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收買的皇后

老皇帝要死了,全皇城最糾結的是我。
扶持兒子繼位,我可以自己當太后。
支持爹爹造反,我可以自己當公主。
聽起來無論如何選擇,榮華富貴被我穩穩握在手心裏了。
唯一令我心憂的是:我不是我爹爹親生的,我兒子不是我親生的。

-1-
宮中形勢隨着老皇帝病情的加重而逐漸緊張起來。
身爲皇后,這皇城之中除了老皇帝之外最尊貴的人,一時之間所有的事情都壓在了我的身上,我要去爲老皇帝侍疾,要安撫六宮,還要應付那些急着從我身上討要好處的人。
老皇帝都還沒死呢,我的父親就迫不及待入宮求見我,話裏話外是讓我騙得老皇帝手中的兵符,或者偷偷矯詔,以在來日謀朝篡位之時助他一臂之力。
我說好好好,到時候父親可要讓我當天下最尊貴的公主。
送走父親之後,蕭程昱又來見我。
我說好好好,乖兒子現在不要說大逆不道的話,我等着你奉我爲最尊貴的皇太后。
我看着他們兩個人在我面前隔空狗咬狗。
父親咬牙切齒:「不是親生的崽子養不熟,除了母家,還有誰是你的倚仗?」
蕭程昱聲淚俱下:「若是他人得勢,我倆一個皇帝后妃,一個先皇親子,怎麼能得善終?」
每個人說的時候我都是「啊啊啊」「對對對」。
他們迫切地需要一個回答,總會派線人明裏暗裏傳話,問上一句:「皇后娘娘想通了沒有?」
每到此時,我總會扶額假作沉思:「再讓我考慮一下。」

-2-
皇上握着我的手說:「皇后,我快要不行了。」
他奄奄一息,只是滿目憐惜地看我:「辛苦了你,明明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卻要擔起家國大事。」
我給他掖了掖被子,心道:我確實是辛苦了。
自從他這次重病,我每日睡覺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時辰,日日來他的寢殿晨昏定省不說,大臣們每天遞上的摺子也要挨個看上一遍——如此折騰,精力已經是不濟,偏偏他那羣后妃還變着法地作妖。
大皇子的母親嫺妃愛在我的宮裏閒坐,只要我一回去就問我,何時大皇子能去看他的父皇。
二皇子的母妃貞妃喜歡在皇上的寢殿外徘徊,手裏總提着一甕老母雞湯,見着寢殿裏出來一個人,就想要把老母雞湯塞人家手裏,問能不能帶給皇上。
兩人被我拖着攔着,惱羞成怒,便罵我不讓皇上見她們,是因爲有謀逆之心,是牝雞司晨。
天可憐見,真正有謀逆之心的是誰?
她們指着鼻子罵完我的第二天,二皇子的人便被伏虎衛的人給壓進了天牢。
人是在京郊別宅抓住的。當時二皇子興致上來,搶過打鐵師傅手中的活輪了幾錘子,這纔剛剛打了兩下鐵呢,伏虎衛就趕到了。
二皇子被扔進了天牢,別宅中的兵器卻連帶回來都不曾,直接就地熔了。
貞妃知道了消息,帶着皇帝最喜歡喝的老母雞湯回了寢宮,留了手書一封,便自縊身亡了。
本來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就這樣暫時偃旗息鼓了下來。
皇帝身體虛弱到不僅說話艱難,就連聽人說話也很是辛苦。
大太監蘇常玉跪在牀側,爲皇帝朗誦貞妃留下的手書,朗誦得情真意切聲淚俱下……可老皇帝一言不發面色沉沉,真如那手書所說的一般,辜負了少女一顆赤誠的內心。
等蘇常玉退下,他才猶豫許久,艱難同我說道:「將蕭程翔革爲庶民,一生監禁……放他一命吧。」
我合上了最後一份摺子:「那貞妃呢?」
「……貞妃自戕不祥,但此事不宜外傳,只說她重病便罷了。」
「應該以何禮葬他?」
老皇帝說得很累了,聽我又問,沉沉地看了我一眼:「以貴妃……罷了,如此殊待,怕又惹變故,就以尋常后妃之禮葬她吧。」

-3-
二皇子被抓的消息傳出去之後,父親和蕭程昱又按捺不住,兩個人接連求見我。
父親一臉詫異:「怎麼好好的,竟然被抓起來了?」
父親眼線衆多,哪裏能不知道緣由?
見他裝傻,我也不計較:「還能有什麼原因 ,自己私制兵器,什麼心思不是已經昭然若揭?」
「查辦他的可是伏虎衛啊。」父親的眼裏流露出忌憚之色。很快,他又轉了話鋒,「濃兒,你可想好了?」
想好什麼?
