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生所愛

我愛上京圈太子陸景澄,只是同他地位懸殊。
人人都說我們不會有好結果,但陸景澄卻違抗家族、放棄所有,用一場盛大婚禮娶了我。
直到結婚第二年,國外傳來他的白月光離婚的消息。
隔天,我的桌上也出現了份離婚協議。

-1-
我接到通陌生電話,是消失了五年的前夫打來的。
他用熟悉的語氣,在電話裏喊我:「老婆,我在第二醫院。」
晚上七點二十九分,我在警察的要求來下到醫院。
他們接到一通肇事逃逸的警情,傷者身上沒有任何證件,腦震盪,患上短暫性失憶症,模糊地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家庭住址,以及配偶的姓名。
這名傷者是我前夫,我們已經五年沒見過了。
我到病房時,陸景澄正在喫飯。
形容狼狽,頭上套着網紗,右手打着石膏,他用左手費勁地將食物往嘴邊送,還沒碰到嘴就灑了一胸口。
他有點氣急敗壞地扔下湯勺,拿紙巾擦拭污漬,抬頭看到我瞬間眼睛都亮了:「老婆!」
我站在門口沒動,定定地看着他。

-2-
陸景澄真的失憶了。
他記憶停在我們剛領證那年,他背棄家族來到生我養我的城市,和我組建起一個幸福的小家。
他出生在京城的陸氏,從小喪父,母親改嫁,家裏只有爺爺最疼他。
後來,老爺子去世時,他抱着我埋頭在我的肩頸,微涼的液體順着我的鎖骨滑落,他說他只有我了。
懷孕的那天,他興奮了整天,失眠一夜,在晨起時悄悄地吻我,又去親我平坦的小腹。
他說:「簡溪,謝謝你,給我了一個完整的家。」
再後來,他背叛了我,奔向Ŧú₃別的女人,陪她看病、陪她遠走天涯,留給我的只有打不通的電話和一紙離婚協議。
這些陸景澄都不記得。
他不能理解,爲什麼我現在待他的態度如此冷淡又客氣。
「老婆。」陸景澄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拿手輕輕地勾住我的小拇指,「是不是我哪裏惹你生氣了?」
我目光低垂,落在他修長的手指上,他的手指還殘留着幹掉的血跡。
身上、臉上都有少量的擦傷,即便如此狼狽也絲毫不損他俊美的容顏,陸景澄生活大概過得很舒心,五年的時光沒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你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
他不明所以,看着我點頭。
「醫生說你記憶停在六年多前,在我們剛結婚的時候。」我將手抽回來,插進口袋裏,「但陸景澄,現在是 2023 年,我們已經離婚五年了。」

-3-
「離婚?」他滿臉不可置信,「你不要我了嗎?」
「不是,是你自己提的。」
「不可能!」他立刻否定,「除非我死,不然我不可能離開你!ţṻₓ」
嗤,再聽這話我依然覺得好笑。
新婚之夜,耳鬢廝磨時,他也是這麼在我耳邊說的。
結果他白月光離婚的消息剛傳回國,隔天我就收到一份離婚協議書。
他坐在沙發裏抽着煙,神情漠然:「我知道對不起你,但簡溪,但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無論我怎麼卑微地懇求,都挽回不了他離開的決心。
如今再想起,依然心頭抽痛不已。
「事實就是這樣。」我將張銀行卡留在桌上,「當初你留給我的資產我運轉到如今頗爲豐厚,卡里的算是感謝你當年做人留一線,就這樣吧,別聯繫了。」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陸景澄下牀瘋了一樣地追在後面:「老婆,老婆!簡溪!!」
身後傳來護士喊聲:「先生!先生!你冷靜點!」
他被三四個人堵住,紅着眼眶無措地喊我:「簡溪!你別扔下我。」
護士怒吼我:「你們在搞什麼?家屬過來啊!」
我輕扯嘴角:「我是他前妻,和他沒關係。」

-4-
我沒再去醫院見陸景澄。
收到警察電話簡單的解釋過後,拒絕再響應他所有的事。
偶有陌生電話進來,我掛斷拉黑。
我和陸景澄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很久以前我不識好歹地誤入一場綺夢。
代價太過慘烈,以至於午夜夢迴都會驚醒。
如今已夢醒多年,他走他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只是陸景澄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一週之後,我在家門口看見了他。
下雨天,外面雷聲陣陣。
他坐在地上閉着眼背靠牆,黑髮微溼,手上還打着石膏。
鄰居在十分鐘前給我打了個電話,她說我家門口有個奇怪的男人,在門口坐半天不走,還說自己是我老公。
她把照片發給我,門口的人正是陸景澄。
我來到他面前,陸景澄才睜開眼過來,看見我時,下意識地露了個笑臉。
他試圖站起身,滑了兩下沒能如願。
我ṭûₔ伸手,讓他借力從地上起身。
陸景澄是一米八六的大高個兒,此時站在我面前像個犯錯的孩子,有點委屈又有點拘謹:「我沒地方去。」
「你可以回京。」
「我回京做什麼?」他偷偷地嘗試握我的手,神情疲憊眼底爬着血絲,緊張不安,「我早放棄了那邊所有,只剩你了。」
我笑了:「太子爺,你隨便打個電話回去問問都不會說出這種話,你我各歸各位很久了。
「別纏着我了,不管是什麼情況,都很沒意思。」
我抽回手,正打算開門回家。
卻忽聽陸景澄說:「我只記得我們剛結婚,我很愛你,你也很愛我。
「你別這樣對我。
「簡溪,你要是不信,我現在就去樓頂,跳下去。」
我沒動,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
猶豫了下,我快速地走向電梯,正好見到他進電梯的身影,門合上電梯往上走。
如果是從前的陸景澄,的確有可能發這個瘋。
不敢遲疑,我立馬搭另外一部電梯跟着上樓。
通往頂樓的門開着,外面風雨大作,我追上來就看到陸景澄走在雨裏的身影。
這瞬間我心臟猛跳:「你給我站住!」
他沒聽,直接奔天台邊緣。
「陸景澄,你再往前一步試試看?屍體我都不給你收!」

-5-
他停住腳步回頭,黑髮被雨淋溼貼在額頭,人很是委屈:「你以前不會這麼跟我說話。」
我氣笑:「你也知道那是以前?你都已經是前任了,我爲什麼還要慣着你?過來!」
他在那裏望我了片刻,朝我伸出手。
我胸口發悶,沉着臉將人帶下來。
陸景澄跟在我身後一言不發,直到進門後,他從背後單手抱我:「對不起,簡溪。」
他將我轉過來,眼眶紅紅:「我明明記得我們剛結婚,七夕在民政局領的證,證到手還沒捂熱。
「我們還商量要去度蜜月,去海門島,去鳳凰山。
「我們怎麼可能分開呢?我出門的時候,我還在和你討論晚上要喫什麼,你說想民生路的火鍋。」
我恍惚了瞬,記憶被拉回從前。
他還想再說,被房間裏忽然跑出來的小孩打斷。
「媽媽!」星星拿着玩具蹦蹦跳跳地出來,看見我身後的陌生男人愣在當場。
同樣愣住的還有陸景澄:「她是誰??」
「我女兒。」
陸景澄鬆開我,傻傻地打量星星,這孩子跟我長得很像,我倆站在一起猜都不用猜也知道是母女。
如果他的話是真的,那麼那時候我還沒懷孕。
我將星星攬在懷裏:「陸景澄,你記憶停在什麼時候意義不大。
「重點是現在,我們已經分開了。」
他臉色發白,自己摸索出猜測:「你再婚了?」
「沒有。」
他微微地鬆口氣,我接着說:「但快了。」
陸景澄臉色又繃緊,像要心梗了。
我牽着女兒的手將她帶回房間,出來時陸景澄還站在原地。
他全身溼透正往下滴水,哪裏也沒敢去,爲難地看着我。
「坐一下。」我長吐口氣,拿張椅子給他,「我讓人送衣服過來。」
我很少能見到這樣直白的陸景澄,情緒都寫在臉上。
「孩子是……」
「你的。」
他怔了一怔,眼中迸出驚喜。
「你知道,但是你不要。」
陸景澄捂着胸口深吸口氣:「先別說了,讓我緩緩。」
星星藏不住,她偷偷地打開門縫往外看,二人隔着一條縫隙對上目光。
這是他們父女人生中,第一次見面。
陸景澄當年要求離婚時,我已經懷孕六個月,他不顧一切地要走,什麼都留不住他。
現在他站在我面前,卑微得可憐:「別趕我走好不好?哪怕收留我一個晚上都行。」

