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地球

十几年前，朋友曾给我讲了一个诡异的故事。
我本以为那只是童言无忌。
后来才知道，原来故事里，竟藏着一起可怕的凶杀案。
故事的名字叫作：「人造地球」。

-1-
整理画室时，初中毕业照从柜子上滑落。
照片中，我的身旁站着一位短发少女，五官惊艳，神情冷淡。
但不知为何，我的记忆里却从未有过这样一张脸。
这很奇怪，按道理来说，这么漂亮的人我多少也该有点印象。
怎么可能会完全不记得呢？
直到我在合照底下找到了她的名字——秦瑶。
霎时间，我猛然想起一些早就遗忘的事情。
也突然想起了，她曾给我讲过的那个诡异的故事。
和她相识，是因为初中分班。
由于我平时忙着练习绘画，不怎么与人交流，所以面对陌生环境，多少有些胆怯。
可秦瑶不一样。
她是东北人。
性格大大咧咧，甚至能在自我介绍时，足足说上半节课的单人相声。
但她却有个古怪的爱好。
成绩不好，倒是特别喜欢研究「未解之谜」。
因此查理系列一直都是她最喜欢的图书。
我记得，我们成为朋友后，她还送过我一本。
当年，她经常向我讲述一些带有神秘色彩的故事。
什么「百慕大三角」，什么「尼斯湖水怪」。
不过其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也是当时最盛行的说法：「2012 世界末日」。
「据传，玛雅人曾预言，地球将在 2012 年 12 月 21 日终结，世界将迎来末日。
「到时候会出现重大灾难或者连续三天黑夜。」
秦瑶眼眸发亮，一板一眼道。
也许现在看来，这只能算是古早谣言。
可末日……
真的没有发生过吗？

-2-
我还记得那天是周五。
放学回家时，秦瑶突然转过头，对我神秘兮兮道：
「今晚 11 点 59 分，灾难就会降临。」
țũ⁺「啊？那怎么办呀？」
我日常配合着她。
秦瑶却忽然笑盈盈道：
「哈哈，逗你的！不跟你说啦，我妈要带我去吃最爱的海鲜大餐！」
她说着背上书包，冲我挥挥手：
「小萱，末日后见！拜拜！」
「……再见。」
当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哀伤。
好像她真的永远离我而去了一样。
次日清晨，我从哭泣中醒来。
看着周围的一切，竟产生一种陌生感。
我没在意，只打电话给秦瑶，想约她出来看书。
可连打几次，都无人接听。
我以为她只是没有睡醒。
但后来才知道，她那天去了医院。
看的是，精神科。

-3-
到了周一，我照常上学。
不知为何，秦瑶看起来却异常颓靡。
她的眼中满是疲倦。
还带着一丝不属于她的成熟。
不仅如此，她的行为也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
她坐在椅子上时，会缓慢地摇晃着身体；
一到课间，又会慢悠悠地在走廊逛一圈儿。
我实在奇怪，放学时便问道：
「瑶瑶，你怎么了？」
她听到我的声音，愣了好一会儿，才将疲惫不堪的目光转向我，问道：
「小，小萱？……你会相信我吗？」
「当然会呀！」
我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这么问，便点头应道。
秦瑶犹豫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2012 年 12 月 21 日……末日真的来了。」

