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相繼去世後,他們的好友蔣叔叔收養了我。
所有人都羡慕我命好。
因為——
蔣家家大業大。
蔣叔叔是大學教授,溫文爾雅。
蔣家哥哥是一中學霸,成績名列前茅。
唯獨蔣阿姨。
她很忙,常常出差,嘴角因經年向下彎導致唇邊生出了一對小括弧。
而她看我的眼神,總是冷漠中摻雜著古怪的光。
我很怕她。
-1-
「嘩!」
廁所門外傳來女生們嘻嘻哈哈的笑聲。
有個稍微尖銳的女聲說:
「這純白的小茉莉花這麼喜歡蹭蔣渡,那我倒要看看,淋成落湯雞的殘花敗柳還怎麼蹭!」
緊接著又是一盆冷水從廁所上方傾盆而下。
校服褲子和秋褲毛褲一起,全都貼在腿上。
零下十多攝氏度的天氣,冰水打在皮膚上,凍得我渾身打戰。
我闔了闔眼。
這是我接受蔣家收養,轉學到一中的第三周。
自從蔣渡幾次等我一起放學回家後,藝術班的女生們便看我不順眼了。
蔣渡既是學霸,又是校草,很多女生都喜歡他。
而當為首的孫玲玲跑去追問蔣渡和我到底是什麼關係時。
蔣渡只皺著眉頭吐出四個字:「與你無關。」
孫玲玲的少女心碎了一地。
後果卻是我來承擔。
起先是書桌裡被丟了幾隻蟑螂。
然後是還沒用的衛生巾被滴滿了紅色墨水。
後來是卷子被撕成碎片,交上去的作業莫名其妙地失蹤……
再然後。
就是今天。
孫玲玲指使自己的小跟班,把我騙進男廁所。
隨後搶走了我的手機,把通訊錄裡蔣渡的電話號碼刪除,又對著微信裡蔣渡今早的那句「茉茉,晚上一起回家」徹底喪失理智。
空氣裡充斥著冰冷的水汽。
放學鈴聲響起。
女生們撕碎了我書包裡的作業,哈哈大笑著離開。
夜幕降臨之際,我聽到蔣渡的聲音。
他喊著我的名字,由遠及近。
敏銳地聽到我很低很低的呼救。
最後踹開廁所隔間門,將我抱了出去。
就是這天,蔣阿姨出差回家。
她不像蔣叔叔那樣慈愛,也不像蔣渡那樣溫和。
她看著我的眼神,除冰冷以外,還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緒。
-2-
但她的目光,每當轉向蔣叔țű̂₌叔時,就會變得柔和許多。
那次被救後,蔣渡在我心裡被加上一層濾鏡。
他看著我羡慕的目光,告訴我他父母感情很好,蔣叔叔和蔣阿姨曾是大學同學,但因為蔣叔叔家裡是農村的,而蔣阿姨是城市戶口,畢業那年遭到蔣阿姨父母的激烈阻撓。
我想到我那對打了半輩子,最後在爭吵中車毀人亡的父母,草草收起回憶。
蔣渡笑得溫和,說:
「你看我媽很嚴厲對吧,實際她對我爸言聽計從。
「當初我媽在校外遇到小混混,是我爸英雄救美,他倆呀,過命的感情。
「後來我媽偷了戶口本才跟我爸領的證,領完證很快就有了我。
「而且他們從來都不吵架,我媽就是冷淡了點,人還是很好的,等將來你多和她相處就知道了。」
我乖巧點頭。
這樣的父母和家庭,是我過往十七年所夢寐以求的。
能被蔣家收養,真是我的幸運。
從我房間離開前,蔣渡摸了摸我的頭。
「學校的事情別擔心,我來解決。」
我原本以為,蔣渡說的解決是把孫玲玲的小團夥對我做的一切告知給教導主任。
可幾天後的午休時,我收到蔣渡的資訊。
【來天臺。】
等到了天臺,我才目瞪口呆地看見眼前發生的一切。
以孫玲玲為首的幾個女生比那天被澆成落湯雞的我還不如。
非但如此。
一月的天正洋洋灑灑地飄著雪花,蔣渡腳下的水盆裡似乎還有冰碴。
他看向我的瞬間,眼神由狠戾轉為溫和。
「茉茉,你來了。」
可緊接著,他再一次將冰水朝孫玲玲兜頭潑下。
「開始吧。」
女生爆發出刺耳尖叫:
「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她臉色青紫,眼淚幾乎要被此刻的溫度冰凍在眼眶裡。
可蔣渡說:
「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
「是她。」
幾道視線投向我的刹那,我不由自主後退半步。
「我錯了,陳茉,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以後再也不敢了,饒了我吧,求你了。」
邊說著,她甚至不受控制地邊朝我磕頭。
我腦袋裡亂作一團。
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下一秒,天臺大門被人猛地推開。
教導主任粗著嗓子大吼:
「你們幾個在幹什麼?!」
我慌亂地看著孫玲玲,可她的嘴唇只是嚅動了一瞬,張開又閉上。
最後蔣渡說:
「老師,藝術班的女生們在排練冰雪奇緣,叫我和陳茉來當觀眾。」
「是這樣嗎?」教導主任將目光落在一群紅著眼眶瑟瑟發抖的女生身上。
可孫玲玲顫抖了下後,很堅定地說:
「對。
「蔣同學說得沒錯。」
