栽贓陷害凌家,殺了自己親生女兒的人!」
話音落,滿院寂靜。
所有人震驚地看着鄧侍郎,他ẗũ̂ₗ面目扭曲:「你血口噴人!她是我女兒,我怎麼會害她!」
不等我反駁,他踹了我一腳,手裏拎着帶刺的鐵鞭,陰鷙的逼凌老太君做出選擇。
「若今日不活活抽死這賤奴,老太君別怪我告到聖上面前,爲我兒討一個公道!」
我咬着牙關,恨恨地盯着鄧侍郎。
上輩子就是這樣,鄧侍郎看似給凌家一個臺階下,讓凌家處置我,可回頭,他還是彈劾了凌昱辰。
更可恨的是,明知如此,我也得像上輩子一樣認罰。
那鐵鞭落下來,我必死無疑;但凌昱辰不在,凌家要是被彈劾,一家老小當天就能下獄,也必死無疑。
「二願,凌家全族無災無難。」
「三願,我與未央,長相決絕。」
想到凌昱辰前世的遺願,我暗暗苦笑。
乾脆就趁現在,用我的命,一口氣實現他兩個願望吧。
「老太君不必選了,我認罰。」
七七四十九鞭,抽得院裏滿地是血,怎麼用水衝都衝不乾淨。
這鞭刑,橫豎我兩世都逃不過。
-11-
凌昱辰在官道上疾行,心臟卻忽然一痛,逼得他險些從馬上摔下去。
隨行侍衛心驚膽戰:「將軍,離回去還剩一天路程,不妨休息一日吧!」
他想了想,點頭同意。
正好,這回出征沒帶未央,乾脆在附近買個禮物捎回去,跟她賠罪。
凌昱辰在附近城中逛了一圈,都沒看見什麼好用的玩意兒。
一直到他路過一個西域胡商,看到對方小攤上擺了一堆瓶瓶罐罐,出於好奇地問了幾句。
「你沒撒謊?這當真是生肌的藥?能讓毀掉的皮膚恢復如初?」
凌昱辰心中激動,連問了一串問題。
西域胡商肯定地拍了拍胸膛,嘰裏咕嚕地點頭。
太好了。
有了這些藥,不管是未央還是鄧裳月,都能好起來,一切還能迴歸原樣,誰都不用再難過了。
凌昱辰花大價錢包下所有生肌藥,迫不及待地策馬離開。
一日路程,他不過花了半日就到了。
回到凌府的時候,他見定親宴時的紅綢緞都被撤下,怔愣一瞬,卻沒多想,徑直進門。
老太君笑着出來迎接,凌昱辰朝她問候幾句,就轉了話頭。
「孫兒有事要找未央,等處理好了,再來找祖母說話。」
他說完就要走,完全沒發覺老太君驟然青白的臉色。
「別去了,那賤奴已經死了。」
凌昱辰腳步頓住,手中的生肌藥掉在地上,咕嚕嚕地滾了好遠。
他沒去撿,而是僵了很久,才反應過來。
「……什麼?」
凌老太君不自在地看着凌昱辰,將兩個月前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他。
「就是這樣,玉珠沒了,那賤奴心虛,也認罰,被我下令打死,扔去了亂葬崗。」
短短幾句話,卻讓凌昱辰覺得自己死了一次又一次。
他抖着手,慢慢撿起地上的生肌藥,遲鈍地回應凌老太君。
「祖母定是在開玩笑,我臨走前交代過未央,讓她等我回來,她最聽我的話,不會不等我。」
說完,他不顧凌老太君的叫喊,大步去了凌未央的院子。
可是沒有。
無論是臥房還是書房,甚至是他的院子都沒有。
凌昱辰沉默得嚇人,發瘋似的把整個凌家翻了個底朝天,這纔敢確信,凌未央真的不在。
他深吸口氣,問跪在地上的一羣奴才。
「她,在哪兒?」
明明他語氣很尋常,凌府上下所有人卻嚇得大氣都不敢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頭即將失去鐵鏈,突破鐵籠的猛獸,隨時都能撕碎所有人。
管家戰戰兢兢答:「就在……北邊那個……最大的亂葬崗。」
一陣風掠過,凌昱辰的身影很快消失,策馬直奔亂葬崗。
凌老太君捶手頓足:「冤孽啊……」
亂葬崗臭氣熏天,屍體和屍體堆積在一起,全是爛掉的腐肉。
凌昱辰卻像是聞不到這些味道一般,徑直往屍堆裏跳,一具屍體、一具屍體的翻找。
「未央……」
「未央你在哪?」
「未央,是哥哥,凌昱辰,我來找你了。」
不論他怎麼喊,偌大的亂葬崗,都沒有絲毫回應。
所有暗衛和凌府家丁,都自發地跟着找凌未央。
最終,有人翻到一具女屍,抖着嗓子喊了一聲。
「將軍……找到了。」
凌昱辰雙眼一亮,跌跌撞撞地飛奔過去。
女屍身上的衣服,是他曾親手送給凌未央的粉雲紗。
屍身翻過來,是一張腐爛到露出森森白骨的臉。
-12-
「未央!」
從鮮血淋漓的夢境中醒過來後,凌昱辰覺得自己彷彿從地獄裏滾了一遭,痛到骨髓。
暗七在窗外低聲問:「主子,沒事吧?」
凌昱辰緩了很久,偏頭看到牀邊的香爐安安靜靜,裏頭的香儼然已經燃盡,才低聲讓暗七進來,吩咐他。
「把通靈香再點上。」
暗七應聲進來後,卻先是勸:「主子,那神婆說了,這通靈香損人心智,您要不今夜還是換成安神香吧?」
凌昱辰扶着額,腦海裏全是凌未央的影子,活着的,死去的,哭着的,笑着的,讓他備受煎熬,語氣也不大穩定。
「多嘴!我……只要通靈香!」
暗七被訓斥一通,只好去把那血色的通靈香拿來。
火光亮起後,幽幽的白色香菸從香爐中飄出,縈繞在凌昱辰的鼻尖。
眼看他緩緩闔眼,重新睡下,暗七無奈地搖搖頭,翻窗出去。
暗衛們全都湊上來,神色擔憂。
「主子燃香的次數越來越多,照這樣下去,身體非得被拖垮不可。」
「唉,沒辦法,這五年來咱們勸了多少次,可主子就是不聽,再者,主子只有在點通靈香時,才能多睡一會兒。」
所有人沉默,許久之後,有人小聲說。
「要是未央還活着就好了……」
其他人沉默不言,默默看向房內,那個沒有名字的牌位。
五年前,他們跟着凌昱辰,在亂葬崗裏找到了凌未央的屍體。
說是凌未央,其實也不準確,因爲那張臉被烏鴉啃食的稀巴爛,只依稀能從身上的一些特徵辨認出來,那就是凌未央。
當時凌昱辰就瘋了。
他抱着凌未央的屍身,喃喃道:「未央不怕,哥哥帶你回家,給你療傷。」
之後,凌昱辰就真的把那具屍首帶回凌府,關在他自己的房間內,守了一夜又一夜,請了一個又一個大夫。
所有大夫都驚恐萬分,勸凌昱辰早點將人下葬。
可他就是不肯,還把所有人都趕走了。
「一羣庸醫!未央只是受傷而已,她沒死!」
凌昱辰癲狂的模樣,驚動了老太君。
最後是老太君下令把凌昱辰綁起來,當着他的面安葬了凌未央。
誰知道鄧侍郎得知這事後,大鬧凌未央的葬禮。