-6-
星星一直知道自己有爸爸,也見過陸景澄的照片。
「拋棄」這個詞,對於年幼的孩子來說太過殘酷。
她不應該在陰影下成長,爲成人失敗的感情買單。
我從不迴避陸景澄的存在,也不向她灌輸負面情緒,儘量地以身代職,模糊掉父親這個角色。
星星認出他的臉,對他萬分好奇,但她不是個自來熟的孩子,對陸景澄態度客客氣氣,十分禮貌。
我讓陸景澄住了一夜,隔天早我被外面的動靜吵醒。
打開房門,食物的香氣順着風流送到我面前。
餐桌上是陸景澄簡單地做好的早餐,他正單手笨拙地給星星倒牛奶。
星星坐在餐椅裏,雙手接過乖乖巧巧:「謝謝……叔叔。」
外面世界雨過天晴,陽光燦爛。
這一幕彷彿在我夢裏發生過,陸景澄轉頭看見我:「簡溪……」
我轉過身回房,關上門,將他聲音隔絕在外。
拿起手機,再次聯繫那個昨晚沒打通的電話。
這次撥過去,響了很久在即將掛掉前,終於接通了。
對方睡意濃重:「哪位?」
「秦先生,我是簡溪。」
「簡……溪?」他似乎清醒過來,「……找我有事?」
我開門見山:「陸景澄在我這裏,他失憶了,麻煩你來把人領回去。」
那邊許久沒有回應,我疑惑看了眼還在通話中的手機:「您好,在聽嗎?」
「嗯。」男人遲疑半晌,「你說誰在你哪裏?」
「你兄弟,陸景澄。」
「景澄?」他似乎詫異至極,「你加我微信,拍個人的照片給我看看!」
當年陸景澄和我在一起後,幾乎和以前的圈子全斷。
剩下幾個交好的朋友,和我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擁有的僅是他,後來離婚,他的世界更是我不可觸及的地方。
這段婚姻以及我和孩子,彷彿成了他的黑歷史,被徹底地割捨遺棄。
加上聯繫方式後,我將昨天鄰居給我發的視頻和照片都轉發給秦政。
他回了條語音:「定位給我一個,我飛過去。」
第二條:「先幫我留住人。」停頓了下,「別告訴他有人找過來。」

-7-
星星喫完早飯,自己收拾好小書包,戴上帽子和水壺,坐在沙發上等我送她去上學。
陸景澄看看她看看我,眼巴巴地看我們即將出門。
我沒理會他,伸手向女兒:「星星,走吧。」
星星跑過來牽住我的手,陸景澄落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上:「你們要去哪兒?」
「去幼兒園呀!」
陸景澄:「我可以一起嗎?」
星星偷偷地捏我的手指。
陸景澄坐在副駕駛,一路都在觀察外面。
等紅燈的間隙,我眼風掃過,瞧出他佯裝平靜眼神下藏着的異樣。
這座城市近年發展得ƭū́ₜ很好,街景建築大變樣。
從孩子進幼兒園,再回到車上。
陸景澄陷在副駕駛,微微地仰着頭,神情透出幾分頹喪。
他問:「我……爲什麼,會跟你離婚?」
我微微一笑:「這得問您自己不是?一心住兩個人,和我在一起的日子,真辛苦您了。」
陸景澄扭過頭看我,皺起眉:「你在說什麼?」
見我不答,他又問:「我們談談好不好?」
「你現在是六年多前的陸景澄,你能跟我談什麼?談感情?還是談背叛?」
他神情一滯,彎下腰撐着頭,像是陷入迷茫痛苦中。
我別開眼:「我送你回去。」
話落,陸景澄溫熱的手扣在我腕上:「可以跟你待一起嗎?
「我什麼都不問了,可以先待在你身邊嗎?
「簡溪,我在醫院裏天天做噩夢,夢見你走的背影,我怎麼喊你都不回頭了。」
他樣子很可憐,像怕被拋棄的狗:「哪怕就幾個小時也行,我不想一個人。」
我抽回手。
陸景澄隨我到公司,當年他捨棄京城所有,退出家族繼承權,和我來到家鄉,轉而在此紮根建業。
結婚時,我們的公司已初具規模,足夠營生。
後來離婚,他放棄所有股權和資產,淨身出戶。
他這個人,愛的時候願意爲你傾盡一切。
不愛時抽身,也絕情又利落。
他走時,我靠着公司幾個骨幹不離不棄的支持,走過孕期,在產後第三個月重回職場,一邊帶孩子一邊坐鎮公司。
熬到如今,算不上家底豐厚,但也衣食無憂。
公司主做設計,搬離了原來的地址,規模擴大了兩倍,名字沒變,從前陸景澄取的。
叫如願,我覺得有種不顧別人死活的土。
他卻講,這是當時能完美形容他所有幸福的詞。
愛人、家庭、事業,全有。
時隔多年,陸景澄站在我的辦公室裏。
對着公司 Logo 看了很久很久。
敲門聲響,我的合夥人之一邵霖拿着檔。
「簡溪,這份文件幫我過目一下,籤個字。」
他同陸景澄對上目光,點頭微笑算是打招呼。
我同他們二人互相介紹:「邵霖,我的合夥人。」
「陸景澄。」
邵霖知道我前夫的名字,但從未見過,他主動地伸手:「陸先生。」
陸景澄同他一握,勾起脣角:「學長叫我景澄就好,大家這麼熟,不用這麼生疏。」
我和邵霖都是一愣,對上目光。
學長?

-8-
「不認識,真的不認識!天地良心,今天第一次見他本尊!」
邵霖就差舉起手發誓:「我學歷你也知道,高中到畢業都是在國外,小學到初中是在海濱,同他一個京城人能有什麼交集?」
他想了想:「不然你去問問他,難不成幼兒園是讀同一個?」
我無語,誰會管幼兒園的同學喊學長?
回到辦公室,陸景澄忍到了下午沒忍住,語氣酸溜溜地打探:「怎麼,他大學追你沒追成,不死心換成追到公司來了?」
我從檔中抬起頭:「你腦子進水了?我和邵霖大學時候怎麼可能認識?」
他撇嘴:「真當我什麼都忘了?跟我爭你的時候跟狗皮膏藥一樣,左一個學長右一個學長自居!
「我當初給他那兩拳還真打輕了,賊心不死的老狗!連你結婚生孩子了都不放過!」
「陸景澄!」我語氣一肅,「你別在這裏胡編亂造,我們大學談了兩年,你既然沒忘,那中間有沒有過別人不知道?」
他愣住,像是聽不懂。
我繼續說:「邵霖那會兒都在國外,我們完全不認識,你這話不要讓第二個人聽到,也別在這裏挑撥離間!」
「怎麼可能?」他還在強,狐疑地看我,「你自己記錯了吧?」
我懶得跟他講:「不聽就請你出去。」
陸景澄瞬間蔫了。
放在桌上的手機跳出一條訊息:【我飛機晚上七點落地,安排時間見個面。】
秦政來了,不止他一個人。
還有陸景澄的白月光,那個噩夢一樣地環繞着我的名字,陶寧。