教導主任將跟來看熱鬧的同學們驅散。
事情好像鬧得很大。
可次日,又以蔣叔叔親自來學校,並為學校捐款兩百萬,孫玲玲的家長以極快速度為她辦理了轉學,而徹底終結。
那晚的餐桌上,蔣叔叔鼓勵般地誇讚蔣渡,又把排骨夾到我碗裡。
「茉茉別怕,在學校你蔣渡哥哥能保護你。」
而蔣渡也變回溫和大哥哥的模樣,很鄭重地點頭:
「放心。」
白天在學校天臺的那一幕在腦海裡飛速掠過。
我強壓下心裡湧動的怪異,看向不發一言的蔣阿姨。
她放下筷子,語氣平靜不起波瀾:
「英雄救美,好熟悉的戲碼。」
-3-
次日一早,餐桌上又不見蔣阿姨的身影。
蔣叔叔說她公司有急事,她被外派出差,要一周多才能回來。
蔣渡把麵包塞進我嘴裡,揣了兩瓶溫牛奶,與我一起上學。
教學樓下,班花沈菁在等我:
「陳茉,你可算來啦。」
在我被孫玲玲等人針對之前,她們的攻擊物件就是沈菁。
原因很簡單,她長得漂亮,家裡又窮。
但她並不懦弱。
甚至會在被人叫作女神經後張揚地把水杯砸過去。
因此在我被孫玲玲一眾藝術班女生圍攻後,唯一願意與我做朋友,並把課本與我分享的。
就是她。
「蔣渡是你什麼人?」
看見蔣渡將書包遞給我,還把牛奶塞進我手裡後,沈菁這樣問我。
「算是……鄰居哥哥吧。」
蔣家雖然收養了我,但人在年少時心裡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自尊。
我不願告訴沈菁我父母早逝,家裡親戚沒人願意收留我,最後只有父母的老友向我伸出援手。
更不願說蔣渡實際算是我名義上的養兄。
這種寄人籬下的滋味,我自己品嘗就好,沒必要再大肆宣傳,讓別人用憐憫的眼神看我。
可等我抬頭看向沈菁時,卻發現她欲言又止。
直到數學老師拿三角尺敲響了講桌,粉筆從黑板吱吱呀呀地劃過。
白色粉末簌簌掉落。
沈菁遞過來一張紙條。
【離蔣渡遠一點。】
看著我不明所以的眼神,沈菁飛快地又補了一句。
清秀小字在紙條上寫著:
【我見過他打人。
【很凶。】
-4-
那天放學後,蔣渡照例在校門口等我。
見到我時他很順手地把溫熱的奶茶遞給我,又從我肩上卸下書包。
吸管插破塑膠紙。
發出「啵」的一聲悶響。
運動鞋踩過雪地,每一步都伴著嘎吱嘎吱的聲音。
我聽到蔣渡說:
「你鞋子太薄了,週末一起去商場吧。
「我今天去問了你的班主任,她說你作文寫得很好,就是理科稍微差了一些,等晚上回家,我把我之前整理的錯題本拿給你,有什麼不會的你就問我。」
他低沉的聲音念了好半天。
我卻有些恍惚。
快走到校車點時我聽到他說:
「今天接你的那個同學,姓沈……」
我抬頭看向他,他眼神溫和平靜,厚圍巾擋住下半張臉:「對吧?」
我沒回答他的問題。
而是在咽下奶茶後很認真地問他:
「蔣渡哥,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我只是一個因長輩的好心而被收養的孩子。
我太普通。
不像沈菁那樣活潑漂亮。
更不像蔣渡那樣清俊聰明。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為什麼對我如此溫柔?
為什麼這樣的一個人,會面無表情地把冰水倒在孫玲玲頭上,還會被沈菁說打人很凶,勸我遠離?
我不理解。
可下一秒,我忽地眼前一黑。
熱氣騰騰的羊絨圍巾在我脖子上繞了兩圈,最後被打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拉下圍巾的瞬間,我對上蔣渡彎起的眉眼。
他眼角旁,有一顆和蔣阿姨一模一樣的小痣。
「因為你是我妹妹呀。
「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不過,那個姓沈的女生,聽說她爸是殺人犯,她媽是慣偷,你小心些,離她遠一點。」
在那樣的原生家庭裡長大,我早就學會了看人眼色。
以及,在特定的情況下閉嘴,不去辯駁。
因此即便我此刻滿心疑惑,也依舊乖乖點頭。
說「好」。
週六那天,蔣渡約我去附近的商場。
還沒走到大門口,他就接了通電話,臉色驟然變得難看。
他塞給我一張銀行卡,讓我自己先去逛,等晚一點再聯繫我一起回家。
商場裡的店鋪亮晶晶的。
地面也乾淨得反光。
手裡的黑卡燙人,一下一下煎熬著我那點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猶豫半晌,我終於扭頭,轉身朝商場後身的一個小商品批發市場走去。
總不能……欠蔣家太多。
父母車禍離世時保險公司賠了一筆錢,成年以前我每個月也有一千塊可以支配使用。
可我萬萬沒想到。
從商場到批發市場的巷子拐角處,我聽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是蔣阿姨!