-4-
我颇为震惊，却下意识反驳：
「可是……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而且，我们不是好好地活着吗？」
秦瑶几乎是要哭出来，喊道：
「那天你们都没有醒，只有我，只有我醒了过来！」
她的眼睛红了一圈儿。
眼神飘向远方，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良久，才讲出了那个诡异的故事：
「那天，我照常睡去，醒来时周围还是黑的。
「我感到口渴，所以想去倒水。
「可是，无ƭṻ₇论我怎么按开关，灯都打不开。
「我以为是停电，就开门去叫我爸妈。
「但他们，怎么也叫不醒。
「不管我多大声地喊，多用力地摇晃，他们始终没有反应。
「不仅如此，他们……
「他们甚至没有呼吸！
「我吓哭了，找出手机想报警。
「这时我才发现，上面显示的时间是 2012 年 12 月 21 日 23 点 59 分。
「我很害怕，想找人帮忙。
「可不管是 110 还是 120，都是无人接听！
「小萱，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有多无助……
「我趴在床上哭，但很快就喘不上来气。
「我撑着坐起来，才觉得舒服一些。
「接着，我又拿出手机，可上面的时间竟然没有变过！
「这时，我才意识到。
「时间，暂停了。」
我听着她的话，不可思议地问道：
「时间暂停了？」
她点点头，泪水涌了出来。
「对，时间暂停了，除我之外的一切事物都暂停了！
「包括空气！
「连空气都无法流动！
「所以，我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待很久。
「因为那个地方的空气很快就会被我吸光，而周围的空气也不能涌过来。
「我开始下意识地换个屋子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始终没有亮，时间依旧没有变化，但我的呼吸已经成了问题。
「我知道自己必须走出屋子，否则一定会憋死在家里！
「就这样，我拿起手机，开始在街道上缓慢地行走，呼吸新的空气。
「不过还好。
「我不会疲惫，不会饥饿，也不会困倦……
「甚至，不会成长。
「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除了孤独。
「那样长的黑夜。
「没有亲人。
「没有朋友。
「只有死去的路灯。」
秦瑶眼中的痛苦与绝望令我心惊。
「我好想停下！ţū́⁰」
她哑然失声。
好半晌，她才颤抖着唇继续说道：
「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每当我崩溃想要自尽的时候，都会因为胆怯而退缩。
「终于……
「终于有一天，在我鼓起勇气站上天台时……
「看见天空闪了一下。」

-5-
「那一瞬间的亮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清楚那不是在做梦。
「这时，突然有两个人出现在我的身后！
「他们长得有些丑陋，但大致与人类相似。
「他们似乎在对话，嘴巴一张一合，是我听不懂的语言。
「接着我仿佛是被分解了一样，转眼就出现在自己的床上。
「我吓了一跳，赶紧翻起身看手机。
「时间，终于跳动了……
「可我依旧觉得喘不过气。
「直到打开窗户，才缓了过来。
「就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好累。
「我躺在床上，感觉到时间正在迅速流逝。
「那比以往都要快。」
秦瑶飘远的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身上。
我在她稚嫩的脸上。
看到一双极度荒凉的眼睛。
「小萱……
「你不知道我是如何孤独又ŧûₗ惶恐地度过那一段时间的。
「可我跟家人说，跟医生说，没有人信我。
「他们都觉得我精神有问题！」
她定睛看我，情绪变得激动。
「我，我信你……」
她那样真情实感，我没办法说出「不可能」三个字。
即便我并不相信。
「可是时间为什么会暂停呢？你又怎么不受影响呢？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秦瑶默不作声。
许久，她才转过头，抓住我的胳膊，眼神惊恐，嘴唇翕动：
「小萱，其实我们……！」
画面戛然而止。

-6-
那天之后，秦瑶有一周都没来上课。
而我也开始被噩梦缠身。
梦中，有两具尸体躺在画框里。
一男一女。
看不清面容。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而我则站在他们面前。
无论如何都无法逃掉。
一周后，秦瑶返校。
精神头儿看上去不错。
「瑶瑶！」
我兴奋地跟她招手。
但她只是淡淡一笑。
我不免失落。
整场英语考试都心不在焉。
可事情就是在这时候不对的。
我说过的，秦瑶学习并不好。
尤其是英语，一直都是她的弱势学科。
但这次考试，她竟然拿了满分！
非但如此，之后的每一次考试，她都是年级第一。
我无比震惊。
但每当我问起她是如何提升成绩时，她都一脸诧异。
仿佛她一直都是学霸。
不单是她，连其他同学也都不理解我怎么会这样问。
「你还有提升成绩的空间吗？」
他们时常这样打趣儿。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秦瑶曾经学习极差。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秦瑶愈加高冷。
她不再爱说话，不再爱笑，不再跟我讲起什么神秘事件，也不再与我交往。
我们渐行渐远。
她成了女神级的人物。
我也结交了新朋友——芳芳。
只是每当我看向秦瑶时，心里都难免奇怪。
我似乎怎么都想不起她那天最后说的话。
究竟是关于什么的呢？会是诡异故事的真相吗？
我几次想问，却不敢开口。
而秦瑶也仿佛突然变了个人，几乎没了从前的影子。
除了继续收集查理系列。
查理系列？
我突然想起来，家中还珍藏着查理系列的第一册。
这是当初秦瑶送给我的那一本，虽然有些旧，可我却保护得很好。
不过我记得这个系列已经再版，我手中的原版基本买不到了。
「既然秦瑶喜欢收集这个系列，不如将这本还给她吧。」
我的脑海中浮现起这样一个念头。
当然，我更想问问她最后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样想着，我找到秦瑶原来的号码，鼓起勇气，拨打过去。