自然是等老皇帝賓天之後,我是站他還是站我的兒子。
父親語重心長,好似全爲我着想:「若你有個親生的兒子,爲父自然舉全族之力助他登基。可那蕭程昱過繼到你名下的時候已經十三,男孩七八歲已經懂事,十三歲的孩子,又怎麼養得熟?」
我昨晚熬夜批奏摺,今天腦子嗡嗡的,聞言只能扶頭搪塞:「你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
「好好好。」父親一甩手,「娘娘要還是想不通,微臣就只好讓娘娘的兄長來勸娘娘了。」
說罷,就大步離開了我的鳳梧宮。
可我沒有時間休息。
父親前腳離開,蕭程昱後腳就到了。
二十歲的蕭程昱跪在我的腳下:「多謝母后救命之恩。」
你看,同樣是有事求我,蕭程昱就誠心多了。
他大概也是聽了二皇子的下場,趕着進宮來見我的。
皇上剛剛臥榻不起,二皇子事發之前,我曾特意提醒過他,讓他不要輕舉妄動,他雖不情不願,但終究是答應了我。大概是如今想起來我的話,所以特來感謝。
可剛剛謝了兩句,也轉了話鋒:「母后可想好了?」
問的是老皇帝賓天之後,我是站他還是站我爹。
青年不像我父親一樣拉不下ƭůₘ面子,膝行兩步,將頭埋在了我腿上:「母后,兒臣只有您了。」
炎炎夏日,我身上的衣裙很是輕薄。
青年趴在我腿上的時候,我倆的皮膚也緊緊隔了一層薄薄的布料,年輕男子的氣息就這樣灼灼傳來,更何況他還隱隱帶了一點點撒嬌的意味。
「程昱,你是不是忘了,你只比我小四歲。」我將他推開,正色教訓,「你已經不是十來歲的小孩了,是不是該懂事,不要跟母后撒嬌了呢?」
蕭程昱跪在原地,抬頭看我。
皇上曾多次誇讚我很會教養孩子。
蕭程昱在冷宮裏面的時候,是一個多麼可憐巴巴瘦小柔弱面色陰鷙的小可憐,可我養了他之後,這個小可憐就肉眼可見地發生了改變,不僅長得高長得壯了,性格還活潑了些許。
後來他懂事了,年齡大了,更是長成了引得多少少女心動的端方君子。
舒朗,端方,少年氣。
在老皇帝重病之前,我一直覺得蕭程昱是這樣一個人,即使是老皇帝生病之後,蕭程昱找到我,跟我說他有意於皇位,我也從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誰不愛天下呢?我心想。
販夫走卒不愛天下,那是因爲他們一輩子也接觸不到萬萬人之上這個位置,但皇子不一樣,他們站得離皇位最近,所以更渴望登上那至高之巔。
所以,即使目睹了皇上將二皇子下獄,我也從沒有覺得二皇子有什麼錯——皇上重病,各方勢力虎視眈眈,他們這些皇子,成了離那個位置最近,卻又最危險的人。
屯兵造械,是爲了爭取,也是爲了自保,只不過二皇子太明目張膽罷了。
可此刻,蕭程昱跪在我的面前,沒有對我提過分的要求,沒有多餘的表情和動作,一雙眼睛只是那麼赤裸裸地看着我,我卻忽然覺得,他和我一向認爲的樣子並不一樣。
我驀地一陣心虛氣短。
下意識地,手指又一次按上了我的鬢角。
「母后是累了嗎?」蕭程昱馬上緊張地問我。
這個時候,他和我記憶中的少年又一樣了,他想上前來幫我揉一下,卻被我擺手的動作制止。
蕭程昱還跪在地上,眉頭緊皺,神情擔憂:「母親先歇息着,兒臣明天再來看您。」
「過兩天吧。」我灌口冷茶,平復了一下躁動的心神,「你再讓我考慮考慮。」

-4-
「你都跟他們說你要考慮考慮?」龍榻之上,老皇帝閉着眼睛問我。
我跪在牀尾:「沒辦法,如今皇上龍體有恙,沒有人肯護着我。」
老皇帝隱隱的怒氣這才平息,輕聲道:「都盼着我死。」
我的額頭緊緊貼在手背上:「臣妾盼着皇上仙齡永年。」
「那是因爲我死了,你也活不成。」老皇帝拆穿我的虛僞,片刻又將他的心思都告訴我,「也罷,你是朕最好的學生,朕盼你活着,一輩子照顧朕最在意的人。」
老皇帝又提醒我道:「你莫忘了,是誰害了你的父親和母親。」
誰能眼睜睜看着自家江山落在他人手裏?
