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第十八年,我終於成了一個合格的奴婢。
老夫人跟二爺吵架,我出面緩和氣氛。
我跪在地上抱着二爺的腿,勸他別再說氣話。
二爺捏着我的下巴冷笑:「我知道三弟惦記着你,可我非要讓你做妾,就算他知道了,又怎麼樣。」
三爺當然不會把二爺怎麼樣。
他只會不動聲色地弄死我。
我是三爺的東西,寧願死了,也不能髒了。
我在這些人眼裏,是個奴婢,是個被爭來搶去的玩意兒。
-1-
老夫人一開始不肯把我送給二爺。
她嫌棄二爺遊手好閒,整日拈花惹草,不體面。
可二爺求了兩次,老夫人終究心軟了。
老夫人拉着我的手,嘆道:「真要是把你配給什麼小廝、侍衛,我也捨不得。不如就跟了老二,往後也好讓他收收心,好好在家裏讀書。」
我十歲進了陸家,先是伺候三爺,又是伺候着老太太。
如今整整八年了,這麼多年總有些情誼的。
我想賭一把。
我抬起頭,輕聲說:「老夫人,再有三個月,奴婢的活契就到了。奴婢的爹孃年邁,想回家侍奉雙親了。」
老太太轉了轉手裏的佛珠,笑了笑:「你一向是個有主意的,到時候且說吧。」
我以爲老夫人鬆口了,跪在地上給她磕了三個頭。
可是到了臨出府的前一晚,我才知道,我太天真了。
原來觸怒老夫人的代價,那麼沉重。
老夫人送來一件舞姬穿的羽衣輕紗,又薄又軟。
今夜三爺回京宴請,她要我獻舞助興。
這支舞一跳,就算我跟了二爺,那也是良妾變賤妾。
良妾尚有一紙聘書作保。
賤妾就只是個被人隨意發賣的玩意兒了。
老夫人這是要告訴我。
我的體面,是她給的。
我的尊嚴,也是她給的。
我是個東西,也不是個東西。
可老夫人啊,你的尊嚴、體面又是誰給的呢。
當年你哭着跪求老太爺,不想做下堂妻的悽慘場面,我還記得呢。
若不是三爺中了狀元,你如今早就死在了京郊的莊子上。
這深宅大院裏,又有哪個女人,擁有真正的體面呢。
我換上那薄如蟬翼的舞衣,描眉化妝,走出房門。
如果我註定要依附一個男人才能生存。
那我還是去勾搭三爺吧。
起碼三爺在這個家,無人敢惹。
-2-
我在月下獨舞,衣衫飄動,展露出我纖細的腰身。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我端着酒,跪坐在三爺面前,仰頭看着他,柔聲說:「三爺,請飲酒。」
邊上的二爺急了:「三弟!這丫頭是要給我做妾的,娘已經應了!」
三爺深邃的眼眸凝視着我。
他一笑:「聽見了?去給你二爺敬酒,來我這兒做什麼。」
二爺鬆了一口氣,他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臉上閃過一絲戾氣。
我今夜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兒,越過他去勾引三爺。
若真是跟了二爺,絕對沒有好下場。
我把酒含在口中,霍然起身,撲到三爺的懷裏,吻住他的脣。
酒水在我們脣齒之間流轉。
三爺裹着大氅,身子十分溫暖。
我緊緊地貼在他的懷裏,手不着痕跡地往他身下一按。
我輕輕地說:「您都這樣了,還嘴硬呢。」
三爺抓着我的手臂,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將我裹在大氅中,一把將我抱起,揚長而去。
我腳上的鈴鐺,在夜色中叮咚作響。
在回房間的路上,三爺用他冷冰冰的手,摩挲着我的腳。
來獻舞之前,我在腳上做足了功夫。
用牛乳仔細地泡過,又塗了香膏。
最後再用清水洗過,慢慢地塗上鳳仙花汁。
我赤着足,站在柔軟的羊毛毯上起舞。
身姿搖曳之間,腳上環佩作響。
所有人都在看我,唯有三爺在看我的腳。
兩年了,他還是這個樣子。
瞧見我的腳,便無法自控。
他抱着我情動十足。
我盯着晃動的牀帳,冷冷地想着。
既然一個個的都不放過我。
那咱們,都別想好過。
我非要攪得國公府家宅不寧,才能出了這口惡氣!
-3-
在外人眼裏,他陸三爺是高貴雅緻的大人物。
可在我這裏,他是一個十足十的賤人!
我也不是生來就是個奴婢。
我是胎穿的,家境不錯。
爹孃開着一間藥鋪,上面還有個哥哥。
他們待我極好,我也沒受過苦。
可我偏偏被三爺瞧上了。
只因爲有一日下雨。
他站在我家屋檐下躲雨。
我看他臉色蒼白,神色陰鬱,便請他喫了一根糖葫蘆。
我安慰他:「若是心裏苦,喫點甜就好了。」
當時他盯着我看了一會兒,一巴掌打掉我手裏的糖葫蘆,淋着雨走了。
我覺得這人莫名其妙,是個神經病。
隔天便有人找上我父母,說要接我去國公府享福。
我這才知道,他ţûₐ竟然是國公府最受寵的三爺。
進國公府的第一天。
三爺就說:「往後,你無需自稱奴婢,無需跪拜,自由自在地陪着我便可。」
他把我當成了千金小姐,疼着、寵着。
三爺要我做個奴婢,又不要我只做個奴婢。
三爺總說:「貓貓,你跟別人不一樣。若是一樣了,爺就不喜歡了,明白嗎?」
明白,他若是不喜歡我了。
我全家都沒好日子過。
所以,我身份是個奴婢,行爲又不能太像個奴婢。
那六年間,在偌大的國公府,我孤單極了。
丫鬟們不敢接近我。
其他少爺小姐們瞧不上我。
我唯有三爺一個人。
他陪着我,我陪着他。
三爺不在的時候,我只能枯坐着等他。
只有他回來了,才有個人能陪我說說話。
有一次,新來的一個花匠不瞭解情況。
他紅着臉遞給我一盆小雛菊:「前些時候見妙姑娘誇讚這雛菊養得好,這盆就放在你屋子裏賞看吧。」
我沒接,只是道了聲謝。
三爺知道了,把那個花匠喊來。
他溫和地笑道:「你若是看上了妙妙,我可做主,把她許給你。」
花匠大喜過望,磕頭:「奴才謝三爺成全。」
我那個時候,腦子不知道忽然犯什麼軸。
我也跟着跪下說:「謝三爺。」
三爺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陰沉沉地怒了。
整個國公府的雛菊,全讓他砸爛了堆在院子裏。
他讓我光着腳,踩在花上。
花梗刺得我腳底生疼,我也沒吭聲。
三爺不發話,我就一直踩着花梗走。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走過來把我抱起來。
三爺把我帶到他的溫泉池子,親自爲我洗腳。
腳上的花瓣,沾着血,一點點地在溫熱的水裏暈染開。
我悶聲不吭地坐在邊上,任由他握着我的腳。
他的手一向很冷,我不喜歡那個溫度,卻只能強忍着。
腳實在是疼,我咬着嘴脣,落了淚。
「我沒說什麼,你倒是先哭上了。」三爺看了我一眼。
我低着頭悶聲說:「泥人也有三分性子,三爺不願意讓我跟了花匠,直說便是,何必這麼折磨我?」
三爺沒說話,他嫌身上沾了花瓣污濁,進了池子裏泡着。
我的腳還在他手裏攥着。
三爺捏着我的力道越來越大,我不適地往後躲了一下。
他噌地一下,把我拉下水。
我們兩個那麼貼着,我一下子就知道他怎麼了。
我震驚了。
這些年三爺房裏一直沒有人。
這事兒,也從沒人敢提。
我懷疑他是早年喫藥喫壞了身體,所以不行了。
怎麼忽然間,就好了呢。
三爺不說話,我也不敢吭聲。
他把我抱起來,放在池子邊上,然後用衣服罩住了我。
三爺溫軟的脣,貼在我的腳面上。
我捏着衣服,一句話都不敢說。
搞了半天,他不是不行,是性癖奇怪。
過了很久,三爺從水裏出來。
他往地上一躺,說了一句:「今日的事兒要是你敢說出去,爺就掐死你。」
-4-
高高在上的陸三爺,接受不了自己是個舔狗的事實。
我心想,他抓着我的腳揉捏的時候,可是爽得很。
清醒過來了,翻臉就不認人。
他嫌我刻意勾引,嫌我身份低賤。
那陣子,三爺刻意冷落我,害得我被其他丫鬟小廝欺負。
我原以爲那事兒發生以後,三爺會放我出府。
可我想錯了。
朝廷要派他去江南當差。
他臨走前擺了我一道。
三爺狀似無意地說道:「算起來,你已經年滿十六了。」
我心裏咯噔一聲,怕他把我帶走。
三爺又說:「明日我要去江南任職,少說要離開兩三年。」
我立馬憂心地說道:「三爺要出去受苦了。」
「還是你心疼我。」三爺輕撫着我的頭髮。
半晌,他問我:「可願做我的貴妾。」
我心裏的警報作響。
這是一道送命題。
我想了想,輕聲說:「我不做妾。」
三爺的眼裏,有一瞬間的不悅,又有一瞬間的欣慰。
我知道,我賭對了。
若是我滿心歡喜地答應做他的貴妾。
他絕對會對我棄之如履。
三爺不喜歡我做一些低賤的姿態。
本來他悄無聲息地走了,也無人在意我。
契約一滿,我就能出府了。
可他偏偏提了要我做貴妾。
我的分量,在老夫人眼裏一下子就不同了。
老夫人親自開口,讓我去她身邊伺候。
三爺來辭別,老夫人讓我站在屏風後面聽着。
她故意說:「既然你看上了沈妙那丫頭,我出面給她家下聘禮,抬了給你做妾。」
三爺卻笑了一聲:「在這個死氣沉沉的陸家,沈妙是個難得的活泛人兒,讓我瞧了便覺得心裏舒坦。所以這些年,我樂意寵着她,不讓她爲奴爲婢。不過是一個養着逗弄的小玩意兒,母親不必爲她費心。」
老夫人說:「那便讓她跟你去江南,伺候你。」
三爺搖搖頭,笑得有些玩味:「她的心不在我這兒,強要了也沒意思。早晚有一天,她會真正地向我低頭。我走了,派個嬤嬤好好教教她該怎麼做一個奴婢。讓她喫些苦頭,等我回來,她的姿態才更柔軟。」
我站在屏風後,聽着心裏毫無波瀾。
他陸三爺,本就是這麼一個喜歡玩弄人心的賤人,沒什麼好驚訝的。
他真以爲,這五年來,他疼我、寵我,就能讓我對他心悅誠服?