「我女兒的屍身至今下落不明!她凌未央一個低賤之人,憑什麼配被安葬!」
凌未央的棺木被掀開,凌昱辰暴怒之下,掙扎着砍傷了鄧侍郎。
緊接着,鄧侍郎就彈劾凌昱辰,逼他交出了兵權。
又過了沒多久,鄧侍郎就成了鄧尚書。
暗五「呸」了一口。
「要不是鄧侍郎耍陰招,故意惹怒咱們主子,主子如今也不會閒賦在家,頹廢成這樣!」
這五年,凌昱辰除了擔着閒職,偶爾去軍營看一眼之外,其餘時間都是在寺廟和將軍府兩頭跑。
他以凌未央的名義,收養了很多女童,讓她們給凌未央供奉長明燈,祈求她來世長命順遂。
而凌昱辰自己,則從一個神婆那裏得來了一堆通靈香。
這香顧名思義,能聯通生死,讓他見到凌未央,只不過,需要以他的心頭血爲媒介。
凌昱辰根本不在乎放血,每次放完血後,就趕不及去夢中和凌未央相會。
至於今夜,已經是他第二次夢見凌未央了。
神婆警告過凌昱辰,通靈香不能常用,每日至多燃一個時辰,否則必定會損傷神智和壽命。
可此時此刻,凌未央像貓一樣,依偎在他懷中,向他索吻的模樣,實在太過美好。
凌昱辰覺得,一個時辰實在不夠。
柔軟的脣糾纏不休,凌未央吻了一會兒,就淚眼汪汪的嗚咽着要推他。
凌昱辰抓住她的手,輕啄一口,無奈。
「我們都已經是夫妻了,未央怎得還如此生疏?吻了纔多久,就要推開我?」
凌未央臉頰紅紅,不敢看他,低聲說:「樹上有貓在看……」
他一怔,抬頭,合歡樹上的確有兩隻小貓,不禁失笑。
「那是咱們成婚時,你要帶進來的小貓,都長這麼大了……算算時間,咱們成婚也有三年了。」
儘管只是夢中的婚禮,凌昱辰也清楚地記得,凌未央爲他穿上嫁衣的模樣。
也只有在夢裏,他纔敢光明正大表露出自己對凌未央的感情,讓她成爲自己明媒正娶的妻。
-13-
梨花落下,衣襟堆疊在地上,汗水在肌膚上滾來滾去,碾出一朵朵花一樣的痕跡。
凌未央臉頰通紅,一直在喊凌昱辰的名字,把他的神智喊回現實中,和她歡好那晚。
其實那一次,凌昱辰並沒有完全被情毒藥吞噬理智。
他能聽到凌未央的聲音,也知道身下的人是她,但他不想放手,只想將錯就錯,放縱一回……
後來,凌昱辰食髓知味,但他清楚,自己跟凌未央沒有結果。
他是領養她的兄長,二人在一起有違人倫,會被世人唾罵不恥。
唯有夢中,不會有人對他們口誅筆伐。
這麼想着,凌昱辰動作愈發貪婪,肆意佔有着眼前這個虛假的凌未央。
她滿眼的依賴和愛慕,讓他根本不願意停下,想一直待在夢裏,直到老,直到死。
奈何,夢中相會的甜蜜,還是太短了。
一切結束,凌未央溼漉漉的,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凌昱辰就這樣看着她,等待她的臉慢慢腐爛,等待她變成半具枯骨。
然後慢慢向他爬過來,掐住他的脖子,哀怨哭泣。
「昱辰哥哥……我好痛啊……」
「昱辰哥哥……你爲什麼沒回來救我?」
「凌昱辰!我恨你!!!」
每一句,都沁着血,硬生生把凌昱辰的魂魄都給剖開。
他看着凌未央空洞的眼,微微一笑。
「這麼恨我,那就殺了我,帶我一起下地獄,好不好?」
凌昱辰想跟凌未央殉情,一起死在夢中。
可凌未央總是會在最後關頭放開他,又恢復成原來的模樣,消失不見。
他看着夢中空蕩蕩的院落,聲音沙啞。
「又結束了……」
一陣微風吹過,牀帳輕輕掀動。
凌昱辰睜開眼,眸底是無盡的蒼涼,鼻息間還縈繞着通靈香的味道。
這是最後一支通靈香。
凌昱辰叫來暗七:「把神婆請過來。」
一盞茶後,一個滿頭銀絲,身形微微佝僂的婦人,慢吞吞走了進來。
如果凌未央在這裏,就會發現,這個神婆,就是送她重生之人。
兜兜轉轉,命運像是一張網,將他們所有人都困在其中。
「將軍還沒改變主意嗎?逆天改命有違天道,你會永失所愛,不能和她在一起,而她,也會付出同樣的代價。」
神婆語氣沉重,看着眼前這個俊美的男人,滿心無奈。
五年來,凌昱辰一直在讓她找能夠以命換命的辦法,想換那個叫凌未央的姑娘重活一次。
神婆勸了無數次也沒轍,還被威脅,找不到辦法就殺了她,無奈,神婆只能想方設法找材料,擺逆天改命的陣法。
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材料倒是找齊了,可神婆覺得幹這事兒損陰德,還是不死心地想再勸勸。
凌昱辰只閉着眼,淡漠回應。
「我只想讓她來生,能平安順遂。」
「至於代價,我不在乎。」
神婆搖搖頭:「真是冤孽……」
逆天改命的陣法擺上後,遠遠一看,竟像是天上的七星連珠,裏面還放着凌未央的頭髮和凌昱辰的血。
神婆伸出二指,口中唸唸有詞。
暗衛們看着這詭異的畫面,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裝神弄鬼,待會兒要是什麼都沒發生,我必要殺了這矇騙主子的老虔婆!」
就在這時,神婆面前的陣法突兀亮起金光,驚得所有人都瞪大雙眼。
世上竟真有怪力亂神的奇事,能通陰陽,問生死。
凌昱辰攥緊手,滿心期待。
他的未央,終於有機會重活一世了……
剛這麼想着,凌昱辰就見神婆突然臉色大變,站了起來,「哇」一聲吐了一大口血。
陣法也不再亮了。
他匆匆起身:「怎麼回事!」
神婆虛弱地趴在地上,驚疑不定地瞧着凌昱辰,半晌,才小心解釋。
「將軍,您和那位姑娘的命,已經換過一次了。」
凌昱辰渾身一震,瞪大雙眼。
「……什麼意思?」
神婆似有不忍,憐憫地看着他。
「上一世,您已經託我給您和凌姑娘換了命,後來我給凌姑娘送您的遺書時,她求我助她重生,爲您改命……」
凌昱辰腦中嗡嗡作響,聽神婆小心說完。
「所以眼下,已是凌姑娘的第二世,她大抵是沒有機會再重生了。」
-14-
凌昱辰晃了晃身體,險些栽倒。
腦海裏,飛速回想着有關凌未央的一切。
最不對勁的地方,大概就是……他給凌未央說起最後一個任務的那天。
那會兒,凌未央的表情恍惚了一瞬,再抬頭看他的時候,眼神恍若隔世。
……她是在那個時候重生的嗎?
上輩子,他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麼?
