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小姐嫁進清河崔氏的時候,昔日清高驕傲的崔紹經受宮刑後,已經成了一個廢人。
他並不喜歡我,成親那日連個儀式都沒有。
後來他翻案成功,清河崔氏重新恢復輝煌。
守寡的小姐拿著曾經的婚貼找上門,願意讓兒子改名換姓,她不嫌棄崔紹不能人道。
我沒有繼續留下去的理由。
就在我收拾包袱要走的時候,崔紹帶著一身寒意把我壓在床上。
「你敢走我今日就讓你下不來床!」
他腰間的玉佩硌的我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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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進崔家的時候,著實不是個好日子。
路上馬車壞了不說,等我和陪嫁的阿弟走到崔家時,已經是傍晚了。
大雪已經壓彎了枝頭,更壓彎了我和阿弟的脊背,我們一人拿著一個小小的布包,活像兩個逃難的乞丐。
哪裡有姑蘇陳氏的世家風骨。
我就那麼踩在雪地裡,一步一個腳印的走進了破敗的崔家。
沒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轎,甚至都沒有一個像樣的婚禮。
當晚喜堂中只有兩根紅燭。
半新不舊的,上面掛著發黑的蠟油,不知是何時剩下的。
劈裡啪啦的發出炸響。
我連喜服都沒有,一身灰撲撲的襖子,阿弟更是狼狽,膝蓋的位置因為路滑磨破了,露出硬硬的棉絮。
我連天地都沒有拜,因為今日崔紹被打了三十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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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沒人來管我這個「新媳婦」,因為現在的崔家已經請不起丫鬟家丁,只有一個忠僕跟著,正在照顧崔邵。
他的身體已經經不住太多的磋磨了。
我站在房間外,正要敲門,就聽到裡面的爭吵聲。
「這就是陳家的誠意?」
說話的是崔子舒,崔紹的妹妹也是我的小姑子。
她聲音尖利,帶著淩厲的氣勢,可她質問的人許久都沒有回答,就在我緊張的握緊拳頭的時候,對方終於開口。
「陳家也算是有情有義,沒有因為崔家敗落而毀掉婚約。」
聲音還是記憶的溫潤,許是因為受傷,帶著絲絲的慵懶,以及那不易察覺的冰冷。
就像是天上的冷月,毫不吝嗇的撒向萬物,可又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
讓我忍不住想要瞧瞧他的樣子。
可惜破洞的窗紙只能看到坐在床邊的崔子舒,以及一床洗的發白的錦被。
被角動了動,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來。
皮包骨,青筋明顯,卻不是軟弱無力,正拿著一封信遞給崔子舒。
那是陳老爺寫的。
崔子舒面露嘲諷:Ŧű̂ₓ「這就是有情有義的陳家?口口聲聲說不會因為崔家敗落而毀約,可如果真是那樣,為何不早早的把嫡女嫁過來,而是打發個丫鬟來?哦不是,是私生女!」
-3-
崔子舒說的很對,其實婚約的日子是一年前,可一年前正好崔家出事,陳老爺便找藉口推延了婚事,好觀望觀望。
沒想到正好見證了崔家的整個敗落過程——
一年前,清河崔氏被人誣陷,崔老大人和崔老夫人自盡謝罪,崔紹先是被禁足靜候發落,半個月後被革職,又過了一陣,崔家被抄家充公,崔紹和妹妹崔子舒被趕到了這處破敗的院子裡。
陳老爺怎麼捨得陳小姐來受苦,最重要的是,崔紹被施以宮刑。
那個年紀輕輕就官拜大學士,清高驕傲的崔紹,成了一個廢人。
自此曾經盛極一時的崔家徹底敗落。
永無翻身的可能。
曾經高高在上的冷月,如今成了地上的爛泥,任誰都能踩一腳。
姑蘇陳氏雖不如清河崔氏那般底蘊深厚,可也是世家門閥,為了不被人戳脊樑骨,陳老爺讓我替小姐嫁過來。
我想都沒想就同意了,就算我不想,我也沒有其他辦法。
誰讓我只是陳老爺在酒後興起和舞姬生的私生女,連庶女都不如,無名無分,頂多算個丫鬟。
也許將來只是隨便打發我嫁個門客或者家生子,亦或者當個妾室,磋磨著過完卑賤的一生,又或者會像我的母親一樣早早的鬱鬱而終。
如今要不是崔家敗落,我根本都沒有機會嫁給崔紹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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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他們在說什麼?」
阿弟歪著腦袋,清澈的眼睛眨啊眨,傻乎乎的聲音在雪夜中格外清晰,也驚動了屋裡的人。
窗戶啪的一聲被推開,險些撞到了我的頭。
阿弟趕緊摸了摸我的頭:「胡嚕毛,嚇不著,阿姊回家吃飯飯來了——」
這是我哄他的軟語,已經比我高出一頭的阿弟不光學著我的語氣,還學著我的表情,只是有些傻氣。
「好了,阿姊這樣就不疼了。」
說完又揉了揉。
崔子舒推開的窗縫中發出一聲嗤聲:「你瞧,一個丫鬟還帶著一個傻子,真覺得咱崔家什麼都要嗎?這要是放在以前,給崔家當下人都不夠格。」
作為崔氏嫡女,崔子舒在權勢和富貴中滋養出的傲氣是與生俱來,刻在骨子裡的。
但沒了權勢,這傲氣和氣勢,就是她的原罪。
「那你失望了,現在『丫鬟』是你的嫂子,『傻子』是你的弟弟。」
她讓我想起了父親的一個側室白氏,她是官家女,擅長詩詞歌賦,父親極其寵愛她,吃穿用度都是她先挑了,然後嫡母和各位姨娘再選。
後來不知為何,父親不再寵愛她,吃穿用度自然也就降了下來。
我還記得她去找管家時,穿著一身七彩蜀錦,白嫩的手腕上帶著翡翠的鐲子,指著管家破口大駡:「你是什麼東西?一個下人奴才,竟敢克扣我的月列用度,去討好夫人!」
管家也不生氣,只是斜睨著她:「失寵的主子,奴才都不如,不怕您笑話,我這是狗仗人勢,可您連可以仰仗的人都沒有,可見連我這狗都不如。」
那是我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絕望的表情。
她從前的種種,不過是得益於他人罷了,只不過時間久了,久到她認為這是她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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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個陳家私生女,又怎麼配當我清河崔氏嫡女的嫂子!」
崔子舒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還嘴,世家講究血緣嫡庶,那種尊卑已經刻在了骨子裡,如今被一個她平素看不上的卑賤私生女反駁挖苦,她自然是不能接受。
我學著管家的神情,斜睨著她:「我不知道清河崔氏,我只知道庶民崔家,雖然我是私生女,可我背靠的是姑蘇陳氏,而你連可以仰仗的都沒有,如此算來,你們還是高攀了。」
清河崔氏知禮守節家學淵源,大道理懂的一車一車的,可惜在狗仗人勢方面,沒有我半分的厲害。
我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她就受不了了,被寒風撲紅的臉上,顏色又深了幾分。
一雙眼睛狠狠地盯著我,可又透著些許的無措和可憐,像極了小時候我救的那只白貓,要不是身上的血,在雪地裡,我根本就發現不了它。
那時它也是這樣一幅表情,明明很惶恐,卻要裝成一副兇狠的樣子。
「夫人,我叫青山,天色不早,早點休息吧,我先帶陳少爺去休息了。」
忠僕青山態度恭敬,被他一提醒,阿弟立刻點點頭。
「阿姊,我困了,想睡覺。」
說著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
我點點頭,反正也不急於這一時。
那只貓最後我在雪地裡晾了它三天才救回來。
「你到底是誰家的人?怎麼向著一個外人?!」
面對崔子舒的質問,青山無奈:「我當然是崔家的人,可夫人也不是外人……」
留給他的是崔子舒的背影,她砰的一聲觀賞房門,惹得積雪從房頂掉落,聲音隔著門板傳出來有些發悶。
「她不是崔家夫人,她可沒有和我哥拜堂!」
青山穩重的笑了笑:「小姐嘴硬心軟,夫人別在意。」
我點點頭:「反正她說了也不算。」
青山若有所思,看了看房間:「那就把老爺交給夫人了。」
聲音帶著些許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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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哄著戀戀不捨的阿弟走了。
我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半掩著的房門。
房間裡很安靜,安靜到我以為崔紹已經睡了,誰知一掀開床帳,就對上了一雙清冷的眸子。
「你還沒睡……我是說,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
雖說剛才是為了和崔子舒對陣,但也算是說了崔家的壞話,對上崔紹,我還是有些心虛。
像是做了壞事被人抓包一樣。
崔紹側臥在床上,神情難以捉摸,他打量了我一番:「倒是伶牙俐齒。」
陳家不缺陰陽怪氣的人,對於這種話,我向來都是當好話聽。
「多謝夫君誇獎!」
崔紹眸光跳動,可語氣還是那麼平穩:「下馬威有些生疏。」
「你瞧出來了?平時都是看別人用,第一次用難免會生疏些,以後就好了,別說我還挺緊張,現在心臟還怦怦跳呢!」
我倒了杯水一口喝下,幹的不行的喉嚨這才舒服些。
「那是我的杯子。」
「什麼你的我的,不分的。」
我手裡還拿著包袱,可我太累了,放在桌上,就打算寬衣睡覺。
崔紹皺了皺眉,不著痕跡的移開了目光。
「你去其他房間睡吧,我們……」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可我不想聽。
「我去哪裡睡?和子舒嗎?你也聽見了,她不大喜歡我。我更不可能和青山一起,他陪著我阿弟。剩下的就是你的房間,或者你想讓我凍死?」
崔紹果然不說話了,但他緊握的雙拳暴露了他的情緒。
我搖搖頭,十年未見,他還是這般內斂克制,克制的不像是一個活人。
我歎了口氣,掀開錦被,崔紹沒預料到我會如此直白,那張總是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紅溫。
因為錦被裡他赤裸著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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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鬱!」
幾乎是咬牙切齒,我回他一個微笑。
「原來你知道我的名字。」
趁著他愣神的功夫,我利索的從包袱裡掏出藥瓶,然後讓他趴在床上。
「陳氏的藥膏可是可遇而不可求,比你那些不知從哪裡買的強多了,止痛不說,還不留疤痕……」
說到最後,我有些失聲。
橫七豎八的鞭痕印在那消瘦的脊背上,在這些傷疤的下面,是顏色不一的舊傷。
其中有一道從他腰側一直貫穿到小腹,然後沒入錦被下……
崔紹側過身,意味不明的看著我,最後還是我先撐不住,替他蓋好了被子。
「只需七日,就能徹底痊癒……
「你讓一讓,我要睡覺了。」
崔紹沒動,我無奈:「我可不想睡地上了。」
算了算了,不讓就不讓吧,我踢掉鞋子,越過崔紹,睡到了裡面。
反正睡哪裡都比柴房的地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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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很早就起來了。
讓我意外的是,崔家吃食倒是不缺,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為什麼崔紹兩兄妹看著都那麼的消瘦?