不可能的。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靈魂有多自由。
等三爺走了,老夫人嘆道:「出來吧。」
我哭着跪拜在老夫人面前:「沒想到三爺對我,竟然全是做戲,從今往後,妙妙就仰仗您了。」
老夫人愛憐地說道:「等你三爺回來,你若真能籠絡住他的心,也是好事。」
她這話是暗示我,我就算做了三爺的人,也是她的耳目。
三爺下江南當差,我就在老夫人身邊伺候了兩年。
可誰能想到,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老夫人想讓三爺娶她孃家侄女,三爺不肯。
老夫人便拿我做筏子,要把我送給二爺做妾。
我是三爺養大的,早就被他打上了標記。
我若真是順從了,三爺第一個站出來把我掐死。
三爺性格極其自傲,寧可他負盡天下人,也不許一人負他。
我只能反抗老夫人,豁出去在衆人面前勾搭三爺。
三爺對我的反應,又高興,又不高興。
他帶我回房間裏,卻不肯碰我。
三爺不悅地說道:「你不願意跟二哥,以死相逼,老太太不至於爲難你。何必穿成那個樣子,在衆人面前賣弄風騷?」
我倔強地說道:「貓貓捨不得三爺,不願意死。今夜,我豁出去了是在勾引三爺,其他人我纔不放在眼裏。三爺若是瞧不上,我這就走。」
三爺拉住我,低頭吻住我,含糊地說了一聲:「兩年不見,身子變大了,脾氣也變大了。」
情到濃時,我提出要出府做個外室。
三爺想了想說道:「也好,就你這個性子,省得將來爺娶了正妻,你把自己氣死。」
-5-
在陸家,三爺開口說話,無人敢置喙。
老夫人跟二爺再不高興,也只能眼睜睜看着我出府。
三爺置辦宅子養了我。
他平日裏公務繁忙,來找我的日子不定。
我們之間也沒什麼話,來來回回就是做那事兒。
一轉眼我做外室已經一年半了。
日子過得還算順遂。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實在受不了。
三爺像個打樁機似的,毫無技巧可言,搞得我裝都裝不下去。
我帶着婆子出了門,買了些春宮圖回來。
那些圖畫得實在不怎麼樣,我思來想去,自己畫了一本。
夜晚,燭火搖曳。
三爺沐浴過,坐在書桌前,一言不發地翻看着我畫的圖。
我見他沒有什麼反應,走過來攬住他的脖子,坐到了他的懷裏。
若是他來了不做,那我這工作可是岌岌可危了。
「三爺,夜深了,睡吧。」我的手伸向他的腰帶,咬着脣怯弱地看着他。
三爺捏着書,輕笑一聲:「聽說你悶在房間裏,好幾日不出門,就在琢磨這事兒?」
他彈了彈那本栩栩如生的畫冊。
巧的是,那頁正好畫的便是書房裏的情形。
畫裏的女子穿着輕薄的紗衣,紅着臉坐在書桌上。
男子的衣衫沒脫,正對那女子胡作非爲。
我羞怯怯地低下頭,柔弱地說道:「三爺許久不來了,奴婢想您。」
三爺將我抱起來,擱在書桌上。
我有些冷,往他懷裏靠。
他低頭吻着我。
我蹺着腳,踩在他的腿上,一寸一寸地往上走。
他的呼吸都緊了。
桌上的筆墨紙硯,掉了一地。
我的後背擦得有些疼。
三爺是個極好學的性格,聰明得很。
他舉一反三,倒是讓我得了便宜。
三爺站起來抱着我,汗水滴在我的胸口。
他耕耘着,不忘觀察我的神情。
「在想什麼?」三爺低頭咬住我的脣問我。
我雙腿攀着他的腰,軟着嗓子說:「昨日我娘來了,說是我哥哥想做些小生意。他在坊市看上一間鋪子,想買下來。」
三爺眼底的笑意,一下子就沒了。
他將我往軟榻上一丟,裹上衣袍,淡淡地說道:「明日我派人把錢給你送來。」
我跪在軟榻上,感動地說道:「謝三爺,三爺~奴婢再伺候您一次吧。」
三爺卻沒有了興致。
他出門前忽然說了一句:「貓貓,你何時變得這樣低賤了,我記得,你原先是有些傲骨的。」
等他走後,我坐在浴桶裏泡着。
我盯着水面看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輸出:「沙雕,賤人,草你爹。」
最近三爺每次來,我都提出要錢、要鋪子、要首飾。
李婆子勸我:「娘子,三爺每次一來,您總是要東西。但凡是個男人聽了,心裏都不舒服。聽說三爺跟你是有些舊情的,宅子里老夫人鬧了幾次脾氣,三爺始終不肯把你送回去。您啊,可得把握好這幾分舊情,別讓三爺對您寒了心。」
可我要的,就是三爺對我寒心。
前些時候天氣暖和,在花架子下,他坐在搖椅上。
我坐在他的腰上。
看着都正正經經的,私下早就不成體統了。
三爺摟着我,細細密密地吻我。
我趴在他胸口,揪着他的衣衫,求他輕點。
「貓貓,最遲明年,爺就得成親了。」
三爺撫摸着我的長髮,咬着我的耳垂,隱忍地說道:「爺捨不得你受苦,從今兒開始,避子湯別喝了,給爺生個孩子。有了爺的長子傍身,將來有了新夫人,她也不敢爲難你。」
我心裏一驚,坐直了身子。
三爺身子一繃,過了一會兒,他笑着問我:「反應這麼大,就這麼想要爺的孩子?」
我沒說話。
三爺愛憐地親着我:「聽着爺要成親的事兒,不高興了?平時纏着我要個沒夠,今日故意讓爺草草結束,罰我呢?」
我沒那個心思跟他打情罵俏,把臉埋在他肩膀上,掩蓋了表情。
從那以後,我就表現出害怕三爺拋棄我的模樣,做足了低賤的姿態。
三爺最不喜歡別人對他有所圖謀,我就刻意跟他要錢財。
果然觸怒了他,這避子湯又重新喝了起來。
在三爺眼裏,不讓我懷孕,就是對我最大的懲罰。
可我明白,他貪戀我的身體。
三爺在外人眼裏又高貴又雅緻。
別的女眷曾私下羞澀道:「陸三爺這般人物,對他有些肖想都覺得冒犯。」
他陸三爺,是個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君子呢。
所以他不可能讓旁人知道,他在牀上極盡孟浪的那個姿態。
他啊,舍不下我的。
要不了多久,他還會再提生孩子的事兒。
我不能坐以待斃。
我洗漱過後,寫了一張小紙條夾在書縫裏。
「明日你幫我把這書還回去。」我讓李婆子跑腿。
我時常出去借書,李婆子見怪不怪了。
她嘟囔一聲:「這掌櫃的性情也是奇怪,什麼孤本,只借不賣。」
我哄着她:「都是些淫詞豔曲,掌櫃的怕賣出去惹事,你多跑幾趟就是了。我多看看這些,才能勾着三爺多找我,將來不至於厭棄了我。」
李婆子嘆了口氣,出去幫我送書了。
其實我借書是假,背地裏在那個書鋪,早就聯絡上二爺了。
二爺收到我這封信,肯定眼巴巴地幫我籌謀。
他巴不得幫我逃走。
一來是打了三爺的臉,二來又能睡了我得償所願。
三爺是個剛愎自用的性格。
只許他看不上我,絕不可能允許我離開他。
我只能想辦法,自己逃跑。
我實在跟這個賤人演不下去了。
什麼癡情、恩愛、非他不可。
噁心話說太多了,我見到他就反胃。
我能爲了生活賣身,卻不能賣子宮。
再低賤的人,也是有底線的。
-6-
我做夢也沒想到,逃跑的日子竟然來得那麼快。
我揹着李婆子,去書鋪裏找二爺。
二爺把弄到的身份文牒給我,拉着我的手說:「妙妙,如今三弟已經三個月沒見你了,想來是定了親以後,就想棄了你。你拿着這份路引,去江南隱居,等着我去找你。」
之前我騙二爺,說我心裏想嫁的人是他。
只是我不敢忤逆三爺,只能隱忍着。
二爺被我哄得腦子一熱,竟然信了!
尤其是我給他喝了迷情藥,他誤以爲跟我一夜春宵以後,更是對我死心塌地。
他給我弄來的路引,我嘴上說着感動,心裏是不敢用的。
二爺是個蠢貨,腦子全長在下半身了。
他辦這路引的時候,肯定沒有瞞着別人。
三爺稍稍一查,就能順藤摸瓜逮住我。
不過我也沒想過用,只是想讓二爺辦了來迷惑三爺。
我要讓三爺相信,我跟二爺是有姦情的。
書鋪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響。
我透過縫隙一看,竟然來的是三爺的未婚妻!