老皇帝也不能。
我離開老皇帝寢殿的時候,老皇帝忽然問我:「皇后,生恩大還是養恩大?」
「如果不是別有所圖,自然是生恩不如養恩。」
「去吧。」
如果不是別有所圖,自然是生恩不如養恩。
回到寢殿的時候,我心想:老皇帝還是不放心我的。
儘管他知道,我這個所謂的「父親」是我的殺父仇人,但帝王多疑,他依舊不放心我。
我五歲之前,不叫顧秉之父親,而是叫他舅舅。
我母親是顧秉之的親妹妹,嫁給了當時許閣老的兒子許藺臣。
按顧秉之的說法,是他入仕不久,根基不深,需要聯姻。
母親聽話嫁入了許家,新婚的小夫婦並沒有因爲聯姻而生疏冰冷,反而異常恩愛。
母親嫁到許家不過一年,便生下了我。後來雖然未再給我添弟弟妹妹,但許家人和善,父母恩愛,我五歲之前過得實在不錯。
直到突生變故。
皇帝善於玩弄人心,高坐明堂上看朝臣爭鬥。
黨爭最劇之時,那些平日裏一起上朝的大臣們恨不得致對方於死地。
祖父一着不慎,被別人拿住了把柄,真的假的一起來,最後竟被羅列了數十種罪狀,年紀一大把被髮配邊疆,連着我體弱的父親,還沒有走到滇南,就沒了性命。
消息傳來的那天,我母親正走孃家。我爲了不讓她擔心,裝作睡着了。誰知半夜她獨自出門,我輕手輕腳跟在她身後,她失魂落魄不曾發現我。
母親進了舅舅顧秉之的書房,哭着將我託付給了他。
「公公和夫君身死,我們孤兒寡母,那許家就如豺狼窩無異,看在我爲你拿的那些東西的份上,兄長收留了麼麼吧。」
那時候我年紀太小,不懂母親是什麼意思。
直到第二天一早,我醒來,發現母親吊在了房梁之上。
顧秉之捂住我的嘴不叫我叫喚。他把我抱了出來,我和母親住的屋子就失了火。
許家夫人帶女兒回孃家的時候遭了火災,連帶着小小的許家姑娘一起被燒死在了小院子裏。顧秉之將屍體送回許家的時候,許家當家的已經換成了旁支的親戚,只草草辦了場葬禮,沒有過度詢問死因。
我有除「麼麼」之外的大名,只是不再姓許,而是成了顧秉之的夫人,我舅母的女兒。
我被送到金陵城,一直養到了十二歲。
十二歲的那年,顧秉之接我進京,對外稱我「母親」當年生了一對龍鳳胎,可小女兒身體孱弱難以養活,於是聽了和尚的話,隱了出身和姓名,送去金陵將養。
我回來的時候,顧秉之已平步青雲,官至吏部尚書。
顧家門廳煊赫,家大業大,比之當年的許家也不遑多讓。
十二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了我的「孿生哥哥」。
十四歲那年,皇帝路過顧府,見到了騎在牆頭上的我,我成了宮裏的妃子。
再往後,我跟在皇上身邊,一日他忽然來了興致,將顧秉之害我父親祖父,從此平步青雲的證據全部放在了我的眼前。
「用家中的女兒換取仕途通達。」老皇帝看着我新交給他的策論,「你們顧家,一向有這個傳統。」

-5-
不能回憶往事。
第二天早上,我困得起不來。
皇帝那裏怠慢不得,我腳底虛浮得很,卻只能強撐着去伺候他。可身體不適是能看出來的,老皇帝問我:「可是太累?不妨將一些東西分給別人。」
「不用。」我強撐着說。
「那就去睡覺。」老皇帝揮了揮胳膊,讓我退下,卻在我臨出門的時候又叫住我,問道,「意兒問過我沒有?」
「小郡主和皇上向來親近。」我低頭回答,「自然是問過的。」
「不見我她可曾哭鬧?」對面又問出聲來。
「臣妾同她說了,皇上最近忙得很,郡主很是懂事。」
「那就好,你下去吧。」
回寢宮休息之前,我去看望了一趟清河郡主。
這個最得皇上喜歡的小姑娘見到我過來,急忙撲到了我的懷裏。
清河郡主討人喜歡,只要抱一抱她,就好像近日來的疲乏盡去了一般,讓我內心都柔軟起來了。
小姑娘撒嬌賣癡不提,我好容易將她哄住,讓她繼續好好待在自己的宮苑裏,這才放心回去。
清河郡主雖然住在宮中,卻是由皇上親自撫養。她不和任何后妃親近,唯有我,算是得她幾分喜歡。
也正是這Ţű₀幾分喜歡,才讓皇上對我有了幾分另眼相看。
剛剛到了寢宮門口,春枝便急急迎了出來,攔住我道:「大公子來了,正在裏面等您呢。」
我詫異:「皇上病重不假,但皇宮守衛何時如此鬆懈,讓他一個外臣能隨意進來?」
春枝低聲回道:「是三皇子,三皇子在宮門外遇到了大公子,奴才們都不敢攔。」
守門的侍衛不敢攔,春枝他們也不敢攔。
也對,誰不知道皇帝身子不太好了。膝下又只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暴虐恣睢不得皇帝喜歡,二兒子犯事早被拘禁——這三皇子,底下的人還不可着勁兒討好?