-7-
「喂？」
电话竟然接通了。
「喂，您好，请问您是秦瑶吗？」
不知为何，我格外紧张，小心翼翼地问着对面。
「对，是我，您是？」
得到她肯定的答复，我竟然更加忐忑。
结结巴巴地解释了来龙去脉，并表示想将书还给她。
秦瑶虽然有所怀疑，语气分外疏离，但听到我愿意将原版第一册寄给她以后，也说出一个地址。
「非常感谢。」
她礼貌道谢。
但得知她的地址后，我发现她竟与我在同一个城市。
于是我便直接邀请她在时代广场见面。
秦瑶犹豫一下，问道：
「方便问一下您读的哪所初中吗？」
我报出名字。
她思索片刻，道：
「不好意思，我没读过这个学校，我念的是区一中。」
我震惊不已，又开口解释一番。
生怕她把我当成骗子。
急得险些哭了出来。
她大概听出我有些哽咽，安慰道：
「你先别着急，这样吧，明天下午四点，我们在时代广场见面。」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我相信你不是骗子。」

-8-
听到秦瑶答应，我竟兴奋得睡不着觉。
索性在社交平台上写下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次日，我精心挑选了一家日料，而后怀着忐忑的心情出发。
我们相约在广场 A 栋。
秦瑶很准时。
她缓慢地走在人群里。
我一眼就瞧见。
她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化着浓妆，原来不好看的短发已经变成大波浪，戴着一顶八角帽。
很有港剧女主的味道。
我向她招手，腼腆喊道：
「秦瑶，在这儿！」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目光转来。
我激动地跑去，但又怕自己太过亲昵。
因此动作有些滑稽。
「你好。」
她微笑，向我伸手。
「你好……」
我轻颤着同她握手。
「你之前说，你在班级毕业合照上见到了我？」
她平静地问。
我轻声回应，又将背包里的毕业照拿给她看。
秦瑶眉头微微拧起，沉思片刻后说道：
「先找地方坐吧。」
我点头，小心翼翼地请她去吃日料。
她明显愣了一下才答应。
看到她不抵触，我放下心来。
「你真的认识我？」
我应道：
「是呀，我们是好闺蜜……我是说，曾经。」
秦瑶笑得有些疏离：
「……可是，我昨天看了自己的毕业证书与合照。
「我的确没读过这个初中。」
她拿出证书。
我瞪大眼睛。
原以为她昨天只是推辞，但手上这张……
竟然真的是区一中的毕业证书！