看著剩了半鍋夾生的米飯,我懂了。
我添了些水,做成了一鍋稀飯,又瞧見一袋白麵,活好了做成燒餅,切些掛著的臘肉,夾在燒餅裡。
青山幫我端碗擺筷子,看見崔子舒起床,叫她來吃飯。
崔子舒不知道想到什麼,嫌惡的撇了撇嘴:「不吃。」
「不是奴才做的,是夫人做的。」
崔子舒冷笑:「她還會做飯?陳家的『小姐』也需要做這些活計嗎?」
我不想讓青山為難,反正我在廚房裡都聽到了:「當然了,我和阿弟在陳家和下人差不多,什麼小姐少爺的,只要能活著,做飯幹活又算什麼?只有活著才有希望,瞧,我現在和阿弟不是等到了?」
青山低著頭不說話,崔子舒恨恨的看著我。
「陳鬱,你不要以為你嫁進來就能為所欲為,我會讓你為你的無知付出代價!」
清河崔氏曾經是何等的輝煌,特別是崔父去世,崔紹入朝後,更是讓崔氏成了天下第一名門世家。
不管是毒舌的崔子舒,還是內斂自持的崔紹,都有著一副高高在上的傲骨。
這種傲骨是世家的風範,是權貴的滋養。
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這身傲骨是拖累,是最沒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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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那我等著你,但這燒餅可等不了我。」
一邊說著我一邊咬了一口燒餅。
燒餅加滿了臘肉,一咬就是一嘴油。
好久沒有吃過這麼足實的燒餅了。
崔子舒一開始想要擺出自己的氣節,不願意和我這種市井小人為伍,更不願意向我低頭,吃我做的飯。
沒有一個時辰,我就看到她偷偷溜進了廚房裡。
廚房裡還有昨晚青山做的剩飯,以及剩下的幾個燒餅。
中午時,青山踏進廚房就驚呼一聲:「燒餅怎麼都沒了?還有鍋裡的粥!」
崔子舒的房間靜悄悄的。
阿弟幫我摘著菜,說的煞有介事:「阿姊說是一隻貪吃的野貓,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黃黃的,橘貓都貪吃!」
崔子舒突然一身黃衣從房間出來,走向了崔紹的房間,只是那腳步有些僵硬。
青山一愣,反應過來。
「三個燒餅夾肉,兩碗米粥……」
比阿弟吃的還多,驚掉了青山的下巴。
青山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幸虧夫人來了,不然我可能真的要把小姐餓死了。」
從那天起,我變著花樣的做飯,這可比在陳家的待遇強多了,我和阿弟也吃的十分饜足。
七天下來,所有人都胖了一圈,除了崔紹。
我問過青山,崔紹喜歡吃什麼,青山茫然的想了想然後搖搖頭:「老爺從未表現出喜歡什麼,或者說,老爺什麼都喜歡又什麼都不喜歡。」
什麼都喜歡又什麼都不喜歡?
簡直是要了命。
沒過幾天,廚房沒了食材,以往都是青山採買,青山雖然是下人,但一直是崔紹的貼身隨從,哪裡幹過這種接地氣的事情,買菜也是不挑的,大多買來都不太實用。
況且我來了那麼多天,還沒在京城逛過。
崔紹給了菜錢,想了想又多掏出五兩銀子:「喜歡什麼就買些什麼。」
不要白不要,我自然是樂得如此。
我一邊收好一邊說道:「夫君喜歡什麼,我一併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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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紹腳步一頓,沒回頭:「不必麻煩。」
崔紹身後的鞭傷已經好了,我才知道傳聞果然不虛,崔紹不光長得好看,身形氣質也是極好。
不是那種被富貴堆起來的徒有其表,而是骨子裡的。
京城第一佳公子並非浪得虛名。
可以想見,朝堂上崔紹是何等風光無限氣度非凡,可如今……
我搖搖頭,趕走那些胡思亂想,總是沉浸於過去是沒有用的,不管過去是富貴還是苦難。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每晚給你上藥我都不嫌麻煩,更別說買東西這些舉手之勞的事了。」
多虧了我堅持給他上藥,才讓他的鞭傷好的那麼快。
那挺拔的脊背終於有了反應,他轉過身來:「君子克己守禮,我,並沒有什麼喜歡的。」
毫無波動的雙眸看向我,裡面倒影著我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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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出門的時候,崔子舒彆彆扭扭的過來,我問她是不是要和我們去,她哼了一聲,表示菜市場又髒又亂,不是她去的地方。
然後又低聲和青山說了幾句,青山先是一愣,而後嘴角上揚又被他壓了下去。
「奴才記住了。」
京城的菜市場雖然大,但是品種比姑蘇少多了,而且還貴。
畢竟是冬季,能有這些就不錯了,如果不是京城,那些北方的小城鎮裡,一到冬日就只有白菜土豆蘿蔔。
我挑著買了幾樣,價錢讓我肉疼。
青山看出我的猶豫,並不在意:「夫人放心吧,老爺有謀生的活計,可以養活我們。」
最後買了幾斤肉和幾斤精排,還有幾種蔬菜,以及米麵糧油,青山背著的籮筐都滿了。
站在米店外,青山停住腳:「對了,小姐說想吃八寶飯,她不好意思直接和您說。」
原來如此,我以為有什麼秘密。
剛到米店門口,拐角處崔紹的身影一閃而過。
他剛剛養好傷,不在家休養,到處跑什麼。
我跟著走了過去,只見消失的方向只有一家二層的小樓,牌匾上寫著:南風館。
姑蘇民風開放,我和嬤嬤出來買菜時也見過,和青樓不同,裡面賣笑招徠的都是男子,他們以色侍人和青樓楚館無異。
震盪間,我無意抬頭,正好看到崔紹坐在臨街的窗戶邊,而他對面是個笑的猥瑣的油膩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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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青山因為怕背簍裡滿載的食物掉了,走的慢,所以等他跟上來,只看到我呆愣愣的看著二樓。
崔紹和那個油膩的男子已經不見了,窗戶ťũ⁺也關上了,不知是不是發現了我。
我心裡一陣發慌。
我自然是知道兩人是去幹什麼了。
青山打量了一番:「這不是老爺的館子嗎。」
「你說的活計就是這個?!」
許是被我猛然轉過身和突兀的語調嚇了一跳,青山一愣:「對啊,南風館……不過老爺……」
「青山。」
剩下的話被崔紹打斷。
他站在南風館門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來的。
似乎是有些急,連披風都沒有穿。
就那麼踩著薄雪走過來,停在我面前,青山看看我又看看他,叫了聲老爺,最終是低下頭不再說話。
我盯著崔紹,雖然披風沒有穿,但他的腰帶還是早上系的樣子,還好還好……
「你……」
只說了一個你字,剩下的話我說不出口。
我該怎麼說,問他清高驕傲的崔紹如今成了以色侍人的小倌?
我問不出來。
可他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麼:「就是你想的那樣,我以色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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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興沖沖採購的食材現在卻成了負累。
我和青山沉默了一路,沒了一開始來的高興。
我滿腦子都是崔紹說的那句「以色侍人」,那麼清冷的一個人,是怎麼能接受這一切的。
到了家,青山放下背簍,我就開始忙活做飯,只是不小心切到了手指。
青山嚇了一跳,連忙找來清水幫我沖洗。
菜刀有些生銹發鈍,好在之前我磨過,並沒有什麼鐵銹。
我擺擺手,以前在陳家,我什麼活都幹過,還在廚房打雜過一年,我的廚藝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廚娘不願意教我,我只能自己學,一年時間,不知道切了多少次指頭才練出來,這點小傷算什麼,最後那廚娘的功夫也被我學了八九分。」
我安慰青山,因為看起來比我還要著急,可他不放心,執意幫我沖水。
「那肯定很疼,我之前被切到過一次,可比被人打一拳疼多了……對了,夫人您為什麼一定要那麼拼命學廚藝,您這手藝都比酒樓的廚師好了。」
青山不由得笑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發自內心的笑。
都說僕隨主人,青山雖然也不過二十,但在崔紹身邊久了,一直都穩重的不得了,每次交流也都是關於崔紹或者崔子舒的,他很少說起自己,更沒開過玩笑。
我被他逗笑:「因為那時候我的夢想就是回娘親的家鄉開個小店,雖然我知道不可能,但有個念想總是好的。」
「那現在夫人從陳家出來了……以後也打算要走嗎?」
我笑容收斂,也收回了手指:「是崔紹讓你這麼說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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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沒有阻隔,直接流到了地上,沖淡了之前被染紅的積雪。
青山沒說話,又變回了之前穩重到沉默寡言的樣子。
他扯下一塊布條,想給我包紮,卻在碰到我手指的時候動作一頓,然後向後退一步。
「老爺,您回來了,又下雪了,您傷剛好,請您……」
青山的話有些多,崔紹看了他一眼:「今日你做飯吧。」
青山低頭退進廚房,關上門,一縷炊煙從煙筒冒出來,帶著煙火的氣息。
院子裡只剩下我和崔紹。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肩膀已經落了一層雪粒子。
「你讓他做飯,那今日大家又要吃不飽了。」
「吃不飽就吃不飽,少吃一頓也不會餓死。」
「你說的輕巧,子舒十六,阿弟十五,正是能吃的年紀,當然你也不差……人一餓啊,就容易想家,要不就是鬧事。」
崔子舒和阿弟兩人沒少吵鬧,崔子舒叫阿弟傻子,阿弟也不示弱,叫她貪吃鬼。
也就吃飯的時候兩人能安靜些。
「張府設宴,請了我們助興,今晚我不在家裡吃,不必等我。」
怪不得不在意,原來是去吃好的呀。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讓我自己抹上,那是我從陳家帶來的金瘡藥。
「你倒是會借花獻佛,這花還是佛自己的。」
也不知是凍的還是什麼,崔紹的耳朵尖有些發紅,他目光移開,望著一旁的雪獅,那是我和阿弟堆的,只不過手藝不大好,雄獅讓我們堆成了懶貓,透著一股傻乎乎的勁兒。
崔紹嘴角一動,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你的藥很好用。」
「當然好用了,不管在陳家被打的多重,只要抹上這個藥膏,就能生肌止血,這可是我這麼多年試出來的。」
娘親只是一個舞姬,賣身契還在陳老爺手上,連個妾室都算不上,生下阿弟後,娘親沒多久就死了,連名字都還沒取,陳老爺更不在乎,他子女眾多,更別說阿弟還是個傻的。
崔紹看著我:「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其實你有其他選擇。」
我撇撇嘴:「現在是冬日,火坑旁還緩和些。」
崔紹目光愣怔,不知道想到什麼,隨即又像是掩蓋什麼:「沒心沒肺。」
「難道我要一直守著過去的苦難自怨自艾嗎,不管富貴還是苦難,既然是過去,就要向前看,人是沒辦法走回頭路的,還不如高高興興,人生苦短,只要你想吃苦就是吃不完的苦,為什麼不讓自己快樂點呢。
「就像那只雪獅,雖然既沒形又沒神,不還是一樣可以堅持到來年開春。」
我不懂大道理,只想怎麼能好好活下去。
想讓自己和自己在意的人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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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詞奪理。」
過了好一會,崔紹才憋出這幾個字。
他扯下自己的發帶,纏在了我的手指上面。
他喜歡素色,衣櫃裡的衣服都是素色,包括配飾也是,雖然沒了之前的華貴,但再普通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透著貴氣。
發帶層層纏繞,綁的一絲不苟,ťû⁴不知是他天性使然,還是經歷的太多。
他身上的傷不比我少。
不同的是,我的都是舊傷,他的都是近一年來的新傷。
最後打了個結,傷口就算是包紮好了,不等我說謝,門外就有人來找崔紹。
是個男子,五官深邃眸色淺淡,應該是有異域血統,穿著大紅的披風,抱著一張古琴,在單調的雪天格外的扎眼。
他並不進來,在門口催促崔紹,如果去晚了小心張老爺生氣。
崔紹留下一句「不必等我」,就和男子一起走了。
薄薄的雪地上留下一串腳印。
整整一個晚上,我都心不在焉,根本睡不著,我只好穿好衣服出去走一圈,效果很好,等我回來時,腳步都輕快不少。
不一會從院外一直延續到房門的腳印就會被大雪覆蓋住,沒人知道我出去過。
我等著崔紹,房間裡的燈芯不知道被我剪了多少次,只剩下如豆的光亮,我也終於撐不住。
本想著稍稍休息下,沒想到這一下竟然趴著睡著了。
只是那桌子睡的並不舒服,迷迷糊糊中蠟燭也滅了,半夢半醒間,有人打開了房門,帶進了一陣寒風,我被凍的不行,輕聲嘟囔了幾句。
然後門被重新關上,那人站在我身邊,之後我就被人抱了起來。
一股夾雜著風雪涼沁沁的味道鑽進我的鼻腔,朦朧間我還以為自己還在陳家,睡在那個漏雨的柴房裡。
「好冷,阿弟,你又把被子都搶了嗎?」
本能讓我胡亂的摸著,就想把被子搶回來,有人說著讓我別鬧,我哼了一聲,搶了被子還有理了?