「三皇子去看望皇上了。」春枝壓低了聲音,「奴婢早早支走了其他人,娘娘快些進去,和大公子說說話吧。」
說着,大逆不道地將我往殿內推。
進了殿裏,就見到顧郢亭正站在廳前,他面前的案上放着一杯龍井,半掀着蓋子,顧郢亭低頭正在數茶葉。
男子十四歲和二十四歲,其實是沒有多大差別的。
顧郢亭就沒大變,除了長得高了一點,相貌更好了一點之外,他還是他,風致朗朗,性情端方。
我進門的時候發出了聲響。
顧郢亭抬起頭來,看到站在門前的我。
男子十四歲和二十四歲,還是很有區別的。
顧郢亭的眉目顯得有幾分堅毅了,看向我的目光也多了幾分生疏。但好在很快,他露出了笑容,輕聲喊我的名字:「阿濃。」
春枝爲我們關上了門。
我和顧郢亭曾經有過一段情。
名義上的親兄妹暗生情愫,我們曾經大鬧顧府。後來知情人士盡數發賣,只有春枝,是我用命保下來的。
顧郢亭的腰帶上掛着幾個香囊,香囊上的針法生疏,不像是買來,也不是出自顧夫人之手。
他迫不及待地對我說着情話:「阿濃,這些年,你就真的沒有想我嗎?」
……
蕭程昱闖進來的時候,顧郢亭回憶完了我們倆的青春。
見着我的眼眶發紅,他喝了口茶,溫聲道:「只要你幫我們,阿濃,我們一家人還能在一起。」
我問他:「一家人在一起?我的好兄長,那豈不是你爲太子,我爲公主嗎?」
顧郢亭試探着勾勾我的手:「到時候父親什麼都得到了,哪裏還會管我們?」
「我不信你。」我道,然後假作撒嬌,「除非——你將那香囊給我。」
他的臉色變了變,卻在我說出要荷包的時候驟然笑開,像是看透了我的模樣:「這本是別人……這也要喫醋,喫醋就喫吧,小醋罐子可不是你嗎?」
他瀟灑地將香囊解下,放入我的手中。
「滿意了?」
下一刻,殿外就傳來了春枝的聲音:「三皇子,娘娘在裏面有要事,您怎麼能硬闖?」
有人短促地笑了一聲。
「砰」的一聲,殿門被踹開了。
蕭程昱背光站在門外,看不清臉色。
當他的聲音冷極了:「母妃,你和舅舅,是在敘舊嗎?」
他的視線落在我們手中的香囊上,卻快要將我的手燒出一個洞來。
顧郢亭不愧是一個膿包。
見到蕭程昱過來,他香囊也顧不得要了,只和蕭程昱匆匆行禮,就準備告退了。
蕭程昱盯着他看了良久,直到對方的臉上都浸出了略微的汗珠,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本宮讓你下去了嗎?」我忽然開口。
「滾出去!」是蕭程昱的聲音。
相比於我,顧郢亭還是更怕蕭程昱一些。
也難怪,畢竟他還以爲,我仍舊是當初那個纏在他身邊撒嬌弄癡的女孩。
顧郢亭乖乖地退下,還貼心地爲我們關了門。
於是,蕭程昱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他靠近我,粗糲的手指磨過我眼下——手指的溫度就那樣透過薄薄的眼皮,透到了骨子裏。
「你剛剛爲他哭了?」
蕭程昱在我面前從來是可憐巴巴的,哪裏有過這樣的侵略感?
他這樣子,一時間竟然唬住了我,讓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三步。
可就是這三步!
蕭程昱是個狼崽子!你若在他面前一直強勢還好,可你但凡有一兩分示弱,就要隨時提防他的反撲。
我沒有想到,蕭程昱直接掐着我的腰抱了起來,拎着我就往牀幃裏走去。
「蕭程昱!青天白日你要做什麼?」我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呵斥他。
但狼崽子一向是叼着了肉就不撒口的。
蕭程昱一把將我扔在了牀上,臉就湊了上來,聲音嘶啞:「母后的意思是,晚上就可以了?」
可以個大頭鬼!
我一腳踢下去。
他不曾提防我,猛地被踢倒了,臉色慘敗地往一邊滾去。
滾到地上之後,他還不忘恨恨問我:「爲什麼父皇可以,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我愣在了當場。
他那句父皇可以我能理解,他可以?他是誰?
再看蕭程昱那雙快要噴出火來的眼睛,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他可以」居然說的是顧郢亭。
顧郢亭可以?
顧郢亭算個屁!
當然,現在的蕭程昱也算個屁。
可心中如何作想,面上還要好好安撫一下的。
我起身將蕭程昱扶起來:「顧郢亭是我哥。」
「他最好真的是你哥!」
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蕭程昱也知道了我的身世?
也對,當年我便宜爹做得並不算太隱祕,我和顧郢亭的事情也曾經鬧得轟轟烈烈,蕭程昱查出來了也正常。
只是,查出來了歸查出來了,他在這兒撒什麼瘋?
「顧郢亭是不是我哥你不用管。」我正色警告他,「但你最好知道,我是你的母后。」
蕭程昱的臉色一白。
我一向寵着他,這還是第一次跟他說這麼嚴重的話,蕭程昱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母后,你看不出我的心意?」
我閉上眼睛,心想:都是演的。
都是演的。
他們這些人,都慣用感情做籌碼。
他剛剛將我按倒在牀上的時候,真的有幾分生氣嗎?沒有的,他只是害怕。
他害怕我會因爲顧郢亭的存在而幫助我的便宜爹罷了。
我正想再說些什麼,殿門卻忽然洞開了——春枝踉踉蹌蹌地跑了進來,哭喊道:「娘娘快去看看吧!皇上駕崩了!」
我尚且沒有說話,剛剛還在地上呻吟的蕭程昱卻顧不得疼痛,走上前來:「你剛剛說什麼?皇上……」
他臉上的表情似悲似喜,說不出的複雜。
春枝不敢抬頭看人,只哭腔道:「娘娘快去看看吧,皇上駕崩時只有嫺妃娘娘在,嫺妃娘娘說皇上口諭,要將皇位傳給大皇子吶。」
春枝剛剛話落,旁邊的蕭程昱已經一腳踹了過去:「小小宮女,妄議國祚!」
他踢出去的那瞬間,我的巴掌已經扇到了他的臉上:「能耐了你,拿我的丫鬟出氣!」
他再沒有了剛剛的猖狂,乖乖垂手立在了我的身後。
「乖覺着點,嫺妃算什麼東西!」

-6-
太極殿裏,嫺妃已經等候多時。
老皇帝躺在龍牀上——前一日還在教導我如何處理國家大事的他,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宮妃和大臣們紛紛跪在階下哭着,只有嫺妃,難得趾高氣揚,站在龍牀一側,捂着帕子假哭。
爲什麼要用帕子捂嘴?怕一拿開就會忍不住笑出來吧?
