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送進宮做了皇帝的美人。
褚既安負責送我的小轎,他腰上還帶著嫡姐給的香囊。
我探出腦袋,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
「晏秩哥哥,我不想進宮。陛下已經古稀之年,或許陪葬的名單上有我的名字。」
我勾住他的手指,「晏秩哥哥,我們還能再見嗎?」
褚既安喉頭微動,不動聲色推開我的手。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唇上還帶著我今早新添的咬痕。
「會。」
-1-
我笑了,笑男人薄情。
從前我和他在尚書府閣樓裡廝混的時候他總愛掐著我的腰,一聲一聲念我的名字。
「灩灩。」
耳鬢廝磨,好不快活。
我的腿勾在他的腰上,孟浪得像山野裡的獸。
我總問他,「太子殿下會娶我嗎?」
褚既安斬釘截鐵,咬字又輕又快,「會。」
我就吻他,拆開褚既安一絲不苟的束髮,在床榻上淩亂。
「有殿下這句話,妾就是死了也願意。」
我騙他的,我一貫會騙人。
我娘教我,男人的心都是石頭。可女人能叫石頭一樣的心變成一攤水,等他滿心滿眼都是你,你提什麼他都會答應。
可我娘說得頭頭是道,她還是被我爹打死了。
不為別的,她出身太低微了。
一個佃戶的女兒,長了幾分姿色。誘惑了尚且年輕的長史大人,還沒過門就珠胎暗結。大夫人快嘔死了,她等了許久。等到我爹厭倦了我娘,又正是升官的關鍵時刻。說服我爹把我娘送給了別人。
要不說妾通買賣呢。
送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往日那些情分也消散了。他原本覺得我娘純情,後來就說她水性楊花。
試問,誰會喜歡一個Ṭú⁽別人用過的東西呢。
對,東西,他這麼形容我娘。
我給娘擦洗身子,我爹讓我別管了。
我身體裡流著他的血,我比我娘高貴些。但他也沒忘了,我不是真的高貴,因為我有一半身份還是個佃戶。
上不得檯面的卑賤之人。
我表面上應了,半夜又偷偷摸摸回來。
娘躺在床上,臉色通紅。我一摸身子,燙得嚇人。我要去找大夫,大夫人就讓下人把我攔著。
「這種事說出去多丟人,把二小姐看好了。」
你看,上流人有時候也挺下流的。
幹點齷齪事,還要關上門。
我回了我娘身邊,她身上有很多鞭痕。還有很多掐掐咬咬的痕跡,她清醒了看見我就開始哭,問我會不會嫌棄她。
「不會,我嫌棄你幹什麼?」
我娘又睡下去,眼淚流進頭髮裡。
「你要是嫌棄我我不怪你。」
我給她擦酒,「你應該牢牢抓住一個,起碼不用在這受氣。」
那些人的官可都比我爹大。
我娘搖搖頭,我知道她還是愛著我爹。
可是我爹不愛她,他說她是髒東西。
我娘沒用處之後,他就把我娘打死了。
慘叫聲很淒厲,因為我娘有天實在受不了咬了一口那個人。
這可是了不得的罪過。
我爹把我娘從這個院子拖到那個院子,她的頭發落在地上,根根都帶著血。
我娘哭,她說:「顧郎,顧郎,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顧郎才聽不到她的話,他下手那麼重。我看見我娘吐出的血裡帶著牙齒,再往後她就不叫了。
她叫我的名字,「雪灩,雪灩,我的兒,你怎麼辦啊!」
再往後,她就說不出話了。
我娘被草席子卷了扔去亂葬崗。
她活著的時候總愛和我說,那會子我爹的官不大。人很靦腆,眼睛亮亮的,有一個酒窩。
他總會在我娘幹活的時候看著,遞過來一壺水,又或是一塊大餅。
於是她們相愛了,在某天我娘變成了一攤溫柔的水。
明明是我爹先招惹的,後來就變成了我娘勾引。
我和我娘不一樣,我天生就會說謊,裝可憐。我情願做個虛偽,狡詐,自私的人,我也不想死。
-2-
我在大夫人手底下討生活,表面上我是二小Ťū́⁽姐,私底下我是顧雪晴的洗腳婢。
正兒八經的洗腳婢。
顧雪晴坐著,我蹲著。
捧起她的腳放進木桶,洗乾淨了再放在胸口,捂幹了伺候她穿鞋。
心情好就是上面那一套步驟,心情不好。顧雪晴會把我踹倒,踩我幾腳。
「顧雪灩,你好笨。」
這是她的口頭禪。
因為我確實沒她那樣的學識,顧雪晴很小的時候就請了夫子。我不一樣,我只配伺候大小姐。
她讀書,我就跪在書亭外。
夏天日頭曬,我就數樹上的蟬。冬天北風吹,我會把手塞到胳肢窩下麵。
「姐姐是人中龍鳳,我怎麼配跟你比。」
我愛捧著顧雪晴,她得高高飄起來,才能重重地摔下來。
我知道顧雪晴和太子有婚事,她總愛拿出來顯擺。
顧雪晴十指蔻丹,百無聊賴戳著我的臉。
「雪灩,你知道嗎,我是太子妃,未來的皇后。」她笑得很溫柔,「說不定還會是太后。」
我覺得她真是好命,怎麼會有人生下來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然後,前面還有滔天的權勢等著她。
對比下來,我只是個洗腳婢。
老天爺真不公平。
也不算太不公平吧,我還有一張好臉,看著就純。
多純啊,一雙大大的眼睛,盛著水光總覺得無辜。
像我娘。
大夫人特別討厭我這雙眼睛。
初一十五,她會讓我去佛堂禮佛。
大夫人就在我旁邊坐著,我的嘴裡一個一個往外蹦著字。是什麼意思,我全然不知。
佛有什麼好拜的,那樣多的香火錢燒著,把心剖開來還是黑的。
尤其是大夫人。
她的戒尺敲在我背上,我一個哆嗦。火辣辣的疼,疼得我流淚。
她肯定捨不得這麼打顧雪晴,她只會拿我出氣。
「你的心不靜。」
我抬起頭,「大夫人,雪灩沒有。」
大夫人看著我的臉,越發不耐了。大概是因為我長得太像我娘了,她疑心我會搶了顧雪晴的好婚事。
「這副狐媚樣子給誰看!」
她又敲了我一下,這一下敲在我的肩膀。
我深吸一口氣,把眼淚憋了回去。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來。
大夫人喜歡這樣,因為自己不得寵愛。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所以周圍的人也絕不允許露出明媚的模樣,只能枯萎成地上爛泥。
是夜,我對著鏡子。滿身都是青紫傷痕,胳膊上,背上,腰上。
可我真是生了副好模樣,盈盈一握的腰,圓潤的胸脯,誰會不動心呢?