-9-
和陸景澄交往時,我就聽過陶寧這個名字。
那時候無意間撞見他和他朋友的聊天。
「她要結婚了,嫁的外國佬。」
「我知道。」是陸景澄的聲音,「婚禮我就不去了,沒有假期,賀禮就委託你幫我轉交一下。」
對方笑着調侃:「真甘心啊?放下了?暗戀多年的女神沒等你,另嫁他人了!」
陸景澄語氣像是有點惱羞成怒:「邊上去!」
他推開門出來,和我撞個正着,表情有一瞬間的不自然,他猜得到我聽見了。
可什麼都沒講,粉飾太平過去。
我滿腹疑問壓在心底,在日復一日的壓抑下變成疑神疑鬼的不安。
鬧了段時間別扭,甚至向他提出分手,當時陸景澄怎麼做的?
哦,他好像是耍潑皮、扮無賴,死死地抱着我嘆氣:「的確是少年的時候有過朦朧好感,但什麼都沒發生過。
「而且我早放下了,要真喜歡的話我只會苦苦暗戀?她去國外又不是上天了,一張機票纔多少錢。
「我沒跟你解釋,是覺得八字都沒一撇的事,特地拎出來和你講,你反而會想更多。」
我被說服了,卻沒想到最終是這個八字都沒一撇的陶寧,給了我致命一擊。
暮色四合,燈光逐漸地亮起,在沙發淺眠的陸景澄被我推椅子的聲音驚醒。
他睜開睏倦的眼,望了下窗外撐着坐起身,晃晃頭,打着哈欠起身走過來,習慣性般地伸手要牽我:「我怎麼睡着了,老婆晚上喫……」
我對他懸在半空的手沒作響應,他眨了下眼似乎纔回歸現實,定了定,若無其事地將手收回身側。
「星星呢?我們不去接孩子嗎?」
他跟在我身旁,試圖尋找話題。
已經過下班時間,公司裏安安靜靜。
我按下電梯:「星星託給朋友照顧了。」
「陸景澄。」我目光落在他身上,「不是想知道,爲什麼離婚嗎?」
「我帶你去找答案。」
他意識到什麼,臉色沉下:「什麼答案?我不想去。」

-10-
我比約定時間晚半小時到。
推開門時,裏面坐着的兩個人齊齊地站起身,我向秦政頷首致意,下意識地看邊上的女人。
第一眼印象,很有氣質,又瘦又白,身姿高挑。
她神情急切中帶着期待,向我身後張望,目光落空時瞬間變了臉色站起身:「景澄呢?你不是說他人在你這裏?」
秦政也看着我。
我回身看向門口:「不進來?都是你的熟人,秦政和陶寧。」
陸景澄本來停在門口,遲疑不前,聽到名字臉上露出幾分訝異:「陶寧?」
這時,身後的女人衝過來一把擠開我,在一步之遙時停住。
「景澄?」她腳步緩下來又猛地撲上去,捧住他的臉,又去撫他的眉眼,痛哭不已。
我冷眼看着她上演久別重逢的苦情大戲:「你去哪裏!你嚇死我了,知不知道!
「爲什麼一聲不吭地離開?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瘋了!」
陸景澄卻滿面驚嚇,極度抗拒地抬手推她:「陶寧姐,你瘋了嗎?快放開我!」
陶寧不肯,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像擁着失而復得的寶貝大哭:「我都要嚇死了!你知不知道啊!
「你怎麼弄成這樣了?」
陸景澄推不開人,冷下臉厲叱:「陶寧!你放開我!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求助的目光投向我,我沒理會,陸景澄只能找秦政:「秦政你傻了嗎?快過來幫我弄開她啊!」
一直沒表態的秦政這纔有所動作,他上前安撫陶寧,說了好一會兒,情緒激動的陶寧這才肯鬆開手。
她接過紙巾摁了摁眼角的淚,情緒仍未平復下來,眼睛彷彿長在陸景澄身上般。
陸景澄抿緊脣,神情警惕而不悅,他退到我身旁,嫌棄地拂了下身上不存在的灰,低聲地問:「老婆,她是不是瘋了?」
對面的陶寧聽到了,她又哭:「我沒有……」
秦政拉開椅子:「坐下談吧。」
陶寧離婚後因有抑鬱症自殺了好幾次,陸景澄還沒和我離婚時,有段時間頻頻地出差,地點都是京城。
後來我才從陸家長輩陸天羣的口中知道,他在騙我,他根本不是回去辦事,而是陪陶寧看病。
國內看不好,陸景澄就陪着陶寧出國看,這些年和她到處旅遊,沒有回來過。
目前在座的人中,只有陶寧清楚陸景澄的情況。
她的眼淚像流不完, 在斷斷續續的哽咽中講述。
不久前她抑鬱發作在旅行途中自己回國,同陸景澄不告而別,陸景澄百般尋找之下才知道她人在國內,於是跟着搭乘飛機追回來。
至於中間怎麼出現差錯,陸景澄又是怎麼發生車禍失去記憶,她也一概不知。
很戲劇,像在聽故事。
陶寧低頭擦淚,我見猶憐:「對不起簡小姐,給你造成麻煩了。」
她走過來:「景澄,我們……」
陸景澄如見洪水猛獸,推開椅子起身避開陶寧的手,他臉色很不好,額頭冒出一片細密的汗,嘴脣微白。
「你在鬼扯什麼?我怎麼可能爲你和簡溪離婚,爲你拋下妻子和孩子?」
「我……可這就是事實啊,你只是忘記了。」陶寧又上前一步,卻遭陸景澄厲呵驅趕,「你別過來!我看見你就很不舒服!」
他轉身一把攥住我的腕:「我們走,她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你也別信!」
沒走兩步,陸景澄身形一晃,突然在我眼前倒下去。

-11-
醫生說他是情緒起伏太大,大腦受不了刺激才昏迷的。
陶寧守在陸景澄牀邊,寸步不離。
秦政勸了倆句,見勸不動索性不管出來抽菸,我本來要走,他說想跟我聊兩句。
抽了一半的煙摁滅,他向我解釋:「我在候機的時候正巧碰到她,所以她纔跟來的。」
當年打趣陸景澄沒放下陶寧的人,就是他。
我反應平平:「嗯,真是巧。」
他抿了下脣,眉心始終微微地擰着,靠在陽臺邊屈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着牆面:「這幾年,你和景澄聯繫過嗎?」
「呵。」我笑了,「他們是住雲端的王子公主,我是泥裏打滾的凡人,天上地下的,怎麼可能聯繫得到?」
「別擔心,我沒打算壞你兄弟姻緣,沒事我走了。」
秦政卻拉住我:「她說景澄這幾年,都和她在國外。」
「這不是事實嗎?」
他思忖片刻,聲音低了些:「他和陶寧出國以後,和誰都沒聯繫了,包括我們在內。
「這五年他一次也沒回來過,也不告訴我們他在哪裏,你覺得正常嗎?」
我說:「當時和我在一起 ,不也這樣嗎?」
「只要他想得到的東西有阻礙,那就斬清一切牽絆。」我壓着心底細密的痛,冷聲地質問,「不和我們聯繫有什麼奇怪的,那麼愛陶寧,都爲她出國了,再爲她拋棄所有不很正常?」
秦政卻擲地有聲地反駁:「他不是這樣的人!。
「你是他妻子,你比我們所有人都瞭解他,景澄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我不瞭解他?!」我忍不住拔高聲音,「那你覺得是什麼原因?他當年和陶寧一起離開,是你親口跟我認證過的,現在想來跟我推翻這一切,不顯得自己很可笑嗎?」
不歡而散,在我等電梯準備離開時,有個人影跌跌撞撞地追出來。
「簡溪!」
是陸景澄,他扶着牆胸口劇烈地起伏,目光緊緊地鎖在我身上,臉色極白,黑色的眼珠像蒙上一層朦朧的水霧。
「簡溪!」他又喊了聲,向我伸出手,像即將溺斃的人,想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不知爲何,我竟心如刀割。
沒等我有所動作,陶寧已追出來到他身邊:「景澄!」
我定定地看着陸景澄,一秒、兩秒、三秒,他沒有推開陶寧。
呵,到底在期待什麼?
我收回目光,邁進打開的電梯廂。