蔣叔叔不是說她被公司外派出差去了嗎?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可下一秒等她轉過身來,我呼吸猛地一滯。
她半邊臉高高腫起。
額頭上赫然一塊巨大的傷疤。
眼眶更是青裡泛著紫。
此刻她正哀哀懇求面前的人,和在蔣家時她沉默寡言的模樣大相徑庭。
聲音哽咽著:
「求你了,讓我走吧——
「蔣奇峰根本不是個人,他動不動就打我,你看看媽媽的脖子,這是他掐的,還有我的臉,他把我的腦袋往玻璃上砸。
「他就是要殺了我,小渡,算媽媽求你,別告訴他你見過我,行嗎?」
我看見蔣渡的背影沉默了許久,最後緩緩鬆開了捏著蔣阿姨衣袖的手。
蔣阿姨如同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慌張離去。
我心臟跳得飛快。
雪地上吱嘎吱嘎的聲音漸行漸遠。
最後只留下一片沉默。
正當我準備假裝自己什麼也沒看見,轉身離開時。
我聽到蔣渡撥打電話的聲音。
「她往火車站的方向去了。
「爸。」他這樣說。
-5-
這一次,蔣阿姨「出差」了很久。
蔣叔叔將她接回來時,不僅提著她的行李箱,還帶著南方某城市的特產。
「茉茉,你蔣阿姨特意給你帶的,快來嘗嘗。」
我看著站在玄關陰影下的兩人。
蔣叔叔和過去的每一日一樣,雖然上了些年紀,卻依舊豐神俊朗。
蔣阿姨卻消瘦了許多。
長至腳踝的羽絨服更寬鬆了,黑色呢子帽下的臉無比蒼白,陰影打在她半張臉上,唇邊的小括弧變成了大括弧。
見我沒動,蔣叔叔好脾氣地笑笑,喚蔣渡:
「小渡快給茉茉拿過去。
「你外公外婆去世這些年你媽都沒回過老家,這次倒是回去了。」他一如既往笑得溫和,可我卻從他眼底看出了嘲諷和不屑。
「這麼多年,老墳都找不到了吧。
「下次啊,乾脆隨便找個廟拜拜算了。」
我看見蔣阿姨瘦削的身子顫了顫,緊接著被蔣叔叔攬住肩膀。
「你蔣阿姨出差累了,我先扶她回去休息。」
說完,他便帶著蔣阿姨進了臥室。
經過我身邊時,我不受控制地向她望去。
帽子蓋住了她額頭上的疤痕。
可走得近了,依舊能看見她眼眶上敷了厚厚一層粉底。
大紅色的口紅下,是乾裂的嘴唇。
我看見她的唇囁嚅著動了動,眼神閃爍,可很快又被長長的睫毛掩蓋。
蔣渡提著點心盒子,擋住我的視線。
「走吧,去吃點心。」
這一晚,我輾轉難眠。
我想到蔣阿姨額頭上的傷疤。
想到蔣渡面對孫玲玲時臉上的冰冷。
想到蔣叔叔眼底的嘲諷和鄙夷。
這個家,好像和我想像中的並不一樣。
深夜萬籟俱寂,只有窗外的北風隱隱約約地呼號。
鐘錶指針散發出淡綠色的幽光。
淩晨三點。
主臥傳來一聲很微弱的響動。
不知怎的,直覺讓我悄悄從床上爬起來,赤著腳,在深不見底的夜裡靠近主臥大門。
我聽到一聲微弱的嗚咽。
緊接著,是熟悉的,壓低了嗓音的,男性的咒駡。
「賤人!讓你逃!
「你以為你逃得了嗎?即便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再這樣看我,我就殺了你。」
威脅與恐嚇,將黑夜裡的心跳聲放大了無數倍。
有布料摩擦的聲音。
有重物摔倒聲。
短暫的滯空後,我聽見男人殘忍開口:
「你知道我是怎麼找到你的嗎?