她是承恩侯府的嫡女,張玉茹。
三爺陪在她身邊,兩個人正在賞看字畫。
張玉茹不解地說道:「這鋪子裏都是些俗物,三爺怎麼找到這地方的?」
三爺淡淡地笑道:「以前淘到過一幅真品,再來碰碰運氣而已。」
我心裏撲通撲通地跳起來,有了一個主意。
我娘是有名的女大夫,對京城各家內卷的八卦瞭如指掌。
我聽說張玉茹曾經打殺過兩三個勾引他爹的丫鬟,是個十分強硬的性格。
她絕不知道三爺在外面,養了我這麼個外室,否則早就鬧翻了。
「掌櫃的,我就要這本書了。」我走出去,拿着書付錢。
張玉茹先看了一眼我買的書,又看向我。
她目光中流露出一絲驚豔,還有鄙夷。
好人家的姑娘,誰會買這種淫詞豔曲。
她將我當成了青樓妓子。
三爺從始至終,沒有什麼表情,彷彿不認識我。
夜裏,我左等右等,終於把張玉茹盼來了。
她盯着我冷笑:「我就說白日裏三爺爲什麼那麼奇怪!你這樣一個嬌憨明豔的大美人買那種書,三爺竟然沒有多看一眼。我回去細細一查,竟然發現三爺養了你這麼個外室。」
我嚇得把手裏的藥丸子藏在身後,哭哭啼啼地說道:「你……你要是傷了我,三爺不會放過你的。」
張玉茹使了個眼色。
她身後的僕婦搶過我的藥丸,聞了聞,低聲說:「小姐,這是保胎藥。」
張玉茹臉色一沉。
她的僕婦又是翻找一通,好奇道:「這衣服可不像是三爺的尺寸,怎的還有個去江南的路引。」
我腳一軟,撲通跪在地上,求饒:「張小姐,求您,千萬不要告訴三爺。」
「原來你早就想跟人私奔了。」張玉茹看着那份文牒,眉頭輕輕一挑,「那本小姐就幫你一把。」
張玉茹把我送上了去江南的船。
我縮在船艙裏,聽到有人說:「聽說是個染病的妓女,髒得很。等到了夜裏無人處,把她拋進河裏就是,免得傳染給咱們髒病。」
這是張玉茹的僕婦給我編造的身世,她就是想借着船家的手殺了我。
我把自己做好的簡易救生衣套在衣服裏。
夜裏黑燈瞎火的,他們也沒仔細看,將我丟進了河裏。
我用蘆葦管子換氣,拼了命地朝着有光的地方遊着。
我爬上岸,躺在高高的蘆葦蕩裏。
螢火蟲被我驚得漫天飛舞。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又哭又笑。
啊啊啊啊啊啊!
陸端硯,陸三爺,我去你爹的!
老孃終於自由了!
-7-
陸三爺視角。
沈妙懷着陸二的孩子跑了,還疑似死在了路上。
我只是冷落了她三個月,竟然出了這樣的事。
我聽到此事,久久緩不過神。
「陸端硯!你賠我妙妙!賠我兒子!」陸二發了瘋似的朝我打過來。
我一腳將他踹翻在地上,看向侍衛,漠然道:「繼續說。」
侍衛低着頭,快速地回稟:「沈娘子在藥房裏買了保胎丸,據說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書鋪掌櫃的說,見過沈娘子跟二爺私下裏見過幾次。昨夜沈娘子行色匆匆離開了,她拿着的通關路引,正是二爺出面辦下來的。審問過船家了,船家以爲娘子孤身一人,是染了病逃出來的妓子,船行到中途,就把沈娘子拋下河了。」
陸二抱着地上的衣服哭嚎着:「妙妙!我的妙妙還爲我縫製了衣服!她有孕三個月了,必定是那晚我們情到濃時懷上的。陸端硯!你要什麼沒有?爲什麼非要跟我搶妙妙?」
侍衛又遞上書信,「這是在沈娘子的牀底下搜到的。」
我接過來一看,每個信封上竟然都寫着「二郎親啓」。
呵,二郎,叫得真是親密。
【今夜月圓,他在庭院中飲酒賞花。我又想起了二郎,悄悄折了二郎最喜歡的杜鵑放在牀頭,這樣我聞着花香,就好似二郎在陪着我。】
我想起那陣子,沈妙愛極了杜鵑。
衣服上繡着、頭上簪着。
就連牀帳之中,也瀰漫着杜鵑花的香氣。
我摟着她的時候,花瓣落在她身上,襯得她嬌嫩白皙,越發惹我憐愛。
卻原來,杜鵑花有這麼一層含義。
我又看下一封信。
【二郎!二郎!我夢見咱們兩個勞燕分飛,再不能相見,從噩夢中哭醒。他陸端硯位高權重,我怕害了二郎,只能委身於他。可我心裏,始終只有你。二郎,想你,念你,盼你。】
我閉了閉眼睛,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沈妙自小就不愛哭,所以我對她哭的事情印象極深。
那夜我醒過來,看到她坐在牀邊,無聲地哭泣着,梨花帶雨似的,嬌柔又哀傷。
我以爲她是傷感我要娶親的事情,好好地疼愛了她一番,安撫着她。
她緊閉着雙眼,咬着脣,不肯多看我一眼。
卻原來,她是嫌我噁心,在心裏偷偷地思念陸二。
一封一封地看下去,全是她對陸二傾吐衷腸。
原來,她每次跟我親近,都覺得無比噁心。
最諷刺的是,沈妙寫信的字跡,與我五分相似。
她用我教她的字,寫對其他男人的情。
她初來陸家的時候,堪堪十歲。
平日裏是個懶散的性格,不愛讀書習字。
我瞧不得她那一手爛字,手把手地教她。
沈妙每次往書房一坐,兩眼就開始發直。
不一會兒,就跟小雞啄米似的,開始犯困。
不管我如何威逼利誘,她始終是看不進去。
好在她聰明,磨了八年,寫字終於有了我的五分神韻。
陸二還在抱着衣服哭哭唧唧。
我瞧着那衣服針腳細密,顯然是用了心的。
可我卻知道,沈妙是最不會做針線活兒的。
這些年,她連個荷包都繡不好。
偏偏給陸二做了一件衣衫,也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思。
「不!不對!」陸二夢中驚醒似的,大叫道,「我早就給妙妙安排好了去江南的船,她好好的,怎的會大半夜地離開?其中一定有蹊蹺。」
他這個酒囊飯袋,倒是聰明瞭一次。
張玉茹。
真是雷霆手段,就這麼弄死了沈妙,簡直讓我無話可說。
沈妙私會陸二在先,又想着跟他私奔。
若真是我去質問張玉茹,我的臉面又往哪裏放。
說到底,沈妙的死,只能是一筆糊塗賬了。
「陸端硯,你不是跟大理寺少卿是好友嗎?讓他好好查查啊!」Ţŭ₇陸二瘋魔似的逼迫着我。
他見我不言語,揪着我的衣領,雙目通紅地吼道:「你還有沒有心啊?妙妙跟了你這麼多年,你竟然對她的死不聞不問!」
我終究是沒忍住,一拳砸向陸二的臉。
「這麼心疼她,不如你陪她一起死。」我惡言相對。
我將陸二打得鼻青臉腫。
他平時是個怕疼的孬種,這個時候倒是有骨氣了,愣是不求饒。
陸二嚷嚷着:「你就是打死我!也改變不了妙妙愛我的事實!」
「你們在幹什麼?」老夫人深夜趕來,怒道,「真要爲了一個女人,鬧得家宅不寧嗎?」
陸二撲過去,哭道:「娘,你要爲我做主啊。」
老夫人心疼地落了淚,一口一個我兒地喊着。
我看着他們母子情深,藏在心裏的那口惡氣,吐了出來。
「這不就是陸家的傳統嗎?父父子子,都要爲女人鬧翻天。」我冷笑着,「當年您打殺我姨娘的時候,鬧得也挺熱鬧,怎麼,您忘了?」
老夫人臉色一白,顫顫巍巍地說道:「老三!你在說什麼?」
我彈了彈身上的灰塵,呵了一聲:「沒什麼,娘,夜深露重,小心感染風寒,早些睡吧。」
我回了臥房,沐浴更衣,從容入睡。
不過死了一個奴婢,一個外室,不值當我勞心傷神。
天下的女人多了去,沈妙不算什麼。
過了許久,我翻了個身,睜開眼睛。
好不巧,牀帳子竟然繡着杜鵑花。
是了,那陣子沈妙喜歡杜鵑,我便讓下人換了這帳子。
「沈妙,好啊,你真是好啊。」
我怒火燒心,喊人把這帳子扯走燒了。
終於清靜了。
我口渴飲茶。
忽然發現杯子粗糙得很,細細一看,才發現是沈妙送我的。
她說這是汝窯出的。
我不忍告訴她,她被騙了,就收下了。
「來人!」我將杯子砸了個稀碎!
小廝進來收拾了殘渣,悄悄抬頭看我。
那眼神彷彿在問,剩下的幾個杯子,爺什麼時候砸掉。
我簡直要被他那個鬼祟的眼神氣笑了。
這些年我未曾娶妻,都是沈妙在「醒山園」當家做主。
瞧瞧她調教出的這些下人,一個個愣頭愣腦的。
「滾!」我罵了一句。
臥房內,一時間靜下來。
我盯着那杯子看了一會兒,終究是沒忍住自言自語道:「沈妙,你真是瞎了眼。陸二放蕩風流,縱然會一些花言巧語,可哪有我對你上心?你這些年在家裏,說起是個奴婢,可喫穿用度樣樣精心,我什麼時候虧待過你?」
陸二,到底有什麼好。
他是擅長放低姿態逗女人開心,卻都是些浪蕩話。
我讓你給我生個長子,不是更實在嗎?