-9-
「先进去吧。」
秦瑶说着坐到我的对面。
又拿出一张毕业照递给我。
我仔细查看，发现这张照片并不是我们班的毕业合照。
但，那上面竟然也有秦瑶！
还是一个长发秦瑶！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同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呢？
「怎么会这样！」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连忙从包里拿出查理系列第一册。
「你看，这本书，它真的是你当初送给我的！」
「这个系列我确实少了第一册，这也是我愿意见你的原因。」
她安抚着激动的我。
「所以……你愿意相信我？」
我无比不安地看着她。
「当然。」
她浅浅地笑：
「你看上去很真诚。」
听到她这样说，我忽然有些愧疚。
毕竟当初她也是那样真诚地给我讲出了末日的故事，但我却并没有相信。
「可是，可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拿起那两张照片，问道。
秦瑶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说道：
「……记忆和现实不一样，我经常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网上说，这是『曼德拉效应』。
「即大众对历史的集体记忆与史实不符。
「比如皮卡丘的尾巴有没有黑色，爱我中华的第一句是『五十六个民族』还是『五十六个星座』等。
「不过大部分都只是人云亦云。」
秦瑶说着停了下来。
我听得一脸蒙，问道：
「所以，你是想说我记错了？」
「你当然没有记错。」
秦瑶肯定地回答。
她拿过两张照片：
「大部分的曼德拉效应，都只有一个既定事实。
「可这两张照片，却是真实存在的，两个不同的事实。」
秦瑶一边说，一边移了个身位坐下。
是啊，同一个世界，怎么可能会出现两个完全不同的事实呢？
难道……
我的脑子很乱，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除我以外，其他同学还记得秦瑶吗？
于是我拿出手机，给芳芳打去电话。
我直接向她询问「秦瑶」这个人。
但她却说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记得这个人。
接着她问我在哪儿，似乎有急事的样子。
我并没在意，只说自己有事处理，便挂断了电话。
但我还是不甘心。
我不相信只有我记得秦瑶。
她仿佛看透我的心思，安慰道：
「其实我非常感谢你带来这张照片。」
她浅笑，将身子缓缓移动一点。

-10-
「我曾经因为记忆与现实不符，出了很多的差错，也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他们总是说，秦瑶，你哪里都好，就是记忆力太差。
「可我明明记得，清楚地记得。
「只是时间久了，我也会怀疑自己，以至于养成了写备忘录的习惯。
「但你知道吗？
「哪怕我写了，最后出现记忆偏差时，我再回过头去看，里面的内容也都和记忆中不一样。
「其实『曼德拉效应』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过，但我却格外频繁。
「这使我很困扰，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不过今天见到这两张完全不一样的照片，我终于明白了。
「记错的人并不是我。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是我。」
她叹口气。
我问：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默不作声。
我继续追问：
「这和你曾说过的『世界末日，时间暂停』有什么联系吗？」
秦瑶听后，猛然抬起眸，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对吧？」
刹那间，我的脑海中闪过一段清晰的画面。
儿时的秦瑶抓住我的胳膊，眼神惊恐道：
「小萱，其实我们生活在人造地球上！」

-11-
脑中的声音由远及近，将我的记忆带回到秦瑶诉说的那个下午。
她转头看起我țų³桌上的画。
那是一张全班同学的简笔划，我只用铅笔勾勒了线条，还没正式上色。
「啊？人造地球？」
我不明所以。
「你玩过游戏吗？制作人创造一个游戏世界，设置了许多规则。比如游戏人物永远不能穿过这一堵墙。」
秦瑶说着指了指画纸的边缘。
「可是游戏出现了 bug，或者说漏洞，有一个游戏人物竟然穿过了墙。
「制作游戏的人，就把她抓了回来。」
她伸手指了指画中的自己。
「而游戏也需要更新系统，在现实世界，也许是几个小时。
「但对游戏里的人来说，只过去一瞬——如果游戏人物都被暂停的话。」
她顿了顿，严肃地说道：
「假如地球，就是那个游戏呢？
「也许末日，就是系统更新呢？」
她说到这儿，年幼的我几乎已经无法理解。
秦瑶似乎看到我眼中的不解与震撼，便停了下来。
这时一只小黑虫飞到那幅画上。
它趴在画中卡通秦瑶的脸上。
踩出一个小黑点。
秦瑶茫然地看向我，问道：
「小萱，你的画脏了，怎么办？」
我下意识伸手将它挥去，又拿出橡皮，回答道：
「没事儿，改掉就好了。」
可我刚准备擦，小虫又坚持不懈地飞了回来。
「如果……改不掉呢？」
我很清楚地记得，最后自己伸手将那只小飞虫按死在纸上。
而后答道：
「杀死它就好了。」