「哈哈哈哈哈。
「是你的好兒子,你的好兒子親口告訴我,他不僅告訴我你要去哪,還告訴我他給了你三百六十塊錢,正好夠你買從這裡到南城的臥鋪火車票。」
「哭什麼?」他聲音裡的玩味近乎爆表。
「他是你的骨肉不是嗎?還有什麼比你的骨肉親手把你交還給我,更有趣的事呢?」
我抱著膝蓋蹲下。
有光從臥室門地上的縫隙裡逃竄出來。
鬼使神差地,我無聲地,顫抖著,緩緩地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下一秒,我對上了那雙眼。
猩紅的,絕望的,溢滿淚水的眼睛。
她的眼裡只寫了兩個字。
【快逃。】
-6-
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蔣阿姨又「出差」了。
蔣叔叔看起來面色和緩了許多,蔣渡一如往常,笑吟吟地將牛奶遞給我。
這次,除了一句簡單的謝謝,我說:
「蔣叔叔,等阿姨這次出差回來,可以讓她陪我去一趟商場嗎?」
他動作一頓,然後將馬克杯放到桌面上。
我注意到,即便只是在家隨意地用頓早餐,蔣奇峰仍保持很良好的儀態,甚至為了避免馬克杯碰撞實木桌面發出聲響,還用小拇指輕輕墊了一下。
如今的他,和蔣渡口中那個農村出身,被女友的父母嫌棄,只能偷戶口本領證的男人判若兩人。
此刻他微微歪頭,嘴唇一張一合:
「怎麼了茉茉,你蔣渡哥陪你不行嗎?」
心跳震耳欲聾。
但在兩人的注視下,我還是強忍了下來。
謊言給我的臉染上緋紅,我故作緊張地捏了捏手指。
「我……我內衣有些小了,蔣……蔣渡哥不方便。
「一中的體育課比我原來學校多,這樣……不舒服。」
大約兩人都沒想到是這個回答。
怔愣了一秒,緊接著蔣奇峰蹙起的眉心徹底舒展,蔣渡的耳廓也有些紅。
此時此刻,如果不是我敢肯定前一晚我看到的一切不是夢,我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現了問題。
一個溫和儒雅的大學教授。
一個成績優異的高中學霸。
卻都是家庭的霸淩者和施暴者。
而他們肆意欺辱的對象,正是這個家的妻子和母親。
很快,蔣奇峰開口:
「那就等你阿姨這次回來。
「她這次出差時間不久,你們這週末去商場,我記得茉茉正好這週末十八歲生日,把……咳和生日禮物一起買了,可以嗎?」
我對上那雙眼,用力點頭。
這天在學校,我趁課間把沈菁拉進了女廁所。
「鬼鬼祟祟的,幹嘛?」
我壓低了聲音問她:
「為什麼讓我離蔣渡遠一點?
「你說他打人很凶,他打的是誰?」
沈菁臉色一下變得難看。
「我對一中不熟,你要是不告訴我,我就真的抓瞎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訴沈菁。
「我是被蔣家收養的,最起碼蔣渡上大學前我們都會住在一個家裡,好菁菁,要是連你都不告訴我,我哪天死的都不知道。」
在我長久懇求的注視下,沈菁的神色終於動搖。
她靠近我的耳朵,小聲說:
「我聽說,之前蔣渡和一個女生關係很好,可沒過多久那個女生就跳樓自殺了。
「校園論ṱû⁻壇裡鬧得很凶,有個男生罵蔣渡是殺人犯,後來校方介入,也發了公告,原本我們都以為這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但有天我放學陪我奶奶撿飲料瓶,我看見——」
她明明聲音壓得更低。
卻在逼仄的廁所隔間震得我脊背發涼。
「蔣渡幾乎要把那個男生打死了,滿頭滿臉都是血。」
「然後呢?」我心提到嗓子眼,忍不住問。
忽然,廁所門口傳來哢嚓一聲。
我猛地意識到——
廁所的隔間外一片寂靜。
課間鈴聲早已響過,現在進來的人,到底是誰?
有女生開口:「陳茉,沈菁,你們在廁所嗎?」
我剛準備鬆口氣。
沈菁卻忽然捂住我的嘴。
她示意我去看地上的陰影。
一高,一低,分明是兩個人影落在地上。
我汗毛直立,然後看見沈菁的嘴型。
【姨——媽。】
瞬間福至心靈,我高聲朝女生喊:
「可算有人來了!能借我一片衛生巾嗎?我在這蹲好久了!」
-7-
放學後,蔣渡接過書包,將保溫杯遞給我。
剛擰開,紅棗和枸杞的味道就順著白氣飄進我的鼻腔。
心底有什麼一晃而過。
我彎起嘴角雀躍地笑:「蔣渡哥,你怎麼知道我今天肚子疼,太貼心啦。」
他熟稔地摸我的發頂,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什麼小貓小狗。
「我媽讓我準備的。」
可轉頭的瞬間,我的笑容驟然收斂。
看著蔣渡拎著我書包的背影,我渾身炸起一片雞皮疙瘩。
每次我生理期,蔣阿姨都在「出差」。
今天在女廁所裡的另一個人,果然是他。
而此時此刻。
蔣渡口中蔣叔叔與蔣阿姨英雄救美的愛情故事。
孫玲玲在面對教導主任時果斷地認錯,並轉學。
沈菁形容的,蔣渡對人施暴的狀態。
以及,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到他對自己母親所做的一切。
全部串聯起來。
夜晚,我在學校公示的學生通訊錄裡找到了孫玲玲的電話。
感恩一中這所老牌學校極其垃圾的網站維護,即便已經轉學的學生資訊仍保留在校網站上。
我照著號碼撥過去。
嘟嘟嘟的聲音響起。
心裡暗暗祈求。
接電話。
接電話。
「喂?」熟悉的、有些尖銳的女聲在聽筒裡響起。
我叫她的名字。
「孫玲玲,我是陳茉。」
然後在她果斷準備掛斷電話的瞬間我說:
「我知道你和蔣渡的事情了。」
對面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久久沒有聲音。
我繼續道:「你知道蔣渡待我有多好,實話告訴你,我根本不在意他那些行為,等我和蔣渡上了大學,我們就會在一起的,但你就不一樣了……」
壓低的嗓音如同暗夜裡女巫的咒語。
隨意編造的謊言輕而易舉地摧毀了她最後一絲防備。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孫玲玲在電話那頭爆發刺耳尖叫。
「我都已經照蔣渡說的做了!往你桌肚裡丟蟑螂,在學校裡孤立你,撕爛你的作業,我都照做了,他到底還要怎樣?!