不過沒關係,等一會兒她就該真哭了。
見我過來,嫺妃先是不情不願地跟我行了禮,然後語帶抱怨道:「皇后娘娘怎麼纔來,皇上駕崩前沒見到您,可得多遺憾呢。」
得了吧,也不知道她怎麼走了狗屎運闖進了太極殿,現在都開始內涵周邊的人了。
我以前不愛和嫺妃打交道,就是受不了她這通身的茶味兒。
於是,我自動忽略過她,轉而問大太監蘇常玉:「昨日裏皇上身體還好着,怎麼好好的忽然去了?」
嫺妃還在那裏得意揚揚地翹尾巴。
蘇常玉輕輕瞥了嫺妃一眼:「奴才也不知道,當時皇上想喫一些粥,奴才去了趟御膳房,回來就見到皇上躺在牀上,嫺妃娘娘站在一旁。」
此言一出,就算嫺妃腦子不太好,也變了臉色。
「蘇常玉,你是什麼意思?」
「奴纔沒有什麼意思,不過是把奴纔看到的說給皇后娘娘聽罷了。」
「先叫太醫吧,看看皇上是怎麼回事。」我下了決定。
蘇常玉再不肯離開當場,只叫了他的徒弟過來。小太監伶俐,脆生生答應了便跑了下去。
底下大臣們也顧不上哭了,發出了嗡嗡的議論聲。而跪在最前方的大皇子,着急之下更是站了起來。
「皇后娘娘。」他喊我。
我冷眼瞟去,就見大皇子一雙眼睛陰狠狠的,好像要射出冰凌來。
嚇唬誰呢?我怕你不成?
母子同心,他娘也過來助攻。
「皇后娘娘大概不知道,皇上駕崩前,親口對臣妾說,他將皇位傳給了大皇子。」
我臉上一片公正無私,問向蘇常玉:「皇上沒有留遺旨,說讓哪位皇子繼位?」
底下一羣大臣也仰頭,眼巴巴地看着蘇常玉。
蘇常玉搖搖頭。
「可皇上留了口諭……」嫺妃急着解釋。
「什麼時候,只有一個人聽到的口諭也算口諭了?」
嫺妃還沒有來得及辯駁,太醫便羅貫而入——
「你們好好看看,聖上是怎麼駕崩的。」我讓開路來,「若是看錯了,本宮饒不了你們。」
一個太醫看了之後退下來,瑟瑟趴伏於地:「聖上指甲發青,似乎中了劇毒。」
又一個太醫看了之後退下,半晌囁喏:「聖上腹部腫脹,似乎是中了劇毒。」
「聖上耳孔出血……」
「聖上眼底淤血……」
隨着一個一個太醫的稟報,大皇子和嫺妃的神色已經由篤定變成了驚惶。
「顧問詩,你夥同太醫陷害我。」
「對。」我一步步登上臺階,往嫺妃面前走去,「本宮權勢滔天,收買得了整個太醫院的太醫。」
嫺妃被拉下去的時候,我站在了龍牀一側,沉聲問大臣們:「皇上每日的脈案在此,忽然賓天,當時在皇上身邊的嫺妃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那麼,所謂的皇上口諭,自然也做不得數。」
嫺妃被扣下,很多事情就好操作了許多。
大皇子目眥欲裂,可週邊侍衛衆多,他毫無辦法,只能眼看着我派人去搜查嫺妃娘娘的宮殿。
宮女一刻鐘來回,跪伏於地,瑟瑟發抖:「娘娘……奴婢在嫺妃娘娘的宮中,搜到了砒霜!」
「砒霜啊!」我好整以暇,「大理寺卿,這案子可還有什麼疑點?」
大理寺卿上前,跪伏在地:「回稟娘娘,此案毫無疑點。」
他當然得說此案毫無疑點。
並非他和我有故。而是伏虎衛早在嫺妃被抓下去的時候,就已經進了大殿,站在了各位大臣的身後。
我的「好父親」和那些大臣一樣,趴跪在地,不敢在這關鍵時刻引人注意。
我的「好兒子」要避嫌,現在還在抹眼淚,一副要隨着他父皇去了的模樣。
無論是大皇子的擁躉,還是三皇子的,或者是我父親的學生們,沒有一個敢吭聲Ṱű̂₌。
伏虎衛,多少年打出來的名聲。
「就這樣吧。」我揉揉眉心,「還是皇上要緊,新皇登基的事情,等以後再說。」
這話一說出口,即使是有伏虎衛的人壓着,也炸了鍋。
更有耿直的大臣排衆而出,伏跪哭喊道:「娘娘三思,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嘿,我就不明白了,怎麼就國不可一日無君了?老皇帝病得要死的時候,成月成月不管事,有我撐着不也過來了嗎?