-12-
杀死她就好了……
我从记忆中抽离。
抬头对上秦瑶漆黑的眼睛，仿佛坠入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回想起一切，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如果……
我是说如果。
如果她讲的故事都是真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地球真的是一个巨大的游戏。
而 2012 世界末日实际上是系统更新。
但是，由于出现了 bug，导致秦瑶没被暂停。
她成为那只闯进画中的小飞虫。
那么对游戏制作者来说，最快的补救办法，不就是抹杀她的存在？
他们杀死了从前的秦瑶。
即修改了秦瑶的设定。
再篡改其他人的记忆。
即让新的设定成立。
最后即便有人记得原来的秦瑶，也只需要让那人慢慢淡忘。
——就如我一般。
这样，秦瑶这个人物便可以死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
倘若，倘若秦瑶只是其中一个呢？
倘若游戏制造者修改了过去，变成所谓的「既定事实」。
而「曼德拉效应」，则是记忆修改不完全的产物。
那不就能解释我面前这两张不同的照片了吗？
原本的秦瑶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她曾和我一起拍过毕业照。
而修改后的秦瑶是区一中的学生。
她必须拥有区一中的毕业照。
所以才会导致秦瑶在同一个时间上了两所不同的学校。
一个是在已经流逝的时间中。
一个是在人们过去的记忆中。
但时间无法寻觅。
记忆却可以修改。
也就是说，他们完全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彻底抹杀一个人的存在。
其实秦瑶，早就死了。
我看向坐在面前的「陌生人」，头皮一阵发麻。
这，就是故事的真相……吗？
「不能说出去哦。」
秦瑶似乎又看透了我心中所想，开口提醒：
「否则下次消失的，可能就不只是记忆了。」

-13-
我背后隐隐发凉。
但秦瑶却收回目光，又重新调整了自己坐的位置。
她笑着把毕业照交还给我，说道：
「留作纪念吧。」
「秦瑶……」
「嘘。」
她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刚刚的话，别放在心上。」
菜上齐了，但她却拿起桌上的书，站了起来。
「谢谢你特意把书还给我，这顿饭我请你。」
「啊？那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只是谢礼。」
她说罢，转身欲走。
我连忙问道：
「等一下，你不吃点吗？」
从第一道菜开始，秦瑶就一直在说话，一口都没动过。
「不了，我海鲜过敏。」
她优雅地拒绝。
我怔住。
因为在我的记忆中，秦瑶最喜欢吃海鲜。
她们果然不是同一个人。
「那，我先走了。」
她冲我挥挥手。
我有些怅然若失。
我的好朋友，真的就这样消失了吗？
可，她为什么一直在调整座位呢？
……
【连空气都无法流动。】
【我开始下意识地换个屋子呼吸。】
……
「秦瑶！」
我猛地站起来叫住她：
「我，我会永远记住你这个好朋友的！」
秦瑶笑笑。
她走了。
我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
直到，我在楼下见到了好友芳芳。

-14-
「小萱，你去哪儿了？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芳芳里面穿着睡衣，外面罩着羽绒服，看上去有些急。
「我去见秦瑶了。」
芳芳显然愣了一下，问道：
「你说的到底是谁？」
我知道和她解释不清，索性拿出照片给她。
「喏，就是站我旁边那个。」
芳芳皱眉拿着照片，有些震惊：
「你旁边是男生呀！」
「怎么可能？」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于是探出手想给她指。
但是……
里面竟然没有秦瑶！
我瞪大眼睛，震惊地看向芳芳：
「不可能，不可能啊！」
不知为何，我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连带着呼吸都急促起来。
我异常不安。
芳芳赶紧劝慰我道：
「小萱，你别着急，可能是你最近学业压力太大了。」
「……什么学业压力？不是的！」
我的身体不住地颤抖，也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
「真的有秦瑶这个人的！
「我刚刚才见过她！
「我们还一起吃了饭！」
芳芳依旧不信。
我想起自己还有秦瑶的电话号，便急切道：
「对了，我打电话给她！」
「嘟嘟……」
「喂？」
「喂？秦瑶，秦瑶！是我！」
「啊？你哪位？」
听清电话那头的声音后，我的身体瞬间冷了下来。
接电话的，竟然是个男人！
「……秦瑶不在吗？」
我不死心地问着。
「什么？你打错了，我不认识。」
他说着挂断电话。
后来我又连打几次，但每次都是那个男人。
他说自己一直在用这个号码，不知道什么秦瑶。
最后还称，如若我再骚扰他，他就报警。
我不可置信地垂下手臂，失魂落魄地看向芳芳：
「秦瑶，不见了……」
芳芳似乎有些惊恐。
但她还是勉强镇定下来：
「小萱，我们先上去吧，上去再说。」