「是他要英雄救美!是他!我ẗüₙ只是按他的要求做!」
對面女生的嗓音從尖銳到嗚咽。
「放過我,放過我父母,求你們了,行嗎?」
殘忍的真相終於在此刻被揭開。
電話聽筒裡傳來女生細細碎碎的懇求。
我只淡淡問她:
「那你當初霸淩沈菁,也是受人指使?」
聲音戛然而止。
只剩微弱的呼吸聲和電流聲在作祟。
「再見。」
我掐ţű₆斷電話。
-8-
2 月 8 日,週六。
我在法律意義上變為成人的這天,蔣阿姨推開家門。
沒推拒蔣叔叔遞來的信用卡,道謝後,我第一次和蔣阿姨單獨出門。
不被注意的角落,我看到她蜷縮的手指,和微微有些跛的右腳。
我無法想像她是如何在這樣的家庭裡苟延殘喘了這麼多年。
但我無比清醒地知道,她一直在努力嘗試自救。
一次又一次,試圖將自己從畸形、罪惡、暴力的丈夫身邊剝離。
計程車上。
我將手塞進她的掌心。
邊笑著問:
「搬來蔣家這麼久,還不知道阿姨叫什麼。」
邊在她手心寫:
【逃。】
她瞳孔猛地放大,嘴唇瑟縮了下,然後回答我:
「姓夏,我姓夏,叫夏沐舟。」
她的掌心冰寒一片,已然全是冷汗。
「很好聽的名字,夏沐舟阿姨。」
我這樣叫她。
走出蔣家的大門。
她不再是蔣奇峰寡言少語的妻子。
也不再是蔣渡冷淡卻溫柔的母親。
更不是之于我的蔣阿姨。
她只是她自己。
我看見她的睫毛被淚水短暫地濡濕,又快速歸於冷靜。
緊接著在我手心裡寫下:
【怎麼逃?】
商場文胸店的試衣間裡,我告訴她:
「我媽有個遠房的姨婆,姨婆終身未婚,因為我爸的緣故和我媽大吵一架後鬧掰了,已經許多年沒有聯繫了。
「她住在很偏遠的鄉下,這是位址,」我將紙條和一些現金塞給她,「你去找她。」
夏阿姨定定看了我許久。
我從未有任何時刻,慶倖我的親生父親是位脾氣暴躁且沒甚道德的律師。
我曾在飯桌上聽過他對於婚內受到嚴重暴力傷害的女性的調侃。
「老實點不就好了。
「這些女人就是傻。
「吸取吸取經驗教訓就學乖了。」
那時我還傻傻地問,要是將來我婚後也被打了可怎麼辦呀。
然後我聽到他不屑一顧地回答:
「你就不能不犯錯?不惹事就不挨打唄。」
而我媽已然怒氣衝衝地將酒瓶砸向他,打得他哀號個不停。
「一張爛嘴!什麼叫就該吸取教訓!
「吸你大爺!」
過往的回憶停留在我媽認真地告訴我,如若將來我的婚姻生活過得不快樂,那就務必及時止損,儘早離婚。
可她卻在領取離婚證的路上,與我爸再次起了爭執,最後車毀人亡。
我深深呼吸,又用力將胸腔裡憋悶的氣體排空。
「離婚。」
我看著夏阿姨的眼睛,認真地說:
「再把他送進監獄。
「讓施暴者受到懲罰。
「只有這樣,才能真的逃出去。」
-9-
幾小時後,我借店員的手機,哭著撥通了蔣渡的電話。
「蔣阿姨不見了。
「我的手機也被她拿走了。
「我被扣在店裡結不了賬,她們不讓我走。」
文胸店裡好心的店員小姐目瞪口呆。
「我我我,我可沒不讓你走啊。
「你可不要胡說!」
蔣奇峰與蔣渡來得很快。
我媽那位遠房姨婆的家在西邊,我卻偏偏模糊不清地說了幾個東邊的方向。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這一路她一直在問我爸的老家在哪,她還把我的身份證拿走了。
「蔣阿姨為什麼要這樣呀?她不是還有工作嗎?
