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回來時,我正在砸婚紗照。
琉璃相框、水晶擺台,都被我揮落的斧子砸成一塊一塊。
可我仍不解恨,又將訂裝成冊的婚紗照片點燃,讓它們變成灰燼。
就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夠消解掉我心裡一直以來鬱結積攢的怨氣。
黑色的濃煙滾著刺鼻的化學味道。
周漾就靜靜地站在一旁,隔著煙霧和橘色的火光,冷眼旁觀。
這些年來,他一向就是這樣。
不理會我的感受、我的崩潰、我的痛苦、我的委屈。
直到那些東西徹底成為灰燼,他才堪堪抬頭看向我:
「解氣了嗎?
「解氣了就進屋吧,入冬了,外面冷。」
他語氣不冷不熱,就好像我這樣發瘋的行為,無法觸及他內心一絲一毫一樣。
我抬頭望著他,終於說出了那句憋了很久的話:
「周漾,我們離婚吧。」
-1-
他離開的腳步一頓,沒說什麼。
只是摸出煙,點燃,又吐了一口:
「行吧。」
拋下這句後,他轉身進了別墅。
-2-
行吧。
行吧。
短短兩個字,又一次擊潰了我。
我站在原地,心就像是經歷過一場漫長的、無止境的戰火硝煙。
支離破碎,然後毀滅。
當初他和我說「我真的對你動心了,跟我結婚吧,好嗎」這句話時,我以為我會很幸福的。
我以為我多年的守望和暗戀,終於撥雲見日。
他終於感受到了我的真心,被我打動,選擇跟我在一起。
可是我從沒想到和他步入婚姻,才是一切美夢破碎的開始。
周漾他親手,摧毀了我關於愛的所有期待和希冀。
-3-
收拾好一切準備離開的時候,綿綿突然蹦了出來。
它是周漾送給我的一隻寵物兔。
在我每一次傷心難過時,它都一直陪伴在我身邊,是慰藉我的家人。
它一向很安靜,很溫順,乖乖待在籠子裡,不哭不鬧。
像極了曾經的我。
或許是察覺到我的離開,它趴在我的腳上,小小地、毛茸茸地滾作一團,嘴唇還在不停地齧磨著我的腳趾。
這個家,似乎也只有它,會對我留戀和不舍了。
我還是抱起了它。
周漾剛好從浴室出來,他擦著濕發,水珠順著他的胸肌流到腹肌滾落。
面前的人,依舊是那副清冷如天上月的樣子。
當初就是他這樣一副旁人不可摘的高嶺之花模樣,勾得我一眼萬年。
從此滿眼世界裡,唯有他,是心中事。
「我要把綿綿帶走,你有意見嗎?」
他沒說什麼,瞥了一眼我手邊的行李箱,又坐到沙發上,點了一支煙:
「隨你。」
走到門口,他又問我:
「若瑜的生日宴,你還去嗎?」
若瑜的生日,同樣也是我的生日。
可是他永遠不記得,包括我的母親也是一樣。
他們的世界裡,都有他們專心想要愛護的人。
而我只是他們眼裡,不值得被正眼看待的一個可有可無的過客。
「我不去不是正好嗎?畢竟你和若瑜,你們才是媒體寫的那對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的璧人。
「而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只會無能發怒和嫉妒的毒婦,是那個影響你們『美滿結局』的礙眼存在!」
他還是沒說什麼,繼續吐著煙圈。
只在瞥到茶几上的離婚協議書時,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
直到我走出大門,他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4-
我搬到了雲城事先買好的小宅院裡。
剛整頓好一切,就接到了航空公司打來的電話。
他們說,綿綿在運輸過程中,因為受了驚,死掉了。
「抱歉,辛女士,關於寵物後續的處理,我們會為您承擔一切損失。」
電話那邊,是客服人員一貫標準化的誠懇和歉意。
我眼神空洞了半刻,還是開了口:
「那麻煩你們幫它找一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它喜歡曬太陽。」
或許是沒想到我的反應是如此的冷靜,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後才答覆:
「好的,辛女士。」
掛掉電話,我麻木地在行李箱、各種快遞箱還有收納包裡,試圖去找緩解疼痛的東西。
剛剛搬行李箱進門時,腰不小心扭了一下。