-3-
褚既安來了。
顧雪晴羞得滿臉通紅,羞羞答答地叫太子哥哥。
褚既安也是能裝,拜了個平禮,叫她雪晴妹妹。
大夫人把我支開了,讓我去自己院子裡。
她真的好怕,怕我搶了顧雪晴的風頭。
我回屋子,從床底下抽出我娘的牌位來拜了拜。
「娘,您可千萬要保佑女兒一帆風順。」
拜完了,我又把牌位塞回床底。脫下鞋襪,光腳走到了池塘洗腳。
我可沒勾引褚既安,我只是難得不用伺候人自己在池塘玩耍罷了。
況且這裡又沒人。
我知道褚既安在我身後,剛才他和顧雪晴見面時我們就偷偷眼神打了八百個回合。以至於我走的時候把手帕丟在了假山後面。看見褚既安撿了我才放心的走。
大夫人說得對,我就是個不安分的女人。
「二小姐。」
聽到褚既安的聲音,我假裝害怕,把腳從水裡抽了回來。
多好的陽光啊,照在我的腳背上,白皙的肌膚泛著瑩潤的光。
「太子殿下。」
他孤身一人,沒有帶隨從。
男人的眼神愈發深沉,他蹲下身子將我的腳握在手心。
「我可以視作邀請嗎?」
「妾身三生有幸。」
我勾住褚既安的脖頸,任由男人將我抱起。
不好意思啦,顧雪晴,你的男人我先用了。
褚既安褪去我的衣衫,溫熱的手指輕輕觸摸我肩膀的傷痕。
潔白的肌膚上,那些青紫痕跡觸目驚心。可放在一起看,又平白多了股淩虐的美感。
怪不得總有變態,不完美的美反而更令人著迷。
我蒙住褚既安的眼睛,「殿下不要問。」
褚既安伸手,摸到了我的眼淚。
有一就有二,後來我們廝混了很多次。
褚既安總是在溫存過後匆匆忙忙地抽身離去,我也從來不要他許諾什麼。
還不到時候。
每次褚既安問我想要什麼,我總會迷戀地看著他。
「妾身對殿下仰慕許久,除了您,別無所求。」
看上去就是個為情所困的傻女人。
褚既安才不會相信,不然他也不會成為太子。
可我一向沉得住氣,他會比我先按捺不住。
等他開始琢磨一個女人想要什麼的時候,他就開始淪陷了。
褚既安撫摸著我濕潤的發,外面的月色如水般溫柔。
他總是半夜來,我會在我院子裡的藏書閣閣樓等他。
這裡太偏了,這座藏書閣年久積塵,根本沒人記起它,正適合我們廝混。
褚既安披起了外袍,他功夫很好,可以輕鬆溜進溜出。
我望著他的背影,忽然道:「殿下,雪灩想跟你求一件東西。」
褚既安轉過身,眉宇舒展了。
這才對嘛,接近他的人向來有所求。如果別無所求,那才可怕。
「雪灩想要什麼,孤都滿足你。」
我緩緩坐起身子,從枕頭下拿出自己縫的香囊。珍而重之地交到他手裡。
「希望殿下可以帶著這個香囊。」
褚既安的表情有一瞬間遲疑,我低下頭,無比貼心地說:「殿下放心,只是個尋常香囊。不會暴露我們的關係。」
怕他不相信,我還把香囊翻來覆去讓他看了眼,以此證明除了裡面塞了草藥,外面繡著紅豆,別的什麼都沒有。
可是褚既安怎麼會不知道,紅豆最相思呢。
思來想去,他還是收下了這個香囊。
褚既安望著我,英挺的眉眼有些疑惑。
「雪灩,我看不懂你。」
我輕聲提醒道:「殿下,您該走了。」
褚既安總是完事就走,從來不多留。這一天,他終於意識到,雖然自己沒表現出留戀,但我也從來沒有挽留過他。
他有些不自然,於是他決定多留一會。
他想起我身上的痕跡,對此我只是淡然一笑。
「不要緊的殿下,雪灩已經習慣了。」
褚既安抿了抿唇,「是誰做的。」
「大夫人。」
我本來還想說顧雪晴,但我及時刹住了車。褚既安又不是瞎子,看不出我在顧雪晴面前就是個奴婢。只不過他以前都選擇了忽視罷了。
我又開始催他了,「殿下快走吧。」
褚既安走了,帶走了我的香囊。
有了信物,下一步就是思念了。
不知道褚既安什麼時候給我他的信物。
這一覺我睡得很好,畢竟第二天還要早起。
顧雪明回來了,顧家長子,被送到邊關歷練三年。
今天是歸家的日子。
大夫人激動得都快哭了。
-4-
我對闔家幸福的戲碼一向沒眼看。
我一個死了娘的人,要撐著笑臉看人家其樂融融,多殘忍啊。
顧雪明給每個人都帶了禮物。
大夫人是玉鐲,顧雪晴是耳環,輪到我,顧雪明掏出了一個布老虎。
「二妹妹,這是送你的。」
這差別待遇也太明顯了,怎麼送人家就是貴重的東西。輪到我就是個布老虎,線都沒縫齊,看上去醜醜的。
但我還是笑著說,「謝謝大哥,真好看。」
顧雪明紅了耳尖,不敢看我。
「你喜歡就好,我記得你小時候說想要一個布老虎。」
他說到這我才想起來,那時候我剛死了娘。白天要伺候顧雪晴,晚上一個人害怕總睡不好。
顧雪晴在書亭上課,我跪在外面哭。
那天顧雪明下課早,出來就看見我在那抽抽。
他走過來,蹲下身子問我:「二妹妹哭什麼?」
我說我夜裡害怕睡不著覺,想要個布老虎。
因為老虎可以趕跑壞人。
顧雪明說他要給我一個布老虎,可惜他被大夫人看見和我來往,被訓斥一頓後我就見不ƭŭ⁷到他了。
大夫人覺得,我娘是狐媚子,大狐媚子生小狐媚子。沒一個好東西。
我只配伺候顧雪晴,做她的奴婢。
這也是為什麼我會被安排在顧雪晴身邊。
因為我娘鬥不過她,我娘的女兒也永遠上不得檯面。
指甲險些掐破掌心,我終於扯出笑來。
「難得大哥還記著。」
顧雪明摸摸我的頭,似乎意有所指。
「長大了就好,一切都會過去的。」
有些人總能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輕描淡寫一句過去了,大概是因為切身承受那些痛苦的人不是他們。不然恨不得上去捅三刀再踢上兩腳才解氣,如今沒受過那些苦楚就叫別人放下,統稱傻逼。
顧雪晴一把拉過了顧雪明,像小時候那樣親昵。
「大哥,你好不容易才回來,趕緊進屋吧。我可是親手做了飯菜呢!」
顧雪明於是點了點她的鼻尖,「那我可要好好嘗嘗我們小寶的手藝。」
多溫馨啊,這種時候誰會想到我死不瞑目的娘親。
飯桌上我給顧雪晴布菜,顧雪明愣了愣,笑僵在了臉上。
「這是做什麼,雪灩趕緊坐下!」
顧雪晴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大哥,不用管她啦!」
我也只是笑,伸長手露出小臂上的掐痕。
看看吧,這就是你的好妹妹。對所有人都可以笑顏如花,卻可以對我隨意打罵。
顧雪明還想說什麼,大夫人輕輕咳嗽一聲,我識趣地離開了桌子。
人家才是一家人,我湊什麼熱鬧。
我在涼亭吹風,天氣很好,讓人昏昏欲睡。
有人在我身邊坐下,是顧雪明。
他取來藥膏,為我仔細塗抹。
那些瘀青有些疼,但似乎習慣了,還是可以閉上眼。
「雪灩,大哥以後不會讓你受欺負了。」
沒有人可以保護一個人,除了她自己。
「是我不小心摔的,不要緊。」
顧雪明的聲音很沉,「說謊,摔的和人為,我分得清。」
我的臉上又投下一片陰影,我睜開眼一看,是褚既安。
「太子殿下怎麼來了。」
我懶懶開口。
那人抿了抿唇,像是第一次見面,只是微微有些咬牙切齒。
「聽說雪明回來了,孤來看看。」
是夜,有人從背後抱住了我。
長臂一伸,藥瓶子咕嚕嚕滾到了牆邊。
「不准用他的藥,孤的藥比他好。」
我轉身抱住褚既安,笑:「殿下怎麼連雪灩哥哥的醋都吃?」
褚既安粗糲的拇指撫著我的唇瓣,「孤不想看到你身邊有別的男人。」