他紅着眼眶,死死盯着神婆,一字一句:「把你知道的,看到的,我和她前世發生的事,全部說出來!」
神婆看着宛如厲鬼的男人,嚥下口中的血,戰戰兢兢,一個字也沒有隱瞞。
前世。
一切愛恨快將所有人折磨至死的時候,那道封凌未央爲妃的聖旨,成了最後的導火索。
凌昱辰找到神婆,讓她利用七星連珠,給自己和凌未央換命之後,交給她一封遺書。
「我若死了,就把這個給她,告訴她,一切都過去了,讓她好好活着吧。」
神婆不忍:「將軍何至於此,您可知爲那位姑娘逆天改命後,您和她來生,就再也沒有可能了!」
凌昱辰心中一痛,苦笑。
「我虧欠她良多,原也不該奢望和她能有什麼可能。」
「我只希望,她來生能離我遠遠的,平安,順遂,嫁個比我好一百倍的好人家,幸福一生。」
「她的願望,大抵也是如此。」
後來,他進宮把凌未央搶了出來,帶她出逃。
有一瞬間,凌昱辰很想就那樣,和她去天涯海角。
但他還是把人放下馬,讓她離開。
凌未央求他殺了她,凌昱辰看着她飽經痛苦的神色,心中大痛,很想吻上去。
但他最後,只是輕輕揉了揉她的頭。
「好好活着吧,未央。」
無論今生來世,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可凌昱辰沒想到,凌未央在遇到神婆後,居然一心求死,重生回來,幫他逆天改命。
她也要他活着。
神婆講完上輩子的故事後,滿院寂靜。
良久,凌昱辰癡癡地笑起來。
「結果到最後,哪怕重生了一次,我的未央,還是沒能平安順遂啊……」
風吹起院中梨花,落下滿地淒涼。
……
凌昱辰又燃起了通靈香。
他已經把身後事全都處理好,只待再見凌未央最後一面,就可以放心地追隨她而去。
夢中,梨花滿園。
凌未央正睡在樹下的榻上,被落花蓋了一身,美輪美奐,讓人捨不得叫她起來。
可凌昱辰沒多少時間了。
他走過去,用手蓋住凌未央的眼睛。
幾乎是瞬間,凌未央就清醒了。
她茫然地開口:「……誰?」
凌昱辰低笑:「是我,凌昱辰。」
話音落,他感覺凌未央僵了僵,卻沒有在意,而是自顧自開口。
「這是我最後一次來見你了,未央。」
「我從前總以爲,離你遠遠的,不讓你發現我對你的心意,纔是對你好。」
「誰知道,一切都是我自以爲是。」
「倘若有來生,我一定不會再錯過你,最起碼,讓你知道,其實我一直愛你。」
說完,他感覺掌心下的長睫微微一顫,緊接着,少女顫抖着喃喃:「可是,這已經是第二世了……」
凌昱辰慢慢瞪大眼:「……你說什麼?」
他猛地鬆開手,和凌未央四目相對。
少女臉上的青澀已然不見,反倒有一股沉穩之氣,此時正帶着微微的驚愕,和恍若隔世的眼神,定定地和他對視。
凌昱辰瞳孔一縮。
從前他夢中的凌未央,總像個虛假的人偶,雖然笑着,卻沒有人氣。
不像此時此刻,眼前的凌未央……
哪怕臉上表情很平淡,也能讓人一眼看出來,她有多真實。
電光火石間,凌昱辰想到一個可能,感覺自己心跳越來越快。
他緊了緊嗓子,試探地開口。
「未央……是你嗎?」
凌未央眨了眨眼睛,表情逐漸驚疑不定:「……凌昱辰?」
話音落,她被男人猛地抱住,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吻,窒息,卻帶着絕處逢生的欣喜。
-15-
明明是夢境,凌未央卻彷彿能感覺到男人的心跳一般,逼得她無處可逃。
衣衫散落,凌昱辰瘋了一樣地在她身上打下印記,然後是顛簸,撞擊,像是沉浮在海中,找不到盡頭。
凌未央一邊震驚,這夢怎麼如此逼真,一邊又被男人肆意妄爲的動作,給羞得面紅耳赤,哭着求他放過自己。
凌昱辰蒼勁有力的臂膀,牢牢抓住她的腰,眼神發狠:「放過你?要是被我找到你在哪兒,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她淚眼朦朧地看着他,嚇得直髮抖。
凌昱辰卻不許她閉眼:「看着我!說!你究竟在哪兒!爲什麼要假死騙我!」
凌未央搖着頭,不肯回答,於是迎來更猛烈的暴風雨。
暈過去前,凌昱辰咬住她的耳朵,陰狠警告。
「乖乖等着,我一定能找到你!」
話音落,凌未央就消失在他面前。
看着滿院的落花,凌昱辰神色鬱郁,眸底卻越來越興奮。
上天有眼!凌未央沒有死!
現實。
通靈香燃盡,凌昱辰睜開眼,一改過往頹喪,朗聲喊來所有暗衛。
「給我拿着畫像找!從東南到西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凌未央!」
「她沒死!她還活着!」
……
我抱着被子,坐在牀上發呆。
凌昱辰的聲音彷彿還在耳邊迴盪,就連身上都好像還沾染着他的氣息。
曖昧難言。
假死離開足足五年,我還是第一次夢見凌昱辰,卻沒想到,竟然看見他那般癲狂失態的一面。
定然是錯覺。
傅霄從門外進來,帶了些雨絲,見我醒了,就把手上的梨花糕遞過來。
我心中熨帖:「謝謝師兄。」
他打量了我一番,微微皺眉。
「你臉色不大好,做噩夢了嗎?」
我頓了下,還是把夢見凌昱辰的事告訴他,只不過,隱去了那些不可言說的部分。
末了,我問他:「師兄覺得,那會不會是真的凌昱辰?」
傅霄眼神一暗:「子不語怪力亂神,想來只是你太久沒見將軍,所以纔會在夢見他後,覺得他格外真實。」
說完,他揉了揉我的頭髮,將梨花糕掰碎了餵給我。
「當初我說,如果你反悔了,想回到將軍身邊,隨時都可以,這麼多年,你從不會主動提起將軍,如今……這是想回去了嗎?」
我低頭看着手中的梨花糕。
五年前我被凌老太君打了個半死,扔到亂葬崗的時候,幾乎不成人樣。
是傅霄偷偷將我帶走,還瞞天過海找了個女屍頂替我。
之後一年,我都在休養身體,很久之後才能下地。
傅霄不知從哪找來祛疤的藥,我被毀掉的半張臉,也在五年間恢復如初。
他待我極有耐心,見我心情鬱郁,還時不時把凌昱辰的情況告訴我,還說,只要我願意,隨時可以回到凌昱辰身邊。
可我不願。
「師兄多慮了,如今我女扮男裝上了戰場,已無路可退,若是離開,怕是要被當成逃兵,通緝到天涯海角,永無寧日。」
傅霄眸滿臉無奈。
「但你再這樣不要命地升下去,遲早會被朝中注意到,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我垂眸。
當年得知凌昱辰兵權被奪後,我就讓傅霄幫我掩藏身份,入了軍營,一路廝殺上來,想等將來凌昱辰的死劫來臨時,用手中的權力拉他一把,也算是全了我和他最後的羈絆。
如今我已是軍中先鋒官,再升下去,就是一方小將領了,肯定會被凌昱辰注意到。
想到夢中凌昱辰那癲狂的模樣,我心有慼慼,但還抱着僥倖。
「我隨你姓,化名傅央,應當……沒人能看出破綻纔對,事到如今,也只能瞞一時是一時。」
傅霄頷首,輕輕揉了揉我的頭。
「也好,左右不管發生什麼,我肯定會幫你。」
我紅着耳根,歉疚地看着他。
傅霄總是對我這樣好,上一世,最後的最後,也是他陪着我,踏上和親之路。
喝下神婆的毒藥後,耳邊那聲淒厲的哭喊,想來也是傅霄吧……
「師兄,我欠你的,實在太多了。」
傅霄一怔,輕笑出聲,彈了下我的腦門:「師兄不在乎,也不必同我這般生分,接着睡吧,時間還早。」
給我掖好被子後,傅霄就坐在牀邊,安靜地守着我。
燭火噼啪一聲響,傅霄的眉眼隱在黑暗中。等我睡着之後,他悄悄起身出去,策馬離開軍營,來到一處寺廟。
廟裏,一個眉清目秀的素衣和尚,無悲無喜地端坐在佛前。
傅霄負手而立,仰頭看着高大的金佛,沉聲開口。
「她說,她夢到了凌昱辰。」
和尚唸經的聲音停下。
傅霄低頭看着他,問道。
「逆天改命已成事實,凌昱辰究竟會不會像上輩子一般,必死無疑呢?念玉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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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緩緩轉身,清俊的臉在燭火下一覽無餘,正是念玉。