但這話不能明說。
我只能一甩袖:「皇上聖明,之前便同本宮商量數次由哪位皇子繼位,不可能不留遺旨,遺旨未定,本宮不能枉顧聖上心意。」
正經的理由我已經給了,再不聽,我只能讓伏虎衛替我說話。
大臣們沒有一個心中滿意,退下去的時候一個個唉聲嘆氣。

-7-
老皇帝駕崩,我身上壓的事情更多了。
大臣們紛紛回家中準備,皇子和后妃在太極殿守靈。
按理來說我本應該守在老皇帝的棺槨旁的,可現下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於是只囑咐蘇常玉幫一下來主持葬禮的宗室,便匆匆往外走去。
只是,我沒有想到,蕭程昱的膽子居然這麼大,竟然在後花園裏攔住了我。
「母后這是去哪裏?」蕭程昱問我。
我帶的人並不算少,可他就是喫準我不敢叫人,一把把我扯到無人處,輕聲問ţů₁我:「母后剛剛爲什麼不直接說父皇屬意於我?」
我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蕭程昱。
要是所謂ṱṻ⁷的「口諭」真的有用的話,朝臣們早趁着我還沒進入太極殿的時候,就已經把大皇子推上王位了。
所以蕭程昱憑什麼認爲,在大皇子那裏沒有用的口諭,在他那裏就有用了?
「想繼位的話,本宮勸三皇子再等等。」我拍拍他的肩膀,「別以爲大皇子的軍隊,我父親的臣屬,還有伏虎衛,是喫素的。」
「蕭程昱,前路漫漫,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趕走了蕭程昱,春枝巧聲討趣:「如今娘娘和三皇子說話,硬氣多了。」
我當然硬氣多了。
老皇帝重病,我父親和蕭程昱兩個人輪流着進宮遊說我,逼迫我。
我雖身爲皇后,又溝通前朝,但終究根基不深,只能和他們虛與委蛇。
兩邊周旋,好生辛苦啊。
可如今不一樣了。
如今,看着是老皇帝身死,我最大的倚仗沒有了。實際上,老皇帝一死,手中的權柄放在那裏,只要我能搶奪一半……
我不吭聲,只埋頭往前走去。
來到燈火通明的宮苑前,我叫停了隨從我的人,隻身走了進去。
宮苑小巧而精緻,粗看不顯,可細看下來,比我這個皇后娘娘的宮殿都要華貴。
我拾級而上,跨過漢白玉臺階,輕輕推門,就見到了跪坐在前殿的小小姑娘。
「你來了這裏。」我跪在了她的旁側。
「他已經死了嗎?」清河郡主問我。
這裏本不是清河郡主的住所,而是她的母親,慶端長公主的宮殿。
慶端長公主是元后親女,也是皇上唯一的女兒。
彼時國家剛定,百廢待興之時,便是慶端長公主主動站出來,前往匈奴和親。
後來長公主攜女歸來,聖眷恩隆,卻奈何紅顏早逝,留下清河郡主一人孤單。
只有少數人知道,當年慶端長公主的死,和老皇帝有關。
「皇上駕崩了。」我在一側點香,「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皇上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不是嫺妃,而是你吧?」
「還有皇上的遺旨——他那樣的人,怎麼可能沒有提前留下遺旨呢?」
「伏虎衛的兵符。」我笑着問出口,「也是在清河郡主的手裏嗎?」
清河郡主小小的一個,跪在慶端長公主的牌位前。
只剩她一個小姑娘,在這個世界孤零零的。
「皇后娘娘。」她不答我,只是淚流滿面,「我在世上最後一個親人也死了。」
這個姑娘,曾經那般依賴我。
我進宮的時候她還小,軟乎乎的一團,機緣巧合與我結識。
她將我帶到老皇帝的面前,助我一步步往上爬,成爲皇后。
我問她爲什麼幫我。
小小的少女難得深沉道:「算是我和皇后娘娘同病相憐吧。」
如今,這個曾經幫助過我的人,曾經得了我一兩分真心相待的人,正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地看着我。
我蹲下身來,輕輕嘆息:「郡主爲什麼要難過呢?那碗粥,不是郡主親手端上去的嗎?」
皇上想要喫粥,大太監蘇常玉去御膳房查看,不過片刻,清河郡主卻帶着嫺妃娘娘,親自把粥端給了皇帝。
「清河郡主小小年紀,怎麼會接觸到毒藥呢?」我默了默,「當然是因爲……那毒藥是皇上給清河郡主的。」
「是讓清河郡主用來對付我的毒藥啊。」
「清河郡主不想殺我,就像我不捨得傷害清河郡主一樣。」我輕聲哄她,「把聖旨,伏虎衛的兵符給我,我送清河郡主回匈奴。」
「清河郡主在這世上還有親人,他還在等着郡主同他團聚。」
「對了。」我問清河郡主,「遺旨上,新帝是誰?」
清河郡主還未張口——
「算了。」我輕笑了一聲,「我沒有必要知道了。」

-8-
皇帝停靈三日,吉時下葬。
棺槨被抬入帝陵那日,萬民慟哭。
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但一直是一個好皇帝。
皇帝一下葬,皇位之爭又一次開始了。