我閉上眼,埋進褚既安的懷裡。
「我也不想看殿下身邊有別的女人,可殿下不還是要娶姐姐。」
我又吻上他的唇,「殿下君臨天下之日,身邊可會有雪灩的位置?」
褚既安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我頸間。
「自然。」
他今晚真的是來找我睡覺的,我枕在褚既安的臂膀上,有種心落到了實處的安全感。讓我這片隨風飄揚的落葉短暫地有了個落腳地,得以安穩地休息。
可我比誰都清楚,褚既安不可能放棄顧雪晴。他可以愛我,但他更愛權利地位。
我在心裡盤算著,怎麼才能讓他更愛我一點。
翌日清晨,褚既安已經走了。我不知他何時走的,只是枕邊多了枚月牙佩。
真是好東西,摸著溫潤極了。不像我,渾身沒一件值錢的東西,難為褚既安把那三個銅板的香囊當寶貝似的天天戴著。
我打了個哈欠,把月牙佩掛在腰上,伺候顧雪晴洗漱。
顧雪晴穿得可真好,軟雲紗流光溢彩,各色珠寶襯得她人明媚極了。
再看看我,粗布麻衫,渾身上下都透著股窮酸氣。顧雪晴敏銳地發現,我和這枚月牙佩一點都不相配。
她圓乎乎的眼睛死死瞪著我,從我的腰上扯下月牙佩。
「顧雪灩,這東西是哪來的?」
我眼神閃躲,心虛地把頭低下。
「這是我的。」
「你的?哼!」顧雪晴從鼻子裡嗤出一聲,「把你賣了也買不起這玉佩,快告訴我是誰的!」
我仍不說話,顧雪晴來了火氣。左右侍女將我按住,顧雪晴纖長的手指伸出來掐我腰上的軟肉。
「你說不說!你說啊!」
我拼命搖頭,「我不知道,這玉佩就是我的!」
我怎麼也不肯開口,顧雪晴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定然是你偷的!你不說,這東西就是我的了!」
說罷,她仔細端詳起玉佩來。越看越喜歡,怎麼也放不開手。
我猛地掙脫開丫鬟們,將ťű₁顧雪晴推倒,搶過月牙佩就跑。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顧雪晴在跟丫鬟們發火。
「還不給我把她抓住,一群蠢貨!」
我當然跑不過丫鬟們,很輕易地就被抓住了。
顧雪晴居高臨下,我被人踩著肩膀,只能看到她精緻的鞋面。
「顧雪灩,你只是我的奴才知道嗎?」
她輕而易舉從我手中拿走了玉佩,「你沒有資格拒絕我。」
我蜷縮起身子,抱住頭。任由拳腳落在我的身上,顧雪晴看了許久終於發現月牙佩的角落刻著兩行小字。
晏秩,是褚既安的字。
「啊!顧雪灩你這個賤人!」
顧雪晴憤怒地尖叫出聲,紆尊降貴,親自將我從地上揪了起來。
她扯我的頭髮,瘋了一樣甩我耳光。
「顧雪灩,你怎麼敢,你這個賤人,你怎麼敢覬覦我的東西!」
我一言不發,沉默地接受這狂風暴雨。
直到有人出聲制止。
「夠了!雪晴,你究竟在做什麼!」
顧雪明怔怔地看著顧雪晴,好像第一天認識她。而顧雪晴還在跟他訴苦,「哥哥,這個賤人竟敢勾引殿下!」
顧雪晴一口一個賤人,說話間還不忘伸出腳來踹我。
我被顧雪明拉了過去,他將我護在身後,竟真有幾分哥哥的樣子。
「雪灩是你的妹妹,你怎麼能說她賤人。顧雪晴,你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顧雪明撥開我散亂的髮絲,露出那雙通紅的眼眸。
我終於哭了出來,撲在他的懷裡。
「大哥好痛啊!我好害怕,嗚嗚!」
顧雪明輕輕拍打著我的後背,「不怕,不怕,大哥在。」
我抬起頭,哭花了的臉讓顧雪明露出萬分心疼的表情。
「大哥,我沒有勾引太子殿下,我只是在涼亭撿到了玉佩。我想等下次殿下來的時候再還給他。」
「大哥知道,雪灩一直都是好孩子。」
顧雪明拉著我的手警告顧雪晴。
「如果我再看到你欺負雪灩,我一定會罰你跪祠堂!」
「大哥!」顧雪晴氣急了,她一生氣就說不好話。我更是懂事地表示:
「那嫡姐就代由我將玉佩交給太子殿下吧。」
顧雪晴盯著我,忽然笑了。
「顧雪灩你到底承不承認勾引太子?」
「姐姐為什麼不自己問問他?」
「你!」
顧雪晴漂亮的眉眼凝住了,她可真像大夫人。那副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的表情簡直和大夫人一模一樣。
我跟在顧雪明的身後離開,只不過走到一半我回過頭對著顧雪晴吐了吐舌頭。
等著吧,一切才剛剛開始呢。
-5-
我去看了舅舅。
他一個人,養了十幾匹馬,種了幾畝田。
我難得來看他,舅舅也知道我日子不好過。
有時候他路過尚書府會讓人帶點首飾給我。
我娘愛美,我應當也愛。
不過話說起來,天底下有多少姑娘不愛美呢?
我拿出身上所有的錢,舅舅仰起臉有些疑惑。
「給我錢做什麼?」
他站起身,我只到他的肩膀。
我說,「我要為娘報仇。」
舅舅又坐了回去,「我早就這麼想了,可如果那樣你怎麼辦呢?雪灩,我們鬥不過的,你要好好活著,不然你娘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
「可不這麼做我也不會安心。」
我掀開自己的袖子,那樣層層疊疊的痕跡,是我無數個日夜躺在床上靠咬著被子才得以停息的怨念。
舅舅怔住了,他問我想幹什麼。
「三日後在靜安寺將我和顧雪晴擄走。」
「好。」
他沒問我為什麼,他只知道我是他唯一的親人,我幹什麼都是對的。
有時候我看著顧雪晴嫉妒得恨不得將她撕碎,有時候我看著她又會想。她應該飛得再高一點,我手裡牽著拴她的繩,只要我動動手指她就會比我慘千倍萬倍。
可是現在我也穿上了華麗的衣裳,步搖流蘇在我的發上搖晃,珍珠的光澤那樣好看。
顧雪明為我描眉,他坐在我的對面,溫潤的眉眼盈滿了深情。
「雪灩,我會把這一切都彌補給你。」
我仰起臉,有些天真的少女情絲。
「哥哥,我的臉還腫嗎?」
顧雪明指腹的薄繭覆上我的臉頰,「雪灩怎樣都是美的。」
他靠得越來越近,幾乎吻下來。
我推開他,眼裡寫滿了驚恐。顧雪明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可他並沒有放開我。
是啊,有什麼要緊呢。
這裡這麼偏,只有我和他。我始終是他們兄妹倆的玩物,搓圓揉扁,隨意打罵。
不管是做一個趁手的奴才,還是關上門做見不得人的禁臠。
令人作嘔。
可我多會裝可憐啊,我直直看著顧雪明的眼睛。
「哥哥也要欺負我嗎?」
他一個哆嗦,如夢初醒。
「不。」
「那我們走吧。」
我低下頭,等著顧雪明動作。
他喉頭微動,平復了情緒。
「走吧。」
我還是跟在他身後,一副好欺負的樣子。
花園裡,顧雪晴正在和褚既安說話。
「太子哥哥,這玉佩是你的嗎?」
褚既安波瀾不驚,「怎麼在你那?」
顧雪晴眨眨眼,「我在涼亭撿到的,這玉佩可真好看,太子哥哥送給我吧。」
褚既安望著她,目光繾綣。
「雪晴喜歡就好。」
我的目光一寸寸黯淡下去,褚既安轉臉看到我紅腫的臉。
我在顧雪明的身後,陌生又疏離地向他行禮。
他知道,顧雪晴又欺負我了,不僅欺負我,還搶走了我的玉佩。
褚既安,你會覺得愧疚嗎?