「就不!」
阿弟果然不說話了,然後一個顛簸,我就摔進了一個半軟不硬的地方,我想起來了,我已經嫁給崔紹了,不用再睡柴房了,他的床很暖很軟,被子也很厚。
我再次找起了被子,可惜總有一雙大手阻撓我,我一生氣,一揮手不知打到了哪裡。
清脆的巴掌聲讓我清醒過來。
一睜眼就對上了一雙在黑夜中跳動的眸子,外面的風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窗紙照了進來,我才發現我正趴在崔紹的身上,他的衣服被我扯開了一半,胸膛已經隱約可見,而他的臉上還掛著淡淡的五指印。
他喘著粗氣,一向平靜的神情終於有了動盪,卻不是我想像的氣急敗壞,而是一種迷茫和灼熱混合的奇怪感覺。
「下來。」
我回過神來,這才感覺身下有個位置硬硬的。
我低頭看去,崔紹也一同看去:「那是我母親留下的玉佩。」
我松了口氣,究竟在亂想什麼,崔紹他已經……
「對不住了,剛才睡懵了,並不是故意的。」
我這人沒什麼優點,最會看眼色,而且能屈能伸,這次是我不對,就該道歉。
誰知崔紹直接轉過身去,留下一個生人勿近的背影。
第二天等我醒來,身旁的位置已經空了,被窩也是冷的,看來起來已經很久了。
等我洗漱完開門出去,就看到崔紹正站在廊下發呆,手中還拿著一塊玉佩,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著。
我想了想靠了過去。
「我雖然不懂玉,可在陳家也見過不少,觸感溫潤,一看就是好玉……」
我自知理虧,說幾句好話也算是緩解下尷尬。
可崔紹立刻收起玉佩,轉身就走,連個眼神都不給我。
-14-
一連幾日崔紹都是早出晚歸,不見人影。
就連青山也被他帶走了,不過每日等我起來時,柴火都是碼好的,缸裡的水也是滿的。
像田螺姑娘一樣,提前準備好一切。
可這感覺怪怪的。
就連阿弟都察覺出不對勁來,他說有次半夜上茅廁,看到崔紹站在房門不進去,手裡一直把玩著一塊玉佩。
「阿姊,你說他是不是傻了,不睡覺,盯著那個玉佩看,那玉佩能有床舒服嗎?」
阿弟歪著頭,崔子舒路過,嗤笑一聲:「那是在躲你姐姐,這你都看不出來?」
「胡說,他為什麼要躲姐姐?我姐姐那麼好,天底下沒有比她更好的人了,姐夫不喜歡他,就是傻的,比我還傻!」
別的還好說,只要涉及到我,阿弟是絕不讓步。
「你胡說八道,你怎麼能和我哥相提並論?我清河崔氏可是……」
「清河崔氏怎麼了?現在不還是我阿姊當家!」
阿弟深受我的真傳,陰陽怪氣拜高踩低學的是爐火純青,特別是那欠揍的表情,伸著下巴,夾著眼皮,可他又學不像,怎麼都透著一股子孩童般的純真。
可偏偏這又是最氣人的。
崔子舒氣的雙手發抖,指著阿弟和我:「小人得志!你們這是小人得志!」
「小人得志是好事呀,說起來,我們還要感謝崔家,讓我和阿弟有了這個機會。」
自從我和阿弟來到崔家,一向行止有度的世家名門小姐崔子舒頻頻失態,要不是還有一絲理智牽著,崔子舒早就暴跳如雷。
但她現在的樣子也比暴跳如雷好不了哪裡去。
咬著嘴唇,手帕都快讓她扯斷了,我都想誇她一句「壯士」,可我知道,這繩子不能抻的太緊,斷了可就不好了。
崔氏家學淵源,可那淵博的家學卻沒教她該怎麼和市井小人相處,畢竟對待我們,向來都是用權勢壓著。
這也是我從陳家學來的,你有權勢,我就像你低頭,可沒了權勢,那些大道理在我們身上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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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我等著!」
崔子舒一跺腳,轉身就去找了崔紹。
「告狀鬼,就會告狀!」
阿弟沖著崔子舒做了一個鬼臉。
今日崔紹難得的在家,不過他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寫寫畫畫的不知道在幹什麼。
他在青山自然也在,正守在房間外,等著崔紹吩咐。
見崔子舒氣衝衝的過來,連她引以為傲的世家儀態都不顧,提著裙子,大著步子,猙獰著表情,就像是菜市場因為一個銅錢和別人打起來的潑辣婦人。
青山眼中快速劃過一絲差異,然後看向我時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歎——能把崔子舒惹到這個地步,也是頭一份了。
但我絕不是最後一份。
不過是說了她兩句就受不了了,崔家敗落等著她的可不止陰陽怪氣。
青山攔住崔子舒,崔紹有事,不想被打擾。
「怎麼連你也向著她?她到底哪裡厲害,把你和哥哥……」
我抬頭看她,可惜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屋裡就傳來了崔紹的聲音,讓她閉嘴先回房,一會自己會去找他。
她回頭沖我冷哼一聲,別說還真是自帶上位者的氣勢,我也知道別說在崔氏了就算是在陳家,我和阿弟敢這樣和嫡女說話,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不得不承認,小人得志是真的身心舒暢。
但我很快就高興不起來,崔子舒一點分寸都沒有,砰的一聲關上房門,這院子在崔家來之前已經荒廢好久,木門沒有維護,都乾裂鬆動,前些日子我剛讓阿弟重新上過漆,外表雖然好看了,可裡面還是那個樣子,這一下門板顫悠了幾下,就倒了下來,幸虧被青山接住,才沒有摔在地上,不然按照門板的德行,鐵定是要四分五裂的。
鬥嘴就鬥嘴,別破壞家產啊,重新換的話要不少銀子呢。
真是不會過日子!
青山抱著門板尷尬的看著我,然後扯出一個乾笑來,算了算了,只能讓阿弟修理了,在陳家時他就跟著府裡的木匠學過,但只學了皮毛,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崔子舒見我心疼的夠嗆,似是找到了我的痛點,嘲笑我小家子氣,果真是個上不得檯面,連丫鬟都不如的私生女,不過是個破木門,換了就是了。
「不行,一分一厘都不能浪費!」
我幾乎是用吼的,大概是第一次見我這樣生氣,崔子舒也被嚇住了:「哥哥有活計,他彈一次……」
崔紹猛地打開房間門,巨大的聲響嚇的所有人都一愣,他站在門口,微微氣喘著,衣擺還在擺動:「子舒,你進來。」
雖然他極力的克制,讓聲音平穩,但還是能聽出起伏來。
有些抖有些慌。
-16-
房間阻隔並不好,再加上崔子舒情緒激動,說的話聽的一清二楚。
都是她對我這些日子來的控訴,什麼突然降低了伙食,也沒有買她喜歡的八寶飯,更是聯合阿弟一起欺負她。
門窗關著,看不見裡面的情景,只能聽到崔紹的聲音響起,沒有多少情緒。
「你不必和她過不去,她,待不了多久的。」
「那哥哥直接休了她啊,趕快休了她!我幫你寫休書!」
話音未落,我直接推開了房門。
崔子舒正欲奪過崔紹手中的筆,見我來了,眉毛都氣的立起來:「為什麼不敲門?!不懂禮節,這也是一項!」
我收拾著床鋪,頭也沒抬:「這是我的家,我的房間。」
崔紹沒說什麼只是看了一眼並未阻攔我的青山,青山低頭順目,不和他目光接觸。
「這算什麼家,這麼破,也對,你這種人怎麼可能有什麼好見識。」
「一家人在哪裡,哪裡就是家。」
「那也不是你的家!哥,你快給休了她!」
崔紹開口:「出去。」
「哥……」
「我說出去。」
崔紹手裡拿著一頁紙看著,他也不抬頭,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是我知道他生氣了,崔子舒沖我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門外響起兩道腳步聲,青山也走了。
房間裡只剩下我和崔紹。
「你想休我?」
崔紹愣了愣,搖搖頭。
「那你為什麼說我待不了多久?」
崔紹手指收緊,捏出了幾道紙痕:「雖然我『罪』不致死,這樣做不過是為了保全朝廷的面子,他們是不會就這麼放過我,放過崔家的,如今崔家敗落成了庶民,現在缺的只是一個機會罷了。
「而且,我還是一個以色侍人的廢人,只會拖累你。
「這是和離書,你走吧,我會給你一筆錢,足夠你回到家鄉,開間小店……」
崔紹伸出手來,原來他手中的是和離書,另一隻手裡則是一袋鼓鼓囊囊的碎銀子,是他從崔家從事後攢出來的。
我接過碎銀子,重量消失,崔紹的手一空,半天才收回去。
「銀子我拿著了,小店在哪裡都能開,不一定非要回家鄉。」
崔紹抬起頭,一向平靜的神情目光灼灼。
「你什麼意思?」
「張府設宴,我去看了,你琴彈的不錯。」
那晚我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崔紹和那油膩男子的畫面,雖然知道我不能幹什麼,但我還是冒著風雪去了張府。
張府門口賓客如織,透過大門可以看到熱鬧的大廳,就在我找崔紹的時候,一陣寒風吹來,吹動了大廳的紗帳,崔紹正坐在帳子後面彈琴。
我怎麼忘了,他聞名京城的除了學識地位和容貌,還有那冠絕京城的琴技。
只是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瞞著我,原來是想讓我知難而退。
崔紹難得的閃過一絲慌張,伸出拿著和離書的也被他收回了身側,但似乎是覺得不妥,又放在了身前。
「沒有什麼拖累不拖累,如果不是嫁給你,留在陳家的話要不就是被發賣出去,要不就是隨便指個小廝,好一點的話就去給陳老爺的門客小吏當妾室,磋磨過一生或是和我娘一樣早早鬱鬱而終。」
「如果哪天你後悔了,我……我明天要出趟門,一個月才回來。」
那張和離書最終被崔紹捏成了一團,放在了抽屜裡:「這次的定金不少,都放在書架上的錦盒裡,吃食上可以寬鬆些,錢是夠的,你不要和子舒一般見識,她只是還未習慣,她是崔氏多年來唯一的嫡女,性格難免跋扈些,不過她吵不過你。」
崔紹難得的笑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沒了任何防備和負擔,原來他是有虎牙的,笑起來也和阿弟一樣,眼睛亮晶晶的。
我歪著頭看著他,看的他有些心虛:「你看什麼?」
「看你這樣子就像普通人家,是姑嫂不和,在中間調和的丈夫,終於有點人情味了。」
-17-
第二天一早崔紹就帶著青山走了。
家裡一下少了兩個人,多少還是有些冷清。
不知是不是崔紹臨走之前和崔子舒說過什麼,最近幾天她都在自己房間裡不出來。
我和阿弟無所事事,打算再堆一個雪貓,也算是歪打正著,獅子不成,貓也挺好。
我團了幾個雪球,大的做成了身子,小點的是腦袋,然後是四肢和耳朵,尾巴也弄成了一個圓圓的球,阿弟笑話我不像是貓,倒像他愛吃的酒釀圓子。
我自然是不認同的,指著圓貓的五官說像阿弟。
「胡說,那是貓,我是人!」
說著就向我扔來一個雪球,我一躲,雪球打在圓貓腦袋上,被雪糊了一臉。
我捂著肚子笑起來:「這下阿弟貓變成湯圓了。」
意識得意忘形沒了防備,就被阿弟的雪球塞了一嘴,我也不是吃虧的人,呸呸了幾下就團了個大的回過去。
一來一往的就打了起來。
我和阿弟喊著「看招」「受死吧」「給我等著」玩得不亦樂乎,崔子舒不樂意的,她從窗戶裡冒出頭,讓我們閉嘴。
可話還沒說完,一個雪球就砸在了她臉上。
「抱歉,手滑……阿姊,你看她,是不是比雪貓還像湯圓?你要不要一起來玩?」
崔子舒愣了,都忘了擦掉臉上的雪,好一會雪化了才掉下來,露出那張微微發紅的臉。
「豈有此理!」
她氣衝衝的走出來,想要替碎我和阿弟堆的雪貓,卻被阿弟的雪球再次擊中,一個晃悠居然坐在地上。
我頓時反應過來,她這是從未打過雪仗。
「等我哥回來,我要讓他休了你!」
回答她的是阿弟的雪球,阿弟扔的很准,扔進了崔子舒的嘴裡,她也不知道吐,就那麼呆愣著,沒一會眼眶就紅了。
「哥哥和青山走了,你們就欺負我!」
崔子舒呼吸急促,只是嘴裡有雪,說話也不太清楚,吃下去該多涼啊。
她雙手隨便一抓,就扔了一團雪過來,阿弟還在興頭上,也沒看出來崔子舒情緒不對,還以為崔子舒是要和他打雪仗,隨即也團了一個扔回去。
崔子舒也發了狠,抓起雪來沒有直接扔,而是學著阿弟的樣子團起來,這一下居然達到了阿弟的腿上。
阿弟哈哈大笑起來,一下團了兩個雪球。
崔子舒坐在地上,目標太過明顯,吃了幾次虧後也起身,一邊觀察阿弟的位置,一邊不停地團雪球,竟然打的阿弟無從招架。
直到崔子舒的雪球打在了我身上,她得意的看著我,也不顧自己身上沾了雪,她最愛乾淨,更別說現在穿的是她唯一留下的蜀錦裙子,平時愛惜的很。
「你們兩個也不是我的對手!」
既然如此別怪我手下留情了,本想抓雪,卻不小心抓到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還散發著香味。
撣掉積雪居然是個素雅的香囊,上面繡著一對並蒂蓮。
在陳家的時候,我也見過不少,都是丫鬟買來送情郎或者情郎送,上面大多繡著鴛鴦,不如這個布料針線精緻,圖案也大膽粗糙些。
不等我反應過來,崔子舒一把就搶了過來。
「這是我的東西,你不要亂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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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
「我未婚夫送的!」
「你什麼時候訂婚了我怎麼不知道?