他輕輕撫摸着手上灰黑的念珠,緩緩搖頭。
「如今一切軌跡都已改變,貧僧也無力窺探未來如何。」
「鐺——」
寺廟佛鐘敲響,拉起漫長的餘韻。
傅霄轉身,聲音低啞,也不知是說給誰聽。
「我已經親眼看着她爲了凌昱辰死過一次了,絕不能看着她再死第二次。」
前世。
凌未央喝下毒藥後,倒在了傅霄的懷裏。
她眉目間那抹哀愁,直到死都沒有消散,讓他痛徹心扉。
神婆被抓住後,朝傅霄求饒。
「這都是姑娘自己的選擇!我只是按吩咐辦事啊!」
傅霄麻木地抱起凌未央,語氣淡漠:「殺了她。」
就在神婆快死的時候,念玉和尚策馬出現,攔了下來。
「我可以渡你重生,饒她一命吧!」
神婆垂頭,那張跟念玉相似的臉上,流下悲痛的淚水。
得知念玉和尚是神婆的兒子後,傅霄選擇放了神婆,然後讓念玉作法,送他重生回到八年前。
傅霄知道,凌昱辰對凌未央來說意義非凡,是她拋棄一切也要守護的人。
可是對傅霄來說,凌未央,也是他的一切。
無論前世今生,他都只想守着她。
回到軍營,傅霄聽見有人議論,說凌昱辰要南下來這裏。
「這麼多年,還是隻有凌將軍領兵時,咱們的人纔不會死得那麼多!」
「是啊!也不知凌將軍這次來咱們軍營,是不是要回歸軍中的意思……」
他臉色一沉,掀開軍帳走進去。
卻沒想到她正在更衣。
……
聽見動靜,我猛地捂緊衣領,震驚回頭。
和傅霄四目相對後,我下意識鬆了口氣,誰知裹胸布卻在這個時候,從我衣領裏掉了出來。
我紅着臉蹲下去撿,卻在站起來的時候踩到衣角,仰面倒下去。
「小心!」
關鍵時刻,傅霄大步過來托住我的腰,讓我不至於後腦着地。
鼻尖撲來一股草木香,我感受到他蒼勁有力的心跳,耳根微微發紅,想掙脫開,卻被他抱得更用力。
「……師兄?」
我的臉陷進他胸口,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聽見他低啞的聲音。
「未央,你跟我走吧?」
我顫了顫雙眼,抓住他胸口的衣服:「現在走,又能去哪呢?」
傅霄深吸一口氣,口吻帶着些許隱忍:「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帶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說着,他鬆開我,把我的雙手按在他心口,眸色深深:「未央,你明白我的心意嗎?」
我低下頭,避開他灼熱的目光,臉頰發燙:「我……」
「報——聖旨有旨!特派朝中欽差前來封賞二位大人,還請速速備好迎接!」
我和傅霄同時一驚,他放開我,等我穿戴好後,一同出了軍帳。
遠遠地,能瞧見一個紫衣華服的男人,策馬前來。
……是凌昱辰!
我條件反射想跑,卻被傅霄拉住手臂。
他看着我,無聲啓脣:別怕。
感受到他手上的力量,我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頭皮接旨了。
我死死低着頭,餘光看到凌昱辰下馬,擺了香壇後開始宣讀聖旨。
皇帝竟然封我做了中郎將。
連跳兩級,我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逼得我滿頭大汗。
接着是凌昱辰淡漠的聲音。
「傅中郎將,接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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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注意到我。
闊別五年的情緒在此時升騰起來,讓我止不住地有些發抖,壓低聲音。
「……臣,領旨謝恩。」
就在聖旨落到手上的瞬間,我和凌昱辰的手碰在一起。
緊接着下一瞬,他猛然抓住我的手,將我直直拉起來。
視線相撞,凌昱辰的眼神像是要將我吞噬殆盡,我驚愕地睜大眼,想逃,又不知該說什麼。
他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呼吸不穩地開口:「原來……你……就是傅、將、軍?!」
我白着臉低下頭,不敢說話,生怕暴露什麼。
傅霄上前行禮,暗暗提醒:「凌大人,人多眼雜,還請您……收手。」
凌昱辰猛地看向他,目光兇狠的要殺人:「……傅霄?我還以爲你死了!」
傅霄不卑不亢,保持着行禮的動作:「承蒙大人關心,末將一直好好活着。」
無聲的暗流湧動在兩個男人之間,我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腦子裏一片空白。
一炷香後,軍帳內。
凌昱辰和傅霄相對而坐,我夾在中間,默默倒茶。
兩個男人的視線都落在我身上,尤其是凌昱辰,滾燙的目光一寸一寸丈量着我的全身,讓我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就是這樣。」
傅霄將過往五年簡單說完,同凌昱辰道歉:「瞞着將軍是屬下的錯,但懇請將軍不要爲難未央,一切過錯,屬下願一力承擔。」
沒了旁人後,他重新用上五年前的稱呼,把自己當成凌昱辰的暗衛首領,態度恭敬。
「一力承擔?」
凌昱辰慢慢重複了一遍他的話,冷笑:「你是她什麼人?憑什麼替她一力承擔!你也配!」
說完,他轉頭看向我,言簡意賅:「跟我回家。」
指甲刺進掌心,我抿脣,堅定地搖頭。
凌昱辰皺眉,對着我,語氣居然溫和下來。
「聽話,未央,女扮男裝入軍營是欺君大罪,被發現可不止砍頭那麼簡單,跟我回家,我會幫你解決後患。」
我再度搖頭:「將軍,凌府不是我的家。」
凌昱辰心裏一痛,語氣晦澀:「怎麼不是?我是你……養兄,凌府自然是你的家。」
我扯了扯嘴角。
這話,無論是五年前,還是現在,都這般刺耳。
「五年前的事,將軍一清二楚,又何必說這樣冠冕堂皇的話呢?」
說完,我怕凌昱辰不死心,瞄了眼傅霄後,咬牙道。
「……何況,我同師兄已經互通心意,打算來日解甲歸田,就一起生兒育女。」
「什麼?!」
凌昱辰語氣驚愕,扭頭看向傅霄。
後者眉眼未動,眸底卻染上笑意,十分配合我:「的確,我跟未央,已經私訂終身。」
凌昱辰張了張嘴,半晌,沉下臉讓傅霄出去。
「我和她有話要說。」
傅霄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到門口守着。
凌昱辰立馬抓住我的手,聲音有些哽咽。
「未央……還記得夢裏發生的事嗎?」
我眉心一跳,想起夢中那些曖昧難耐的場景,難堪的別開臉:「……我聽不懂將軍的意思。」
凌昱辰緊緊抓住我,不讓我躲開他的眼睛:「未央,所有的事,神婆都告訴我了,我都知道了……前世,今生,你爲我做的一切,我全都知道。」
我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凌昱辰將我抱在懷裏,聲音顫抖。
「夢裏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剛纔說的也是假話,我不想只是你的養兄,我想要你跟我回家,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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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是在做夢。
否則怎麼會從凌昱辰嘴裏聽到這種話?