-12-
幼兒園週末舉辦親子郊遊活動,星星支支吾吾地問我,能不能找個叔叔一起。
她似乎在打探陸景澄去向。
醫院一別後,陸景澄沒再來找我,大概是和秦政一起回去了。
「可以啊,你想邀請誰?」
星星眨了眨眼,低頭思考片刻:「邵……邵叔叔吧。」
邵霖會抱着她玩飛高高,星星很喜歡這樣的遊戲。
郊游回來,走出電梯時她還拉着邵霖問:「叔叔,可不可以再飛一次!」
邵霖笑呵呵地應:「那就再來一次,星星抓穩!起飛嘍!」
孩子「咯咯咯」地笑個不停,我跟着忍俊不禁:「行了行了,最後一次,你邵叔叔也會累的。」
邵霖:「小孩子沒多少重量,叔叔還是行的!」
童真的笑聲在走廊裏迴盪。
走出拐角,我看到門口又蹲着個熟悉身影。
陸景澄不知在這裏待了多久,腳邊散落着幾個菸頭,聽到聲音抬頭看過來。
我從邵霖懷中接過孩子:「就不請你進去坐了。」
「沒事。」他善解人意地說,「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
待人走後,我抱着星星冷淡地問他:「你又來做什麼?」
「我來……看看你們。」他目光落到我懷裏的星星身上,定定地看了片刻,眼裏生出渴望,「我可以抱抱她嗎?」
我用眼神詢問星星,她看看我,猶豫片刻朝陸景澄張開雙臂。
陸景澄沒抱過孩子,看得出來他很緊張,肢體僵硬,小心翼翼地將小孩抱入懷中。
他摸了摸星星的頭髮,看她的小臉,眸光溫軟又捏捏她的小手指,滿臉稀罕得不行的模樣:「和我想象中一樣可愛。」
「你知道我是誰嗎?」
星星捧住他的臉,看了又看:「知道,爸爸,你是爸爸。」
陸景澄笑了,眼底隱隱地有淚光:「嗯,我是爸爸。」
我心口發悶,轉過身抱臂看向通道窗戶外。
停片刻,陸景澄低聲地請求:「能進去坐坐嗎?」
拒絕的話就在嘴邊,卻不知道爲什麼說不出口。
再次進門,他卻像第一次來般打量着室內,看了圈,目光停在電視櫃上的相框。
那是我和星星的合照,拍的時候她才一歲多,肉乎乎的坐在我腿上十分可愛。
陸景澄放下孩子對着相片看了很久,忽然轉頭問我:「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我倒水的手頓了下,他……恢復記憶了?

-13-
我和他之間沒什麼話可聊。
但星星對陸景澄卻很好奇,她試探地邀請陸景澄和她玩,得到響應後很是雀躍。
父女互相熟悉得很快,二人彷彿沒有五年間的生疏,我看着星星搬出自己喜歡的玩具和他分享,拿出自己的畫板和他互動。
明明第一天見到他時,還客氣又生疏同對待陌生人沒兩樣,沒一會兒工夫卻張口閉口爸爸,喊得熱切。
陸景澄像個慈父, 句句溫柔地回應。
中途星星跑進房間找什麼東西,出來展示給我們看:「看,這是我們一家三口!」
是張可愛的畫稿,主題是爸爸媽媽和在中間的孩子,背景是草坪、藍天、太陽。
我和陸景澄都愣住。
她指着上面的小人:「爸爸這是你,這是星星,這是媽媽!」
陸景澄接過去,他看得很認真,眼淚毫無預兆地流下,星星抬起手幫他擦掉,歪頭看他,疑惑地問:「爸爸,你很冷嗎?」
「爸爸不冷。」
「爸爸,爲什麼你身上都是水?」
哪裏有水?我見陸景澄下意識地打量自己,摸了摸身上又看看四周,臉色微微地發白。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我。
星星張開雙臂:「爸爸,你要是難受的話,我就抱抱你。」
我不想再看,轉身到陽臺透透氣,對着夜景裏的燈火思緒萬千。
陸景澄待了好幾個小時,陪星星睡覺,給她讀睡前故事。
星星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絲毫沒有睡意,她問:「爸爸,我睡醒後你還會在嗎?」
陸景澄幫她掖了掖被子,模棱兩可地「嗯」。
他給了孩子一個晚安吻,親在額頭。
我在門邊看着這一切,打算關燈退出房間時,星星目光忽然投向我,她十分認真地說:「媽媽,你不要和爸爸吵架,你們要好好地說話,可以嗎?」
我愣住,隨即點頭:「好。」
等關上房門,我轉身面對陸景澄:「恢復記憶了?」
他神色怔怔,就看着我不說話。
「想搶孩子?」
「沒有,不是……」
我有點不想同他對視,陸景澄的神態讓我莫名地不舒服,好似胸腔裏被塞入一團溼熱的棉花,有種喘不過氣的沉悶窒息感。
陸景澄將進門時的問題,又問了一遍:「你們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很好啊。」我抱臂,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有氣勢,「有錢、有房、有孩子、有事業,人生圓滿。」
他手伸向口袋似乎想拿煙盒,遲疑片刻沒拿,笑了下:「是嗎?那挺好的。」
兩兩相對無話,就在我想找藉口送他離開時,陸景澄卻說:「可以煮個夜宵給我喫嗎?
「那答應你說回來喫飯,但是我爽約了,對不起。」
「哪天?」我皺起眉頭回憶,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他乾燥的脣瓣一抿,喉結滾動,垂下眼瞼想了想,釋然般地搖搖頭,「沒事,已經過去了。」
「我餓了一整天,胃有點痛,可以給我喫點嗎?」
他看着我,語氣溫柔地請求:「我只是回來看看你們。
「簡溪,不要這麼防備我。」