會的吧,你已經躁動不安了。
可我還是走了,我一副失望的樣子離開了。
我在馬車裡等顧雪晴,今天要去靜安寺上香。
顧雪晴得意洋洋地。
「你這傢伙,撿到了玉佩為什麼不交給我,一定是存了其他心思。不過不要緊。」她大發善心不追究我的過錯,「你也十七了,我會讓母親為你找一個好人家的。」
我閉上眼,「隨你吧。」
馬車緩緩前行,駛上了山道。
和我預想的一樣,我們被劫持了。
綁匪不要命,只要錢。可他只能放走一個人,剩下的那個要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放人。
顧雪晴哭得梨花帶雨,嘴裡不住叫著太子哥哥救我。
我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被五花大綁,珠釵散亂。可我始終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看著褚既安。
顧雪明的手下已經拉上了弓,只要一聲令下就可以射死綁匪。
這樣關鍵的時刻,綁匪卻突然把我拉到了跟前。匕首抵住了我的脖子,滲出細小的血珠。
顧雪明呼吸一緊,弓箭放了下來。語氣都帶上了祈求。
「不要傷害她。什麼條件我都可以答應你!」
綁匪沒有理他,只是問褚既安。
「太子要救哪一個?」
我想起那天晚上,褚既安告訴我,待他君臨天下之後身邊會有我的一個位置。
「灩灩,你讓我魂牽夢縈。」
「我幾乎要愛上你了。」
可那是君臨天下之後,不是現在。
他終於做了決定,意料之中地回答。
「顧雪晴。」
是了,所有人都會選她的。
我早就知道,有些人生來就擁有一切,有些人就連活著都費盡全力。
我被一股力量帶著上了馬背,駿馬飛馳,我的眼淚跟著一起散在風裡。
「傷心就哭吧。」
「我不傷心舅舅,我只是眼睛有點幹。」
舅舅沉默了,很快把他們甩出一段距離。
就是這裡了,我會從這裡墜馬。然後舅舅會騎另一匹馬從其他方向離開。
他有很多匹馬,誰也抓不住他。
我準備跳了,舅舅拉住我的手。
「會很痛的,我們現在可以一起走。」
我搖搖頭,告訴他,我想要的遠不止於此。
這點痛不算什麼。
馬的速度慢了下來,我身子一歪,在地上滾了很多圈,有種渾身骨頭都斷了的錯覺。
我看見褚既安向我奔來,他那麼著急,好像我是什麼珍貴的寶物。
我在他的懷裡哭,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
我抓住他的衣領,埋首在他的胸膛。
「好痛啊殿下,好痛啊!」
我泣不成聲,「殿下不要我了嗎?」
褚既安抵住我的額頭,「沒有。」
他親吻了我的眼淚。
顫抖而虔誠,「我ẗṻ⁶的灩灩,我的愛。」
-6-
顧雪晴知道了,我早就和褚既安情投意合。他腰上的紅豆香囊是我們的定情信物,我們兩個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廝混。
她氣得發瘋卻無可奈何,因為褚既安要抬我做側室。
我笑得花枝亂顫,牽扯到肋骨,疼得我流淚。
她可真笨,她除了在房裡摔東西亂叫,什麼本事也沒有。
她應該學學大夫人,什麼叫手段。
我躺在床上,大夫人轉著佛珠,不屑的樣子好像我是什麼螻蟻。
「我早該知道你和你娘是一路貨色。」
我笑笑,「可惜姐姐沒繼承夫人的陰險狠辣。」
大夫人盯著我,像在盯一個死人。
「我會為我的晴兒掃清一切障礙,包括你。」
「知道你娘是怎麼死的嗎?」
「我讓老爺把她送給了很多人,吏部尚書,大理寺卿,左將軍。很多人都知道你娘是一個婊子,最後陛下看中了她的美貌。」
「你們的眼睛可真像啊,楚楚可憐。你娘用這雙眼睛毀了我,可你不會用這雙眼睛毀了我的晴兒。」
「我會讓老爺將你送給陛下,屆時,太子只會覺得你髒。」
我被送進宮做了皇帝的美人。
褚既安負責送我的小轎,他腰上還帶著嫡姐給的香囊。
我探出腦袋,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
「晏秩哥哥,我不想進宮。陛下已經古稀之年,或許陪葬的名單上有我的名字。」
我勾住他的手指,「晏秩哥哥,我們還能再見嗎?」
褚既安喉頭微動,不動聲色推開我的手。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唇上還帶著我今早新添的咬痕。
「會。」
那是我上轎時故意趔趄跌在他的懷裡。
他的唇破了就親不了別的女人。
大夫人讓褚既安親眼看著我進宮,想斷了他的念想,卻不知道我一路都在撩撥他。
我問褚既安,「我送你的香囊呢?」
「在懷裡。」
臨近宮門,我摸著肚子告訴褚既安。
「我不會陪葬的,晏秩哥哥,我懷孕了。」
我不叫褚既安殿下了,那樣太生疏。我叫他得字,我是他最親密的人。
褚既安的瞳孔微縮,任由我貼著他的耳朵。
「我還記得,待君臨天下之日。」
褚既安終究是沒忍住,攬了一把我的腰。
我咯咯地笑,「好癢。」
「晏秩哥哥要記得來看我。」
褚既安吐出熱氣,那樣纏綿的語氣。
「灩灩,這裡是皇宮,你想要了我的命嗎?」
他吻我的指尖,「可是我願意把命給你。」
我捂住他的嘴,「晏秩哥哥怎麼說這樣的話,我還等著做你的妻。」
大夫人怎麼會知道,我確實狐媚子,最擅長勾的人神魂顛倒
褚既安確實迫不得已把我送進了宮,可他整個人一顆心都只能是我的。
我被送到皇帝的床上,他可真老啊。鬆弛的皮膚上佈滿了褐色的斑點,滿屋子的龍涎香也蓋不住衰敗的腐爛氣。
可他很喜歡我,大概是年輕的軀體讓他感到了生命的鮮活。
他摸我的臉,「朕總覺得你很熟悉。」
我看著他肩膀上的牙印,盈盈笑道:「說不定妾上輩子是陛下的情人,所以才能再續前緣。」
皇帝開懷地笑,聲音卡在喉嚨裡,像哼哧哼哧的老風箱。
他太老了,老得動不了。
那雙乾枯的手在我身上摸來摸去,密密麻麻的噁心泛上來,堵在我的胸口幾乎背過氣去。
我緩慢地喘息,空氣裡有苦澀的香氣讓人昏昏欲睡。
身邊的男人躺倒了,一動也不動,像是死了。
他的手還放在我胸脯上,我翻開他,盯著那咬痕出神。
原來已經十二年了。
說不定這張床,我娘也在上面躺過。
皇帝殘忍地折磨過她,可現在他老了。沒有力氣揮動鞭子,甚至沒有力氣去擁抱一個女人。
我拿起枕頭,蓋在老皇帝臉上。
只要我想,我可以隨時悶死他。
可是那樣太不划算了,那樣要搭上我的命。
我放下枕頭,光著腳走到了銅鏡前。
白玉磚可真涼,和那年冬天跪在地上的雪一樣涼。
知道我要進宮,顧雪明在大夫人房外跪了一整晚。
那之前,我為皇帝獻舞。
輕薄的紗衣滑落,露出少女柔軟的腰肢。