「她拿走了我的身份證,還有半年就高考了,我考試不會受影響吧?」
我嗚咽著拋出無數個問題。
可這一次,沒人回答我。
蔣奇峰對我沒有任何的好臉色。
甚至只下頜緊繃,眼神灰暗地飛快在手機上點擊著什麼。
那一晚,蔣奇峰匆匆回家。
簡單收拾了東西後,便又行色匆匆地離開。
可Ťū́²就是這一晚,秒針滴滴答答地擾人睡眠。
時針轉向三時,我的房門被人悄然推開。
我努力均勻著呼吸,一下又一下,甚至將半張臉都藏進被子裡。
我感受到蔣渡長久地看著我。
影子在此刻似乎有了重量,死死地壓在我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
我翻了個身,然後閉著眼睛爬起來用腳去夠地上的毛絨拖鞋。
有人將拖鞋踢過來,我無知無覺地穿上,然後推開門去上廁所。
再回臥室時,抽屜夾縫的抽紙上出現一抹褶皺。
原本因為卡扣鬆動而難以關嚴的衣櫃門此刻嚴絲合縫地緊閉。
我視若無睹地經過。
然後躺回床上。
任由呼吸漸漸沉重。
半晌後,我聽見臥室門被人擰開,有風吹進來,又很快被關上。
這一天,距離我高考,還有 119 天。
-10-
家裡常常出差的人由夏阿姨變為了蔣奇峰。
只是他每一次回家,臉色都更難看了幾分。
我和蔣渡的關係變得微妙。
對於他的學業和生活上的關心,我照單全收。
但每每他問起我將來要考哪所大學,並一遍遍為我描繪在大學裡的美好時光時,我只低下頭,從不正面回答。
「我怎麼覺得你變了?」放學回家的路上,蔣渡很認真地看我。
「是那天,我媽和你說了什麼嗎?」
我心臟跳空了一拍。
然後笑著反問:
「為什麼這麼說?
「我父母車禍去世的時候,只有蔣叔叔願意收養我。
「之前孫玲玲欺負我的時候,是你保護了我。
「你們讓我來這麼好的學校上學,又給了我這麼好的生活,我感激還來不及。」
我定定地回望他,再次肯定我的回答。
「我真的很感激你們。」
「可你知道,我要的不只是感激……」
說著,蔣渡急切地拉住我的手。
我的心飄飄蕩蕩,如同海裡的小船。
昏黃的路燈下,他的面容無比英俊,眼神裡蓬勃的感情好像控制不住,馬上就要將小船掀翻,再永遠吞噬。
我也回握他。
「我知道。
「高考之後,我給你一個答案。」
我的回答如同給蔣渡吃了一粒定心丸。
「好。」
他也這樣回應我。
-11-
五月,蔣奇峰終於回了家。
他如同一頭暴躁的雄獅,身體裡仿佛有座火山隨時要爆發。
蔣渡說他在大學裡幾次沒有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將學生一通臭駡,最後被家長舉報到學校和教育局。
我擔心地望向陰鬱坐在沙發的男人:「蔣叔叔不會有事吧。」
蔣渡將我的頭掰回來。
隨著時間流逝,他看我的眼神越發肆意,仿佛在看自己的所有物。
「怎麼會?」
他笑吟吟的,說出的話卻讓我脊背發涼。
「我外公外婆的公司還是我爸在管,就算將來他不在學校,蔣家也養活得了你。」
六月,高考如期而至。
出分那天,蔣渡先一步查了我的成績。
「還湊合。」他這樣評價。
然後他在地圖上圈出兩所學校。
一所,國家 TOP 3,超一流大學。
另一所,普通二本,出了名的水校,我的成績超出學校錄取分數線近 30 分。
唯一的交集。
是兩所大學近到,甚至有一處校門共用的距離。
他不管不顧,將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呼吸靠得很近。
「茉茉,你就報這裡,將來我們還在一起。」
七月,我父母車禍的賠償金全部打到我銀行卡裡那天,我獨自踏上北上的火車。
那一天,錄取通知書和夏阿姨委託律師寄來的離婚訴訟狀一同寄到了蔣家。
車窗外,景色一幀一幀地飛速劃過。
「蔣渡在跟所有人打聽你去了哪。
「可嚇人了,眼睛通紅通紅的,你一定要小心。」
沈菁在電話裡這樣叮囑我。
可惜。
我從來就不擅長掩藏,我的所有行蹤都有跡可查。
在夜晚我終於抵達蔣渡的那所夢中情校時,我聽到一聲熟悉的,又陌生如猛獸般的怒吼。
然後一股巨大力道襲來,將我狠狠摜在圍牆上。
夏日單薄的衣衫下,肩膀磕上粗糙的牆面,爆發出劇烈疼痛。
「為什麼要跑?!
「為什麼要離開我?!