他手上力道很大,像是要把我揉進骨血一般,哽咽着重複。
「嫁給我吧,未央。」
我深吸一口氣,輕輕推了他一下,就掙扎出來,心情複雜地看着他。
前世,是我先向他表明了心意。
沒想到重生一次,竟然換成他主動向我訴情。
可我卻只想甩開他,躲着他。
扯了扯嘴角,我摸上自己的臉,語氣平淡地轉移話題:「你知道,我的臉是怎麼好的嗎?」
這話像是一記重錘,瞬間砸的凌昱辰臉色蒼白,他聲音乾澀:「未央,我……」
我靜靜打斷他的話:「是師兄,親自去求了各路神醫,親自去西域最險要的山谷裏,爲我採來了藥,助我恢復。
他垂下頭,輕輕道:「對不起……」
我搖了搖頭:「事到如今,一切恩怨都過去了,我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將軍,您的愛,我受不起,也不想受。
放棄生命,選擇重生,就是爲了跟凌昱辰撇清關係,生生世世都不再有糾葛。
我又怎麼會因他此時的情深而反悔。
何況,鄧裳月的死讓我明白,生死有命,凌昱辰能不能改命還未可知。
我們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一起。
凌昱辰臉色白得像紙,笨拙地想要挽回:「可是未央,我找了你很久……」
「可那是將軍自願的,不是嗎?」
我看着他幾近碎掉的眼神,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平靜。
「前世緣分已盡,今生,你我互不干涉,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結局。」
靜默許久後,凌昱辰慢慢起身,背影和腳步都顯得踉蹌又茫然。
我跪坐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面色再無波瀾。
軍帳掀起,傅霄走進來,蹲在我面前將我輕輕擁進懷中,長長嘆了口氣。
「……差點以爲,他要不管不顧帶你走。」
我把臉埋在他肩頭,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草木香,眉頭舒展:「師兄,謝謝你。」
傅霄摟住我肩膀的手臂,又緊了緊,悶聲一笑:「謝什麼?你日後解甲歸田了,不是還要跟師兄一起,生兒育女嗎?」
我耳根發燙,朝他懷裏躲了躲。
傅霄的鼻息落在我鬢邊,輕輕含住我的耳垂,極其愛惜般地繼續之前的話題。
「認真的,未央,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等着你愛上我。」
我抓緊了他的衣服,微微抬頭,想說什麼,卻被他堵住了脣。
和凌昱辰張狂又肆意的吻不同,傅霄的吻像他本人,安靜,鄭重,溫柔的像是春日暖陽裏的風。
恍惚間,我好像被扯進了一個奇怪的世界裏,大腦都要失靈了,完全忘記了自己是誰。
不知不覺睡着後,我夢到了前世,我去和親的路上。
每次晨起時,傅霄就會默默出現,爲我珍而重之挽起長髮。
所有人都把我當死人看,因爲去和親的女人,沒有一個能活得下來。
唯獨傅霄沒有。
他安安靜靜地守在我身邊,像是我的影子。
有人傷害我,詆譭我的時候,只有傅霄會一直堅定站在我身邊,把我從深淵拉出去,給我療傷,支撐我活下去。
如果不是傅霄,前世凌昱辰死後那段時間,我不可能撐得下去。
夢結束,我慢慢睜開眼。
傅霄像記憶裏那樣,抱着劍,安安靜靜地靠在我牀頭。
我稍微動了動,他立刻清醒,回神問我:「……怎麼?口渴了嗎?」
這五年來,他都是這樣。
我在他轉身要去倒水的時候,拉住他的手。
「師兄,陪我睡吧。」
傅霄身形一僵,扭頭看着我:「……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嗯,知道。」
見過凌昱辰之後,我前所未有地明白,他對我來說已經徹底成爲過去。
而我也該正視自己,正視傅霄的愛,不應該繼續和他這樣耽誤下去了。
衣物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傅霄躺在我身邊,輕輕擁住我,彷彿一個可靠的港灣。
「未央,等戰事平息,你擔憂的一切都處理好,我們就回北方,好不好?」
「好,不過那裏太冷,要備好衣物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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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寂靜。
傅霄的心跳越來越快,語氣有些顫抖。
「你這是……答應我了嗎?」
黑暗中,我感覺他身上的氣息越來越燙,忍不住笑起來。
「嗯……師兄,你抱得太緊,我喘不過氣了。」
他手忙腳亂的鬆開,而後調整好動作,急急地問:「……以後,也可以這樣抱着你睡嗎?」
我在他的懷抱裏點頭。
之後每天,我和傅霄都相擁而眠,再相擁着醒過來,吻成一團。
接着,傅霄會在我洗漱的時候,給我做好早膳送過來。
軍營的早膳味道並不好,傅霄知道我不喜歡,所以這幾年,都是他想方設法給我做各種膳食,將我的身體慢慢調理好。
用完早膳,我準備去校場時,軍帳外傳來一聲響。
「未央,是我,你用膳了嗎?」
我和傅霄對視一眼,他起身掀開軍帳,凌昱辰拎着一個食盒站在門口,形容憔悴。
看見傅霄後,他眉頭狠狠一皺:「你怎麼在這裏?你和她住在一起?」
傅霄咳了一聲,提醒:「她是我兄弟,我們自然要住在一起。」
聞言,凌昱辰收斂起不悅的神色,撞開他進來,把手裏的膳盒放在桌案上。
「這是你以前最喜歡的大廚做的,我想着你很久沒喫,特意給你送過來。」
我站在那兒,看他把一盤盤精緻的菜餚放在桌上,心思複雜。
那些菜,一看就知道,是他親手做的。
小時候我有段時間不愛喫飯,凌昱辰就會下廚,給我做各種好喫的,還騙我說是大廚所做。
但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是他。
以前我會爲他這樣的做法感動,可現在……
他來得太晚了。
「多謝將軍,我等已經用過早膳了,這些膳食,還請將軍帶回去,莫要浪費纔是。」
凌昱辰神色一僵,一點點落寞下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那我明日來早些……」
「不必了。」
我面無表情地搖頭:「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的口味早就變了,將軍不知我喜好,不必紆尊降貴做這些事。」
說完,我拉起傅霄的手:「走吧。」
凌昱辰灼灼的目光落在我和傅霄交疊的手上,我無聲嘆氣,卻並未在意,而是堅定地拉着傅霄出門。
雖然我不恨凌昱辰,但既然我已經決定和傅霄在一起,最好還是和凌昱辰保持距離比較好。
成爲中郎將後,戰事變多,封賞也變多了。
除了凌昱辰,朝中來來回回派出不少大臣,有意無意地詢問我的身家背景,意圖拉攏我。
不過我和傅霄已經決定,再過半年邊疆安定下來,便向皇帝請辭,回北方成親。
「其實去中原也不錯,北方有些冷,老家那邊我也很久沒回去過了,不如去中原,也暖和些。」
傅霄指着地圖給我比畫,暢想着我和他的未來,我彎起眼睛。
「咱們可以一路從南北上,每個地方都轉一轉,遇到喜歡的地方就停下來,住得久一點。」
他眸底越來越亮:「也好,那就聽你的。」
軍帳外響起一聲報,打斷眼下溫馨的氛圍。
「二位將軍,朝中有特使前來封賞。」
「知道了,下去吧。」
我和傅霄見怪不怪,互相整理好衣着就準備出軍帳。
誰知凌昱辰此時闖進來,死死拉着我的手:「你不能去!」
我皺眉:「還請將軍放開,聖上旨意,不得有誤。」
他沉着臉:「這次朝中特使是新任兵部尚書,你知道是誰嗎?」
我眼皮一跳,腦子裏想到一個人。