我來崔家也好幾個月了,除了崔子舒偶爾出去,倒也沒見什麼人上門。
訂婚這事,必定要男方主動。
「你當然不知道,他是侯府世子,等我和他成親就是世子妃,你們兩個就等著被發落吧!」
原來她口口聲聲說的讓我等著是等著這個。
清河崔氏名動天下就連王公貴族都要忌憚三分,世家之間,想的都是強強聯合,穩固根基的。
姑蘇陳氏因為和崔氏交好,便結了娃娃親。
信博候府我是知道的,曾經遞過拜帖,只不過還未到訂婚的日子,崔氏就敗落了,這個婚自然也就沒訂成。
而且也不會再訂。
可是崔子舒不信。
「信博侯府重承諾,世子重情重義,他說過要和我訂婚,娶我為妻。」
「世家名門、王公貴族的承諾都是有前提的,如今崔家倒了,哪裡還有什麼承諾可言?姑蘇陳氏倒是重承諾,於是就讓我這個私生女來了。」
這個道理我五歲就知道,陳老爺不知道抱著幾個丫鬟舞姬說過會娶她們,讓她做妾做小,會愛她們一輩子,可是到頭來呢,都和我娘親一樣。
不,也不一樣,有的人甚至都沒能活到被拋棄那天,就死在了井裡或者水池裡。
不管生前多美麗,死後被泡的鼓鼓脹脹的,只剩下恐怖。
因為她們生了不該生的念想。
「如果他真的要娶你,就該早早的訂婚下聘。」
「不可能,我不信,你就是見不得我好!」
說完崔子舒就跑了出去,阿弟想攔被我拉住,有些夢就是該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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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博侯府在京城最繁華的地方,我和阿弟到的時候,崔子舒正站在大門外。
以前風光時,崔子舒來過侯府參加宴會,紅毯從街頭鋪到侯府大門,丫鬟僕從站在兩邊,侯爺和侯夫人滿臉堆笑的站在門口迎接,就連下車都是侯府夫人親自扶的。
那陣仗被京城人津津樂道,傳為佳話,就連遠在姑蘇的我都聽說過。
可是如今,崔子舒站在是濕漉漉反著潮濕寒氣的街邊,連侯府大門的臺階都沒有上,就被侍衛攔住了。
向來高高在上的崔子舒慌了,她沒想到連世子的面都沒有見到。
「我是世子的未婚妻!是不是你們沒有把香囊給他?他知道是我,一定會來見我的!」
侍衛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未婚妻?世子可沒有你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未婚妻!」
他們早就得了回話,可偏偏不說,就等著崔子舒來自討羞辱。
喧鬧聲吸引了路人,有人認出崔子舒來。
「這不是崔小姐嗎,如今敗落成這副模樣,還想擺架子呢?」
可我知道,這不是架子,而是崔子舒僅剩的念想,是她自以為深厚的情誼。
她又怎麼會不知這代表了什麼,就像是落入陷阱的野獸一樣,那是最後的悲鳴。
「我是崔氏嫡女,清河崔氏,世家名門,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歇斯底里,這個身份壓了她太久。
「告訴你吧,就是看了你的香囊,世子才讓你滾的,要不是崔家,侯府也不會被波及,被聖上訓斥,你還有臉敢來?今日是世子和謝小姐訂婚大喜的日子,你不要再拖累世子!」
可當時是信博侯府主動攀上崔家,各種禮物一車一車的往崔家送,如今卻成了被崔家波及。
侍衛扔出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那是被燒焦之後的香囊。
阿弟急切的看著我,眼睛裡都是不解:「阿姊,他們欺負子舒姐姐!」
我抓著他的手:「等等,還不夠。」
還不夠讓她徹底死心。
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次就夠。
五歲的時候我懵懂無知,別人都說陳老爺是我的父親,可娘親卻說陳老爺不會認我的,我不信哭鬧,說娘親壞,不讓我找爹爹,後來趁著娘親不注意,在陳老爺回府的時候攔住了他。
那時是夏日,知了聲中,陳老爺踹開我說了一聲晦氣,我就被下人綁在院子裡,曬了整整一天,娘親把我救下來的時候,我已經只剩一口氣。
從此我再也沒有說過「爹爹」這兩個字。
侍衛見她拿了香囊不走,然後狠狠的推了一把,眾目睽睽之下,崔子舒摔進了一旁的泥水裡,侍衛是故意的,他們得意的看著眾人。
得權時,他們俯首貼耳,落魄時,就要討回千倍萬倍。
我鬆開了阿弟的手,阿弟沖了上去。
「讓你們欺負我姐姐!」
阿弟和我從小被人揍,後來長大了,阿弟壯士不少,那些欺負的人吃了阿弟的拳頭,才老實。
他推開了一個侍衛,兩人雙雙摔倒,另一個侍衛沖過來,讓我沒想到的是,崔子舒狠狠地扔掉了香囊,撲過來咬住那侍衛的胳膊。
最後還是被我和阿弟拉著才鬆開了嘴。
管家出來,也帶來了世子新的口信,他說只要崔子舒不再糾纏,今日大鬧侯府大門之事他就改不追究。
崔子舒沒說什麼,只是盯著那已經癱軟在地的侍衛,雙目紅的嚇人:「不許欺負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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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子舒絕食了。
曾經高貴驕傲的崔小姐,那日從信博侯府回來,一身狼狽,狼狽的不只是外表,而是內心。
那是被打碎了傲骨,不知所措的樣子。
她把自己關進屋子裡,要一死了之。
阿弟擔心她,所以我們每頓飯都在崔子舒的房間裡吃。
春寒料峭,適合吃火鍋。
熱氣騰騰中夾雜著淡淡的香氣,那羊肉是隔壁李嬸今天現殺的,麻醬是從香油坊買的濃醇無比,雖然配菜只有白菜,但配上火辣辣的鍋底,吃著又解饞又驅寒。
「你們出去!」
崔子舒餓了好幾天,眼神都有些渙散,但卻還是緊緊盯著沸騰的鍋子。
阿弟狠狠咽了一口羊肉,這才口齒不清的開口:「不行的,阿姊說要給你收屍。」
「你!」
崔子舒一口氣險些沒上來,拍了半天胸口才緩過勁來,她指著我們,手指哆嗦的厲害:「我知道你是在故意看我笑話,現在你是不是看我這樣子,覺得很高興?」
「確實高興,要不是你,李嬸也不會覺得你病了,送來一塊羊肉給你養病。」
我加起一筷子羊肉,肥瘦相間麻麻辣辣,裹上濃濃的麻醬,一口下去別提多滿足了。
「死是最容易的,可活著卻要吃飽了才有力氣。」
崔子舒喘著粗氣看著我。
「餓死太費事了,你現在出去睡一晚,一準凍死,要不就上吊抹脖跳河……何必選擇餓死,這麼難的方式,你怎麼想的。」
「餓死很難看的,陳家有個下人冒犯了老爺,關在籠子裡餓死了,我去看過,他身上皮包骨,有的地方都被咬爛了,他們說是因為太餓,只能吃自己,死的時候還是張著嘴的。」
阿弟想到那一幕次牙咧嘴,看到崔子舒發懵的樣子,阿弟又憨憨一笑:「不怕的,子舒姐那麼好看,就算餓死也比那個下人好看。」
崔子舒咬著牙,聲音從喉嚨裡擠出來:「我想讓崔氏重回輝煌!」
-21-
她緊緊握著床帳,粗重的布料都被她扯出一個口子。
可見是恨極了,面目也猙獰著,不像是小姐倒像是街口的屠夫。
但一點用都沒有,重回輝煌不是說說大話就可以的。
「依附別人不如依靠自己。」
崔子舒冷靜下來:「那你呢,為什麼不靠自己?被人當做物品一樣隨便決定命運,你為什麼不改變?」
我放下筷子,臉上沒什麼表現,但是心裡卻不樂意了,說的好端端的,怎麼又說這個。
真是不知人間疾苦!
「因為我要活著啊,不管是在陳家還是在崔家,我的目的都是活著,變化無非就是怎麼能讓自己活的更好一點,靠著我自己,我做到了,你又做到了什麼?