顧雪明啞著嗓子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明明知道母親想幹什麼!」
他眼眶通紅,看起來像哭過。
皇帝點名要我進宮作陪,可他已經六十七歲了。任一個青春正好的姑娘都不會這麼作賤自己,可我明明知道結果還上趕著一樣賣弄風騷。
我看著顧雪明猩紅的眼,淺笑出聲:「大哥知道我在顧家過的是什麼日子嗎?」
他怔住,我又說:「你知道的,我求過你很多次。」
我給顧雪明下跪過很多次。
第一次,是我娘死那日。
我求大夫人,求我爹,求顧雪明。
我不停地磕頭,地上的雪都變成刺眼的紅色。
沒有人理我,最後顧雪明把我拖走了。
他架著我的胳膊將我拖到昏暗的屋子,黑暗裡顧雪明緊緊抱著我。
他說:「雪灩,你是乖孩子,以後大夫人才是你的母親。你是我的妹妹,不是那個女人的孩子。」
儘管顧雪明捂住了我的耳朵,但我還是能聽見娘淒厲的哭喊。
「我的兒,我的兒啊…」
第二次,是顧雪晴在書亭讀書。我求顧雪明讓我也能讀書習字,他還是拒絕了我。
他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神情溫柔又悲憫。
「對不起,雪灩,我說服不了父親。」
顧雪晴喜歡打我,她的壞都在明面上。
顧雪明會在顧雪晴將我打得鼻青臉腫之後再來安慰我,他的指尖抹著藥膏在我肌膚上揉開,灼熱的溫度幾乎將人燙傷。
你看,他就是這麼壞。
等我無依無靠就會緊緊攀附他伸來的橄欖枝,心甘情願成為他的禁臠。
像我娘一樣見不得光。
可是我不願意,我不願意就這麼一敗塗地。
進宮前一晚,我撐傘為顧雪明擋雨。
「大哥別跪了,秋雨涼,著了風寒就不好了。」
「你還這麼小,皇宮那樣的地方……」
他看上去可真良善,可我知道這副皮囊下的心思有多骯髒。
「皇宮和大哥的繡房似乎也沒多大區別,再說了我本就是個浪蕩的女人。」
我彎下腰,覆在顧雪明的耳邊:「那書閣閣樓,我與褚既安不知顛鸞倒鳳過多少次。大哥想看看嗎,我身上的吻痕。」
那把傘落在顧雪明的身邊,何必惺惺作態,我早就不會再去求他了。
-6-
皇帝醒了,沉重的腳步聲落在我身後。
他的手搭在我肩上,語氣親昵又噁心。
「愛妃,怎麼不多睡會?」
迷神香有讓人做個好夢的功效,恐怕皇帝以為自己真的找回了年輕時的英姿雄發。
我轉過身,抱住他,堪堪落下幾滴淚來。
「臣妾心裡難受。」
我抓著皇帝的手摸向自己的胸,「陛下為臣妾揉揉吧。」
這樣的請求,男人當然不會拒絕。他扣住我的手腕,任由我在地毯上將衣裙散亂成一簇盛開的花。
時機差不多了,我才開口。
「臣妾想起我那苦命的娘親。」
摸著我的手一頓,「嗯?」
「臣妾是個庶女,」我每說一句話,眼淚就落下一滴,「大夫人容不下娘親,臣妾不過五歲,娘親就被她磋磨死了。」
掙脫開皇帝,我匆匆跪下來。
「臣妾想在家中祠堂供奉她的牌位,求陛下給臣妾這個恩典。」
對面的人哈哈笑起來,將我摟在懷裡。
「朕還以為什麼大事,此事何足掛齒?」
我破涕為笑,乖順地趴在他的肩頭。
「謝謝陛下。」
這是真心話,我費盡力氣才走到這一步。前面布下的網終於可以開始張羅著收緊。
挑了個黃道吉日,我把娘的牌位從不見天日的床底下移到了祠堂。
往後大夫人就要日日對著我娘的牌位祭拜。
她祭拜公婆,祭拜祖宗,都要對著我母親的牌位磕上三個頭。
我應該感謝她的,是她親手把我送進宮。讓一個狐媚子得以誘惑天底下最尊貴的人。
不過三個月,我就成了後宮最受寵愛的妃子。
大夫人看我的目光像是淬了毒,顧雪晴還想像從前那樣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卻被大夫人拉住。
「雪晴,不得無禮。這是宸妃娘娘!」
她只能屈辱地彎下腰,曲下膝,對曾經最瞧不起的人行禮。
我點上三炷香,辛辣的煙氣熏得眼睛好痛。
祭拜的時候我下意識念出那些經文,原來初一十五誦的那些經我也記住了。我還記住了後背時不時傳來戒尺敲打的痛,真是好痛,簡直痛到了骨頭裡。
我沒有再看她們一眼,現在的顧雪晴和大夫人不值得我再看一眼。
皇帝年紀太大了,我會給他讀奏摺。讀著讀著,他的眼皮會耷拉下來。
厚重的床帳拉了下來,均勻的鼾聲響起了。
褚既安就在座下,那些批不完的奏摺會由褚既安代為處理。
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我走到他面前,褚既安長了鬍子,看上去有些憔悴。
我繞到他的身後,伸出手為他按摩。眼睛卻落在奏摺上,是彈劾張家的。
張家,就是大夫人的娘家。
我說過我是個很沉得住氣的人,褚既安果然先問我。
「為什麼不說話。」
「不知道該說什麼。」
毛筆落了下來,墨漬暈開一片。
褚既安的手攬住我的腰,像個孩子一樣安靜地抱著我。
「我想你了。」
「我也是。」
我死死盯住那行墨色的字。
「交由刑部徹查。」
褚既安捉住我的手,「開心嗎灩灩,我為你出氣了。」
「開心,可更開心的是殿下一直記得我。」
「我說過,只要殿下心裡有我,我就算死了也願意。」
從前我說這樣的話褚既安只會笑笑,把我緊緊按在懷裡。
他的愛似乎只有晃晃蕩蕩的一半,他不會相信為誰去死這樣虛偽的話。
可我為他跳過馬,為了不讓他為難進宮。
由不得他不信。
褚既安修長的食指放在我的唇上。
「呸呸呸,你才不會死,你還要陪我長長久久。」
「是啊,我會陪著殿下長長久久。」
不久後,張家被徹查,一時間人人自危。
我趁亂把我爹在外頭那個懷了孩子的外室接回了家。
「這畢竟是顧家的孩子,總是在外頭也不像話。」
我帶了十幾箱的金銀珠寶,語氣慈祥地好似顧雪晴的親娘。
「雪晴的婚事將近,這些東西算是我給她抬的嫁妝。」
顧雪晴很不屑,「誰稀罕你的東西。」
我懶懶倚在貴妃榻上,一旁的柳如玉接收到我眼裡的資訊立刻陰陽怪氣起來。
「這可是宸妃娘娘的賞賜,你竟敢出言不遜,難不成是看不上陛下的東西嗎?」
大夫人的臉白了白,只能不情不願地謝恩。
等她們走後,我才告訴柳如玉。
「尚書府只有一個男丁,如今遠在關外。你肚子裡這一個說不定就是顧家的繼承人,畢竟關外那麼危險。張家又失勢,聽說你哥哥今年要考功名,不如改日將他引薦給太子。寒門難出貴子,機會只有一次,你明白嗎?」
柳如玉笑,她看上去很聰明。
「娘娘放心吧,我懂的。」
我把柳如玉接回去,又扶持她的哥哥。這樣一來,柳如玉有了依靠才能和大夫人鬥個來回。
只是看她的眉眼也不過二十出頭,怎麼就成了我爹那個老頭子的外室。
我有些困了,大概是肚子裡的孩子累了。
我還有些想我爹,從前我在家裡他不屑看我。現在我成了寵妃,他不敢看我。
怕什麼,怕我為我娘索命嗎?