大皇子那日也不過暫時被我彈壓下去,等老皇帝下葬之後又捲土重來,隱隱有從邊境調兵的趨勢,父親時時進宮問我,蕭程昱則積極在朝臣中走動。
這三方中,我父親是最菜的。
他走慣了賣女求榮的路,以爲家裏出了一個皇后他就能問鼎皇位。
可他根本沒有想過,他的手下不過是一羣被君爲臣綱洗腦的文人,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哦,他是那個最大的文人。
所以,他現在還在猶猶豫豫地問我:「問詩,虎符的事情怎麼樣了?」
我笑出聲來:「父親,您是真的以爲,我拿到了虎符還會幫您啊。」
明明我拿到虎符之後,最想弄死的就是你啊。
「我都能當太后了,是腦子有問題嗎?還要找着去當公主?」
我爹,不,顧秉之臉色大變,他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你竟然要幫蕭程昱!你可想清楚了!」
我點點頭:「皇上的旨意在此,本宮只聽皇上的。本宮不幫皇上,難道還要幫你這個亂臣賊子嗎?」
「顧問詩!」顧秉之喊我的名字。
「父親記錯了。」我打斷他的話,「本宮不叫顧問詩,而叫許問詩!」
我的名字……叫許問詩。
顧秉之知道我不打算幫助他之後,瘋了一樣攻擊蕭程昱。
蕭程昱不知道顧秉之發了什麼瘋,只好也來找我。
跟皇位只差一步之遙的人,就那麼跪在殿外,輕聲細語道:「求母后幫我。」
他沒有了他父皇重病那兩天的神氣——曾經的他以爲,聖眷是他最大的倚仗。
可等到他父皇不在了,他才發現,論年齡,他沒有辦法和大皇子比,論老謀深算,他沒有辦法和那些蠢蠢欲動的朝臣比。
「大概是因爲本宮想幫你……」我假惺惺地擦了擦眼淚,「父親想着,若是除去你……本宮自然只有幫他了。」
顧秉之便是這樣想的。
我自然沒有說謊。
蕭程昱露出憤憤不平的神色來:「他憑什麼要母后幫他?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對許家做了什麼嗎?」
「啊?」我適時露出驚訝之色,「你說什麼……我父親……他怎麼會?」
「母后還不知道吧?許閣老清廉半生,怎麼會落得那樣的下場?一切都是因爲顧秉之的陷害罷了!」
我故作驚訝,又裝作憤怒:「你!你不要冤枉父親!」
「我一定會讓母后看清顧秉之的真面目!」
蕭程昱匆匆出宮。
我也匆匆出宮,不過,去的是大皇子蕭程煦的府上。
「我若能放你母親出宮,你願以何物相換?」
人都有軟肋。
大皇子蕭程煦,暴虐恣睢,擁兵自重,但是他這一生中最珍視的人,不巧,就在我的手上。
「若我將你想要的東西交出來,你怎麼保證我和我母妃能安然無恙?」
「自然能保證。」我安撫地笑笑,「只要你的兄弟不登帝位ƭű̂₋,你就不會是他們的眼中釘。」
「你不幫老三?」蕭程煦詫異問我。
「我爲什麼要幫他呢?」
是,老皇帝就他們三個皇子,而我幫我名下的蕭程昱是最有利的。
但誰說我只能幫蕭程昱呢?
蕭程煦給我兵符的那個早上,御史臺彈劾顧秉之,說他冤枉許閣老,忘恩負義,陳年證據一份份地拍在顧秉之的面前,只把顧秉之這個「清高文人」拍到了奸臣的恥辱柱上。
「可惜了。」蘇常玉替我磨墨,「新皇未立,羣臣歇朝,這案子在大理寺辦的,奴才也就沒看成顧秉之的模樣。」
顧秉之風光的時候,人人捧他的臭腳,顧秉之落寞的時候,人人都想踩他一腳。
我得了空去天牢裏看顧秉之。
他坐在牢房一角,並不搭理我。
倒是顧郢亭,見我過來,貴公子的風度也不維持了,只握着欄杆喊我的名字:「問詩,問詩,救救我!」
獄卒護着我往後躲了躲,怕被他碰到。
我輕輕擺手,讓獄卒退下。
「問詩,表妹,當初沒有跟你離開是我錯了,我……我一直是愛你的。」
顧秉之在另一頭不言不語。
他們還將顧郢亭當作救命繩索。畢竟當初我和顧郢亭「愛」得轟轟烈烈,顧家上下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所以,顧郢亭滿是希望道:「問詩,只要你願意幫幫我,我願意……我願意入你牀幃,我願意做你的鷹犬。」
旁側,他的妻子忍不住臉上露出憤憤之色。
「當年我們相約私奔,你道爲何私奔不成?」我笑出聲來,「你真的以爲,我ƭû₎能看上你嗎?」
當年,我和顧郢亭有一場轟轟烈烈的私奔。
那時,我不過剛剛從金陵回來不久,入了顧府,顧秉之對我的愧疚已經隨着時間的流逝消磨殆盡,我又不得顧夫人的喜歡。但我在顧府過得還不錯,全因爲顧郢亭的額外照顧。
少年時候的我,很是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不過一年,我便和顧郢亭互許了終身。
可我和他名義上是兄妹,若在一起便是爲天下所不容,於是我問他願不願意和我私奔。
彼時顧夫人正欲爲顧郢亭說親,少年就那麼下了決心,準備和我浪跡天涯,只羨鴛鴦不羨仙。
可誰能想到,他和我金銀細軟都收拾好了,正準備翻牆的時候,顧夫人會過來抓我們?