陸二雖然長得有點姿色,卻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體,他怎麼可能比得上我!
有一團火,在我胸口燒着。
有一口氣,在我喉嚨間堵着。
外面蟬鳴得厲害,叫我的心煩意亂。
這些下人做事越發懶散了,竟然不知道早早將那些知了粘了去。
我吼道:「來人!」
又是那個鬼頭鬼腦的小廝走進來:「三爺有何吩咐?」
我壓抑着怒火,問道:「爲何入夜前,不把知了都粘走!」
小廝悶着頭說:「早先妙姐姐提過,說是這園子要是沒有一點聲響,有些寂寞。您當時也應下來了,所以這些年,每逢夏日,咱們『醒山園』是從不粘知了的。」
他這麼一提,我想起來了。
前年夏天,我因爲朝中的事情煩悶,夜裏睡不着,半夜把沈妙抓起來。
她被我逼着爬上樹粘知了。
「三爺!三爺!您可接住我啊!」
她坐在樹枝上,害怕得不停地叫我。
我仰着頭,笑看着她。
沈妙眼裏嘴裏心裏都惦記着我,那滋味有點意思。
她才粘了一個,就不耐煩了,把杆子往地上一砸。
「要是一點響動沒有,鬼氣森森的,有什麼意思。三爺睡不着,反而賴上知了啦。」沈妙低頭看我,氣道,「您就是閒着沒事兒憋得慌,往鏡湖裏一跳,遊個來回,保準您睡到日上三竿。」
她這個狹促鬼,故意掃我臉面。
我帶着她去了鏡湖,嚇唬她:「三更半夜的,讓爺在湖裏游泳,不怕爺被水鬼抓走?」
沈妙往湖裏一看,忽然尖叫一聲:「啊啊,真的有水鬼!」
她腳下一滑,跌進水裏了。
我當時腦子一蒙,想都沒想就跳進去撈她。
可是撈了半天,都沒瞧見她人影。
身後跟着的下人們,點了幾十盞燈籠,把鏡湖照得燈火通明。
我四處都找不見沈妙。
「三爺!先上來。」下人強行把我拽上岸。
沈妙莫不是真被水鬼抓走了,我心裏一個激靈。
就在我出神的時候,瞧見她頭頂着一片荷葉,慢慢吞吞地游過來。
那晚月光晃盪。
她好似蓮花成精,一張臉不施粉黛,嬌豔清透,讓我看得差點出了神。
沈妙泡在水裏,溫溫吞吞地說道:「爺,我才發現鏡湖的水道是通往外面的。只要一直遊啊遊啊,我就能離開陸家了。」
還想離開,做夢去吧!
我咬着後槽牙,把她拖上來。
她衣衫溼透了,我用披風將她圍住。
等離開岸邊,我一巴掌打在她掌心,問她:「那你爲何沒有離開?」
她躲開我的目光,低頭撥弄着荷葉,沒有說話。
我拉着她的手,一路往「醒山園」走。
路上,我冷不丁地說道:「你奴契還在我手裏,就算離開陸家,也無處可去。」
「我纔不走呢。」沈妙挨着我的手臂,飛快地說了一句,「我捨不得爺。」
她又探頭看我:「哎喲,爺眼睛這麼紅,被我嚇倒了?」
我掐了一下她的臉。
沈妙舉着蘆葦稈跟我說:「我在水下有蘆葦稈,可以換氣,死不了的。」
第二日,我就讓人填了鏡湖。
沈妙又提起,往後「醒山園」不粘知了的事情,我應了。
往事一樁樁地在我腦子裏閃過。
我的貓貓自小就是個鬼靈精,怎麼可能被張玉茹那等蠢婦害了去!
我霍然起身,喊道:「來人!去請大理寺少卿!」
我不信沈妙就這麼死了。
-8-
我計劃逃跑之前,我娘早已爲我安排好了。
我在定好的地方挖出了銀子、路引跟身份文牒。
路上找一家口碑好的鏢局,讓他們護送我去錦州。
我孃的手帕交早年嫁到了錦州,到了以後有人照應。
可我沒想到,還沒出京郊呢,我就捅了大婁子。
那晚我爬上岸,幾乎沒休息就要走。
剛站起來就聽到水裏有嘩啦啦的聲響。
再一扭頭,一個恐怖的黑影子朝着我撲過來。
我嚇得拿出銀針亂扎一通,又撲出去半包藥粉。
結果鬧了個大烏龍。
我扭頭看了一眼被我扎得半身不遂的人,愧疚得很。
霍戰野要去錦州赴任,他家裏給他捐了個七品巡城官兒的職位。
路上他跟我坐一趟船,起夜的時候瞧見船家行兇,跳進水裏救我。
霍戰野啃着番薯,面無表情地說道:「看你弱不禁風的,沒想到在水裏遊起來跟魚兒一樣快。我沒把你救成,差點淹死我自己。好不容易游到岸邊,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被你用銀針刺穴,扎得一條腿動不了,味覺也沒了。」
我聽了是又心虛又尷尬,主動提出包他一路上的喫食住宿。
我倆好不容易快到錦州了,路經隨縣,又遇上了疫病,被困住了。
「到錦州肯定能好。」我安慰他,「我現在少了藥材,暫時沒辦法給你弄解藥。」
霍戰野狐疑地看着我:「你真能行?」
我瞪他:「看不起誰呢!」
我前世就是學中醫的,這輩子爹孃又是京城中有名的大夫。
自小耳濡目染,也是半個大夫了。
霍戰野知道我會醫術,又說:「你若是去投奔你姨母,萬一身份敗露了,少不得被人看不起。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既然你懂些醫術,又好手好腳的,何必去依靠別人生活。不如到了錦州以後,找一份正經營生,好好過日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十分真誠。
我心裏挺感動的。
他以爲我從前是個妓女,也沒有看不起我。
反而真心實意地希望我能好好生活。
這一路上,霍戰野教了我許多出門謀生的本事。
比如現在,我用薑汁塗黃了臉,又把烏黑順亮的頭髮弄得毛躁躁。
乍一看,都以爲我是個營養不良的小丫頭。
霍戰野見我不說話,思忖了一下說道:「女子自立,自古就難。你別犯難,到了錦州,我會幫襯你。你若是遇上麻煩,儘管找我。男人們花了銀子找快活,從不把妓女當人看。你既然逃出來了,想必也是受夠了苦頭。無論如何不要重操舊業了。」
他殷殷勸說着,一片拳拳之心。
在古代,人人生活都不容易,女子更是不易。
我被陸端硯圈養了八年,在他身前做個寵物,不愁喫穿。
可每日等他走後,我四仰八叉地躺在牀上,才覺得真正放鬆下來。
跟陸端硯在一起,我要維持美貌、儀態,又得保持點天真爛漫。
他嘴上說着讓我不要把自己當個奴婢。
可我從不敢忘記,在他面前,我必須是個奴婢。
他高興了,我才能高興。
他不高興了,我就得小心伺候着。
喫什麼,穿什麼,全看他寵不寵愛我。
他Ŧū₄冷落我的那段日子,我甚至會下意識地想着怎麼去討好他。
等見了他,狗一樣眼巴巴地湊上去。
端茶倒水、小意逢迎,刻意勾引他。
就爲着哄着他,讓他答應我,能讓我多出去走走。
奴婢做久了,真會生出奴性的。
做什麼事情,先想他,再想我。
現在真正逃出來了,才覺得山高海闊。
陽光是溫暖的,風是颯爽的。
我是自由的。
賺錢生活再不容易,也比仰人鼻息,做他陸端硯的小妾強。
從前我怕連累父母,不得不跟陸端硯虛與委蛇。
現在自由了,做什麼都能養活自己。
我曾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的奮鬥小青年一枚。
從小就唱着「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陸端硯那些個糖衣炮彈打不倒我。
那些個錦衣玉食腐化不了我。
「你放心吧,我不會再自輕自賤了。」我把畫好的東西給霍戰野,跟他小聲說道,「我看這縣令是個糊塗人,根本不會應對疫情。就這麼一天天地把人關在縣城裏,疫病只會越傳越廣。你拿着這個去建言獻策,爭取早點把咱們放出去。」
防疫說得簡單點,就是隔離、消殺、治療。
圖上,我畫了口罩跟手套的樣式。
口罩可以用棉布、麻布製作,減少傳染。
手套嘛,古人手巧,織娘們肯定有辦法。
救助病人的衙役跟大夫,戴上手套,要每日勤換衣物。
接觸過病人的東西,要用黃芪、川芎、當歸熬水蒸煮。
我悄悄地看過病人,猜Ŧū⁾測這疫病應該是瘧疾的一種,不是特別嚴重。
我把知道的幾個瘧疾中藥方子都寫了出來,看看能湊到什麼藥材。
主要是青蒿鱉甲湯:青蒿、鱉甲、知母、生地黃、牡丹皮等。
白虎加桂枝湯:生石膏、知母、炙甘草、粳米、桂枝等。
柴胡桂枝湯:柴胡、桂枝、黃芩、人蔘、炙甘草等。
現在這個情形,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霍戰野認真看了看,鄭重地說道:「若是有用,能少死很多人。」
他立馬拄着柺杖,去找縣衙的人獻策了。
我長舒了一口氣,希望能夠救一些人。
畢竟在這個時代,對待疫病最粗暴的辦法,就是殺死病人,燒掉屍體,防止傳染。
過了五天,疫病真的有所好轉!