-15-
回到家，芳芳让我先休息。
自己则跑到阳台，不知道和谁通了电话。
我茫然无措，也惊恐万分。
明明昨天我还和秦瑶通话。
明明下午我才见过秦瑶啊！
但为什么现在却找不到她的一点踪迹？
……
【否则下次消失的，就不只是记忆了。】
……
我想到这里，脊背发凉。
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难道秦瑶，被彻底抹杀了吗？
芳芳打完电话，连忙上前安慰我。
见我冷静下来，她小心翼翼道：
「要不，我周末陪你去做个心理辅导？」
我有点委屈。
「芳芳，我没病，我说的是真的。」
「好好好，我相信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好不好？乖嘛。」
我知道自己拗不过她，于是点头敷衍。
芳芳一直这样。
事无巨细。
把我当闺女照顾。
她走后，我点开自己的社交平台。
发现自己昨天写的帖子竟然火了。
看到网友的推测，我又将今天的事情更新上去。
并忍不住寻求他们的帮助。
不多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不是网友，不是秦瑶，而是我的父母。

-16-
他们先催了画展，又简单问了几句，最后说会马上过来，陪我一起看医生。
我一猜就是芳芳向他们打的小报告！
她也真是的！
我严词拒绝。
父母就开始唠叨。
但话里话外都是我有毛病。
我其实有点生气。
可什么都说不出口。
难不成要告诉他们「人造地球」的事情？
告诉他们，秦瑶是被抹杀了，而我们其实活在游戏世界？
他们肯定不会相信的。
那天之后，我开始频繁地做噩梦。
梦的内容从盯着那两具躺在画框中的尸体，变成总是会拿刀站在厨房里，呆滞地看着坐在炉灶上的烧水壶。
再放下刀，走到阳台，一跃而下。
最后伴随着尖叫，从梦中醒来。
我想，我确实应该去看看医生。
周末，父母赶来。
和芳芳一起，陪我去了精神科。
医生问哪里不舒服。
我回：
「最近总是做噩梦——」
话没说完，就被芳芳打断道：
「医生，我朋友她……她总幻想自己有另外一个朋友。」
医生闻言皱眉，抬起头盯我。
「这症状什么时候开始的？
「以前有过吗？
「第几次来医院？」
「我是第一次来医院，而且我只是做噩梦，也没有什么幻想朋友！」
我非常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
难免恼怒。
我爸叹口气，对医生道：
「她十三岁左右犯过一次病，去过医院了。
「不过当时不是这个症状，十三岁以前我们也不知道。
「至于这次，就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我头皮发麻，震惊道：
「什么？爸，我什么时候来看过精神科！」
「乖，你爸瞎说的，你别听这些。」
我妈把我领出诊室。
我忍不住喊：
「我爸怎么乱说啊！而且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不是幻想，我朋友真的存在！我们都是被操控的！其实……」
说到此，我连忙噤声。
网友们曾提醒我，不要再讲述「人造地球」的故事。
否则，我可能也会如秦瑶一样，彻底消失！
于是我只能攥紧拳头，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好好好，你先别激动，妈相信你。」
我妈安抚着我。
但一看她那表情，我就知道她只是敷衍。
我顿觉憋闷着一口气，无处发作。
禁不住掉下眼泪。
她见我难过，一把抱住我，轻轻抚摸着我的背：
「妈相信你，好不好？乖闺儿，别哭，妈相信你。」
我依偎在她怀里啜泣。
却不想，她竟突然说道：
「妈相信你有好朋友，妈也相信你说的『人造地球』，好不好？」
我的身子陡然一僵。
「你说，什么？」
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猛地站起来，惊恐地看着一脸茫然的她：
「你怎么知道人造地球！
「等等……你说，人造地球是我说的？」
我妈茫然地点头，道：
「你不是小时候一直嘟囔吗？妈信你，真的！」
「不可能……」
我呼吸一滞，直冒冷汗。
那是秦瑶告诉我的。
我从来没跟我爸妈说过！
难道……
我忽地想起「曼德拉效应」。
他们的记忆，被篡改了！