-14-
我沒辦法對這樣的陸景澄豎起滿身防備和敵意,有種奇怪的直覺驅使我,在此刻對他要好些。
陸景澄安安靜靜地喫完夜宵,自己去把碗洗了,然後拿上外套準備告辭。
這時已臨近午夜十二點。
我送到門口,見他依然什麼都不打算講。
彷彿恢復記憶後,單純地來贖罪一趟。
心頭湧上鬱氣,我忍不住對他冷言冷語:「既然想起來了以後就別再來煩我,帶着你的陶寧一起趕緊滾。」
他抬手抵住要關上的門:「簡溪。
「如果有天你知道……我離開是有原因的,你會原諒我嗎?」
「什麼理由可以讓一個男人拋棄妻女這麼多年?」我忍不住想笑,盯着他,一字一字地嘲弄,「除了天塌了這個原因,其他我都不能接受。」
陸景澄定定地看着我,突然將我抱住,抱得很緊,像是恨不得揉進身體裏。
不等我掙扎,放開手退到門外:「你先關門吧。」
他彎起脣角:「不要看着我走,你先進去吧。」
我猶豫片刻,合上門,在關上的瞬間心口像被挖空,竟有種說不出的慌張和恐懼,彷彿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星星抱着玩偶從房間裏跑出來,她哭着說:「爸爸走了。」
「對,爸爸回去了。」我緩了緩情緒,蹲下來抱她,「寶貝不哭,爸爸……也有自己的生活。」
「爸爸走了。」她一直搖頭,越哭越厲害。
我心揪痛,眼眶泛起潮熱的水汽,抱着她哄了很久都不管用,只好打開門。
外面早已沒有人影。
星星抱着我的脖頸哭到快喘不過氣,她反反覆覆地講:「爸爸不回來了,爸爸不會回來了。」
直到下半夜,她才平靜下來睡過去。
星星爲什麼會對見了兩次的陸景澄有如此強烈的感情,我想不明白,歸咎到血緣天性。
這輩子,註定虧欠孩子一個完整的家。
這是我最對不起她的事。
失眠了整夜,第二天醒來的星星卻像忘了昨晚的事,一切恢復如常。
昨晚之後,陸景澄從我的生活徹底地消失,就像他突然回來那樣,離開時也無聲無息。
連帶着秦政、陶寧等人都跟着離開我的世界,他們彷彿不曾出現過,再也沒人對我提起他們。
生活恢復了往常的平靜。
也好,我心想,本來就是這樣各走各路。
直到一個多月後,有條新聞在網絡上炸開了鍋。
《陸氏總裁涉嫌謀殺親侄,已被警方依法逮捕》
第一次看到這條消息時,我掃了眼忙於其他事沒點進去。
星星得了流感,這兩天反覆地發燒,我沒去公司在家照顧她。
等我陪她睡了一覺,醒來手機多了數通未接電話,最前面是邵霖的來電,我以爲是公司出了事,忙回撥過去。
接通後他第一句卻是問我:「簡溪,你還好嗎?」
「我還好?」我在計算機桌前坐下,「當然好了。」
邵霖遲疑地試探:「陸景澄的事情……」
在他話落的瞬間,桌上的平板忽然跳出一條新聞推送:《陸宅湖心挖出人骸》
我下意識地點進去,看到熱榜上掛着數條新聞,後面都跟着「爆」字。
#陸天羣被指控涉嫌謀殺親侄子#
#陸氏總裁陸天羣被警方逮捕#

-15-
我愣住。
手機從掌心滑落,邵霖在那頭喊:「你在聽嗎?簡溪?喂?簡溪?」
我無暇顧及他,死死地盯着屏幕:#陸宅湖心挖出人骸,死亡時間約五年#
#疑似陸景澄#
#陸氏太子身亡#
眼花了般,所有字體都是模模糊糊。
我抖着手去拿眼鏡,發現戴着都不管用,又急切地放大屏幕,黑色字體卻在我眼中變得扭曲,忽大忽小的奇形怪狀,滿眼只剩猩紅的「爆」字。
心臟瘋狂地跳動,我拿着平板起身跑向門口,每一步都像踩在雲端,打開門,正好看到鄰居回來。
她見到我,嚇了大跳:「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我將平板塞進她手裏,聲音發顫:「你幫我看看,這新聞在講什麼?我眼睛看不清……」
她接過去:「你也在關注這件事?我也從昨天晚上刷到現在,真是太慘了對吧!
「這個陸天羣把侄子給殺了,還把他的屍體沉在別墅的湖裏,真是有夠變態的,是不是!
「我刷到過這個太子爺的照片,你看!是不是好帥?死的人就是他!」
鄰居激動地拿出手機跟我展示,陸景澄穿西裝打領帶的證件照,突然ṭû⁸出現我在眼前。
我一陣耳鳴,腦子「嗡嗡」的,下意識地後退。
面前的人喋喋不休:「又帥又年輕,竟然死得那麼慘!看得我心痛死了!
「網上有小道消息說,警方抽乾了湖水,找了兩天都湊不齊他的骨頭。」
我想捂住耳朵,逃離這個聒噪的女人。
可聲音卻從四面八方來:「我看一些博主發的,說是先殺後拋屍,手腳都捆着,還綁了大石頭,現在還搜得到那些模糊的照片,我看了眼,嚇得整晚睡不着……」
「別說了!」我聽到自己發出尖利的喊聲,大片大片的黑影壓下來。
空間扭曲了般,四面牆彷彿會移動,齊齊地壓向我,似要將我碾得粉身碎骨。
我想逃,腳卻不聽使喚地整個人往前撲去,她驚慌地來扶我:「簡溪姐!你怎麼了?」
她紅脣在我眼前一張一合:「陸天羣殺了他侄子。
「屍體在湖裏五年了……
「太慘了,先殺後拋屍……手腳都捆住,還綁了大石頭……」
肺腑中彷彿有烈火在燒,喉間湧上一股鐵鏽氣息,我低頭張口嘔出來,看地面濺了攤猩紅的液體。
她嚇得大叫,我渾渾噩噩地推開人,高聲地大喊:「我求你別說了!」
想起身卻怎麼也爬不起來,世界天旋地轉,無邊的黑暗攏住我。
失去意識前,我彷彿聽到了陸景澄聲音。
簡溪……

-16-
我做了場很長的夢。
我有個很愛很愛的男人,他叫陸景澄,是我的丈夫。
他在我們結婚第二年八月徹底失蹤,所有人都告訴我,他陪着白月光出國了,並舉列出種種證據。
他的大伯坐在沙發,抽着煙隔着嫋嫋煙霧望向我,冷漠又高傲:「當初我就不同意你們在一起,現在景澄回頭是岸,現在選擇門當戶對的陶寧是對的。
「我很支持他,你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又何必強捆在一起。」
「苦衷?簡小姐也是快當母親的人了,怎麼還這麼天真?」他往後靠,嘲笑着我,「什麼理由可以讓一個男人拋棄妻女?天塌下來?不是,只有他不想要了纔是真實的原因。」
「他不是不來跟你談,是陶寧病得厲害自殺了好幾次,景澄現在正陪她在國外看病。
「不死心?那就讓他親口跟你講。」
陸天羣當着我的面打了通越洋電話,對面很快地接通,聽筒裏傳來我多日聯繫不上的丈夫的聲音。
他冷漠無情:「我知道對不起你,但簡溪,但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離婚協議你簽了,我們就這樣吧。」
我渾渾噩噩地被送回江城,陸天羣警告我:「這幾年你得的好處夠多了,再不識相,別怪我翻臉無情。」
陸天羣的話我怎麼能信?我愛人出生在京城的陸氏,從小喪父,母親改嫁,大伯將他帶在身邊長大,家裏只有爺爺最疼他。
後來老爺子去世,葬禮結束後,他抱着我埋頭在我的肩頸,微涼的液體順着我的鎖骨滑落,他說他只有我了。
他問:「如果我一無所有了,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願意,怎麼不願意?
這是住在我心上的男人,他真誠、善良,他純真,也堅毅。
他如若真的遭受誘惑變心,也不會選擇在妻子最脆弱無助的時候,用這樣決絕的方式分開。
我不相信陸天羣的話,我想找到陸景澄,可有限的能力對上陸氏猶如蚍蜉撼樹。
尋找他的那時間,我被明裏暗裏各種手段警告過無數次,直到星星出生後,我收到了涉及生命的威脅。
也是那時候,陸景澄第一次給我發訊息:【別鬧了,乖乖地等我幾年。】
星星躺在嬰兒牀上「哇哇」大哭,我將她抱入懷裏跟着流淚。
想起查出懷孕的那天,陸景澄興奮了整天,失眠一夜,在晨起時悄悄地吻我,又去親我平坦的小腹。
他說:「簡溪,謝謝你,給我了一個完整的家。」
我反覆地告訴自己,也許他有什麼苦衷,也可能是有誤會,又或者真的是一時鬼迷心竅。
他讓我等,於是我消停了很長時間,這段時間裏時不時地會有神祕信封送到我家門口,裏面裝着很多照片,內容全是陸景澄和陶寧。
他陪陶寧喫飯、逛街,陪陶寧去醫院看病,都是側影、背影或模糊、遙遠的正面。
照片送了近兩年,在第三年時沒再來過。
星星已經會跑會跳,會對着照片陌生地喊爸爸,可陸景澄還是沒有回來。
我在夜裏重複地撥打無人接聽ţũ⁵的電話,在日復一日的失望中,慢慢地接受這個事實。
他欺騙我、背叛我,爲了口中八字沒一撇的女人拋妻棄女。
可我還是不死心,輾轉着聯繫到秦政:「你好,我是簡溪,我已經很久聯繫不上景澄了,請問你知道他去哪裏了嗎?」
「他……不是和和陶寧在國外嗎?」
我從回憶裏醒來,睜開沉重的眼皮,房間裏有人影走動。
他在我牀邊坐下,低聲地問:「還好嗎?」
這瞬間往我分不清過去與現實,轉過眼睛去看他,愣愣地問:「秦政,你聯繫上景澄了嗎?星星都會喊爸爸了,他爲什麼還不回來?」
秦政別開頭,眼角淚光墜落。