感染的人越來越少,已經感染的人有痊癒的。
客棧裏的氣氛越來越好,大家都盼着早點出城。
「有大夫嗎?
「救命啊!
「救救我!」
客棧的房間裏,有個孕婦忽然大叫道。
她要生了。
可是大夫們都去看病人了,一時間竟然無人應答。
霍戰野看了我一眼,並沒有開口。
我搓了搓臉,主動站起來:「走!咱們去接生!」
我從不知道,原來生孩子是這樣一件血腥、痛苦的事情。
這裏沒有無菌手術室,沒有剖宮產,沒有麻藥。
產婦疼得哇哇大叫,滿頭是汗。
我的手都在抖,從腰包裏翻出銀針,竭力鎮定。
我逼着自己回想,從前我娘是怎麼教我的。
「你別急,跟着我的口令調整呼吸。」
霍戰野這個時候幫了我大忙!
他迅速地弄來熱水,用我之前開的消毒方子蒸煮全屋。
乾淨的棉布鋪在了產婦身下,防止她繼續感染。
產婦一開始很激動,血流得很多。
我用銀針刺穴,又努力地安慰她,她情緒終於穩定下來。
值得慶幸的是,孩子是頭位。
在這個時代,如果孩子是異位妊娠,多半是保小不保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孩子終於生出來了!
她皺皺巴巴地像個小猴子,臉上全是胎脂。
她哇的一聲哭出來,聲音嘹亮。
我清晰地聽到房間外面,許多人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走出去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在飄,暈乎乎的。
大家滿臉笑容地看着我,主動讓開一條道,讓我離開。
霍戰野往我嘴裏塞了一塊麥芽糖,我才覺得活過來一半。
門外,許多人送來一些禮物給我。
大家匆匆放下,不讓我推辭。
我心頭熱乎乎的。
我洗了手換了衣服,脫力般地坐在椅子上。
「霍戰野,你說我以後做個大夫怎麼樣?」我問他。
這世道,學醫是講究傳承的。
大夫大部分是男人。
女人們生了病,無法找男大夫醫治,好多都是強忍着。
我娘是跟着我爹學醫的,我從小跟着她,見了許多大宅裏的女人。
生了婦科病的女人被丈夫厭棄,一日又一日地衰老、死亡。
可那些病,明明可以治好的。
只因爲不能讓男人看,只能耽擱下去。
都說女人生產是一道鬼門關,這話絲毫沒有誇大其詞。
現在的醫療水平,連基本的異位妊娠都無法解決。
生孩子不是女人躺在那裏,兩腿一開,就生出來的事情。
她是一腳踩在陽間,一腳踩在陰間的。
異位妊娠、大出血、產道撕裂,隨隨便便都能要了產婦的命。
若是我能把上輩子所學的知識用在這裏,能把多少女人從陰間拉回來啊。
霍戰野看着我笑道:「挺好的。」
我對上他鼓勵般的笑容,志氣滿滿地說道:「嘖,大夫這職業,跟閻王爺搶人,厲害、厲害。行,從此以後,我林半夏就立志做錦州第一女醫!」
霍戰野朝着我豎了豎大拇指:「預祝你成功!你這名字,生來就是做大夫的。」
半夏,是我上輩子的名字。
從今以後,我再不是國公府的奴婢沈妙。
而是錦州城裏坐堂問診的女大夫,林半夏。
-9-
轉眼之間,我在錦州已經度過了三個春秋。
我沒有成爲錦州第一女醫。
只是開了個藥堂勉勉強強度日。
推行自己的醫療主張,很難。
先是讓產婦們在生產前做瑜伽這一項,我就苦口婆心勸了又勸。
貴婦們覺得那些動作不雅觀,是下賤女人才做的。
她們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喫得好,孩子普遍養得大,難產率很高。
平民女子大着肚子都得下地、做飯、洗衣,根本用不上鍛鍊。
還有讓女人們注意衛生,每日燒熱水清洗下體。
行房前,也要讓男人清洗。
這個貴婦們倒是能夠實現,畢竟動動嘴皮子就有人燒水。
唉,但是她們管不到男人。
平民女子就Ṫŭ₄更難了,炭火都是要錢的,她們捨不得。
還有,衛生巾是個好東西啊!減少了多少婦科病。
可是古代沒有。
大部分女人都是用草木灰裹着月經帶,洗了用,用了洗。
我畫出了衛生巾的樣子,找到本地最好的繡娘研製出一批。
可惜成本高,只有貴婦人用得起。
還有最重要的,產後避孕。
我提出避孕套怎麼製作的時候,差點被沒打死!
古人十分看重繁衍生息,生孩子可是頭等大事。
我悄悄給一個生了六個孩子,子宮脫垂的女性科普避孕套。
結果被她丈夫逮住,痛罵一頓。
「女人怎可因爲一些病痛,就不去繁育後代!你這女大夫,我看是個妖邪!」
這事兒都驚動府衙了,派人把我抓去教育。
還好霍戰野花了點銀子把我撈了出來。
我蔫蔫地從府衙出來。
「娘!」一個白玉糰子衝過來,緊緊抱着我,淚眼汪汪地說道:「你瘦了!」
她生得粉雕玉琢,穿着乾淨的棉布衣服,扎着兩個小揪揪。
我一瞧見她,心都化了。
「嗚嗚,娘這是想我們糰子想的!」我摸了摸她的頭。
霍戰野把糰子抱起來。
他仔細地看了我兩眼,點頭說道:「是瘦了。」
瘦個屁!
坐了三天牢,他買通獄卒,整天給我送雞送鴨的。
我就是精神上有點受挫,肉體上毫無損傷。
我沮喪道:「霍戰野,我看啊,我是成不了錦州第一女大夫了。避孕的事兒一出,整個錦州的男人,都把我當成洪水猛獸了,估計將來生意也不會好了。」
「慢慢來吧,有志者事竟成,你一定可以的。」霍戰野說道,「走吧,我在珍饈樓定了位置,給你改善改善。」
糰子主動說道:「娘!往後我再也不喫燒雞腿了,也不買布老虎了,給娘省錢。」
「哪兒能虧得了我們糰子啊。」我親了親她,振奮精神,「你爹說得對,有志者事竟成!今日喫飽,明日再戰!」
路上,霍戰野提起糰子快過三歲生辰了。
依照錦州風俗,三歲是個大生辰,要大辦一場的。
這事兒我不懂,依仗他來操辦。
我悄悄同他說:「你只管好好給糰子辦生辰宴,她的生活費,我不會短缺。」
糰子自然不是我生的。
她就是那天我在隨縣接生的女娃娃。
出城那日,她娘把糰子託付給了我。
她娘產後大出血,把糰子給我以後就嚥了氣。
「糰子是個女娃,她爹不稀罕。我若是死了,她沒有好日子過。
「林大夫,我求您收養了她。我看得出,您是個好人。」
一句好人,把我給定住了。
好人是要給女娃娃當孃的。
糰子跟我走的時候纔剛剛滿月。
我哪裏會哄孩子。
她哭了、餓了、尿了,全是霍戰野在照料。
他說他娘開過濟善堂,收養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女孩兒。
他從小在濟善堂幫忙,久而久之就學會了帶孩子。
這三年來,如果沒有霍戰野幫忙,我根本養不好糰子。
霍戰野點了點頭說道:「行,你這個月若是生意不好,缺錢,那我就先墊上。」
我們喫飽了喝足了,我覺得自己又有勁兒了,路上還買了一罈青梅酒回去。
夜裏,等糰子睡熟了,我倆坐在院子裏偷偷喝酒。
霍戰野送了我一件禮物。
他認真地說道:「糰子生辰宴,咱們做父母的得給她長長臉。這衣服我瞧着合適,就買來送你了。」
我打開一看,是一套淡粉色的衣裙。
料子是上等煙雲紗,上面的花兒是蘇繡,很是珍貴。
到了錦州這三年,我爲了行醫方便,刻意把自己打扮得黯淡些。
整日裏都是荊釵布裙,又省錢又不惹人看。
糰子的生辰宴,倒是不能馬虎。
我謝過霍戰野,回屋換上衣服,隨意地打扮了一下。
出去的時候,霍戰野已經倒好了酒。
「怎麼樣?合適嗎?」我轉了個圈,問他。
霍戰野站在月下,久久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熱烈中帶着欣賞,並不會讓我覺得冒犯。
我自顧自地笑道:「看來是挺美的。」
這三年來,我長開了不少。
原先養在陸家,柔弱又嬌美,走路都扶風擺柳的。
現在日日風吹日曬,眉眼舒展,多了點英氣。
再無從前以色事人的風流嫵媚。
霍戰野盯着我半晌,憋出兩個字:「極美。」
嘖,比我還沒文化。
我倆坐在庭院裏喝酒,風吹來,微涼愜意。
糰子的小木馬擱在樹下,藤球滾到了花壇裏。
花壇裏邊的月季開得正好,風一吹,花枝搖搖擺擺地散開。
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日子了。
霍戰野跟我商量着宴請的名單。
我補充道:「別忘了請糰子的那幾個好朋友,單獨給她們開一桌。」
「還是你想得周到。」霍戰野又在笑。
我忍不住仔細看他。
我認識霍戰野三年了,發現這個人特別喜歡笑。
他長得星眉劍目,笑起來爽朗而舒展,特別有感染力。
霍戰野做事耐心仔細,待人寬和大方。
他對於我許多驚世駭俗的言論,就算當時不理解,也會好好琢磨。
我行醫以來,屢屢受挫,他總是第一時間鼓勵我,給我建議。
霍戰野被我盯着看,臉紅了些,低頭飲酒。
許是酒意上頭,霍戰野有點興致,拿出短笛隨意吹奏。
我也有些醉醺醺的,站起來,和着他的曲子隨意起舞。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酒喝得多了點,人也醉了。