「鄧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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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鄧裳月的父親鄧侍郎,踩着凌昱辰上位,成了一部尚書。
前些日子,剛從禮部換到了兵部。
此時,傅霄獨自一人在外領旨,我則跟凌昱辰一起,躲在軍帳內。
「鄧尚書見過你的臉,你出去,很有可能會被他拆穿身份。」
凌昱辰憂心忡忡地看着我,勸道:「未央,事到如今,你還要繼續以身犯險,隱瞞身份待在軍營嗎?」
我扒着軍帳縫隙探查情況,聞言無動於衷。
「我有必須要待在這裏的理由。」
還有不到半年,就是上輩子凌昱辰的死期。
我不能功虧一簣,浪費重生的機會,必須拿到兵權,保證凌昱辰性命無憂。
凌昱辰沉沉看着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我都不能眼睜睜看着你身陷險境……未央,我不願勉強你,但希望你也不要爲難我,最起碼,給我一個保護你的機會,好嗎?」
他剛說完,傅霄就拿着聖旨進來了。
我沒再顧得上凌昱辰,匆匆迎向傅霄:「如何?這次也跟之前一樣,只是封賞嗎?」
傅霄面色沉重,搖了搖頭。
「西域進犯邊境,聖上要你進宮,商議討伐西域事宜。」
天邊響起一聲驚雷,似是風雨欲來。
我和傅霄收拾好後,策馬帶兵回京。
前世的這個時候,西域也進犯了邊境。
當時是凌昱辰帶兵前去,才讓邊境安定下來。
可這次,因爲他兵權被收回,能前去討伐西域的人,就成了我和傅霄。
路上臨時休息,跟我們一起回來的凌昱辰給我出主意。
「到了京城,你便裝病不去,一切事務都讓傅霄替你代勞,總之,切莫進皇宮。」
我難得沒有反駁他,而是認真頷首道謝。
凌昱辰苦笑:「若兵權還在我手裏,無論如何,我都能保下你一條命,可惜……」
他話沒說完,自責溢於言表。
傅霄漫不經心地在旁岔開話題,意有所指:「將軍每次都只想保她一條命,是否想過,有時候生不如死,會更讓人痛苦。」
凌昱辰冷冷看着他:「你什麼意思?」
傅霄嗤笑:「將軍,您知道我和您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
「你會爲了保她的命,割下她半張臉,再自我感動一般,割下自己半張臉作爲彌補,可我不會。」
「如果是我,我會殺了意圖傷害她的人,保證她毫髮無損。」
凌昱辰臉色難看又狼狽,低喝:「傅霄!別忘了你曾經的身份!你是在以下犯上,指責本將嗎?!」
傅霄朝他抱拳,目光卻向上挑釁。
「將軍恕罪,屬下並無冒犯之意,只是想讓將軍知道,於我而言,誰都不能傷害未央,哪怕她是您撿回去養大的也不行。」
兩個男人劍拔弩張,我烤好手裏的兔肉,撕下來一塊,遞給傅霄。
他臉上立馬揚起笑容,朝我道謝。
兔肉的香氣瀰漫,我卻沒有給凌昱辰分一塊。
他表情晦澀:「未央,什麼時候學會烤兔肉了?」
我一怔,想起年幼時,凌昱辰曾教我烤兔肉,但我怎麼也學不會。
後來,是傅霄耐心地教我掌握火候,學會了烤兔肉。
我一直想找機會,親自烤給凌昱辰喫,讓他嚐嚐我的手藝。
誰承想兩世過去,凌昱辰也不知道我會烤肉這件事。
收斂心思,我言簡意賅。
「很早就會了。」
凌昱辰眼巴巴看着:「我能……嘗一嘗嗎?」
烤肉的手一頓,我看向傅霄。
他難得在我面前露出孩子氣,三下五除二就喫光了手裏的肉,又湊過來咬了一口我手上的,扭頭含糊不清地看着凌昱辰。
「抱歉將軍,沒了。」
-21-
剩下一半路,凌昱辰幾乎每天都要和傅霄「切磋」。
我沒有管他們,只是每次都會在他們切磋完後ṭū₃,給傅霄一碗準備好的酸梅湯。
凌昱辰總是在一旁羨慕地看着,卻不開口要。
我便也沒管他。
終於抵達京城外時,我遠遠看到一羣朝中大臣在城門口迎接,眼皮一跳。
鄧尚書就在其中,顯眼得很。
我戴着傅霄準備的面具走近,鄧尚書眯了眯眼:「還請傅將軍,摘下面具。」
沒等我說話,傅霄和凌昱辰同時上前一步,擋在我面前,一人一句。
「她臉上長了紅疹,恐驚擾聖駕才戴上面具,還望鄧尚書體諒。」
「不過一個面具而已,想來聖上不會在意。」
我攥緊手,垂眸不語。
鄧尚書左右看了看,眼底閃爍着精光:「傅副官跟傅將軍是兄弟,幫他解釋也無可厚非,倒是凌大人……跟傅將軍很熟稔嗎?」
傅霄名義上是我的兄長兼副官,所以沒人會懷疑,但凌昱辰……在別人看來,他先前跟我沒有任何交集。
我穩住沒動,等凌昱辰糊弄過去。
「之前去封賞,凌某有幸領略了傅將軍排兵佈陣的英姿,故而同傅將軍,一見如故。」
鄧尚書半信半疑,宣讀聖旨後,帶我們進了城。
皇帝給我傅霄賜了宅子,我龜縮在宅子裏不出門,傅霄則按照約定好的那樣,替我進宮赴宴。
宮宴每次一開就是好幾天,故而傅霄遲遲未歸的時候,我也沒怎麼擔心,自顧自地在Ṫúₙ家裏等他。
當然,在家裏我也沒得閒。
不知誰放出風聲,說我跟傅霄都是青年才俊,尚未婚配,短短几天,家門檻都要被踏破了,說是要給我和傅霄說一門親事。
爲了不引起別人懷疑,我抽着嘴角相看了幾個媒婆後,就把人打發走。
誰知竟會被凌昱辰撞見。
他沉着眉眼,將幾個媒婆嚇得大氣不敢出。
唯一一個膽子大的媒婆,湊在我耳邊嘀咕:「傅將軍可千萬小心,離凌大人遠些!他天生孤寡的命,當年硬生生把自己的未婚妻,鄧家千金鄧裳月都給剋死啦!」
我臉上的笑淡下去:「如今京中,竟是這麼傳他閒話的嗎?」
見我不高興,媒婆再不敢多說一句,悻悻離開。
凌昱辰則在人都走後,神色自若地走了進來,自在的彷彿這裏是他的家。
我沒趕他走,而是沏了杯茶給他,問:「將軍來此,有何貴幹?」
凌昱辰溫柔又專注地看着我:「來給你送一些朝中大臣的消息,還有幾個能照顧你的婢女,放心,都是我挑好的家生子,不會出賣你……」
「不必了。」
我疏離地笑了笑:「喝完這杯茶,將軍就走吧,我和師兄不會在這裏常住,也用不上婢女。」
凌昱辰目光黯淡:「未央,你當真……要同我如此生分嗎?你我兩世結緣,本該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
我微微一怔,淡漠地搖頭。
「孽緣罷了,將軍,我曾害死過你一回,你也害死過我一次,你我之間已經兩不相欠,求將軍……就此放過我吧。」
茶水慢慢冷卻,凌昱辰沉默地起身。
離開前,他啞聲開口:「若來日你有什麼困難,就來找我,無論如何……我總會幫你。」
我沒有回應。
等傅霄一回來,我們就會去西域打仗,ƭŭ₍而後過我們的小日子。
什麼軍權名利,都跟我們沒關係。
這般想着,我便格外期待和傅霄的未來。
然而,直到宮宴結束,傅霄都遲遲未歸。
天色陰沉下來,厚重的黑雲壓在空中,看得人喘不過氣。
凌昱辰騎着馬,慌忙從我家側門闖進來,神色焦急:「快跟我走!你女扮男裝的事情被發現,傅霄被打進大牢,很快鄧尚書就要帶兵前來抓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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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他剛說完,我就聽到一羣鐵蹄聲。
緊接着,是鄧尚書那令人牙癢的語氣。
「淩氏未央,僞裝身份欺瞞聖上,該當死罪!」
心臟狠狠下沉,我沒有再耽誤時間,立刻上了凌昱辰的馬,隨他逃出城外。
沒多久,身後就出現無數黑甲兵,緊緊跟着我們。
「站住!」
熟悉的場景,讓我瞬間回想起上輩子。
那個時候,也是凌昱辰不要命地騎馬帶我出逃,繞過河道,再進了山林……
熟悉的路讓我心底的恐慌越來越大,直到凌昱辰帶着我,來到上輩子最後,他與我分離時的地方。
「未央,我只能送你到這裏了。」
凌昱辰臉色沉沉,緊緊擁住我:「雖說我很想就這Ŧű⁶樣帶你走,但……你和凌家關係緊密,我不能就這樣丟下凌家不管……傅霄我會去救,以後,你和他隱姓埋名,好好過日子吧……」
我閉了閉眼。
重生一次,兜兜轉轉,竟然還是逃不過命運。
凌昱辰若是現在走了,和上輩子Ťůₕ一樣去送死,那我五年前假死的意義是什麼?重生一次的意義又是什麼?