-17-
我找了丈夫很多年,卻不知道他死在了五年前。
死在他視如親生父親的大伯手裏,死在他從小長大的家,被沉在兒時嬉戲過的湖中。
有人揭發了這場瞞天過海的殺人案,警方在陸家湖裏找到了他的遺骨,抽絲剝繭找到被殺害的拋屍幫兇,找到了目睹殺人過程的陶寧,找到事發現場監控的拷貝文件。
他們不讓我看案件資料,不讓我看遺骸,安慰我人死不能復生,要我爲孩子堅強。
我垂着頭,誰的話都沒聽進去。
等人都走了只剩我和秦政,我纔敢拉着他低聲地問:「這是不是你和景澄的計謀?」
他愣住了,看我的眼神奇怪。
我對他笑了笑:「景澄怎麼可能死呢?一個多月前我們還見過他不是嗎?」
秦政有點無措:「簡溪,你在說什麼?」
察覺到他反應不對,我慢慢地笑不出來了:「你怎麼了?爲什麼這麼看着我?一個月前你和陶寧還來見他,不是嗎?」
我拿手機,去找那些記錄,翻了下卻發現全沒了,照片視頻、對話,甚至連鄰居發給我的記錄都沒有了。
手機裏所有的相冊我都翻了遍,通話記錄、微信聊天反覆地搜索。
沒有,沒有,全沒有!我有點慌,忙去找陸景澄在醫院給我打的那通電話和警察通知。
秦政在旁邊小心翼翼地喚我:「簡溪?」
我腦海中一片空白,抓住他的手:「我手機可能被入侵了,你那邊應該還有記錄吧?」
他將手機給我看,臉色有點難看:「你是不是記錯了什麼?」
也沒有!彷彿有個橡皮擦,將陸景澄回來過的痕跡全數擦除。
我急了:「一個多月前你帶陶寧來江城,我帶着失憶的景澄和你們見面,你忘記了嗎?」
看着他迷惑的神情,巨大的恐慌席捲而來,我推開人,抖着手找邵霖的號碼。
沒關係,不止我一個人見過的,邵霖見過,星星也見過爸爸。
那麼多人看到的!總有人可以幫我證明。
然而電話那頭的邵霖卻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了?我什麼時候……見過陸景澄?」
我不可置信地拔高聲音:「你腦袋撞壞了?就在辦公室,我還介紹了你們見面,陸景澄還說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話!」
邵霖卻沉默不語,我按了按脹痛的頭,焦灼不安地在房間裏走動:「他回來了,他好好地回來的,你們怎麼回事?怎麼都說不記得了?聯合起來騙我嗎?
「邵霖,你幫我去查物業監控,或者警局那邊找數據,人會騙人,但電子設備不會的……」
話還沒說完,手機被秦政奪走,他眼眶發紅,用力地摁着我:「你冷靜點別這樣,簡溪,你還有星星!」
我奮力地揮開他的手,Ŧŭⁿ失控地大吼:「你們要我怎麼冷靜?五年了!還不夠嗎?還不夠嗎!爲什麼要裝不記得?他明明回來了!他明明回來了!
「那個屍體是他,那我見到的又是誰?你告訴我啊!」

-18-
五年前找不到陸景澄的事,彷彿又重演了遍。
我遍尋所有他回來過的痕跡,可連星星都滿臉茫然地看我:「爸爸?」
江城警局、醫院紛紛地給予了否認。
公司監控、物業監控,裏面沒有任何陸景澄出現過的蹤影。
我記憶和這個世界出現偏差,陸景澄彷彿是在我幻想中回來過一趟。
我不能接受這個結果,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他還喫了我做的飯,還擁抱過我,怎麼會是假的呢?
「我要回江城,我自己去找。」
秦政攔住慌慌張張的我,語氣無力:「我也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可簡溪,你這樣景澄怎麼安心?」
「陸天羣還沒被定罪。」他的手機遞到我面前,是張相片,一枚熟悉的婚戒裝在打了編號的透明袋子裏,秦政哽咽,「他一直在等你,接他回家。」
我提出想見陸天羣。
陸天羣被正式提告,他專橫、傲慢、跋扈,他暴躁易怒,他喜歡絕對的掌控。
他殺人的動機很簡單,情緒激動下,將沉重的菸灰缸擲向背對他的陸景澄。
砸中後腦,人倒下去血流一地,抽了兩下失去氣息。
陸天羣沒打急救電話,他站在侄子身體旁邊,抽了根菸,然後決定拋屍。
陶寧是他的情婦,她目睹了殺人的經過,幫忙毀屍滅跡,打造瞞天過海的謊言。
反正陸景澄已經離開了京圈,他一無所有,背景簡單的妻子構不成任何威脅,沒人會追究他真實的去向。
陸天羣一手遮天,甚至狂妄到屍體就扔進臥室窗戶正對的湖裏。
他戴着手銬坐在椅中,滿臉虛僞做作,他懊悔地說:「當時我太激動了,情緒上頭,砸下去的瞬間就後悔了,可是什麼都來不及了……」
我沒法再聽下去,失控衝上去瘋狂地廝打他:「他把你當親生父親看的!你怎麼下得了手啊!畜生,畜生!
「爲什麼不救他!爲什麼不救他!」
我聲嘶力竭:「你怎麼忍心把他扔在那裏?他那麼愛乾淨的人,你怎麼忍心讓他在腥臭泥待了五年啊!」
邊上的人忙過來拉開我,我終於想起那天晚上,陸景澄說的失約是什麼,五年前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是:【等我晚上回家喫飯。】
於是我守着小家安安靜靜地等,希望哪天接到一通電話,聽到門鈴響時,打開外面站的人就是他。
可陸景澄回不來了,他的靈魂被困陰暗的水裏,在漫長的歲月裏痛苦哀嚎,沒人聽得見,沒人看得到。
包括我在內。
我被摁着,臉貼在冰冷的桌面,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