裙襬飛揚着,我輕輕一跳,總覺得要隨着風飄走了。
霍戰野抓住我的手臂。
我扭頭看他。
他出了神,說了一句:「你可別飛走了。」
他也真是喝多了。
青梅酒入口甘甜,明明不醉人的。
我靠近他。
霍戰野的身上永遠是乾淨的,帶着皁角的清爽氣。
我抬頭看他。
他低頭看我。
躺在霍戰野的牀上,我的嘴脣還有些疼。
他被我碰了一下,悶悶地哼了一下。
我縮在被子裏,悄悄看着他。
處男嘛,也正常。
可我哪敢安慰他,男人就這點自尊心了。
霍戰野的神情有些挫敗。
他翻了個身,咬我的肩膀。
窗沒關,屋子裏涼爽得很。
月光傾瀉進來,灑在我跟霍戰野的身上。
他靠在牆上,我坐在他腿上。
霍戰野仔細地看着我。
我也看他。
「你做的那個東西有些小了。」
霍戰野低頭吻住我,嗓音沙啞地說道:「知道我的尺寸了,再做大點。」
他又補充了一句:「多做幾個。」
我們兩個擁抱着,他的身體熱乎乎的。
彼此都沒有什麼睡意。
霍戰野說明日他休沐,帶我跟糰子去放風箏。
我明日要上門回訪幾個病人,儘早完事兒去找他。
「鋪子裏的那兩把椅子都鬆動了,我明天找工具修一修。」霍戰野說着,「糰子該啓蒙了,我細細比較過幾傢俬塾,回頭與你細說,咱們定一家。你……」
我聽着他絮絮叨叨,漸漸地睡意矇矓,靠在他的懷裏睡着了。
我跟霍戰野相識三年,彼此有意。
今夜莫名其妙地捅破了那層窗戶紙。
他沒有對我許下海誓山盟。
我也沒有對他說什麼非你不嫁。
第二天醒來,牀頭放着熱水跟乾淨的衣物。
衣物上,還有一對同心扣。
出門的時候,他別在腰間一個,我別在腰間一個。
糰子坐在他的肩頭,高高興興地說道:「娘,等你問診結束了,我跟爹去接你。」
我揹着藥箱,朝她揮揮手。
糰子在我背後喊道:「娘!爹說,你今天真漂亮!」
我扭頭,看着霍戰野對我笑。
「你爹今天特別英俊!」我朝着父女兩個丟過一個飛吻。
鄰居瞧見了,哈哈地哎喲兩聲。
霍戰野不自在地捏捏耳垂,還是在笑。
-10-
陸端硯視角。
我原以爲,我很快就會忘掉沈妙。
天底下的女人那麼多,沈妙不過是其中之一。Ŧûₕ
有人請我去青樓喝酒,我沒拒絕。
多見見別的女人,夜裏就不會再夢到她了。
只是那女子靠上來的時候,淡淡的脂粉味沾染上我的衣袖。
我登時站了起來。
終究是沒有久留,丟下一屋子的賓客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
我一路獨行。
這三年,我始終沒有找到沈妙。
奇怪,她一個弱女子,到底能跑到哪裏去。
跟張玉茹的婚期推了又推。
她帶着怨氣地質問道:「說到底,三爺還是在怪我處置了那個外室!您找了三年都沒找到她,若是她活着,也是在刻意躲着您。對這麼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您何必這麼執着。」
張玉茹性格最是要強,因爲我的婚事卻成了京中笑柄。
幾次出席宴席,衆人看我們的關係。
我冷冷待她,她強顏歡笑。
我就是要這樣折磨她。
她自視甚高,不問我一句就處理了沈妙。
這三年的冷落,活該她受着。
陸二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倒是收了心,肯做點正經事兒了。
老夫人問起他要不要娶妻。
陸二愣愣地說了一句:「再說吧,娘,我還是忘不了妙妙。」
老夫人氣道:「那個丫頭有什麼好!讓你們兄弟二人着了魔似的!天下的絕色女子那麼多,何必惦記着她一個人。」
是啊,沈妙有什麼好呢。
是長得美,可也沒有美到令人神魂顛倒的地步。
可她就是有那樣一種魅力,讓人難忘。
我認識沈妙那一年,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
老太爺在世的時候,妻妻妾妾,鬧得一團糟。
他多情、心軟,管教不好庶子庶女,又鎮不住一屋子妾室。
整日裏,國公府鬧得不可開交,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我得知自己是三姨娘所生,被抱給老夫人養的以後,一直鬱鬱寡歡。
三姨娘生了我,又極爲受寵。
恰逢老國公要外出一年,她怕老夫人收拾她,把我交出去投誠。
老夫人待我也好,也不好。
她人前哄着我,人後冷着我。
我從前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不能讓母親開心。
到頭來才知道,自己不過是她們女人之間博弈的棋子。
我常在沈妙家隔壁的茶樓喝茶。
坐在偏僻的包間,正好能瞧見沈妙家的院子。
她睡到中午還不起牀,被她娘發現是昨夜躲在被窩看閒書。
她娘氣得追着她滿院子打。
她光着腳上躥下跳。
「你又讓你哥幫你做功課!再這樣下去,夫子非得把你踢回家!」
又過一日,她坐在院子裏抹眼淚。
聽說她學堂裏,有個姑娘退學了。
那姑娘年滿十二了,定了親,要遠嫁。
家裏不想多養她幾年,要提早把她送到男方家裏。
沈妙哭着說:「娘,我一輩子不嫁人。」
她娘說:「好,不嫁就不嫁。跟娘好好學醫,將來有個營生傍身。」
沈妙的爹孃十分寵愛她。
她哥哥竟然也說自己沒有學醫的天賦,將來把家裏的鋪子給沈妙經營。
這世上,憑什麼有人能過得這樣快活。
我心裏憤懣。
我出了茶樓,外面下起急雨。
我索性站在沈妙家門口躲雨。
她坐在椅子上,捏着兩根糖葫蘆。
沈妙瞧了我一眼,遞給我一根糖葫蘆:「心裏苦,喫點甜的就好了。」
我那年不過十四歲,最是彆扭的年紀。
心裏堵着一口氣,心想,連一個丫頭片子都來同情我。
一巴掌打掉她的糖葫蘆,轉頭就走。
走了一陣,還是扭頭看了看。
我看到沈妙罵罵咧咧地撿起那串糖葫蘆。
她喊着:「哥!我給你買糖葫蘆了!」
我聽着,沒忍住,笑了。
回去以後,我就派人去給沈家送銀子,要買沈妙。
她家自然不肯。
利誘不起作用,威逼就是了。
沈妙揹着個大包袱,不情不願地進了國公府。
她吧嗒往地上一跪,脆生生地說:「奴婢給三爺請安。」
我瞧着她頭上的小發旋,心想。
你這奴婢,跪是跪了,腰桿子挺得比外面的竹子都直。
我許了她不用做奴婢。
她倒是歡喜了。
今日跟什麼小翠去踢毽子,後日又哄得什麼李嬤嬤送糕點。
國公府的人,都愛接近她。
這死氣沉沉的地方,有了沈妙,就像是陰天裏多了一團火。
她待人,總是熱切又真誠。
可我卻不喜歡她有那麼多朋友。
沈妙跟小翠遊湖,不小心落水感染了風寒。
我讓小翠跪了一個時辰。
當着所有奴僕的面。
我說:「妙妙跟你們不一樣,從今往後,都敬着她。若是讓我知道,誰敢怠慢她,爺絕不輕饒。」
隔日,沈妙拿着藥去給小翠送。
她回來以後,手裏還攥着那藥,眼睛紅紅的。
我摸着她的頭,哄着她:「好貓貓,別人哪有爺待你好。」
沈妙沒說話。
夜裏,我瞧見她在紙上寫了幾個大字。
「陸端硯臭狗屎。」
她還畫了一幅我的人像,狠狠戳着。
發泄完了,她燒掉了畫像。
一轉眼,她去我屋子裏,開開心心地說:「爺,我剛剛爲您燒了祈福的符篆,保佑您長命百歲。」
沈妙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真誠極了。
現在回想起來,她真的自小就會騙人。
等她長到十六歲,有人同她套近乎。
我才意識到,她長大了。
溫泉池子裏那事兒以後,我心裏不舒服。
總覺得自己栽到她手上了。
我臨走前,讓老夫人好好管教她。
省得等我回來納她做妾,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將來要騎到我頭上了。
等我回來以後,她果然變了許多。
眼神溫婉,不再是那個小刺頭了。
會伺候人,會哄人了。
什麼甜蜜的話,張嘴就來。
我想着,她這是長大了,懂事兒了,知道依靠着我纔能有好日子。
誰能想到,她還是在演呢。
只怕早就計劃好了要逃。
我想不明白,我有哪裏對不住她。
大理寺少卿終於傳來消息。
沈妙在錦州。
我立馬啓程去錦州。
我站在船頭,遙遙地看見了她。
她坐在一艘烏篷小船上,笑眯眯地剝蓮子。
三年未見,她變化極大。
不再是原先那個柔婉嬌媚的模樣。
她眉眼長開了很多,透着一股子飛揚的神采。
瞧她穿戴,這三年只怕過得不好。
看看,離了我的庇護,知道日子艱難了吧。
這一見了我,保準要撲到我懷裏悔過。
我想着,等會兒別責備她,好好哄哄她。
我正要讓人把船靠過去。
卻瞧見烏篷船裏出來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低頭跟她說話。
沈妙仰着頭餵了他一顆蓮子。
兩個人說了幾句話,男人低頭吻她。
沈妙勾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不知道說什麼。