「為什麼要報其他學校?!」
死死盯著我的那雙眼睛,明明還和往日裡溫和的少年套用同一個ṭṻ₀輪廓。
此刻卻像惡魔撕毀了皮囊,終於釋放出內裡真實的、兇殘的野獸。
他的手掐在我的脖子上,一下又一下地將我的腦袋往牆上磕。
窒息感逐漸上湧。
我的眼睛在不受控制地冒出淚花。
蔣渡的面容漸漸變得模糊,然後和蔣奇峰的臉龐融合。
我想起那天在文胸店的試衣間裡,夏阿姨將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剝落,露出滿是傷痕的身體。
她說:
「第一次很突然,具體因為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
「只記得他瘋了一樣掐住我的脖子,然後把我的頭往牆上撞。」
又一記重擊,蔣渡猩紅著眼睛,整個人似乎已經徹底喪失理智。
「我發了瘋一樣地掙扎,可是好像這樣的舉動更加激怒了他。」
我劇烈地掙扎起來,對方的手果然掐得更加用力。
有溫熱的液體順著脖頸,一滴一滴地往下砸。
「他扒光我的衣服,強姦了我。」
刺啦一聲,夏日單薄的半袖被撕開。
在看見文胸的邊緣時,對方眼底的凶光更甚。
甚至,他不顧場合,鬆開一隻手,迫不及待地去扯自己的褲帶。
「我就是那天懷上了蔣渡,後來蔣奇峰跪在地上求我,求我生下這個孩子。
「他說他知道我家的住址,我要是不嫁給他,他就殺掉我的父母。
「你知道嗎?」
夏阿姨無助地哭泣著。
「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逃不掉,到底為什麼,我每次逃走都會被抓回來。」
最後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露出無比苦澀的笑容。
「原來是我的親骨肉,一次次把我送回那個殺人犯身邊。」
夏夜滾燙的風吹過,男人的手以絕對力量在興奮下探。
這一刻,我仿佛變成了十八年前的夏沐舟。
而她也是我。
那只手開始肆無忌憚地țũₙ揉捏時,我終於得以喘息。
深深地吸入空氣後。
我在深夜的校園裡,摁響了兜裡尖銳刺耳的報警器。
巨大的聲音瞬間震亮了宿舍樓裡的全部感應燈。
有人怒氣衝衝地沖到陽臺吼:
「哪個傻逼大晚上不睡覺?!」
蔣渡的眼睛終於恢復了一絲清明。
我在他逐漸瞪大驚恐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的臉。
有碎片劃破了我的眼尾,留下像痣一樣血紅的印記。
那天在試衣間裡,我第一次看清夏阿姨眼尾的那顆痣。
那從來不是痣,而是女性慘遭丈夫殘忍毆打後,留下的深可見骨的、無比屈辱的傷疤。
此刻,我終於得以為自己的生命尖叫大喊。
我喊救命啊。
求求誰來救救我。
有人強姦殺人了!
無數腳步聲向我們聚攏的刹那,我終於在蔣渡臉上看見了驚懼。
我靠近他。
「這就是我的答案。
「我決不原諒或愛上任何一個施暴者。
「你們也不配,得到丁點原諒和愛意。」
-12-
「成績優異的准大學生強姦殺人未遂」幾乎在一夜間登頂所有社交平臺。
不少行銷號聞風而動,將蔣渡過往履歷發到了網路上。
一時間,掀起軒然大波。
有行銷號說:【品學兼優的學生能做這種事?說不定是學業壓力太大了被逼的。】
下面不少評論為他洗地。
【我是蔣渡的學弟,學長人好心善,還是一中校草,我堅決不信他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還有人 PO 出蔣渡的照片。
偌大的校園裡,一切虛焦的人群中只有蔣渡英俊的面容最耀眼。
有不知情的網友甚至在照片下留言一串流口水的表情包。
【這麼帥?還用得著強姦?誰強姦誰還說不定呢。】
更可笑的是,一個背負這樣罪名的人,只因為長相優越,就有人自發組織了後援團,聲稱一定要還蔣渡一個真相。
熱度越來越高。
就在某地方台新聞都在黃金時段報導了該案件那天,夏阿姨接受了一檔叫作「女性力量」的節目採訪。
採訪是現場直播。
開播的瞬間就有無數人湧進直播間。
夏阿姨自我介紹時說:「我是蔣渡的母親,是蔣奇峰的妻子,我叫夏沐舟。」
可對面的主持人問她說蔣太太,蔣渡平日裡是一個什麼樣的孩子時——
她先是露出古怪的笑容。
然後說:
「他就是個畜生。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生下了他。」
現場一片寂靜。
夏阿姨對著攝像機,起身,脫下身上的高領長袖。
短暫的慌亂後,攝像機對準了那具佈滿傷痕的身體。