-17-
「不是的……不是的！」
我急地抓住我妈的手：
「那不是我说的！我朋友真的存在啊！妈，你们的记忆都被篡改了！」
看着眼前最亲的人露出最惊恐的表情，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我知道，再也不会有人相信我了！
不等我回神，我和芳芳就一起被叫到诊室。
医生同我们俩都聊了一些。
但当时我的脑子很乱，完全不记得说了什么。
他给我开了药。
嘱咐父母一定要监督我按时吃。
过段时间再来复诊。
我回到家，再次打开社交平台记录下这件事情。
但这次，连网友们都开始质疑起故事的真实性：
【帖主编故事也编点有逻辑的吧？】
【就是啊，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会人间蒸发？】
【都散了吧，目测帖主脑子有病！】
我看着评论，绝望地把自己关进房间。
直哭到喘Ťųₗ不上气时，才终于想到一个办法。
一个可以证明秦瑶存在过的办法。

-18-
我以按时吃药为交换，带父母来到了那家日料店。
我不得不将希望寄托于当时的店员。
「你好，请问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之前和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坐在那桌儿。」
我指指角落。
店员的眼神有些诧异，随后看向我的父母。
他们似乎满脸歉意。
那店员胆怯地点头，小声道：
「我，我确实记得你来过……」
「真的吗？太好了！」
听到回答，我兴奋起来。
果不出我所料，「游戏制作者」还真忽略了一些「NPC」！
「你快说说当时的情况！」
我激动地拉住她的胳膊。
「你，你当时穿着睡衣跑进来。
「一个人点了一大桌菜。
「结果一个都没吃，就走了……」
我踉跄一步，不可置信道：
「你，你说我一个人？你再想想清楚！」
店员害怕起来，慌张道：
「确实是你一个人。
「你当时自言自语，说自己海鲜过敏！
「最后什么都没吃，就走了！」
看到她惊恐的样子，我霎时感到脱力，差点昏倒过去。
好在父母将我扶住。
「怎么会这样……」
我苍白着脸色，无力地盯着天花板。
他们不仅抹杀了秦瑶。
还要修改我的人设。
他们竟然要把我变成疯子！
我用力推开父母，哭喊着跑出店：
「都是假的！假的！
「她真的存在！
「我也真的存在！」
父母在后面大叫：
「……药！」
这时，芳芳突然迎面拦住我，问道：
「小萱，你怎Ŧű̂₉么了？」
周围的人向我投来怪异的目光。
我彻底失了力气。
回家。
我爸拍桌怒吼：
「让她好好吃药！别耽误画展！」
我妈弯腰喂水：
「乖闺儿，来吃药。」
我，妥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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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芳芳说她要走了。
让我好好完成学业。
我好难过。
药也好难吃。
但不可否认，吃药后，我做噩梦的次数的确减少了。
曾经梦到的那两具尸体的面容也越发清晰。
可我还是不认得。
我想，他们可能就是当初带走秦瑶的人。
现在，他们又要来带我走了。
一个月后，我开始梦到秦瑶向我告别。
我大概会彻底忘记她和「人造地球」。
于是我将社交软件上的帖子存盘，用以留作最后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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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画展还有两周。
我找资料时，无意间登进了一个账号，发现很多人都在给我发私信。
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的这篇帖子。
于是我在社交平台上问道：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芳芳是谁？
【小萱，又是谁？】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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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好。
我是秦瑶的父亲。
很遗憾地告知各位，小女秦瑶于一周前车祸，抢救无效，已然离世。
我是在整理遗物时，发现的这篇文章。
思来想去，我决定留下这篇「遗作」。
小女自小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关于文中提及的「人造地球」，实为小女发病时的幻想。
请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至于小女是何时患上的人格分裂，我与其母未曾可知。
这实属我们作为父母的失职。
不过小女发病的诱因，我们猜测可能是研究生考试失利。
这也要怪小女，她不听我的话，非要考其他专业的研究生。
如果是正常的美术专业，以她的成绩，保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此，小女创造出「小萱」人格，用来承受落榜的痛苦。
而另一人格「芳芳」则活在小女「上岸」的幻想之中。
说来惭愧, 由于我们没能及时关心小女的心理状况, 最后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我与其母已经充分自省。
不日，则会为小女举办最后的画展。
如果各位对小女的拙作感兴趣, 也欢迎各位参展。
画展结束后，我们将带小女的骨灰回故乡安葬。
望各位勿念。