男人捏了捏她的臉頰,也在笑。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等緩過神兒的時候,腮幫子發酸。
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咬緊了牙關。
兩個人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烏篷船晃晃悠悠地進了荷花深處。
我咬牙切齒地吼道:「來人!驅船撞過去!」
-11-
陸端硯還是找到我了。
我渾身溼漉漉地站在船艙裏。
霍戰野脫下外衣,給我披上。
我脫下鞋子,平靜地說道:「三爺,你放過我吧。我逃跑的時候,腳被荊棘刺傷,留了疤痕。這些年每日要走很多路,腳骨變得粗大。我的腰身也粗了幾寸,沒從前那麼纖細了。風吹日曬的,我的臉也不怎麼嬌嫩了。總之,你看我這個樣子,已經不適合伺候你了。」
陸端硯緊緊地盯着我,喉結滾動。
他半晌才說道:「你以爲我只是貪圖你的身子?」
我好奇地反問他:「不然呢。」
他沉默了許久,才艱難地說道:「沈妙,我心悅你。」
我聽了,想笑,但是忍住了。
我看得出,陸端硯能說出這幾個字,幾乎賭上了這輩子所有的自尊心。
要他承認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奴婢,實在太考驗他了。
不過這不重要。
我誠懇地說道:「三爺,你瞭解我嗎?」
陸端硯這次說得很快,「我怎麼不瞭解你!你喜歡喫蒸魚、喜歡穿軟雲紗的衣料、喜歡紫色。高興的時候,喜歡在鏡湖餵魚。不高興的時候,喜歡躲在房間裏喫果子。我自小看着你長大的!如何能不瞭解你!」
我對陸端硯這番話,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可是三爺,你瞭解的是沈妙,她是假的,不存在的。」
陸端硯臉色發青:「你胡說什麼?」
我耐心地說道:「我喜歡喫蒸魚,那是因爲你喜歡喫,廚房就數這道菜做得好。若是讓我選,我肯定要喫烤羊排、肥腸面、三鮮包子的。可你不喫這些,就算聽菜名都覺得噁心。
「在國公府穿軟雲紗,是受寵的象徵,只有表明受寵,大家纔不敢私底下欺負我。那料子又輕又軟,怕髒怕勾絲,其實穿起來麻煩得很。
「我高興的時候喜歡餵魚,那是因爲陸家就那麼大,沒什麼可玩兒的。不高興的時候喜歡躲在房間裏,因爲我不想心煩意亂的時候,還得強顏歡笑地去伺候你。」
細細想想那些年。
我嘆了口氣:「總之,你認識的沈妙,是國公府的奴婢,是三爺的寵物,是裝出來的。三爺,你就當沈妙已經死了吧。」
我覺得陸端硯簡直要被我氣死了。
他緊握着拳頭,胸口起伏着,努力地在壓抑情緒。
陸端硯緩和了一下情緒,耐心地哄着我:「妙妙,你在錦州的事情,我既往不咎。你跟我回去,從今往後,你想喫什麼就喫什麼,想穿什麼就穿什麼,我絕不干涉。」
他倒是變得挺大方的。
我輕聲說:「三爺,咱倆不合適的。你想想,我給你當外室一年半,咱們見了面都聊什麼呢?沒話說的,對不對?你認識的人,我不認識。我有興趣的事兒,你不愛聽。就算我跟你回去,又怎麼樣呢。若是我不絞盡腦汁地想話題哄着你,咱們之間簡直無話可說。」
陸端硯估Ťŭ₀計是接受不了我的背叛,一心想扳回一局。
我若是真回去了,我們也是相看兩相厭。
我沒有了從前的好顏色,也絕不會在情愛上對他伏低做小。
牀事不合,感情先涼了一半。
他朝中事務繁忙,不會對我聊外面的大事。
我日日待在那個院子裏,盼他來,等他走。
一年兩年的,有什麼勁。
陸端硯也聽明白了,那個表情顯然是被我戳中了心窩子。
他恨恨地盯着霍戰野說道:「那你跟他之間就有話說嗎!」
我頓時就來勁了,「那當然啦!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哪家的酥油餅好喫,誰家的豆腐最嫩,我們都有得聊。他的公事順不順,他遇上了什麼事兒。我出診見到了什麼奇葩,唉,我們整日湊在一起,說不完的話。」
霍戰野聽了,輕輕捏了捏我的手。
陸端硯這一次,似乎無話可說了。
他生來就尊貴,對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不感興趣。
喫什麼穿什麼,下人都看他眼色,哪裏用得着他細說。
他是生在雲端的人。
我卻需要人間煙火。
「那你知道你眼前的這個人,也是假的嗎?」陸端硯冷着臉說道,「京城裏最金貴的誠王世子,皇上最疼愛的侄子。他跟你過這市井百姓的日子,是裝出來的。」
我想說,你管得着嗎?
聽得懂人話嗎?
我直截了當地說道:「陸三爺,你自詡聰明,聽了半天,怎麼就是沒聽明白呢。我不喜歡你!從沒喜歡過你!所以不願意跟你在一起!」
霍戰野的身世從沒有瞞着我。
他棄了世子之位,甘願在錦州過日子。
再說,我管他什麼柿子、橘子的。
現在霍戰野願意跟我過日子,我也愛他,那就過。
以後他想回去當世子了,那我們就一拍兩散。
我的事情,我也早告訴過他。
我們彼此之間,沒有祕密。
霍戰野說道:「陸大人,她已經把話講得很明白了,望你日後莫再糾纏。」
我沒有再管陸端硯怎麼想的,拉着霍戰野走了。
回了家以後,我沐浴過,裹着被子喝薑湯。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氣惱,吐槽道:「你說他腦子是不是有病啊?當年他不顧我的意願,威脅我父母,讓我去國公府做奴婢。我憋屈地過了八年,事事都得看他臉色。現在他竟然覺得,他說一句心悅我,我就會回去繼續伺候他,我又不是傻子!」
霍戰野幫我梳頭,笑笑:「陸端硯這個人,年少成名,又生得俊逸不凡。在京城素來有光風霽月、溫文爾雅的美名。我家裏的幾個堂妹,都還想着嫁給他。他的確是有些資本,所以才自信他能帶你回去。」
「沈妙也許會喜歡陸端硯,但是林半夏永遠不會。」我看霍戰野,「你是不是喫醋了?」
霍戰野沒回答這個問題,反問我:「若我不是誠王世子,護不住你怎麼辦?」
我狠狠地捶了一下被子,憋屈地說道:「那我就回去繼續給他做妾唄,能怎麼辦。」
「你甘願做妾?」霍戰野放下梳子,摟住我。
我磨着牙說道:「那我肯定會籠絡住陸端硯的心,想盡辦法嫁給他做正妻,然後讓他別再找其他的女人。總之,一個境況一個生活方式,我總不能讓生活給磨死。」
「你倒是想得開。」霍戰野幫我往手上塗抹香膏,低着頭說道,「咱倆有糰子就夠了,以後也不需要孩子。我昨日裏去找大夫,給我開了藥,說是喝上半年,就無法生育了。」
我聽了,半晌說不出話。
我早表明態度,我絕不可能生孩子。
古代這個條件,太沒保障,我怕疼,怕死。
霍戰野抬頭凝視着我說道:「半夏,咱們成親吧。」
「好。」我應了。
隔日,我跟霍戰野去衙門登記成婚。
陸端硯腦子抽風,竟然搬到我們隔壁去住了。
我跟霍戰野都懶得理他。
日子一天天地過下去。
我還在努力成爲錦州第一女大夫。
道阻且長,不能懈怠。
-12-
霍戰野視角。
我一直以爲我會娶一個像我娘那樣,英姿颯爽,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女人。
當年我爹酒後亂性,慌亂得很。
他解釋道:「阿梧,我已經將那個女子遠遠地送走了,咱們往後還跟從前一樣好不好?」
我娘只是冷笑:「你是個男人嗎?那麼沒有擔當。那姑娘雖說有心勾引你,可她沒了清白,孤身一人在外要如何生活。明明是你犯了錯,到頭來卻是她受懲罰,真是噁心。」
她要和離。
我爹不肯,糾纏不清。
我娘捅了他一刀,差點要了他半條命。
我娘說:「若是不和離,逮住機會就捅你一刀,嫌命長,咱們就繼續過。」
我爹慫了,吼道:「我只是犯了一個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你就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娘翻了個白眼兒,轉身走了。
後來我爹總是帶着各色各樣的女子招搖過市,想讓我娘嫉妒。
我娘關起門來過日子,根本不搭理他。
我爹夜半醉酒,上門鬧事,被我娘打一頓。
這麼些年了,他總是上門討打。
我看得出,他後悔得很。
我便想着,日後我一定潔身自好。
否則像我爹這樣做個可憐蟲,那真是極爲糟糕。
可我萬萬沒想到,我會喜歡上半夏這樣的女子。
膽小怕事,窩窩囊囊。
用她的話來說,那就是:「你惹到我!算是踢到棉花了!」
她剛到錦州,被人騙了二十兩銀子。
她日日到騙子門前吹拉彈唱,哭喪。
「爹啊,你死得好慘啊,需要二十兩銀子安葬啊。
「娘啊,你等着我買藥治病呢,就差二十兩啊。」
短短几天,她族譜都快死光了。
騙子受不了,把銀子還給了她。
我無語道:「你可真窩囊,讓我出面,一句話的事兒。」
她美滋滋地數着銀子,「你懂什麼,強龍不壓地頭蛇。得罪了這種小人,日子可不好過。你能幫我一次,還能幫我無數次?一開始就想着依靠你,我還怎麼自立。」