「生活在過去榮耀的虛幻回憶了?每天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崔家嫡女?窮困潦倒,」
那晚崔子舒哭了很久,久到我和阿弟羊肉都吃完了,鍋子都快燒幹了。
她這才止住了哭泣:「你們兩個良心的,羊肉也不知道給我留點!」
餓了幾天的人怎麼能吃羊肉,我熬了一鍋粥,看著她狼吞虎嚥的全都吃了下去。
阿弟看的高興,拍著手:「太好了,子舒姐姐現在也是飯桶了!」
等崔紹回來時,崔子舒已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半個月了。
只不過這次不是絕食,也不是消沉,而是為了不久後的丹青會。
十二歲那年,丹青會上,崔子舒以一副雨後青山圖一鳴驚人,拔的頭籌,成了那年的「畫仙」。
無數名家氏族想要結交,可那時崔氏風頭正盛,自然是看不上他們了,崔子舒瀟灑離去,反而得了一個「自已灑脫」的美名。
可現在她曾看不上的東西,變成了為數不多的機會。
本來是為了打發時間的丹青,被她重新撿起,賦予了新的騏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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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外面,阿弟正在和崔紹有聲有色的講著最近的事情。
崔紹不時的搭句話,阿弟就又興高采烈的繼續講下去,連帶著崔紹臉上都帶著笑容,可他的眼睛卻不老實,直到看到了我。
他沖我笑著,那笑容不像是剛才的開心,而是一種踏實,就好像是在人群中終於找到了想要找的人那般。
拍了拍阿弟的肩膀,崔紹向我走來,一開始還很穩重,後來步子就大了。
我心跳如鼓,也沒說他今日會回來,早上我只是胡亂梳了梳頭發,也不知道現在亂沒亂……
可走到一半,就被青山拿著一封信截胡了,崔紹只是看了信封就表情沉重,隨後進了房間,一直到掌燈時分都沒有出來。
青山來廚房的時候我正盯著灶膛發呆。
「茶水冷了,我給老爺換杯熱的。」
我點點頭,替他倒好了熱水,可青山並不接,語氣有些歉意:「我有些累了,要不夫人替我送進去吧,本來三日的路程,老爺非要讓我快馬加鞭的趕回來,晚上都沒有睡覺。」
「為什麼這麼急?」
青山看著確實風塵僕僕,有些疲憊。
「老爺的事情還是夫人親自去問吧。」
這個青山怎麼也學會賣關子了,神秘兮兮的,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計較,可他並沒有去休息,而是拿了一個泥人遞給了阿弟。
這次他們去的是邊塞小城,據說也是仰慕崔紹琴技很久,所以特意請他們去。
這一去就是一個月,青山給阿弟講各種見聞,阿弟不時說上幾句傻話,兩人就哈哈哈的笑起來。
崔子舒被吵的煩了,開窗呵斥幾句,卻沒想到也被吸引,三人就隔著窗戶嘰嘰喳喳著聊著。
天邊的夕陽也馬上落山了,最後一縷餘輝中炊煙嫋嫋升起,一家人都齊了。
我端著茶杯推開房門,帶來的料峭春風吹動了蠟燭,可一旁的崔紹卻恍然未覺,出神的雙眸中映著不斷跳動的燭光。
我順著他的目光,視線落在了他下午收到的那封信上。
信已經拆開,信紙被他捏在手裡,不知道看了多少遍,邊緣都有些皺了。
我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正思索著要不要開口,就看他像是突然回過神來,把信遞了過來。
「你看看。」
他應該是把我當成了青山,因為信紙都已經舉到了我鼻子下面,我還能聞到那淡淡的墨香,這個味道我聞過,那時我幫陳小姐研磨,她嫌棄我手腳不麻利,於是讓我跪在廊下,整整研磨了三天。
我到死都會記得那雲川香墨的味道,一個墨條就要一金。
我輕輕咳嗽了一聲,崔紹本來盯著燭光發呆,等著青山的回話,一聽是我的聲音,他也嚇了一跳。
「怎麼是你?」
信紙也收了回去,放在桌子上。
「我來給夫君送茶……那紙上寫的是什麼,和離書嗎?」
崔紹看著我:「你不識字?」
我笑笑沒說話,然後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一會該涼了。」
「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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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紹起身把位置讓出來讓我坐下,剛才那張被他看重的信紙被推到一邊,換上了乾淨的宣紙。
崔紹告訴我該如何拿筆,可我的手就是不管用,不管我怎麼努力回想陳小姐的姿勢,那筆都像是有自己的思想般不聽我的擺佈。
「不行不行,我寫不來。」
作勢我就要起來,可就在我起來時,崔紹靠了過來,從後面握住了我的手。
骨節分明的大手掌心溫熱,覆在我冰涼的手背上,燙的我坐立不安。
側臉貼著我的耳尖,可偏偏他還穿著披風,那披風就像是懷抱般,把我和崔紹裹在其中,鼻尖全都是崔紹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味道。
我剛才是要轉頭的,沒想到這一下竟撞到了他的臉頰。
我連呼吸都忘了,大腦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人已經起身貼在書桌旁,崔紹也愣了,他摸了摸臉頰,是一道墨痕,我才發現我還拿著毛筆。
他眨了眨眼:「我聽阿弟說了,子舒的事情謝謝你。」
我沉了沉像是要跳出來的心:「你我夫妻一體,不必如此客氣,家宅方寸,這事我擅長,可出了這方寸,我就不行了,你是幹大事的人。」
崔紹自嘲的笑了笑:「幹大事?如果真是如此,我也不至於淪落於此。崔氏雖然風光,可這風光都是假的,我只是傀儡,只是我明白的太晚,我以為能有一番作為,可連自己的命運都把握不了……」
雖然崔氏敗落連孩童都知道,但這是我第一次見從崔紹嘴裡聽到,也是他第一次說起自己的心聲,難掩痛色。
一年半前,無數本子上奏,說崔氏結黨營私,以下犯上,說的雖然嚴重,可並沒有什麼實質證據,崔氏被調查,沒幾天崔老大人和崔老夫人在家中自盡,此事卻沒有了結,皇帝禁了崔紹的足,說是以待查清。
但不久後,國舅的本子也遞到了皇帝面前,無人知道那裡寫了什麼、有什麼,只知道後來崔家罪名落實,崔氏敗落,皇帝念及崔氏昔日功績,只是革職了事,一個月後皇帝抄了崔家,家產充公,三個月後,皇帝下令對崔紹施以宮刑,自此崔氏再無崛起可能,此後才放崔紹自生自滅。
他的一腔熱血,滿腹才識,在權勢面前,一文不值。
只不過是上位者的傀儡罷了,任何人都可以是崔紹,沒了清河崔氏,還有趙氏李氏孫氏……
崔紹說完這些,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頹然的坐在椅子上,神情迷茫落寞。
我伸手摸著他臉上的墨痕,然後把他摟在了懷裡。
「崔紹,那你內心呢,你內心最想幹什麼?在陳家我最想怎麼讓我和阿弟活下去,來到崔家,我想的是怎麼更好的好好活下去,那你呢?」
「我?」崔紹沒有焦距的視線漸漸聚攏,落在桌上被他推到一旁的信紙上。
-24-
丹青會很快就到了,崔子舒帶著她的畫也出關了。
我雖不懂琴棋書畫,但看著比陳家掛著的什麼名家畫卷要好的多,我也是如此說出來的。
崔子舒臉色一紅,卻還是冷哼一聲:「你懂什麼。」
可她的嘴角卻還是不由自主的翹起來,阿弟也裝模作樣的看了看:「子舒姐,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去了,肯定選不上。」
青山差點笑出聲,只能用咳嗽掩蓋,崔紹倒是不在乎,饒有興致的看著兩人。
崔子舒氣急敗壞:「你懂什麼!」
阿弟撓撓頭:「怎麼還是這句話啊,剛才阿姊誇你畫的好,你說她不懂,那肯定就是畫的不好了,我說不好了,你又說我不懂,那你這畫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嫂子,你瞧瞧他!」
丹青會雖然是文人墨客的盛會,但也有許多平民百姓湊熱鬧,街上人頭攢動,到處都是小商小販,如同過節般。
我們一起去湊湊熱鬧,馬上就要到了舉辦丹青會的飛鶴樓,可崔子舒連門都沒有進去。
因為她沒有王公貴族或者世家名門的「舉薦信」,於是她的那副閉關一個月的畫作,被笑話是「初學者都不如」。
我看著她被為難,可等我們擠過去,崔子舒已經不見了蹤影。
崔紹也開始緊張起來,就在我們打算分頭尋找時,崔子舒又出現了,只不過她手裡的畫卷不見了。
「你……」
「我把畫賣了!」
-25-
「什麼?」
看著我們一副驚訝的表情,崔子舒頗為得意,攤開手掌,手心裡有一塊碎銀子。
「這可是你閉關一個月才畫出來的,就賣一塊碎銀子?」
崔子舒抿著嘴:「不然的話它就只能去填爐灶了,沒有價值只能是一張廢紙。」
此時丹青會的頭籌也開了,遠不如崔子舒畫的那副。
「那店家還說了,以後我畫多少他收多少,這下我可以為家裡做貢獻了。」
崔子舒把銀子給我,然後就要去和店家繼續談生意,崔紹不放心,便讓青山跟著。
崔子舒沒有得頭籌,我們也就沒興趣繼續欣賞其他畫作了,帶著阿弟在街上閒逛,阿弟眼睛都不夠用了,什麼都想吃什麼都想玩。
我算計著銀子,雖然錢夠,但也不是這麼花的,省下錢能買不少米麵糧油。
阿弟嘟著嘴不高興,卻也懂事,便不再說什麼,可都要走了,崔紹卻掏出荷包:「難得出來玩一次,想買就買吧。」
「謝謝姐夫!」
阿弟頓時喜笑顏開,指著攤位上,要這個又要那個。
可惜東西還沒拿到手上,就被打掉在了地上,精緻的糖人瞬間四分五裂。
「呦,讓我瞧瞧這是誰啊?崔紹崔大人!」
說話的人騎著高頭大馬,他在熱鬧的集市上一路賓士而來,惹出一陣騷動,他停在崔紹面前,舉著馬鞭,剛才的糖人就是被他打掉的。
他向前趴著,似是和故人相逢的驚喜,可是眼神卻不懷好意,如果毒蛇一般盯著崔紹。
-26-
崔紹認出了他,向前一步,擋在我和阿弟面前,語氣冰冷。
「馬公子。」
「崔大人,哦不,你瞧我這記性,你現在已經是庶民一個,可沒辦法再治我的罪了。」
馬公子直起身子仰著下巴,居高臨下的看著崔紹,眼神突然狠毒起來:「崔紹!你擾了本公子雅興,如果你跪地磕頭,本公子就饒你一次,如果不磕,那就和上次一樣,三十馬鞭,你選吧。」
說完饒有興致的看著崔紹,那模樣就像是逗弄老鼠的貓一樣,不管怎麼選,崔紹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馬公子這是存心要羞辱,報復崔紹。
崔紹還是崔大人時,一次宮宴回來遇到了酒醉調戲民女的馬公子。
崔紹讓人脫掉馬公子的衣服,打了三十板子,以儆效尤。
從此馬公子就記恨上崔紹,後來崔氏敗落,馬公子便時常找茬,成親那日,馬公子就找藉口打了崔紹三十鞭子。
因為他知道,崔紹是不可能跪他的。
「陳鬱,你的藥膏還有嗎……」
「馬公子,您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們當個屁,放了吧,我給您磕頭了!」
崔紹伸出的手還在半空中,我和阿弟已經鑽過他的臂下,滑跪在了地上。
「就是,馬公子,放過我們吧,給您磕幾個都行——」
阿弟舉著雙手,只是語氣有些敷衍沒有感情,被我推了一下才拉長音調,撿回了看家本領。
雖然幾個月不用,但這種反應已經刻在我和阿弟的骨子裡,要多諂媚就有多諂媚。
可我們不在乎,只要能保命就行,這招屢試不爽,起碼可以減少傷害。
別看崔紹在朝堂之上如何風光,可在如何苟命這方面,他連阿弟都不如。
面子換來三十鞭子,與我而言,是值的。