-7-
我很久沒看過我爹了,原來他也有了白髮。
可記憶裡,他好像很高大。
有俊朗的容顏,強健的體魄。
他喜歡抱著顧雪晴轉圈,顧雪晴咯咯地笑。
偶爾他會抱顧雪明,不過顧雪明不習慣,總是推拒他。
我爹沒抱過我,我只能很羡慕地看著那兩兄妹。
不過後來我就不羡慕了,人各有命,我天生賤命一條。但是不要緊,我命由我不由天。
「您要當外公了,高興嗎父親。」
我爹低著頭,說恭喜娘娘。
我走過去,主動和他坐在一處,和尋常人家的父女沒什麼兩樣。
說的都是體己話。
「雪晴不日就要和太子完婚,我又有了陛下的孩子。說不定大哥還會在關外為顧家掙個功名,顧家的好日子在後頭呢。父親,您為什麼不笑一笑呢?」
我爹手一抖,他終於抬了頭。
有惶恐,有慶倖。
我知道,他們一開始送進宮壓根沒想到我能混得風生水起。而且這麼快就有了陛下的孩子。如此一來,就算將來皇帝駕崩,陪葬名單上也不會有我的名字。他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用我的犧牲,保顧雪晴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我怎麼會不恨他呢?
「雪灩……」
我爹欲言又止。
我抬手擦擦眼淚,「送我進宮的事我早釋懷了,女兒只是想和爹爹好好說說話。從前您抱著姐姐就叫我羡慕不已,我只希望一家人不要有隔閡。待日後皇子出生也能享受外公的疼愛,畢竟我也是您的女兒。」
我說得真情實意,我爹難免動容。
「從前是爹的錯,我悔啊!」
悔就該以死謝罪,哭有什麼用。
我像條毒蛇,用大夫人勸過的話勸我爹。
「可是女兒心裡始終有一事介懷,大夫人畢竟害死了我娘。可她現在還是什麼事都沒有,九泉之下叫我娘如何安心?」
我爹一驚,「我與嫣然二十年夫妻!」
「二十年夫妻又如何?張家犯的是死罪,如今刑部已經在審了。爹爹就不怕日後牽連到我們顧家,陛下年紀大了,糊塗了。他的脾氣上來,治一個誅九族的大罪,豈不是要搭上整個顧家!」
我爹遲疑了,是啊,他最薄情,他最愛自己。
「她畢竟沒什麼大錯。」
我笑笑,「我只說這麼多,剩下的爹爹自己悟吧。我累了,您也回去休息吧。」
我太瞭解我爹了,就好像當年大夫人只是輕飄飄的一句。王大人喜愛水葉這樣的女子,你是要前途還是要美人自己選吧,我只說這麼多。
不過一個晚上我爹就做出了決定,要把我娘送給所謂的王大人。
大夫人就這麼靜靜地看著,看著手底下的人將我娘迷暈。穿上還不如青樓舞姬得體的衣服,把她放上了馬車。馬蹄踢踢踏踏,車輪壓過石板的咕嚕聲,就像是我娘的催命符。
後來我爹嘗到了甜頭,原來只需要把自己的枕邊人送上門,大把大把的資源就會向他傾斜。
大夫人趁機添柴加火,「反正她已經不是什麼清白的人了,能幫到夫君,最好不過。若是哪日實在不成了,就給個好由頭風光大葬。將她的小女兒好好養大,也不算辜負她。」
看吧,報應總有一天會落到自己的頭上。
我學著大夫人當年的模樣,輕飄飄地一句話,又把我爹架到了火上。可他已經做過一次薄情寡義的人,再做起來只會得心應手。畢竟有什麼能比得過自己的前途呢?