-20-
司法流程還沒結束,我還不能接陸景澄回家,我也不敢去看所謂的遺骸,我怕會瘋掉。
他該有多疼,多絕望。
回到江城,我日日恍惚,總覺得陸景澄還在家裏。
喫飯的時候覺得他旁邊,睡覺的時候覺得他在枕邊,有時候又看到他和星星在玩,又或許在陽臺吹風。
我忍不住喊他,可他總是不理我。
星星給邵霖打電話,她說媽媽很奇怪,對着空氣喊爸爸的名字。
邵霖趕來家裏,強行地拉着我去醫院看心理科。
就診完出來,在醫院走廊,我又想起那天晚上七點二十九分,我在醫院見到了失憶的他。
你看,時間細節我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他明明回來過我身邊的,但他們卻全都否認了。
彷彿是我一個人發過的癡夢,到現在仍不願意醒來。
醫生給我開了藥,回家後我全部扔進櫃子裏,誰都不懂,我沒瘋,我只是困在時間迴廊,這裏有他模糊的身影。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照鏡子時看見自己臉色蒼白難看,朋友來家裏探望,忍不住向我試探:「簡溪,不如我們出去散散心。」
我捧着杯子,怔怔地問:「要去哪兒?」
星星在地毯上搭玩具,她抬起頭來對我說:「媽媽,回家看看吧。」
家?
我腦海裏彷彿有什麼東西刺了下,能稱之爲家的地方,我第一個想起的,就是和陸景澄在江城安家的房子,八十多平,小小的,五臟俱全。
生下星星的第三年,我隨着公司我搬到了現在居住的地方,極少再回去過。
那是未來美夢開始的幸福搖籃,也是讓我人生變得破碎的絕望之地。
我開着車漫無目的地在城市裏轉,沒有目標,渾渾噩噩,不知怎的,就回到了那套房樓下。
在車裏坐了很久,我打開車門上樓。
開門的瞬間,無數過去的光影撲面而來。
搬走的時候,這裏的一切我都沒動,撫過舊物,耳邊全是他的聲音:
【簡溪,電視櫃擺相片怎麼樣?
【陽光真好,冬天早上在飄窗曬太陽,我們還可以養只貓。
【這裏到海邊,開車也就十幾分鍾。
【簡溪,嫁給我!】
桌上的情侶杯,浴室的雙人牙刷,牆面上掛着他的畫,衣櫃裏挨在一起的衣服。
抽屜裏還有孕檢 B 超單,單子上留着陸景澄的字跡:簡星。
【老婆,你說孩出生會像誰?
【以後他要不乖,就沒收他奶瓶!
【沒有,哪有什麼事情瞞着你,最近就是有點累。
【你想什麼呢,好吧……其實不是公司的事情出差,我回了趟京城,陸家有點事情。
【你乖乖地在家,等處理完我就回來了,哎,老婆,我好想你。
【我回去老宅一趟,沒什麼事的話搭下午的飛機,晚上回家陪你喫晚飯,等我。】
我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陸景澄,陸景澄!」
沒有響應,再也不會有響應。

-21-
我無法一個人待在這裏,驅車回家。
漆黑的馬路對面有束遠光燈照射過來,我晃了眼,下意識地往邊上打了下方向盤,車子卻打滑失控撞向馬路邊,撞上防護壁翻過了去。
巨大的衝擊讓我意識開始模糊,翻滾停止時,我彷彿感覺到有人護在我身上,我下意識地喊:「陸景澄……」
良久後,一聲嘆息落在耳畔:「我在。」
我愣了,眨眼,再眨了眨,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出現在眼前。
藉着些路燈微弱的光,我看見陸景澄護在我身上,他撞傷了頭,血正往下滴落。
我腦海裏一片空白,艱難地伸手,視野裏他的臉被我揪到變形。
是幻覺吧?
「陸景澄?」
他有些無奈,伸手擦幫我擦淚:「別哭。」
「陸景澄?」我迷糊地抓住他的手,眼淚止不住,「混蛋,你到底去哪兒了?」
「在你身邊,我一直在你身邊。」
「撒謊!」我哽咽,「我已經五年沒見你了,他們都說你死了。」
「怎麼會呢?」他額頭抵着我額頭,眼裏的淚墜落,「你來醫院接我回家,我給星星做早餐,我們去公司,忘記了嗎?」
「騙子,我找過了沒有!都假的!陸景澄,你就是個混蛋!」
「沒人記得,沒有痕跡,不代表我是虛假的……簡溪,你相信有平行世界嗎?」
他的淚混着血:「我們在其他世界也在一起,我沒撒謊,我來的時候,我們的確剛結婚。」
我意識越來越模糊:「騙我,假的。」
陸景澄右手以怪異的姿勢抵着,他低頭在我肩上用力地咬下去,疼痛讓我瞬間清醒。
「別睡,簡溪。」他拿左手抹走我眼角的淚,「星星還在等你回家。」
我嗚咽着懇求:「你也回家好嗎?我們一起回家。」
他苦笑了下,低低地道歉:「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回去了。
「你再堅強一次好不好?和星星好好的,總有一天,我們還會再見。
「簡溪別怕,我只是在看不見的地方陪着你,我一直都在,永遠在你身邊。」
他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我意識逐漸地模糊,隱約地感到護在我身上的人不見了。
「陸景澄,別走。」
卻沒人再響應我的呢喃,撐着等到救援到來,被抬上救護車時,我抓着救護人員,勉力地問:「我老公呢?我老公還在車裏,他出來了嗎?」
他們返回去確定,又匆匆地回來:「找過了,附近跟車裏都只有你一個人啊!」
心頭緊繃的弦一鬆,我合上眼。
護士將我的衣服剪開,我聽到她小聲地問旁邊的人:「肩膀這是什麼?咬傷?」
這瞬間,洶湧淚意再也止不住。
【我們在其他世界也在一起。
【你再堅強一次,好不好?
【我一直都在,永遠在你身邊。】
原來,不是幻覺啊。

-21-
冬末的時候陸天羣判決下來了,多罪並罰判了死刑,陶寧也因幫兇罪名入獄。
闊別了漫長的時光,我們終於要相見。
在陽光晴朗的天氣,我接到了陸景澄的骨灰,一米八六的高個子,成了懷裏小小的一罈。
找人問過,說他喜歡溫暖的地方。
我選了塊全年日照充分的墓地,下葬這天,他生前很多朋友都來了。
墓碑上,我選了張他最帥的照片,眉眼鮮明,意氣風發。
我蹲下身,拿乾淨手帕輕輕地擦拭他的臉,低聲地交代他∶「陸景澄,跟緊我們,回家了。」
星星抱了束花,放到墓碑前,稚聲稚氣地安慰:「爸爸,我和媽媽都在這裏,以後你不用怕了哦,我們一起回家。」
有風起,吹得花瓣微顫,彷彿是他在回應。
番外