這一回,我拉住了他。
「將軍,一切皆因我而起,也該由我結束。」
凌昱辰眼眶慢慢紅了:「……難道你又想去送死?你想都別想!」
他不管不顧地抱緊我,眼淚砸在我的髮間。
我指尖微微一動。
這是……我第一次見凌昱辰爲了我落淚。
心中百感交集,我卻不能不硬下心腸:「將軍知道前世的一切,就該明白,即便你現在救了我,遲早有一天,我還是會因爲凌家,前去西域和親,死在……唔!」
脣舌被他牢牢佔據,他的眼淚滾動在其間,滿是苦味。
如此絕望的一個吻。
良久,凌昱辰放開我的脣,和我互抵額頭,聲音低啞。
「爲了我,爲了我前世留下的那封遺書,你甘願一次又一次地去送死……可你卻不願跟我在一起,甚至連一句愛我都不肯說。」
我顫了顫眼睫。
凌昱辰輕輕撫摸着我的臉,苦笑:「未央,對如今的你來說,我究竟是什麼?」
我看着他深邃烏黑的眸,恍惚感覺回到了五年前。
那時,我問了他同樣的問題。
而他的回答是。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五年前他的話,與我此時的聲音重疊,不同的是,我又加了一句,五年前凌昱辰未說完的話。
「僅此而已。」
山林間,飛鳥撲棱着翅膀,簌簌飛起,掠過一陣微風。
我和凌昱辰,相顧無言。
歷經兩世,他跟我的過往已經糾纏不清,強行否認跟他的一切過去,未免自欺欺人。
我們都是對方最重要的人,但也都僅此而已。
前世的一切,都太痛了。
凌昱辰只是從神婆那裏聽說了前世,並未親身經歷。
而我親身經歷了所有。
他無法感同身受,但我不能忽略曾經的痛苦。
凌昱辰啞着聲音問:「你執意要去,我不攔你……但起碼讓我最後再幫一幫你吧。」
這次,我終於沒再拒絕他。
-23-
我女扮男裝的消息已經大白於天下,世人紛紛震驚,我居然敢用女子的身份進入軍營,成了一方領將。
通緝我的畫像張貼得滿城都是,想救傅霄難如登天,我只能在自己身上做一些文章。
皇帝年事已高,喜歡求神拜佛,還堅信一些怪力亂神之事。
我讓凌昱辰在護城河的河道口埋下一塊巨石,正面寫着「靈女」,反面則寫了「凌女」。
隨後河水上漲,有人從河中挖出了這塊石頭,送到了宮中。
自然,一塊石頭不能說明什麼,我又買通民間說書人,到處宣揚「福女降世」的消息。
一時間,滿城議論紛紛。
城中茶館內。
「這靈女和凌女,說的該不會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凌未央吧?」
「怎麼可能!凌未央算什麼東西!凌家女指的必定是凌家那位真千金,凌昱辰的妹妹!」
「非也非也!你們的消息都太落後了!這凌女說的還真是凌未央!那位念玉和尚知道嗎?他可是大慈恩寺得道高僧,是他金口玉言,親自去宮裏說,凌未央是天命靈女,不可隨意打殺。」
人羣靜了一靜。
半晌,有人反駁:「莫不是開玩笑?當真是念玉和尚親口說的?」
「千真萬確!不止念玉和尚,就連道家那位半仙神婆,也親口承認,凌未央就是靈女呢!」
「嘶……這念玉和尚,我怎麼記得是那神婆的兒子啊?傳言不是說他們母子二人因爲一個信佛,一個求道,就斷絕關係了嗎?如今竟然爲了一個凌未央,竟然說辭一致,真是難得!」
「嗐!到底是血脈相連的母子……」
我放下手中茶杯,滿意地離開茶館,回了郊外的小院子。
此時,念玉和尚跟神婆一南一北地站在院子裏,互不干涉,卻又離奇和諧。
凌昱辰則站在院子中央,低頭看着已經落敗的梨花。
見我回來,他們同時將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微微一笑:「萬事俱備,走吧,進宮面聖。」
念玉和神婆先行回宮,爲之後的事宜做準備。
我則換上最爲華麗的衣衫,點綴了精緻的妝面後,乘着凌昱辰準備的步輦來到宮門口。
「靈女未央,特來求見聖上。」
宮門口人來人往,對我們一行人指指點點。
我和凌昱辰提前買通了一些人,混在其中大呼:「靈女降世,天佑我朝!」
「多虧了靈女賜藥,我的孩子才能活過來,靈女大人請受我一拜!」
第一個人跪下去之後,就有第二個人。
最後,烏泱泱的百姓跪在我身後,和我一起面對着巍峨的宮牆。
「吱呀——」
宮門一層層打開,一個面白無鬚的太監,遠遠向我行了一禮。
「聖上有旨,宣淩氏女覲見!」
我長長鬆了口氣。
第一步,成了。
和凌昱辰進宮後,我一路思索着接下來的計劃。
五天前,凌昱辰把神婆帶到了我面前,讓我利用輿論,給皇帝施壓。
但神婆行走江湖多年,和宮中牽連不深,於是,她又叫來了頗受皇帝信賴的念玉和尚,幫我們在皇帝面前撒謊……
「到了。」
凌昱辰低聲提醒我回神。
我壓下心緒,抬頭看着大殿之上的百官朝臣。
他們有的鄙夷,有的調侃,有的憤怒。
鄧尚書隱藏在其中,目光最爲陰狠怨毒。
而那個主宰萬人生死的皇帝,則端坐在一副金龍屏風後邊,身側站着念玉。
見到我們後,皇帝語氣漫不經心,又充滿威嚴。
「這就是那個女扮男裝入了軍營的淩氏女,朕先前那個傅將軍?倒是個美人。」
和前世一模一樣的評價,聽得我後背一涼。
果然,緊接着,皇帝就又道:「朕可以恕你無罪,也可以放了你的兄長,你留下來,做朕的妃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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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殿寂靜。
我穩住心神,按照先前在心中預演了無數次的說辭回覆。
「陛下,民女奉天命而來,身負天下使命,無法進宮侍奉,還望陛下體諒。」
靜默了一瞬後,皇帝在屏風後玩味開口。
「好大的膽子。」
「唰」的一下,滿堂大臣迅速伏地跪下。
鄧尚書沉聲開口:「陛下!此女膽大妄爲,欺君罔上,倘若不殺,後患無窮啊!」
我和凌昱辰安靜地跪在大殿中央,不卑不亢。
屏風後,一直待在皇帝身邊的念玉說了一句「阿彌陀佛」。
「陛下,此女身上有異,不妨先聽聽她口中天命是什麼。」
「陛下!」
鄧尚書搶了話頭,眼神恨恨:「念玉大師和這女人是一夥的!也應一併處死!」
然而,皇帝並不是那種聽信大臣的昏君。
鄧尚書說完,他也只是笑:「念玉大師說得沒錯,朕也好奇,這盡人皆知的靈女,究竟靈在哪裏?」
皇帝金口玉言,鄧尚書只能閉嘴。
我冷靜下來,一點點將未來一年會發生的事都說出來。
「三月,西域可汗病發身亡,邊境安定。」