後來的顧郢亭,曾多次爲了那時候的猶豫和後悔而對我道歉。
直到我翻上牆頭,看到了路過的老皇帝。
顧秉之像是忽然醒悟一般:「你從那時就已經開始設計顧家了,你從那時就想報復我?」
「對的啊父親。」我肯定他的回答,「你才知道啊。」
我那時候就已經在設計顧家,而且設計成功了。
顧秉之給顧郢亭挑了一個貴女,本準備聯姻以得到支持,那婚事被我硬生生給作沒了。
「不讓顧家陪葬,怎麼寬慰我祖父和父親泉下亡靈?」
我也不會滅了顧家滿門。
只會給他們與我父親和祖父同樣的結局。
流放滇南,是死是活,全看他們的本事。
蕭程昱終究手段稚嫩。
蘇常玉拿了輿圖給我看的時候,尚且在勸我:「娘娘,斬草最忌不除根。」
「挑兩個不太富饒的地方,作蕭程昱和蕭程煦的封地吧。」我合上輿圖,「讓伏虎衛跟着他們,自然就不怕他們生出其他的心思了。」
蘇常玉默了默,最終退了下去。
蘇常玉是這宮中最會審時度勢的人,誰佔了優勢,他就跟誰。
譬如此刻。
「明日,皇上的聖旨就找到了。」

-9-
第二日一早,宮人一一去請休沐在家的大臣,太和殿共議新君之事。
大臣們在階下竊竊私語,直到我拿着聖旨走上了臺階。
「蘇公公。」我喊道,「爲大家頒旨吧。」
階下的一羣人裏,大皇子早知結局,蔫在原地,剩下的追隨大皇子的大臣們也沒有幾個臉色好看的。
我父親一黨清洗之後,朝臣也少了很多。
只有蕭程昱,他抬頭看我,眼中還抱着些許的希望。
可惜了。
皇上的遺旨裏,新帝並不是他。
而是宗室裏一個不過四歲的孩子。
我已經給孩子穿上了龍袍,只伸伸手,他便往我面前走來,脆生生地叫了一聲母后。
很是乖覺的孩子。
比蕭程昱這個狼崽子要乖覺得多。
蕭程昱在聖旨讀完,知道他不是新帝人選的時候就變了臉色——蕭程煦臉上也露出詫異的表情來,或者說,所有的朝臣都沒有想到,我竟然會寧肯在宗室之中選一個小孩子,也不肯選他們兩個人中的其中一個。
蕭程昱當即便準備站起來,可是等他站到一半的時候,伏虎衛便狠狠地將他壓了下去 _
「蕭程昱。」我喊他的名字,「還不拜見皇上?」
伏虎衛的刀紛紛出鞘,大部分的朝臣們乖乖跪了下去,高喊吾皇萬歲。
只有蕭程昱,面帶不甘心地喊道:「我不相信,不相信父皇會將皇位傳給他!」
難怪他不相信,這個孩子在宗室之中十分不起眼,算是老皇帝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
可他有什麼好不甘心的?他曾經在宮中不也是一個不起眼的皇子嗎?現在有什麼好不甘心的?
我給蘇常玉使了一個眼色,蘇常玉遞了聖旨給他看。
「你學了父皇的字跡……當初你批奏摺……」
胡塗了不是。
我怎麼能學得來真龍天子的字跡?
我區區一個後宮女子,怎麼能在先皇還在的時候,就干預前朝事務,還斗膽批奏摺?
怎麼也得等到小皇帝登基之後,我才能以皇太后的身份垂簾聽政啊。

-10-
小皇帝登基大典那日,我代替小皇帝下了聖旨,福王蕭程昱和端王蕭程煦需即刻前往封地,不能久留。
蕭程昱走的時候,我沒有去送他。
聽說他在城門口等了很久很久。
後來,春枝給我送來了一封書信,是蕭程昱給我的。
「娘娘,要看看嗎?」春枝問我。
「看什麼呢?」我沒有打開信封,「燒了吧。」
春枝面露不忍之色:「娘娘,三皇子他……是真的喜歡您。」
我知道。
春枝都能看出來的事情,我怎麼看不出來呢?
我和……蕭程昱,年齡相差不大。
我將他養在名下的時候,他已經是懂事的年紀,很快便出宮建府了,所以我和他的交集並不算多。
只記得最深的兩次——
一次是他在冷宮之中,十幾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像是八九歲的樣子,我看他可憐,於是朝老皇帝討要了他,讓他記在我的名下。
小少年就那麼站在原地,一雙眼睛清凌凌的:「我會好好報答你。」
他連一句母后都不會叫,只一聲聲說着報答我。
第二次是他已經出宮建府之後。
老皇帝猜忌之心重,對我的信任也不是一成不變的。
那次不知怎麼,我惹了他,老皇帝大發雷霆,罰我在太極殿外跪着。
隆冬之日,大雪紛紛。
他不知從哪裏得了消息,擔心我,又不敢惹了老皇帝生氣,於是只好打了傘,一遍一遍地裝作路過。
可後來——
權力誘人,故人心易變……
蕭程昱從不知道,在他和我爹爹爭相詢問我會支持誰之前,我已經在老皇帝病榻前進了無數次言。
「三皇子可堪大位。」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些進言的作用,從清河郡主手裏拿來的詔書上,老皇帝屬意的新帝確實是蕭程昱。
可確定老皇帝屬意之人的時候,我先想到的並不是蕭程昱和我那些僅有的,算是和諧相處的回憶。
而是他一次次問我是站在我爹這邊還是他這邊。
是那次他紅着眼掐着我的腰往榻上扔的一幕。
他離皇帝之位,也曾一步之遙啊。
……
新帝得乖覺。
我將奏摺摞成一摞,又將硃筆擱在硯臺上:「可我從來沒有心悅過他,從未有過Ţṻ⁴。」
旁側放着太后朝服。
「好好歇着吧。」我讓春枝扶我上榻,「明日就是第一天上朝了。」
(完)
□ 青山隱隱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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