我撫著自己的十指蔻丹,真漂亮,和顧雪晴纖細的十指一模一樣。
不知道現在的顧家鬧成了什麼樣,恐怕顧雪晴要跪在地上哭了吧。
入了冬,皇帝的身子就愈發不好了。他總是日日昏睡,難得有清醒的時候。清醒了就要我坐在跟前,他摸我的肚子。無比確信這裡面是他的孩子,不過說起來確實流著褚家的血。
這孩子要保證我下輩子的富貴榮華,我和皇帝一樣喜歡他。所以我們都很開心,開心地討論著孩子的名字,他的未來。
皇帝說他要這孩子做天底下最瀟灑的王爺,我趁他高興,提起了張家的事。
「陛下,這事臣妾本來不想說的。太子怎麼也拿不定主意,說要等您親自處置。張太傅貪贓枉法,聽說光是金銀珠寶,一棟宅子都裝不下了。不僅如此,今年夏天撥到浙江的賑災款也被他吃了許多。您看看,怎麼處置?」
皇帝摸著我的肚子,語氣森然又陰冷。
「他罪該萬死!」
我佯裝嚇了一跳,「陛下,咱得為七皇子積點福呢。還是不要見血的好,就將主犯砍了頭,剩下的流放吧。」
「你說得有道理,朕得為小兒子積福。既如此,讓晏秩去辦。主犯砍頭,剩下的貶為庶人,不得科舉,不得參軍。流放嶺南,世代不得回中原。」
我謝過皇帝,服侍他睡下。出了殿門,夾雜著雪花的北風撲面而來。眉心一涼,胸膛的那口氣才痛痛快快長籲出來。
可是不夠還不夠,這樣的結局,配不上我多年的苦難。
我坐上轎攆,一路上的宮人紛紛行禮。
我已經不是那個可以任由人打罵的顧雪灩了,我苦心謀劃,步步為營,終於可以站在他們的對面。堂堂正正地和他們下一盤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啊,去嶺南的路一定不好走。
回到朝華宮,有人從黑暗裡走出來。我撲進他懷裡,宮門緊閉,四周一片黑暗。
我伏在褚既安的肩上,低聲笑道:「陛下有旨,主犯處死,剩下的全部流放。」
褚既安摸我的耳垂,「誅九族豈不更痛快?」
「我只是恨張嫣然,不恨張家人。可我不要張嫣然流放,你得把她留下來,放在東宮。我要她們母女時時相見,卻不能相認。」我止不住地笑,為自己絕妙的想法鼓掌。「我要張嫣然又醜又啞,像我娘那樣。看著自己最愛的女兒受苦,就連伸手抱抱她都做不到。我要她永失所愛。」
褚既安定定地看著我,半晌,他突然問我。
「灩灩,你真的愛我嗎?」
我沒有遲疑,我知道這種時候不能遲疑。一旦遲疑,懷疑的種子就會在褚既安心裡深深埋下。
「為什麼這麼說?」
褚既安的眼睛很亮,他的手指擦過我的臉龐。
「你這麼漂亮,這麼聰明,會不會從一開始你就把我當做棋子?作為你復仇的工具。」
謊言的藝術在於用無數的真話去編制一個虛偽的夢境,褚既安生性多疑。他雖然尊貴,卻同我一樣幼年喪母。處在陰謀詭譎之中的人,不相信愛卻也渴望愛。
他多害怕,害怕我是一個騙子。
可我就是一個騙子,一個技藝高超的騙子。
「跳馬的時候,我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我抓住他的手,「我想與其被一個山賊玷污,不如為殿下保住最後的清白。可是我活下來了,你也願意娶我進東宮。褚晏秩,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
「17 年,整整 17 年,我像一顆野草在顧家掙扎求生。我從來不知道有一天還能遇見你這樣拯救我,可是命運總是偏向顧雪晴。哪怕我拼命地奔向你,大夫人也會撕碎我的美夢。她向爹爹進言,將我送進皇宮。你看,多可笑啊!當年她也是這麼毀掉我娘的!」
「可是我不是木偶,我是個人,我會痛苦,我會怨恨。我只想殺了他們,既然將我送進宮,我就要努力往上爬。我不要到最後做皇陵裡孤單的冤魂,褚晏秩,我想和你長相廝守。」
我的淚濡濕了褚既安的前襟,「你怎麼可以懷疑我呢?你還記得我們初見時我身上的傷痕嗎?時至今日,依舊在痛。」
褚既安終於放下懷疑,此時此刻,他的眼裡只有心疼。是啊,我早就讓他看到了,我在顧家的日子是有多麼難過。我也讓他看到了我對他的心有多麼真誠,我讓他第一次感受到被愛是什麼滋味。
他的語氣那樣輕,又那樣沉重。
「對不起,你想讓我怎麼做?」
我在黑暗裡吻上了褚既安的眼淚,「我要大夫人有口不能說,無顏見人。我要她做伺候顧雪晴的大嬤嬤,日日被最親的人打罵。」
「真是嫉妒啊,再有三天,顧雪晴就要嫁給你。我也好想穿著嫁衣嫁給你。」
「灩灩想的都會成真。」
-8-
張嫣然被休了,張家倒臺的消息一出,我爹幾乎是火急火燎地休了她。
她在流放的隊伍裡戴著腳鐐,艱難行走。
養尊處優了一輩子的人,怎麼受得了這樣的苦呢?
可更苦的是,她再也見不到顧雪晴和顧雪明。
出了京城,有人悄悄帶離了張嫣然。
一碗啞藥毀了她的嗓子,一塊木炭毀了她的臉。
張嫣然痛苦地尖叫,可下手的人才不會心疼她。
她就像個破布口袋,被人隨意地扔在地上。疼痛讓她連話都說不出,可我實在仁慈。沒有斷她的手,也沒有斷她的腳。更不會骯髒地讓人去玷污她,像她對我娘做的那樣。
我在一旁看著,興奮到雙手都在顫抖。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白費,終於讓張嫣然等到報應了。
之後張嫣然就被送到了太子妃身邊,她應該很高興吧。又見到了心心念念的女兒,可傷心的太子妃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憤怒地扔了一個杯子。
「哪裡來的醜鬼,滾出去!」
張嫣然忍著痛,用手筆劃著。
大喜的日子,不要動氣。
顧雪晴能聽得進去就有鬼了,如果不是因為嫁衣是皇家禦制的,她肯定會把它剪個粉碎。
自己的娘被流放了,家族勢力倒了一半。被看不起半輩子的人踩在腳下,她心裡是滔天怒火。可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永遠不會知道,面前的這個醜八怪就是她的親娘。
因為我告訴張嫣然,只要她敢說明身份,遠在千里之外的顧雪明就會立刻不明不白地死掉。
張嫣然只能勸,勸顧雪晴看清形勢,不要隨意發火,萬一惹得太子不高興。那就是真的無依無靠。
可顧雪晴看著這麼一個醜陋的傢伙對自己指手畫腳,幾乎是立刻抬腿踹了上去。
她噁心那張被炭火毀了的臉,便用東西不停砸張嫣然。
「你也敢管我的事,你是個什麼東西?我要處死你!」
褚既安走了進來,冷厲的眉眼一掃:「吵吵鬧鬧,成何體統?你要處死誰?這是伺候你的嬤嬤,既然你的規矩這麼差,就讓她好好教教你。」
說罷他就離開了東宮,新婚第一夜,顧雪晴獨守空房。
顧雪晴不是坐以待斃的人,當晚就帶著人浩浩蕩蕩闖進了皇宮。卻看到自己的丈夫正在和自己最討厭的人耳鬢廝磨,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殿下?」
我披好外袍,皇宮幾乎都是褚既安的人。顧雪晴的尖叫還沒出口,就被人打暈過去。
褚既安討好地問我:「就將她關在東宮如何,關一輩子。」
我笑笑,褚既安已經給出了決定,那我自然是要贊同的。
座下那雙熟悉的眼死死盯著我,可是沒有怨恨,只有驚恐。
「大夫人,原來你也會怕啊。不過顧軒應該更怕吧,因為我娘要回來索命啦。」
我爹最近睡得很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虧心事做得太多。一到晚上總覺得窗戶外面有人,一開始還只是在外頭盯著他。到後來那人就進了屋子,他仔細看卻怎麼也看不清楚。每每從夢中驚醒都要柳如玉安撫好久才能平靜下來。
我聽了難過不已,立刻讓御醫去給他診治。可御醫看了半天,也只說他憂思過度。
一段時間過去已經下不來床了。
我只能叫柳如玉進宮問問我爹的情況。
柳如玉果然盡責。
「藥日日都吃著,可就是不見起效。」
她月份比我大很多,這會兒肚子已經凸顯出來。
我看著就覺得喜歡,這可是我的人。
我一手把柳家提拔起來,她哥哥現在是監察院禦史。攏著一群出身寒門的官員抱團取暖,都是仰仗我的人。
柳如玉是個聰明人,她知道我表面上對我爹恭敬,背地裡恨不得掐死他。