-2-
诸位，我是秦瑶的继母。
我考虑了很久, 决定履行我女儿临终前的嘱托。
作为一ẗū₆个母亲, 我希望她能干干净净地离开，不受闲言碎语的干扰。
但出于良心的谴责，我不能连她最后一个愿望都置之不理。
因此我会按照她的意思，公开遗书。
以下为秦瑶遗书原文。
……
昨夜醒来，一切都明了了。
我叫秦瑶。
儿时绘画能力出众, 作品经常获奖。
父母因此逼迫着我勤加练习。
我不敢懈怠，但压力也与日俱增。
我曾无数次地幻想割腕自杀。
或从阳台一跃而下。
但我始终鼓不起勇气。
渐渐地, 我和同龄的孩子开始疏远。
我好想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后来, 我创造出一个朋友。
她叫小萱。
一开始，我只是和她聊聊天。
但时间久了，我便像个懦夫一样，躲进她的影子里。
我让她替我胆怯，让她替我抗压，也让她替我画画。
而我自己，则活得无忧无虑。
直到那一天。
他们说，2012 会发生世界末日。
可我等了好久，末日都没有降临。
父母又在逼我画画。
看着他们逐渐扭曲的表情。
我绝望了。
我想，也许自己会永远生活在狭小的画室里。
所以，当我发现父母已然熟睡，便偷偷来到了厨房。
我将烧好的热水泼在炉火上。
静静等待煤气飘满整个房间……
他们不动了。
任由我如何摇晃, 他们都没有反应。
我将手指探向他们的鼻子。
没有呼吸。
【终于不用画画了！】
我这样想道。
可紧接着，我便开始无法呼吸。
我不敢打开窗户。
我怕他们没有真的死掉。
所以, 我走出了屋子。
还特意将门关得紧紧的。
我看着街道上的路灯，心中燃起希望的火苗。
【你看啊, 那是自由！】
我想着。
但天亮得那么快。
我的三叔和婶婶看到了我。
他们把我送回了家。
也发现了我死去的父母。
「你是跑出来求救的吧？」
婶婶问道。
我茫然地看着他们。
也许是害怕被惩罚。
我编出了「人造地球」的说辞。
他们先是认定这是一起意外, 又以为我是受到刺激，精神出了问题。
所以带我去看了医生。
不过，他们都没发现杀害父母的凶手就是我。
这没什么不好的。
除了——
不论我走到哪儿，都能闻到煤气味儿。
所以我总是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随即不幸的事情来了。
三叔和婶婶收养了我。
他们知道我绘画的才能, 便要求我继续作画。
从那之后, 我便将自己彻底隐匿在「小萱」的躯壳里。
而在她的世界中, 我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不久后, 我认为「小萱」太过孤独。
所以又创造了「芳芳」。
「芳芳」的样子更像我想象中的亲生母亲。
她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小萱」，关心「小萱」。
哪怕是我跨专业考试失利, 在「芳芳」的世界中, 「小萱」也是一个成功上岸的研究生。
我们三个本来可以和平共处。
但这一切，都被即将到来的画展打破。
哪怕我逃到其他城市，也时刻被无形的压力挤压着生存的空间。
「小萱」和「芳芳」都开始逐渐脱离我的控制。
我不再共享她们的记忆。
我时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醒来。
时刻做着意想不到的事情。
最终, 将我现在的父母, 也就是三叔和婶婶引来。
他们担心我的人格分裂会影响画展。
于是强迫我接受治疗。
除此之外，我还吃了很久的药。
先离开的是「芳芳」。
再然后是「小萱」。
我仿佛失忆一般，同药物一起度过三百余天。
但就在昨晚。
我猛然想起一切。
也被迫接受了事实。
我的梦碎了。
我已无力拿起画笔。
所以匆匆为「小萱」的文章写下最后的真相。
婶婶, 我知道您会看到。
所以恳请您，在我离世之后，务必将真相发出。
此致。
秦瑶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