她這麼說,也對。
你說半夏窩囊吧,她也有勇敢的時候。
路上遇上男人打女人,她第一個衝上去幫那個被打的女人。
結果人家是夫妻,那個女人反過來把她打了一頓。
我找到她的時候,她被抓得頭髮凌亂,窩窩囊囊地坐在地上抹眼淚。
我又是可憐她,又是可笑,「下次還敢不敢了?」
她悶悶地說了一句:「敢!」
「你看街坊鄰居都不管,就應該知道是夫妻打架了。」我給她手上塗藥,嘆道,「人家夫妻一條心,你管這些閒事做什麼。」
她倔強地說道:「反正要管,萬一下一次,有的女子真的想脫離她丈夫的暴力呢?我只要管對一次,就能幫一個人。」
回去的路上。
她又囑咐我:「這事兒你可別跟糰子說啊,我怕她知道了,有樣學樣,回頭也去多管閒事,被人家打。」
「你不希望糰子像你這樣……額,見義勇爲?」我問她。
她彆彆扭扭地說道:「我這不是沒有見義勇爲成功嗎?多窩囊。」
好吧,她也知道自己窩囊。
可我偏偏就喜歡上了這麼一個窩囊的女人。
說她窩囊其實也不全對。
她心裏是有一杆秤的。
有一次,她去青樓爲人治病。
回來以後怒瞪着我:「男人都是畜生!」
我不敢說話。
她在房裏悶了一個時辰,出來遞給我一個蘋果。
這是道歉的意思。
「對不起,我不該遷怒你。」她茫茫然地說道,「那些女人太慘了,可我又幫不上什麼忙,心裏難受。」
我安慰她:「你肯上門爲她們診病,已經幫到她們很多了。半夏,我們改變不了這個世道。能做的,唯有守好本心,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這是實話。
青樓女子得了病,沒有大夫願意給她們上門診治。
我娘曾說過:「男人們喜歡女人的身體,又厭惡女人的性別。真有志氣的,找男人互捅屁眼子就是,幹嗎一個個地上趕着娶妻?真是可笑。」
我爹聽了,眼睛瞪圓了:「你胡說八道什麼呢!今日若不振振夫綱,真讓你翻了天。」
然後我娘又打了他一頓。
這事兒鬧到了皇宮裏。
我皇伯父頭疼地說道:「你好好地惹她幹嗎?惹急了,她連朕都罵。滾滾滾,朕不想摻和你們的家事。」
我娘是太后義女,自小跟皇伯父一起長大,情意深重,皇伯父自然是向着我孃的。
回家以後,我爹淒冷地坐在房間外面。
他抱着我痛哭:「兒啊,真是倒反天罡!你往後可別像爹這麼窩囊。」
京城中人人羨慕我娘,嫁了我爹這樣一個好男人。
可又有什麼用呢。
他還是背叛我娘了。
我娘有些話說得對極了,男人是淺薄又毫無自制力的動物。
我自小被她教導要尊重女人。
我爹當時說:「他是誠王世子,從來都是別人尊敬他的份。將來就算娶妻,別人還敢對他不敬?」
我娘聽了,一腳把他踹到荷花塘裏。
我爹爬上岸,訕訕一笑,又對我說:「妻子還是該尊敬的。」
認識半夏後,我真是感謝我娘對我的教導。
否則的話,她絕不會跟我走得那樣親近,還跟我一起養糰子。
……
半夏被我鼓舞到,她去了藥房:「我要研製一些迷情藥、早泄藥什麼的,讓她們用在男人身上,接客人的時候也可以少受點罪。唉,只是到時候找誰試藥呢。」
她看向我,我後背瞬間繃緊了。
半夏讓我幫她把這些藥拿到監牢裏,找一些十惡不赦的死刑犯試藥。
Ťū₀有一次,我不小心吸入了一些藥粉。
回去以後,整個人昏昏沉沉的。
滿目之間,竟然都是半夏的身影。
做了一整夜的荒唐夢。
醒來的時候,懷裏抱着半夏的衣衫,上面污漬斑斑。
半夏探進來半個腦袋,臉紅透了:「那個……那個,你昨日回來,揪着我的衣服不放,我就脫下來給你了。」
她支支吾吾的,話說不明白,我卻聽明白了。
那日以後,我們之間又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
後來,糰子三歲生辰宴之前。
我倆喝了些酒,做了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一直到陸端硯找上門,我們的日子過得都不錯。
陸端硯發了瘋,在隔壁住下,甚至把我們之間的牆都打掉了。
半夏不讓我跟他起衝突,私下跟我說:「他這個人一向有病,越是把他當回事兒,他越來勁,不要理他。」
她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全然不把陸端硯放在眼裏,我稍稍安心。
「啊啊啊啊!我要來不及了!你怎麼不喊我起牀呢?」
一清早,半夏蓬頭垢面地站在院子裏尖叫。
「來得及,先洗臉。」我把水給她端過去。
等她洗漱完,喫早飯的時候,我幫她梳頭髮。
「昨天夜裏虎子來家裏說,他今早會晚半個時辰過來,所以我就沒叫你。」
今天是半夏下鄉義診的日子,虎子長得五大三粗會拳腳功夫,一貫是隨行保護半夏的。
半夏鬆了一口氣,咬着包子。
陸端硯又抽風,走過來往半夏面前一坐。
「三爺早上好。」半夏客氣地打招呼。
陸端硯點點頭,算是問好。
他裝得人模狗樣的,嘖,高貴的陸三爺呢。
糰子出門了:「爹,娘,我去上學了。」
半夏把她抱過來,親了一通。
糰子心滿意足地揮揮手走了。
虎子來了以後,半夏也要出門。
臨走前,她又拽過我親了一通,出門了。
一時間,家裏清靜下來。
我把髒衣服拿出來,坐在庭院裏洗衣服。
陸端硯盯着我脖子上的撓痕,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過我管他想什麼呢,總歸他待不了多久。
皇伯父看重他,要派他去寧州救濟災民,回來以後又是官升一級。
「世子就真的甘願放棄榮華富貴,住在錦州做個平頭百姓?」陸端硯說道,「就算您樂意,皇上也絕不想自己最疼愛的侄子,這樣平庸過活。」
真是鹹喫蘿蔔淡操心。
我娘把我趕出京城的時候說了。
你一個四肢健全的男人,做什麼要別人伺候你。
別在家裏待着惹我嫌棄了,我給你捐了個官,你去謀生吧。
我娘可從沒把我當世子。
至於皇伯父,他也不敢惹我娘。
陸端硯看我沒說話,譏諷道:「難怪那三年,我怎麼都找不到她。這麼一想,是你出面讓大理寺少卿瞞住了她的消息。一直到你們真正在一起了,你纔敢透露她的行蹤。世子殿下,看來你對你們之間的感情,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啊。」
他這話說對了。
半夏跟我說了她跟陸端硯的事情之後,大理寺少卿的人就找到了錦州。
是我出面,瞞住了半夏的消息。
對,我就是怕陸端硯找上門。
可那又怎麼呢,大局已定,他陸端硯只能說些酸話。
「陸大人, 我看你嫉妒我,嫉妒得眼都紅了。怎麼, 盼着我回京城繼承王位, 你好乘虛而入?」我低頭給糰子仔細搓洗衣服,懶散地說道,「別做夢了, 早點滾蛋吧。」
陸端硯說:「她說得對,沈妙是假的。我喜愛沈妙的天真爛漫,喜愛她的曼妙身姿, 喜愛她的嬌憨可人、真誠透徹。可這一切,都是假的。
「若她真是這樣跟我過日子, 日日醒來, 臉上有眼屎, 糊里糊塗地打哈欠。穿着棉布衣衫,在院子裏踢毽子跳繩。這樣的她, 我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有病,跟我說這些幹嗎?
「若是做我的夫人, 斷不能像她這樣粗鄙。要會品茶賞花、吟詩作對。在家裏溫柔小意,在外能夠大方交際。絕不能高興的時候, 湊過來親我兩口, 半夜吵架了讓我滾蛋。」陸端硯說話的時候,又看我。
哦,上個月, 大半夜的,我被半夏趕出屋子。
她讓我滾蛋。
唉,她快來月事的日子都格外暴躁。
是我不該摟着她親個沒完沒了。
陸端硯果然有病,大半夜不睡覺,聽牆角呢。
陸端硯繼續自言自語:「對, 我絕不會喜歡林半夏這樣的女子。做事毛毛躁躁, 丟三落四。整日裏,全靠你提醒纔會記得帶藥箱。十次裏面有八次, 她出門又會返回來找東西。
「還會掐着腰站在巷子口, 跟人對罵,無非就是小孩子在學堂裏跟人起了衝突,多不體面。
「她是半點不會操持家事, 上個月賺的銀兩, 交了租子竟然一文錢不剩。
「若真是讓她管家, 估計賬本都算不明白。」
「陸端硯, 你快去照照鏡子吧。」我實在不想聽下去了,這人都癔症了,「你看看, 你嫉妒得都扭曲了。」
外面的下人進來,跟陸端硯說該走了。
他站起來,不小心被晾衣繩上半夏的衣衫掃了一下臉。
也不知道怎麼的, 他出門前身子一晃盪, 扶着牆哇地吐了一口血。
我冷眼看着。
他擦了擦嘴。
陸端硯轉過身, 平靜地說道:「霍戰野,我會盯着你的。天下的男人就沒有不偷腥的,等林半夏對你心灰意冷那一日, 我會讓她知道,我纔是她最好的選擇。」
他離開了。
我哂然一笑。
那你等着吧,等到死。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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