可下一瞬,我和阿弟卻被崔紹拉了起來。
我沒想到看上去瘦弱的崔紹能有那麼大的力氣,更讓我沒想到的是,拉起我和阿弟,崔紹直接跪了下去。
現在日頭暖了些,背陰處的積雪也開始化了,剛才我和阿弟還挑著乾燥的地方,而崔紹卻跪在了那灘泥水裡。
又冷又髒。
他抬頭:「馬公子,您大人有大量,請您……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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Ţũ̂ₓ馬公子滿意的走了,崔紹微微彎著腰,像是恭送他離開一樣,全然不顧自己衣擺上的泥水。
「你,沒事吧……」
「無妨,洗洗就乾淨了。」
語氣稀鬆平常,就像是在說什麼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一樣。
「倒是你,以後不要這樣替我出頭,你是女子,不該保護我的。」
其實這事對我來說才是稀鬆平常,我和阿弟在陳家一直都是如此,打不過的就諂媚。
「你們怎麼不走了?」
崔紹停下腳步,看著一動不動的我和阿弟。
「你以為就這樣白跪了嗎?」
天色已經晚了,馬公子也浪蕩夠了,他喝了點酒,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的說著胡話。
馬公子家業並不是多豐厚,只是祖上出了個商人,小小風光過,如今靠著不多的祖產活著,想要回家,就要經過一個小巷子。
我和阿弟埋伏好了,趁他下馬用麻袋套住,棍子也早就準備好,雨點般的招呼在他身上。
馬公子疼的吱哇亂叫,最後阿弟還在他身上呲了一泡。
跑出去很遠我們才停下來,崔紹喘著氣,白皙的臉頰也泛起了淡淡的紅潤。
「你們經常這樣?」
「那是當然,我和阿弟無依無靠,就像是院子裡的老狗,誰都能踹一腳,我們沒有能力正面對抗,只能另闢蹊徑,先裝順從卑微,再找機會報仇。不過陳老爺和陳小姐我動不了,其他人的話,厲害些的就借他人之手,像是狗仗人勢的丫鬟下人,我和阿弟就會偷襲,反正我和阿弟人畜無害,沒人會懷疑。」
「你說的對,沒人會懷疑我,懷疑一個被打掉自尊和傲骨,向著權勢低頭的人,會心生報復。」
我拍著崔紹的肩膀:「是不是好受些了?」
崔紹剛要說話,卻看了看我的髮髻:「你的簪子呢?」
簪子?我摸了摸頭,不見了。
那簪子只是普通桃木,是我唯一的「嫁妝」,大概是剛才打馬公子的時候弄丟了吧。
「這個馬公子,還真討厭,不光跪了他兩次,還弄丟我的簪子,應該多打他一頓。」
阿弟點點頭,像是想起什麼:「不對,應該打他三次,剛才他喝醉了下馬,我聽到他嘟囔著,說崔紹人廢了,卻娶了一個漂亮的娘子,要找機會搶過來當小妾!」
冷月下,崔紹神情寒了又寒,盯著剛剛離開的巷口,不知道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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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受了涼,崔紹第二天發起了高燒。
他躺在床上,神情痛苦,嘴裡說著胡話。
嘴裡一會叫著娘,一會叫著爹,偶爾還能聽到幾聲啜泣。
這可急壞了一家人,青山去請大夫,我和阿弟砍柴燒水,崔子舒守著崔紹。
熱水好了,可我剛給崔紹敷上熱毛巾,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不要走,娘,不要走……」
「我不是你娘。」
我拍著他的手安撫,本想讓他鬆手,可他抓的更緊了:「陳鬱,別走,陳鬱!」
我扯也扯不回來:「崔紹,我還得去燒熱水……」
一旁的崔子舒清了清嗓子:「嫂子,還是我去吧,雖然我不會燒火,但我更不想等哥哥醒來罵我……」
我只好單手換毛巾,不知道換了幾次,崔紹終於醒了過來,我也打算抽回手。
崔紹眼巴巴的望著我,手勁雖然松了些,卻沒有收回去:「陳郁,我冷……」
瞧著一臉病容的崔紹,我也狠不下心,算了就讓他抓好了,反正也不會少一塊肉。
青山請大夫回來,他這才鬆開我的手,還不忘給我整理好袖口,蓋住手腕。
煎好藥,阿弟就急匆匆端到了崔紹面前。
「姐夫,你快喝啊,快喝啊!」
阿弟神情焦急,不顧還冒著熱氣的藥碗就往崔紹面前推。
「阿弟,別急……」
「不行啊,不喝的話就和娘親一樣了!」
阿弟平時人畜無害,可他認准的事情,也是固執的Ṭṻ₋不行,一碗要作勢就要灌進去,崔紹沒有力氣,被灌了一口,燙的次牙咧嘴。
最後還是我哄了半天,才讓青山帶他回房給他被燙紅的手指上藥。
我吹了吹勺子裡的藥汁,看著崔紹喝下。
「剛才阿弟說的是什麼意思?你們娘親……怎麼了?」
崔紹試探著開口,神情有些不自然,倒是我大大方方的:「阿弟剛生下來沒多久就被人打傷了頭,娘親沒有錢找大夫,只能去求陳老爺,那時他正和白氏溫存,陳老爺嫌棄娘親打擾了他的好事,就讓人把娘親趕出去,可白氏卻來了興趣,她說娘親只要在外面跪一晚,就會救阿弟。」
「後來呢?」
我喂藥的手一頓:「那晚下了一夜的暴雨,阿娘就跪在院子裡淋了一夜,等白氏想起娘親時,已經是中午了,可她並沒有按照約定請大夫,而是羞辱了娘親一頓,娘親回去大病一場,高燒不退,最後病逝,阿弟雖然活下來了,可腦子卻傻了……自從他知道娘親的事,就特別害怕我生病。」
「抱歉……」
我笑著搖搖頭:「好在最後白氏失了寵,又得罪了整個後宅,最後淒淒慘慘,偷偷回了娘家。」
一碗藥喝完,崔紹才開口:「如果是我的話……」
我抬頭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他微微一笑:「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驅虎吞狼,借他人之手。」
我搓著碗邊:「然後呢。」
崔紹沉思起來:「陳老爺生性多疑,白氏年輕漂亮,陳夫人又善妒,我會從這方面下手。」
我放下藥碗:「八月十五晚宴,陳老爺在花園發現了白氏繡著閨名的肚兜,那肚兜掛在山石上,正隨風擺著,因為沒有證據,陳老爺沒有聲張,只是不再去白氏院子裡,白氏大鬧惹惱了陳夫人,沒多久白氏就死在了井裡,都說是她因為失寵而自盡,為了名聲,對外便說她回了娘家另嫁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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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幾天崔紹就退燒了,就在他養病那幾天,小小的院子裡每天都有人來找他,都是慕名而來,請他彈琴的。
有時我碰到,他們也是恭恭敬敬,叫我一聲夫人。
初夏的時候,我開了個燒餅攤,就在巷子口。
雖然崔紹聲名遠揚,一首曲子已經漲到了一錢銀子,可錢沒有嫌多的,多賺點我心裡才踏實。
可生意卻沒有我預想的好,我和阿弟熱情的招徠生意,只有一個大娘走了過來。
「你這燒餅我怎麼沒見過?」
「您嘗嘗,這是姑蘇的樣式,很香的!」
阿弟咧著大嘴,大娘乾笑兩聲:「算了算了,還是我自己回家烙吧……多少錢一個,給我來五個!」
大娘態度陡然一變,她眼睛緊緊盯著剛剛從外面回來,正打算給我打下手的崔紹。
「大娘,八文錢一個,你只要吃過一回,就知道好吃了。」
崔紹並不像是阿弟那樣笑的不值錢,他只是嘴角微微上揚,再配上他那張清風拂面沁人心脾的俊美臉蛋,就能讓人歡喜。
大娘受寵若驚:「八文錢?不貴不貴,街上那些比你家的還要小還要薄的都十文錢!」
「您覺得好吃再來。」
那雙彈琴作畫,修長白皙的大手熟練的夾了五個燒餅,包在油紙裡遞給大娘。
大娘那雙精明算計的眼睛立刻像是化凍的春水,暖的不能再暖:「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大娘磨蹭著,身後已經有人催了:「快些,我們也要買呢!」
小小的燒餅攤被大姑娘小媳婦圍得水泄不通。
崔紹也不惱,依舊耐著性子給他們夾燒餅,雖然錢賺了不少,但是我越看越覺得氣悶,所以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有人叫我。
「娘子,娘子?收錢啊。」
但我只聽到了後半句「收錢」。
一個臉色漲紅的少女伸著胳膊,手心裡是八文錢。
崔紹向著後面說道:「大家把錢給我娘子就好了。」
後面排隊的大姑娘小媳婦都一臉的失落,可卻沒人走。
漸漸地,燒餅攤的生意就好了起來,不用崔紹用「美色」吸引就有不少顧客,畢竟我的燒餅真材實料,為的就是薄利多銷。
我和阿弟又要和麵又要賣燒餅,都有些忙不過來。
那天賣完燒餅,崔紹對我說:「郁娘,你教我烙燒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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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紹天資聰穎,我本以為一教就會,可學了許久,那盆面都沒有和好,我歎了口氣,好端端的白麵可不能浪費。
我擼起袖子也伸進了面盆裡:「其實沒什麼特殊方法,面少放水,水多放面……」
可是和著和著,我和他的手就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黏在了一起。
崔紹抓著我的手,笑盈盈的看著我:「我會了,郁娘真是個好老師。」
於是在巷口的小小燒餅攤上就能看到傍晚時分,清風明月般的崔紹擼起袖子,摔打著麵團,爐火烤的他臉色發紅,可偏偏他一點嫌棄都沒有,樂在其中。
這日傍晚,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了燒餅攤旁。
現在郁娘燒餅攤在附近也算是小有名氣,就連有些富戶都來買些嘗嘗新鮮,所以我並沒有太在意,還以為又是哪家富人吃慣了山珍海味想要換換口味。
直到從車上下來一個身著朝服的中年男子來。
「大人,你要幾個?」
中年男子瞪了我一眼,然後一臉痛惜的看著崔紹:「果真是你!崔,紹!」
咬牙切齒的樣子,還以為崔紹是幹了什麼大逆不道的壞事。
崔紹抬頭看了他一眼,手裡的動作卻沒停:「原來是劉伯父,您也想嘗嘗我娘子的燒餅嗎?八文錢一個。」
「成何體統!你堂堂崔氏獨子,竟然和市井小販一樣,真給世家丟臉!就連皇帝都知曉你在賣燒餅,今日朝堂上還笑著說起來,我本來是不信,如今看了你竟一點羞恥之心都沒有,當初真是看走眼了,還想著你能帶崔氏東山再起!」
劉大人說的義憤填膺,好似崔紹對不起他一樣。
崔紹嗤笑一聲:「丟臉?劉伯父和父親交好,當初要不是父親給了您半個燒餅,您也許就死在逃荒路上,後來入朝為官,父親多次提攜保護,劉伯父才坐到如今的位置。你要真是那麼為崔家可惜,為何在崔氏落難時躲在府中當個縮頭烏龜,連句話都不肯替父親說?」
崔紹不急不惱,甚至還帶些慵懶的勁兒,可說出的話,卻像是刀子一樣,劉大人面色一變。
「那時聖上正在氣頭上,要徐徐圖之!」
「哦?徐徐圖之?」崔紹舀了點水灑在面盆裡,幾下麵團就柔亮光滑:「那後來我被禁足,崔家被抄,我被宮刑的時候,劉伯父,您又在哪裡?」
「你!」