-1-
那些人似乎沒察覺到他還有氣息。
被丟進水裏的那一刻,他是清醒的。
冰冷的湖水迅速地將他吞沒,四肢被捆得緊緊,重力拉着他墜向深淵。
大量的水灌入口鼻,他徒勞地掙動兩下,其實過程很快,他的意識開始模糊。
倒計時的十秒?或者是幾十秒?還是一分鐘?
彌留之際,黑暗裏忽然出現一抹柔和的光,他彷彿聽到了簡溪的聲音。
眼前像產生了幻覺畫面,他看到心心念唸的妻子從面前走過,他艱難地支配沉重的身體,跌跌撞撞地追上去。
「簡溪!」
他從喉嚨裏擠壓出喊聲,她終於回頭了,站在那裏眼神漠漠地望着他。
「簡溪。」他又喊,有點絕望又有點高興。
他可能要不行了。
這應該是死前的幻覺?他太想簡溪了,想還沒出世的孩子,想他們溫馨的家。
但簡溪沒過來,她進了電梯走得利落徹底,頭也沒回。
老天聽到了他的祈禱,下一刻,他又看到簡溪抱着孩子來到面前。
非常非常可愛的女孩,他抱着捨不得鬆手,貪戀地用目光臨摹她漂亮的小臉,很像媽媽,也有點像自己。
和他曾經夢到模樣相似。
他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星星捧着他的臉,認真地給出回答:「你是爸爸。」
這一刻,他幾乎抑制不住眼眶中的淚。
她們搬進了新家,陸景澄打量着的房子,處處充滿溫馨。
這裏他原本計劃好的,未來的一家三口之家,他隱約地知道了,這裏就是未來。
只是已經沒有他的身影,因爲冰冷的湖水已將他吞沒。
他在黑暗裏。
而他愛的人在溫暖的家中,母女相依,活得好好的,這就夠了。
他有點欣慰,卻也有點難過。
他陪孩子玩了一晚上,很幸福、很平和的一晚上。
她在身邊,孩子也在身邊,曾經夢想過的畫面成真了。
他哄孩子睡覺,給了她晚安吻,星星卻睜大眼睛問他,第二天還在不在。
孩子的眼神,彷彿穿過皮囊看到他內裏的靈魂。
他眼眶又變得潮熱,模棱兩可地「嗯」了聲。
想跟簡溪說些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想了下自己還有什麼心願沒了?對了,去老宅那天,他一整天沒喫飯,餓得胃疼。
想喫簡溪親手做的飯。
可簡溪對他很冷漠,甚至有隱約的恨意,可能是他失約的原因。
簡溪這人很小氣的,不聲不響地離開她很久,她肯定不會輕易地原諒自己。
在自己的請求下,她還是做了香噴噴的食物給他喫。
溫暖的美食落入空蕩蕩的胃,心彷彿也跟着被填滿。
陸景澄很滿足,也幸福,時間不多,他得走了。
他眷戀地看着簡溪,很捨不得,有滿腹的委屈想和她傾訴。
可什麼也不能講。
在最後離別的時刻,他像往常出門前那樣給她一個擁抱。
然後說:「關門吧,別看着我走。」
別看着我走,這樣我們就不用互相道別。
你也不用目送我離開的背影。
如果有天找到我,你也不要太難過。
我沒有很難受。
在人生的最後一刻,我見過你,也見過我們的孩子,已經很滿足。
可以的話,找個陽光好的墓地位置給我吧。
水底很黑也很冷,我有點怕。
簡溪……
光亮散去,他合上眼,永墜黑暗。
番外
2.平行世界
簡溪懷孕到五六個月的時候,在某天夜裏做了個噩夢,哭得厲害,把身邊睡得沉沉的陸景澄都給驚醒過來。
他擰開牀頭燈,妻子還在睡夢裏,哭到身體都一抽一抽,卻仍未醒來。
「簡溪,你醒醒?」
她被推醒,抽噎着睜開眼,看到眼前的人瞬間哭得更厲害了,張開雙臂撲進他懷裏。
陸景澄坐起身抱着她,手足無措:「怎麼了?」
「我、我做了個噩夢,夢見你死了……」
撫在她背上的手停頓了下,陸景澄抽了幾張紙幫她擦淚:「夢都是反的。」
簡溪接過來胡亂地抹了下臉,擤鼻涕,丟到垃圾桶裏,情緒瞬間轉變,氣勢洶洶地推了他把:「真實得不行!我還夢見你出軌!拋棄妻女!你有個什麼意難忘的白月光來着,是不是?
「叫什麼陶寧是不是?」
陸景澄舉手投降:「拜託祖宗!你哪裏聽的這名字?就一認識的人而已,什麼白月光!」
簡溪把紙巾丟他身上:「你還撒謊!」
陸景澄不敢跟她強,幫着她擦臉:「我初戀都是你,哪來的什麼白月光?」
鬧了半晌,陸景澄又發誓又保證自己人格人品的,才把人安撫下來。
關了燈,兩人重新躺下。
簡溪枕着他手臂,方纔還清晰的夢裏畫面突然就想不起來了,她莫名地不安:「陸景澄,這段時間你哪裏都不許給我去。」
他像昏昏欲睡:「遵命,老闆。」
想了想,她又強調:「不許回京城,不許扔下我,也不許……去見你大伯!」
「嗯嗯,一切聽司令指揮!沒有白月光!不會扔下你,不回京城,不去見你大伯!」他睏倦地打哈欠,拍拍她,「快睡好嗎?」
簡溪還是覺得不放心,但眼皮越來越沉,心想明天再說一遍,也不知道爲什麼會夢到那些可怖的畫面,某種直覺驅使她去這麼做。
這會兒也沒想到,隔天醒來她就忘個精光。
她呼吸又變得平穩綿長,黑夜裏, 陸景澄睜開眼毫無睡意。
簡溪生的時候他守在產房外,孩子下午兩點左右出來, 五斤八兩, 小女孩, 軟軟嫩嫩,超級可愛。
陸景澄愛得不行,簡溪看了眼「啊」了聲:「怎麼這麼醜!」
「哪裏醜了!明明跟天仙似的!」
「你這是親爹濾鏡!」
兩人拌着嘴, 小孩在襁褓裏睡得很沉,生之前就商量好了,名字叫簡星,隨她姓。
簡溪產後虛弱,又睡了過去。
陸景澄看着一大一小的兩張臉,心中被幸福與滿足填滿,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他看了眼號碼走出去接聽。
京城那邊打過來的電話,那邊說:「搞定了。」
他「嗯」了聲, 煙已經戒很長一段時間裏,這時卻忽然犯了癮,陸景澄拿出口香糖拆開包裝放進嘴裏:「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對方輕笑:「是我該感謝你, 好哥哥!替弟弟解決了大麻煩。
「以後放心過你的生活吧, 陸家的事不會再煩到你。
「對了, 嫂子生了嗎?」
陸ƭū₍景澄臉上這纔有了笑意:「剛生完, 母女平安。」
「恭喜, 明天送你們一份大禮。」
隔天陸天羣因非法資產被查上熱搜時, 簡溪正坐在病牀上喫飯, 看到這條新聞點進去, 略有些喫驚:「景澄,你大伯出事了?」
陸景澄正幫她倒湯,看了眼就把新聞划走:「不是什麼大事, 不用管。」
他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湯溫了嚐嚐看, 我煲了四個小時。」
星星卻突然哭起來, 陸景澄檢查了下尿不溼,沒尿也沒拉,剛喫飽躺下睡沒一會兒。
他小聲地嘀咕:「小冤種!」
然後俯身抱起來:「我去哄哄,你先喫飯。」
簡溪點點頭, 一邊喫飯一邊看手機,忍不住還是刷了關於陸天羣的新聞, 一些模模糊糊的畫面從腦海閃過, 卻抓不住。
陸景澄抱着孩子在走廊來回地踱步,終於把她哄睡着,看着她安靜的小臉彷彿看到她長大些的樣子,眼睛撲閃撲閃望着他。
【爸爸,你要是難受的話,我就抱抱你。
【我明天醒來, 你還會在嗎?
【陸景澄,你就是個混蛋!
【陸景澄,我們回家。】
他的心很疼,低頭貼了貼星星的小臉。
重來一遍的人生, 他和簡溪會一直一直幸福下去,直到白髮蒼蒼,牽手一起離開這個世界。
(完)
作者署名:阿一咪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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