「五月,南方大旱,蝗蟲過境,顆粒無收。」
「八月,東海城起疫病,死去百姓足有萬人之多。」
「十二月,南海倭寇進犯……」
全部說完之後,所有人臉上都是凝重的神情。
皇帝也端正了姿態,語氣沉沉。
「朕要如何知道,你口中這些事的真假?」
我福了福身。
「三日後七星連珠,屆時,陛下可一觀天象,便可知真假。」
前世有過兩次七星連珠,一次是凌昱辰死前,一次,是在我死時。
欽天監大臣冷哼:「七星連珠?怎麼可能!我等夜觀天象,三日後必有大雨,那天也不會有什麼七星連珠!」
我微微一笑:「三日後必是晴空萬里,諸位,且等着看吧。」
鄧尚書目眥欲裂,咬牙切齒:「若到時,你所說一切都是假的怎麼辦!」
「但憑陛下處置。」
屏風後的皇帝打量了我很久,而後哈哈大笑。
「有意思,那朕就和你賭一賭。」
我心神徹底放鬆。
贏定了。
接下來一連三日,萬里無雲。
到了第三天的深夜,皇帝將我跟凌昱辰召進宮中。
天際邊上,七星連珠的壯觀奇象,帶起綠色的光芒,絢爛又不可忽視。
皇帝負手站在殿門外,仰頭看着天空,在我們行禮後,笑着開口。
「這份賭約,是你贏了。」
我俯身行禮:「上天厚愛,聖上仁慈。」
皇帝擺了擺手:「日後,你就是唯一的靈女,也會是當朝唯一的女將軍。」
我一驚:「陛下……」
他垂眸看着我,眼底滿是瞭然。
「無論你有什麼機緣,左右,只要是爲了江山社稷,朕都可以原諒。」
「之後這一年,什麼南方大旱,還有疫病,朕都不希望發生,即便發生了,朕也不希望死人,你懂嗎?」
我一身冷汗:「臣明白。」
皇帝對我們的謊言一清二楚,但他選擇不追究。
這一刻,我無比慶幸,天下有這樣一個帝王。
不管朝中大臣如何爭權奪利,他都穩穩坐鎮上方,守護着江山社稷。
也是因他足夠清明,前世凌昱辰抗旨不尊的時候,凌家所有人才能保下一命。
……
得了皇帝旨意,我去大牢將傅霄帶了出來。
在大牢住了一個月,他形容有些狼狽,卻沒有受什麼太大的折磨。
見到我,傅霄沉沉抱過來,語氣有些委屈:「還以爲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我鼻尖一酸,緊緊回抱住他。
「一切都過去了。」
乘着馬車回去的路上,我跟傅霄講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他心疼地看着我:「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我搖頭:「不關你的事,誰都沒想到,鄧尚書一直都在盯着我們……」
話音未落,一支利箭穿透馬車,驚起馬兒嘶鳴。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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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翻倒在地,傅霄護着我滾了出去,無數利箭緊跟着過來,深深扎入地面。
抬頭,鄧尚書紅着眼眶,帶兵出來。
「憑什麼……老夫汲汲營營這麼久,好不容易從凌昱辰手上拿到了兵權,卻又被你一個賤奴奪走!」
「爲了兵權,你知道老夫付出了多少麼?!」
我冷笑:「知道,你爲了權力,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鄧尚書面容扭曲,下令:「全殺了!本官要讓你們死無全屍!」
我暗暗心驚。
敢這麼光明正大來追殺,足可見這幾年,鄧尚書在朝中的權力大到什麼程度。
我和傅霄拼死抵抗,雙雙負傷。
「未央!」
一支流箭衝我而來,千鈞一髮之際,凌昱辰突然出現,擋在了我面前。
我慢慢睜大眼睛。
凌昱辰倒在我懷裏,口中鮮血直流。
他帶來的人已經制服了那些黑衣人,傅霄瞄準機會,抓起地上的一支箭射殺鄧尚書。
五年前鄧裳月身死時的畫面,和此時的場景重疊。
鄧尚書中箭的位置,和他女兒幾乎一模一樣。
念玉和尚策馬從角落出現,雙手合十,衣襟上的月紋微微一閃。
「阿彌陀佛,因果輪迴。」
報應不爽。
……
凌昱辰沒死,但傷及肺腑,大概一輩子不能再上戰場。
皇上得知此事後,賜了很多補品給凌昱辰。
至於鄧尚書身死之事, 他提都沒提,甚至還下令徹查尚書府。
一時間, 尚書府人人自危。
不過,那些都跟我們沒關係了。
我跟傅霄決定,等我生辰宴結束後, 就啓程出發,離開京城。
這期間,凌昱辰始終沒有出現, 反而是神婆找了過來。
她說, 前世的凌昱辰把他的命換給了我, 還希望我好好活着。
「凌將軍的心上人,無論前世今生, 都只有姑娘一個而已。」
「老身告訴姑娘這些, 也是因爲這五年,凌將軍過得實在太苦,心有不忍……」
「倘若你和他還有可能,你會選擇和他在一起嗎?」
彼時, 我思索良久,搖了搖頭。
「我跟師兄,已經定親了。」「至於凌昱辰……我只盼他餘生安康, 子孫滿堂。」
就像我當初重生前, 所希望的那樣。
大概是從神婆那裏得到了答案, 到了我生辰宴那天,凌昱辰只送來了賀禮,人卻沒出現。
賀禮上寫着:「願你此生, 長樂未央。」
此生一切愛恨,都終結在這句話裏。
我看着這幾個字, 心中一動,突然很想去找傅霄。
生辰宴上人來人往, 侍女們伴隨着絲竹聲翩翩起舞, 客人們交換着酒杯嬉鬧不止。
我左右看了看,提着衣裙想去找人, 誰知一回頭, 傅霄就在站在身後。
他雙手小心地護着我,像是怕我摔倒,嘴上還問:「剛纔就想說, 你在找誰?小心點, 你這裙子有點長了……」
我張開雙臂抱住他。
「師兄, 我走了很久, 有點累了……」
「你會好好照顧我嗎?」
傅霄狠狠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什麼, 和我緊緊相擁在一起,語氣有些發抖。
「我會……我們一起走了很久的路……以後,也會一直走下去。」
我紅了眼睛, 重重點頭。
「嗯。」
生辰宴結束, 我和傅霄一起去了西域打仗。
後來天下大定,我們便辭官去了中原,像我們當初暢想的那樣,四處遊玩。
最後, 我們落腳中原,看了一年又一年的四季變換。
直到天荒地老,直到我們白首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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