劉大人啞口無言,只能繼續指責:「你果真變了,曾經的崔紹溫潤如玉謹言慎行,而不是如今刻薄無禮,崔氏完了!永遠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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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的時候,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有亂党混在百姓之中,在京城中作亂,不過好在只殺了一人,就被官兵發覺,只是可惜,亂黨狡猾跑了。
聽說死者姓馬,被人砍斷了雙手,最後一劍封喉。
可現在宮中無人在意這條人命,因為獨受恩寵的貴妃和一個異域伶人有了私情,被發現時,那伶人的大紅披風正蓋在貴妃的身上。
風燭殘年的皇帝勃然大怒,徹查下那伶人竟然是國舅主動送到了貴妃的床上。
可這一查不要緊,竟然發現國舅不止給自己帶了一頂綠油油的帽子,竟然還私藏龍袍,以及和不少官員商量謀反的密信,這是謀逆大罪。
只手摭天的國舅一党就這樣從頭殺了個乾淨。
經此打擊,皇帝一病不起,再加上天災不斷,各地百姓流離失所,湧進了京城,一時間到處都是逃難的災民。
就連我的燒餅攤旁都守滿了災民。
他們又病又餓,等著我大發慈悲,把燒餅都送給他們。
每日都有一個乞丐站在燒餅攤旁,等著我的施捨,可我知道我施捨了一個就要施捨出無數個,滿城的災民我救不過來。
我和乞丐說,最近夫君事多,沒法烙燒餅,讓他來我這裡幫忙,我會給他工錢,工錢他拿走或者換成燒餅都可以,至於工錢和燒餅,他可以拿去救自己的同伴。
乞丐點頭應允。
我讓阿弟帶著蓬頭垢面,渾身髒兮兮的乞丐去洗了個澡,又找了身乾淨的衣服給他。
洗乾淨的乞丐看上去也就二十來歲,身材高大,但因為營養不良,後背佝僂著。
第一天,我正好有事,就留青年和阿弟看攤。
崔子舒現在是畫坊的畫師,除了晚上回來住,吃飯什麼的都在畫坊,最近畫坊的廚娘病了,讓我去頂替一天,一天就給我一兩銀子,簡直就是送錢一般,我怎麼能不去。
我本以為青年會手忙腳輪,沒想到他不言不語動作麻利,我不在和阿弟配合的極好,他一盆一盆的和麵,阿弟就埋頭一鍋一鍋的烙燒餅。
燒餅一鍋鍋的出,可一天下來,卻沒有賣出去一半。
等我回來時,街上一個行人沒有,燒餅也已經涼了。
各地受災,糧價大漲,現在一個燒餅的成本已經漲到了 20 文,我只賣 21 文,加上芝麻大油和炭火成本,之前賺的那些錢已經全都貼了進去。
我給他工錢時,他沒要,只是自己裝了幾個燒餅。
「算了,你把燒餅都拿走吧,不然明天也賣不出去。」
他抬頭看著我,黑漆漆的眸子看不出情緒,我歎氣,怎麼又遇到一個悶葫蘆,又或許是個啞巴。
青年拿走燒餅,對我深深鞠了一躬。
第二天他準時來到燒餅攤,手腳依舊麻利,只不過這次他掐的很准,等到上一鍋快要賣完時,才開始和麵。
等到朝廷的賑災糧下來,只有我們這個巷子的災民一個都沒有餓死。
後來青年和我辭行,他說他要去當兵。
我才知道,他原來不是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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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那個曾經熱鬧的小院現在大部分時間只有我和阿弟在。
我和阿弟依舊每日出攤賣燒餅,然後晚上的時候,一家人團聚。
本以為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可漸漸地,就連我這種市井小民都能感覺出來,朝堂要變天了。
都說皇帝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太子和各位皇子的明爭暗鬥已經擺在了明面上,朝堂上人心惶惶,派系鬥爭不斷,皇帝險些被氣死。
ṱü₄
就在這時,被貶到邊塞小城的九皇子舉著「護君側」的名義入了京。
太子和各位皇子因為爭鬥兩敗俱傷,九皇子不費吹灰之力就接管了京城。
九皇子進宮沒多久,皇帝駕崩,九皇子手握先皇遺詔,登上了皇位。
今日是新皇登基大典,舉國同慶,燒餅很快就賣完了,我和阿弟打算收攤,也不知怎麼回事,推車一歪,險些倒了,還是被一個軍爺扶住才穩住。
我連忙道謝,卻在聽到軍爺的聲音時愣住。
「老闆娘,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仔細打量著他,身材高大健碩,雙眼漆黑,是那個青年。
「原來是你。」
「多謝您的燒餅,要不是您,我也撐不到現在,更不會去九皇子麾下,不對現在應該叫聖上了。」
青年叫嚴恒,現在已經是百夫長,以後他們就駐守京城,前途無量。
我真心替他高興,在街上和他說話的功夫,就有許多少女偷偷看他。
嚴恒雖不算多英俊,但英武強壯。
我打趣他:「看來你很快就能結婚生子了。」
嚴恒紅了臉。
晚上吃飯時,崔紹沒回來,崔子舒倒是回來了,但她一直悶頭吃飯,不像往常,總講一些畫坊的趣事。
「子舒,你……」
不等我說完,崔子舒一拍筷子:「我吃飽,回房了!」
可等我晚上快要睡覺的時候,她又敲門:「嫂嫂開門,我是我哥,不對,我是子舒……」
我不明所以,晚上還躲著我,現在又要找我。
我突然緊張起來,該不會她喜歡上哪家的公子了吧。
有幾次我看到有個書生打扮青年送她回家,就在巷子口,兩人還說了幾句話才走,如果真是他的話,我該怎麼回應?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個青年雖然書生打扮,但並不文弱,舉止大方有禮,模樣和氣度倒是和崔子舒挺配,不知崔紹同不同意,她是要我替她當說客的嗎?
我胡思亂想著,那邊崔子舒也思忖半天,終於開口:「我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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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看到什麼?」
崔子舒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那個當兵的。」
「哦,他呀,我曾經幫過他……」
「你也幫過哥哥,幫過我們所有人。」
我不解的看著她,等著她的下文,她深吸一口氣:「站在哥哥這邊,以及我的私心,我不想讓你走,可是我還是想說,哥哥給不了你幸福,你應該有個正常的夫君,過著正常的日子,而不是守著……」
「而不是守著一個廢人,一輩子守活寡?」
在崔子舒差異的眼神中我繼續說著:「我想想,應該是我十五的時候吧,崔老大人帶著崔紹到姑蘇陳家做客,我當時梳頭不小心扯斷了陳小姐一根頭髮,她就要讓我用頭皮來賠,是崔紹開口救了我,對於崔紹來說,那不過是隨口一句話,對我來說他就像是從天而降的神祗,雖然他不記得這件事,但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
更不會忘,我第一眼見到崔紹時,那瘋狂的心跳。
那應該就是一見鍾情吧。
崔子舒怔愣的起身,走到門口的時候,被門外的人嚇了一跳。
「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了?」
問完她就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看崔紹看看我,然後心虛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起身望去,崔紹正負手站在廊下望著月亮發呆。
「你……」我試探著開口,不知道該怎麼說。
崔紹轉過身來,遞過一樣東西來。
「送你的,這是在邊塞小城買的簪子,可惜有些光禿禿的,我鑲了一塊玉,今日終於弄好,送你。」
手心裡是枚銀簪,但光禿的尾巴鑲著一塊中空的玉石,質地形狀有些眼熟,不等我仔細觀察,崔紹就替我插進了髮髻裡。
「郁娘,真好看。」
他望著我,我不好意思的低頭:「謝謝夫君。」
「你我夫妻一體,說謝謝就太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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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被爆竹聲吵醒,這除夕還早著呢,我翻個身想睡,臉頰卻有個不安分的大手揉捏著。
我睜開眼,是崔紹。
「幹嘛,我還想睡一會。」
他看著我,語氣輕柔:「郁娘,該回家了。」
我們搬進了首輔府,也是新的崔府,比曾經的崔府還要氣派。
搬進新家的那天,崔子舒眼睛都直了。
「哥,你真能瞞著我們啊,一點消息都沒有!嫂子,你怎麼那麼淡定,一點都不驚訝嗎?」
我這才收回打量的目光,學著崔子舒的樣子:「是呀,太驚訝了。」
崔子舒撇撇嘴:「真是裝都不會!」
隨即她歎了口氣:「可惜,我也住不了幾天了。」
崔子舒因為畫技出眾,被千金難求一畫的「畫仙」看中,想要收她做關門弟子,可那畫仙家在江南,如果想要拜師學藝,那就只能去江南。
「子舒,你想好了,真的要去學畫?」
崔紹現在是朝中炙手可熱的重臣,如果崔子舒想,那她將會和曾經一樣,不要比曾經還要受人追捧。
可她目光堅定:「哥,我想好了。」
不知從何時起她,她身上已經退去了那些傲氣和高高在上的氣質,變得踏實穩重,她正選擇了另一條路,另一條通向高山的路。
崔子舒走了,也帶著阿弟走了,她說江南有趣,阿弟整日在崔府,有下人和丫鬟跟著,他覺得無趣,因為只要他一爬樹,就有人在下面擔心他摔下來。
他想要鳥蛋,就有人主動奉上,他覺得沒意思。
我覺得阿弟也該長長見識了,前十七年能活命就是勝利,後面的日子,我想讓他開心。
阿弟走的時候很高興,他坐在馬車上沖我揮手:「阿姊,等我下次回來,我想當舅舅!」
他的舅舅還沒當上,就有人想給崔紹當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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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姐來的時候是個清晨,三輛馬車停在崔府門外,每匹馬上就掛著紅色的綢子,還有人沿路放鞭炮,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
那陣仗比我當時來崔家時要風光的多。
她敲響大門的時候,我還在睡覺,床邊是空的,崔紹已經上朝去了,新帝登基,還有許多殘餘黨派需要清除,他忙的腳不沾地。
等我醒來,管家早已經侯在大廳,他渾身哆嗦,我問他何事,他一頭磕在地上。
「外面有個陳小姐,拿著婚書,說她才是大人的妻子,是府裡的主母!」
我點點頭,讓人把陳小姐請上來。
她比我想像的要慢一些,我嫁給崔紹後,陳老爺就給陳小姐另尋了一門親事。
夫君是京城張氏,也是世家名門,曾經是太子一党,但奪權時,被太子推出來當了替死鬼,如今陳小姐守寡,帶著張氏唯一的兒子,上門來找崔紹。
「夫君呢?」
陳小姐抱著孩子,頤指氣使,她一屁股就坐在主位上,管家想開口,卻被我阻止。
「夫君?陳小姐的夫君已經死了。」
「你!」
陳小姐一拍桌子,嚇的懷裡的孩子哭了起來。
她只能抱著哄,可也沒多少耐心。
「等夫君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如今陳家也大不如前了,新帝清算,陳家也並不清白,陳小姐迫切的想找到一個新的依靠,這也是陳老爺的意思——作為權臣的岳父,誰還能動他陳家?