「要不請個道士來看看?」
我點點頭算是應允了。
柳如玉於是著手去辦,很快就在家裡擺起了法事。
那道士左看右看,露出驚慌的表情。
「這是有冤魂作祟呀!還是死在這府裡的。」
我爹的臉唰一下就白了。
他害死的人很多,可死在這府裡的就一個。
是我娘。
當天晚上,那道人影終於站到了他的床邊,他也得以看清那是誰。
女子生了一雙杏仁眼,粉面桃腮,如水的眸子裡是化不開的溫柔。
「顧郎。」
我爹嚇破了膽,哆哆嗦嗦地要跑。
他再定睛一瞧,哪裡還有什麼美貌女子。有的只是一個青面獠牙,兇神惡煞的鬼罷了。
這一晚過後,他徹底起不來了。
我悲痛不已,拖著笨重的身子去看他。
我爹躺在床上,仰著面,雙眼空洞。嘴裡喃喃自語,卻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我湊近了聽,是我娘的名字。
我看了看一旁愁眉苦臉的柳如玉,她立刻心領神會。
「娘娘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好大人的。」
我爹雖然做不了尚書,卻還是國公。柳如玉當然會好好照顧他,這下子,他只能癱在床上,日日夜夜等著我娘不肯安息的靈魂來看他了。
其實哪有什麼鬼,不過是找人假扮的罷了。
我愉快極了,還有最後一個。
這年的元宵,皇帝徹底不行了。
他交代完太子最後一點事,便將我叫進內室。
「雪灩,朕真捨不得你。」
他這麼說著,骷髏一樣的手摸著我的臉。
他留給我一道密詔,待我生下孩子後,就去皇陵陪他。
我笑出了眼淚,「陛下還真是愛臣妾,可是臣妾真的很討厭陛下。尤其是你肩膀上那個咬痕。」
這一次我終於可以拿起枕頭狠狠按在他的臉上,生命的最後時刻,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當年那個苦命的女人。
應該不會吧,他有過那麼多女人。
她像是一陣風,短暫地來過這個人間,除了我沒人記住她。
我哭了,第一次這麼暢快地哭。不知道是為了我娘還是為了我自己,只覺得心裡有一塊很重的石頭空了。那種空虛的感覺圍繞著我,大仇得報之後,我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支撐身體的信念感消失了,我總感覺這一覺或許再也不會醒來。
耳邊是無數人悲痛地哭喊,他們喊著陛下,陛下。
我走出宮門,看見褚既安背著光,身邊是剛被捉拿到的,我的舅舅。
褚既安神色淡然,我看見他腰上掛著的香囊。
是我路邊隨手買的三文錢一個的定情信物。
「你真的很會說謊。」
「殿下,不,現在應該稱呼您為陛下了。為什麼要這麼說?」
褚既安隨手將佩劍扔給我。
「殺了他我就相信你。」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直挺挺地往後倒去。
我病入膏肓了,身子垮得毫無預兆。可我沒有告訴褚既安,因為我自己在偷偷吃藥。讓人氣血兩虧,我還故意不吃飯,為的就是看上去更憔悴一點。
太醫診斷不出來ŧū́ₔ,只知道我一天比一天消瘦。
那些強硬灌進去的藥都會被我吐出來,最後我頂著一張慘白的臉問褚既安:「你還恨我嗎?」
春天已經來了,樹上的桃花開得很好。
我身子消瘦,肚子卻很大。衣服在我的身上顯得很寬大,褚既安從背後看像是一陣風就能把我吹走。
褚既安搖搖頭,「不恨,我要你好起來。」
我虛弱得甚至笑不出來。
「我好不起來了,你不要怪我。」
褚既安像是哭了,可是他在我身後,我看不見。
「你說過要和我長相廝守。」
「我失言啦。」
最後的最後,我帶著請求的語氣和褚既安說:「舅舅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他辛苦了一輩子,我想讓他的晚年過得好一點。」
褚既安是個很大方的人,畢竟天下都是他的。
「我已經為舅舅在老家置辦了宅子,產業,他可以安穩地度過這一生。這些產業也足夠他的子孫後代揮霍,你不要擔心。」
聽他這麼說我就放心了,轉過身描摹褚既安的眉眼。
「我沒有騙你,晏秩哥哥我真的很愛你。」
我扯出苦澀的笑,「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改變命運,我只能牢牢抓住你。我們所有的相遇都是我精心策劃的結果,只是為了有一天你可以低頭看我一眼。」
「現在我得償所願了。」
我趴在褚既安懷裡ƭû₅,「我不想進皇陵,我想埋在老家的山坡上。」
我生下孩子,卻也因為生產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舅舅帶著我的棺槨回家,馬車一路搖搖晃晃,我也跟著搖搖晃晃。
出了京城,舅舅掀開了棺材蓋ƭû²子。
我長長喘了一口氣,假死藥只有兩個時辰的功效。
我最後看了一眼皇宮的方向,此後天高皇帝遠,我終於自由了。
【完】
褚既安番外
我知道顧雪灩在騙我, 她送我的香囊,我隔天就在街上看到了。
只要三文錢一個。
那個時候我應當還不愛她,我也知道她不愛我。
她把我當一個工具。
夜裡是解悶的玩具, 白天就是她復仇的工具。
顧雪灩真的很厲害, 拿捏人心的本事更是讓人驚歎。
我第一次解開她的衣服, 印象裡對她的軀體並不深刻,只記得滿身青青紫紫的傷痕。
我總是看到顧雪晴在打她, 可我問她要不要出頭時,顧雪灩就說她什麼都不要。
免費的才是最貴的,這個道理我很小就懂了。
可是看著顧雪灩的眼睛,她叫我殿下,叫我褚既安,後來又叫我的字。
我想和她多躺一會兒,她卻趕我走。
她怕被人發現我聲名狼藉,卻沒想過自己的安危。
我恍惚間覺得這個女人應該愛慘了我。
可後來我就知道我大錯特錯, 是我愛慘了她。
顧雪灩捨得下本,她總是引導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愧疚。
她忘了, 沒有愛哪裡有愧疚。
我不是騙她的,她從馬上摔下來的那一刻, 我真的在尖叫。
她不需要這麼傷害自己, 我願意為了她去死。
顧雪灩騙我,一直在騙我。
我作為一個工具人也有爆發的一天。
我問顧雪灩是不是在說謊,她承認了又好像沒承認。
她只是告訴我,我是她唯一能抓牢的救贖。
我心軟了, 我原諒她了。
我告訴我自己,這和愛也沒什麼區別,反正最後的結局總是好的。
我們會白頭偕老, 生很多小孩。
可是顧雪灩不這麼想, 她偷偷吃藥。半夜從床上爬起來,往花盆子裡吐正兒八經的藥。
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直到某一天,桃花開了。有幾隻白色的蝴蝶在到處亂飛, 顧雪灩看得很入神。
我突然懂了,她想要自由。
而我從始至終都是個工具人,用完就丟。
像她從前每天晚上勾著我的腰孟浪,然後在後半夜攆我走。
沒有絲毫留戀。
我可以把她留下, 可我怕她真的會死。
那我以後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我沒出息, 我捨不得。
她走那天, 我在城樓看了很久。
看馬車的影子越來越小, 然後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吹著風,看起來很愜意的樣子。
我抱著孩子, 有些感傷。
「你娘不要你了。」
「也不要我了。」
可我真是沒出息,又過了幾年,我尋思去看看顧雪灩。
她開了一家鋪子, 賣首飾。
我知道顧雪灩愛漂亮, 以前我們私會,她總是拔顧雪晴院子裡的花插自己頭上。
「客官要點什麼?」
我掏出那個香囊,顧雪灩看了半晌。
紅豆最相思。
她仰起頭, 笑得很明媚。
「客官,這個可貴啦,要一輩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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