夏阿姨說:「我的丈夫,大學教授蔣奇峰,常年暴力毆打ṱü²我。
「這裡,」她指著腹部近乎一個巴掌長的傷疤,「是我剛生下蔣渡時,蔣渡在夜裡哭鬧,蔣奇峰將水果刀捅進我的肚子裡。
「這裡,」她指向頸部一塊巨大的紅褐色瘢痕,「是早飯豆漿太燙,蔣奇峰把滾燙的豆漿潑到我脖子上。
「這裡,」她取下帽子,額頭上的疤痕甚至至今仍未痊癒,「是我的兒子蔣渡讓學校裡的其他人霸淩我的養女,我提了一嘴時,蔣奇峰就將平底鍋砸在我額頭上。
「蔣渡小的時候,我曾無數次帶他一起逃離蔣奇峰,但每次都被他精准地抓回去。
「後來我才知道, 是蔣渡, 我的親骨肉,我用自己身體保護的兒子, 一次次把我交給蔣奇峰那個惡魔。」
原本高呼著還蔣渡一個真相的彈幕在此刻靜止。
主持人顫抖著將她的高領衫遞給她。
穿戴整齊後。
夏阿姨說:
「所以我說,蔣渡是個畜生,他繼承了他父親卑劣的基因。」
她看向主持人小姐。
那張年輕的臉上染滿羞愧。
「你剛才稱呼我為蔣太太。」
此刻, 就連攝像機後的攝影師都忍不住將視線投向那個站在舞臺正中間, 無比堅韌的女人。
「的確, 我是蔣奇峰的妻子。
「是蔣渡的母親。
「但我也是我自己, 我首先是個人,我叫夏沐舟, 然後才會是別人的妻子, 和母親。」
她轉過頭再去直視鏡頭。
眼底的光亮得驚人,出口的話擲地有聲。
「我叫夏沐舟。
「我配擁有姓名。
「我支持法院對蔣渡的所有判決。
「並且, 我也要告蔣奇峰故意殺人罪、強姦罪、財務侵佔罪!我要求法律嚴懲!我相信法不能向不法讓步!」
-13-
風向逆轉得很快。
有人扒出,蔣渡曾加入某個精神控制的小群,並將群主的教學方法施加在一個對他很有好感的女孩身上。
那個女孩為此跳樓自殺。
曾經為跳樓女孩發聲, 卻慘遭蔣渡毆打的男生也站出來, PO 出自己在醫院救治的全部就診記錄。
全身傷處多達二十餘處,每一處都觸目驚心。
他含淚面向鏡頭說:「我要求法律嚴懲!我相信法不能向不法讓步!」
有很知名的律師, 願意為我和夏阿姨做代理律師。
網路上無數人紛紛發起#我配擁有姓名#的挑戰。
有被家暴多年終於得以離婚的女人含淚說:
「我叫李蘭,我配擁有姓名。」
有穿著校服的男生在操場奔跑高呼:
「我叫張軍, 我配擁有姓名。」
沈菁發來視頻:
「我叫沈菁,不是神經病,也不是女神經,我愛我的名字, 我配擁有姓名。」
就連我母親那位 70 多歲的姨婆,都錄著畫質不清晰的視頻:
「我叫陳秀蘭, 我配擁有姓名。」
……
站上法庭那天。
我的頭上還裹著厚厚的紗布。
面前是莊嚴無比的法庭。
可庭外, 有無數人舉著牌子, 在沉默中發出怒吼。
她們的牌子上寫著:
【我叫陳茉。
【我配擁有姓名!】
-14-
法院宣判那天,南方的小城第一次下起了雪。
班級群的聊天框幾乎被雪花片一樣的資訊刷到爆炸。
所有人都在焦灼地等待一個結果。
夏阿姨就守在法院門口。
直播鏡頭對準了她的臉。
時隔半年, 她看起來豐盈了些,頭髮也長長了許多。
砰的一聲。
大門被推開。
有人從裡面腳步匆匆地走出來。
陽光照在那人臉上,淚珠都反著光。
她高呼著:
「贏了!我們贏了!
「蔣家父子被判了二十年!
「蔣奇峰和夏沐舟被判離婚!」
淚水一瞬間模糊了我的雙眼。
有人從四面八方跑來抱住我。
喊著「陳茉你真棒」。
鏡頭那邊的北城, 雪花簌簌地下,在此刻和我身邊的落雪融為一體。
我聽到有記者小姐興奮地問夏阿姨:
「您有什麼要對陳茉說的嗎?」
她聲音有些哽咽。
她說:
「我祝她掙脫枷鎖擊碎天花板。
「我祝她做炬火,做燦爛星光。」
手機狂震,模糊的視線裡, 我看見名為「2024 級法學一班」的群裡,無數煙花綻放。
我在這一刹那, 好像回到一年前的那個夜晚。
我母親終於下定決心離婚。
她為家庭付出了青春和事業,沉沒成本太高,做抉擇的戰線拉得太長。
那晚她問:「你願意支持媽媽的決定嗎?」
我永遠記得那天。
我緊緊抱住她。
然後說:
「這是你的人生,你有權力做出一切決定。」
命運常常捉弄人。
在她終於決定開啟嶄新人生的那天奪走了她的生命。
夏阿姨的電話在此刻撥了過來。
電話那頭是她清淺的呼吸聲。
她問:
「你看到了嗎?」
我仰起頭, 看簌簌的雪,有雪融化在臉上,變成淅淅瀝瀝的雨。
「看到了。」我說。
「夏阿姨,」我叫她, 「我也祝你錚錚,祝你昂揚。」
看,勇敢的人也能贏得命運的饋贈。
我祝我們做大樹。
而不是菟絲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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