像是想像著將來自己在崔府當主母如何風光,陳小姐不是嫌茶熱了,就是嫌茶涼了,更是嫌丫鬟下人不懂事,要是等她當主母,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們,讓他們知道該如何當個奴才。
「夫人,這陳小姐直接趕走吧。」
管家擦了擦冷汗,他應付了一上午,已經受不了了,隔一會就到花園告知我陳小姐的新情況。
我灑了一把魚食:「不行,她手中的婚貼是真的,這事要等夫君回來再做定奪。」
在管家的期盼下,崔紹中午才珊珊歸來。
陳小姐喜出望外,把孩子交給丫鬟,迎了上去:「夫君,你回來了!」
-36-
崔紹後退幾步,才躲開陳小姐,他四周望瞭望,視線落在了管家身上。
「什麼人你都放進來?」
管家打了一個寒顫,明明已經是盛夏,可他為什麼覺得比冬天還冷?
「是夫人放進來的……」
陳小姐不滿管家的說法,擋在崔紹面前:「夫君,你我有婚貼,本該就是一對,只是好事多磨,有情人難成眷屬……」
陳小姐泫然欲泣,用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而後像是做出了很大犧牲般。
「我不嫌你不能人道,也願意讓兒子改名換姓,當做崔氏嫡子……」
偷聽到這裡,我就走了。
陳小姐的條件很誘人,而且崔紹本該就和陳小姐成親的。
我回到房間就開始收拾衣服。
和我來時一樣,我就裝了一個小小的包袱,來時什麼樣,現在就什麼樣,多餘的東西我一件都沒有帶。
我把首飾一件件摘下來,最後只剩下那根銀簪,留著吧,就當個念想,反正也不貴,崔紹也不會在乎。
我脫掉華麗的裙子,換上當時來時的衣服,就是我有些胖了,衣服都緊了。
好在還能穿下。
就在我打算要走的時候,門被人推開。
「管家,馬車準備好了?江南路途遙遠,輪子要結實的,第一次回娘親的家鄉,我還有些激動……」
這輛馬車就算是和離的賠償吧。
可不等我說完,我就被人推倒在床上,然後他也壓了上來,帶著一身的寒意。
「崔大人?」
我沒動,身後的人也沒動。
「崔大人?今早你迷迷糊糊還叫我夫君,現在就這麼生分了?」
氣息被他故意噴在我的脖頸,我有點癢,但是雙手被他提起壓住,完全動不了。
「不是生分,是知進退,如今陳小姐這個正主回來了,我當然要走了,不走難道等著你養大你們的孩子,然後再把我趕出去嗎?」
我頭埋在被子裡,聲音有些發悶,聽上去像是哭了。
「孩子?他算是哪門子孩子?我連陳小姐都不要,更別說那個孩子了!他們已經被我趕走了。」
這些日子不少崔氏旁支都找上門來,想把自己的孩子過繼給崔紹,崔紹都沒有同意,如今又怎會把崔氏的所有都給一個外姓人?
這種ƭũ̂⁹事情又不是沒有發生過,原先姑蘇有個李氏,到了李小姐這一代,就只有一個嫡女,後來找了個落魄氏族高氏的後代當上門女婿,可等李老爺和李小姐先後去世,李氏更名換姓,變成了高氏。
世家講究傳承,清河崔氏就是幾百年間,無數代崔氏人撐起來的。
于情於理是不可能弓手送人。
「崔氏確實不能隨便讓與他人。」
「不是,和這些都無關,我只是不喜歡她,我喜歡的是你!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
崔紹生氣了,但聲音裡卻帶著哽咽,隨後他像是想到什麼,惡狠狠的說道:「你敢走我今日就讓你下不來床!」
他腰間的玉佩硌的我生疼。
「你的玉佩,硌到我了……」
我動了動身子,想要擺脫玉佩,卻聽到崔紹悶哼一聲,然後摘下了我頭上的銀簪。
「我的玉佩在這裡,我娘說,以後要把這玉佩送給我的妻子……」
怪不得我看著眼熟,原來是他以前經常把玩的玉佩。
那……
我不敢動了,崔紹的聲音越發的沙啞:「那時是作假,為了打消皇帝的疑慮……是九皇子的人救了我。」
他說的磕磕絆絆,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麼。
「郁娘我……」
他鬆開了我,我一個轉身,把他壓在身下,崔紹驚訝的看著我:「你沒哭?」
我笑了笑,然後吻上了他的唇。
我向來都不是一個矯情的人,事情挑明,我也沒什麼好端著的,況且看崔紹的反應,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經達到。
-37-
崔紹體力很好,畢竟正是這個年紀,一朝食髓知味,就每晚糾纏。
弄得我苦不堪言。
我真希望他能再忙一點,可以讓我喘口氣。
新帝本就先改革吏治,再加有崔紹相助,那些世家很快被廢了,從此不會以出身論成敗,而是改用科舉,讓世間有學識的人都可以實現自己的抱負。
而陳家則是第一個被開刀的,陳老爺被關進大獄,可在獄中他大喊自己是首輔岳父,是功臣。
獄卒不敢決定,便告訴了崔紹。
我知道陳老爺的目的,死到臨頭,他這才想起我是他的女兒。
等我到了地牢時,陳老爺扒著鐵欄,雙眼迸發出詭異的激動:「陳鬱,你們瞧,這就是我的女兒,我就是首輔岳父,是功臣,你們不能關我!」
在場的官員面面相覷,如果是真的,那這件事情就難辦。
我掏出身契:「誰見過世家女有賣身契的?我娘是陳家舞姬,是奴籍,我不知我爹是誰,但我生來就是奴籍,想必我爹也只是一個奴才吧。陳老爺,你是高高在上的老爺,我一個舞姬之女,又怎麼敢高攀?」
我生下來時,陳老爺的意思是把我扔在尿桶溺死,是娘親求了許久,讓我入了奴籍,這才保住我的命。
沒多久,陳老爺就死在獄中,連審判那日都沒有撐到。
陳小姐雖然沒有被波及,可沒了依靠,她生活困苦,人漸漸地就瘋了,整日喊著自己是陳氏嫡女,是世家名門,是崔氏主母,可無人理她。
好在那可憐的兒子被張氏旁支帶走撫養,只是這輩子只能當個普通人了,對於他來說,也許不是件壞事。
娘親忌日那天,我一邊念叨著最近發生的事情,一邊給娘親燒紙。
「娘親,那個負心漢終於死了,陳小姐也傻了,她打傷阿弟,如今也算是報應不爽了。」
燒完紙,起來轉身,發現崔紹正站在我身後。
我拍了拍裙擺上的紙灰:「你都聽到了?對,我就是故意借你之手。」
崔紹目光灼灼:「我甘願被你利用,可你我夫妻一體,你可以直說。」
我撓撓頭:「我說不來矯情的話,也不會訴苦,然後哭哭啼啼,讓你心生可憐替我報仇……」
這也許和我的成長有關,因為對於我來說,眼淚和訴苦還不如我如何想個行之有效的辦法來的快。
「我不完美,也不磊落。」
崔紹抱緊我:「我才是,我自詡是個克己守禮的君子,可做的卻都是上不得檯面的事情——謀朝篡位,公報私仇……
「這樣的我你依舊不嫌棄,說明我和你,就是天生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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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五。
皇帝舉行宮宴,崔紹和各位功臣都去參加,而我們這些家眷,則被安排到長街賞燈。
等我到時,那些家眷已經等在了那裡。
可我還未下車,就聽到她們的談論。
「你聽說了嗎,首輔之妻居然是個丫鬟!」
其中一人開了頭,其他人也都跟著附和。
「是呀是呀,我夫君那日就在牢中,親眼看到的賣身契,沒想到陳氏用了一個丫鬟來替嫁。」
「丫鬟又怎麼了,她和崔大人同甘共苦,丫鬟就不能當主母嗎?」
有人替我說話,但很快就被反駁。
「崔大人可是出身名門,娶一個丫鬟也是權宜之計,他心裡指不定多嫌棄呢。」
「我也聽說了,崔大人很嫌棄這個妻子,平時能不見就不見,家裡的丫鬟下人也都不服她。」
一旦說起陰暗的事情,大家都有津津樂道,比起琴瑟和鳴同甘共苦,她們更願意相信不好的傳言。
崔府的馬車很顯眼,而且我來了有一會了,可她們還是毫不收斂,可見內心裡已經十分看不起我。
這種嘴臉我在陳家見過很多,並不是很在意。
只是琢磨著何時有機會能收拾收拾她們。
外面青山已經請我下車。
今日青山本該跟著崔紹,可崔紹卻讓他跟著我,大概也是想到了這一步。
我掀開簾子,終於看到了那些說閒話的家眷。
她們見我出來,上下打量我一番,而後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似乎是在說我也不過如此。
「今天的烏鴉有點多,太聒噪,諸位夫人可要小心了,萬一被鳥屎落在嘴裡就不好了,最好還是閉上嘴。」
他們沒想到我一個首輔主母能說出這種話來,竟不知怎麼反駁。
我沖青山使個眼色,讓他拿出馬凳下馬。
可他卻直接跪在了車前:「夫人,請下馬。」
青山現在也是從三品的官階,比有些人夫君的職位還要高,可現在他卻給我當馬凳。
見我遲遲不動, 青山歎了口氣:「夫人,我跪著也是累的。」
我只能踩著從三品官員的背下了馬。
之後整個賞燈的過程, 再也沒有一個人多嘴。
幾天後,恰逢新帝生辰, 崔紹便點了幾位朝臣家眷去寺廟吃素祈福半個月, 給皇帝祈福。
半個月後回來時,那些如花似玉的家眷們都滿臉菜色, 見到吃的都和眼冒綠光, 走一路吃一路。
惹得眾人大笑不已,還以為是哪裡來的蝗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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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又到了冬天,崔子舒終於寄信來了。
可崔紹卻不急, 他脫掉披風, 動手給我下羊肉。
「今日大雪,還是吃些羊肉暖和。」
我急的不行, 拆開信封,等崔紹給我夾了一碗羊肉,我的信也看完了。
「子舒說她在江南很好, 她的一幅畫現在已經賣到一金了, 阿弟又長高了,他們還去了娘親的家鄉, 那裡很美。」
我看著崔子舒的信,就像是已經看到了畫面。
「一金?怎麼就知道錢?我聽說她現在已經可以和師父畫仙相提並論了。」
崔紹繼續給我燙著白菜。
「名聲能有錢重要嗎?」
他無奈一笑:「也是, 都是你教出來的,自然也愛錢。對了, 子舒有沒有說那個人?」
我知道崔紹說的是誰,就是那個追在崔子舒後面的青年,他也跟著一起去了江南。
「說了,說他們三人每天遊山玩水, 好不快樂。」
「確實不錯, 等你生完孩子,我也帶你回江南看看, 不過不能開小店。」
我撫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如今已經四月有餘, 明年四月就能生下個女兒或者兒子了, 我要帶他回去看看我的家鄉。
「放心吧,現在這麼好的日子,我怎麼能捨下不過呢?」
權臣之妻, 可比開小店強多了。
「你識字。」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崔紹放下筷子,看著我。
我乾笑兩聲, 一時激Ṱŭ⁴動,忘了這事:「我認字, 但不會寫。」
「那嚴恒那些信你也都看了?」
我當然看了,嚴恒去了邊疆,也已經娶妻生子,有時會給我寫寫信, 只是把我當成一個親人。
每次收到信,崔紹都說這些是他的公務,然後當著我的面拆開批改。
「真是小心眼。」
崔紹走過來跪在我身邊, 耳朵貼在我小腹上:「我一向都是小心眼,你不能離開我。」
我摸著他的頭:「我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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