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副膏藥,對著試衣鏡準備貼上時,屋裡忽然發出「砰」的一聲,停了電。
一片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
我下意識想要抓著什麼扶住,卻又不小心打碎什麼東西。
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中無限放大。
腦海裡緊繃著的那根弦,終於在這刻潰不成堤。
我大聲地哭了出來。
打爛的東西,就如同我爛透了的人生。
母親不愛我,閨蜜不愛我,丈夫也不愛我。
就連唯一對我忠誠的綿綿,也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了我。
我想不通,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所有人都要這樣對我。
他們讓我顧全大局,顧及周氏前途,顧及周漾的處境,顧及一切體面。
卻從沒有人關心我會怎麼樣。
是痛苦、難過、傷心,還是委屈。
從當初若瑜回國開始,一切都亂了,全都亂了。
-5-
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在床上睡著的。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
門打開,是一位頭髮花白、面容慈祥的老人。
他拎著一盒鮮花餅給我:「昨晚聽到這裡住了人,我就代表我們院裡的老人來看望你這個新鄰居。
「昨晚停電了,沒嚇著你吧?」
或許是見我一臉的茫然和不明所以,老人緊接著做了自我介紹:
「我叫林慶正,是隔壁敬老院的院長。
「你有什麼需要的,可以儘管找我們。」
老人溫和親切,不知道為何,我在聽到那句「儘管找我們」時,鼻子有些發酸。
在我的記憶深處,似乎從來就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我調整好情緒,笑著接過老人家的好意。
整頓好自己後,我也準備了一份禮物去到了隔壁。
敬老院是個不大不小的四方院,林院長見我來,十分歡迎。
「快坐下,我給你去倒杯水。」
我沖他點點頭,又將目光掃到他們院子裡的一台新鋼琴上。
「這個啊,是慈善機構捐過來的,說是要讓我們陶冶音樂情操。
「可惜啊,我們這裡沒人會彈鋼琴……」
從茶水間出來,將水遞給我後,院長見我有些好奇,便向我解釋。
「我來試試。」
我坐下,隨即彈起了《夢中的婚禮》。
音樂聲很快吸引了其他屋裡的老人。
他們紛紛走到院子裡,在我身邊圍觀。
一曲作罷,老人們紛紛鼓掌。
林院長隨即向我發出邀請,想讓我教大家彈鋼琴。
我想了想,答應了。
剛起身,忽然從面前的屋子裡沖了出來一名中年婦女。
她一上來就緊緊握住我的手:「你是小顏,你是小顏是不是!」
我有些錯愕,林院長立刻向我解釋:
「她是詹阿姨,年輕的時候帶兒子女兒來這附近旅遊,結果女兒意外落水,死了。
「詹阿姨很自責,之後就得了精神病,堅持認為女兒不是死了,而是失蹤了,只要一直留在這裡就可以等女兒回來。
「據說她女兒彈得一手好鋼琴,她家人接過她好幾次,她都是不肯回去,唉……」
我聽後十分惋惜。
詹阿姨看著我,她的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熾熱的、失而復得般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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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有些動容,實在不忍說出那句「您認錯人了」。
於是,我握住她的手,說:
「是,是我,媽,我回來了。」
-6-
晚上回到住處,我收到若瑜的消息:
【聽說你和周漾離婚了?是因為我嗎?】
【你不要衝動,他即使喜歡我也是曾經的事了,我們現在就是純粹的合作關係。】
她又發來一張照片。
【你看,我正幫你勸他,放心,他很快就會回去找你道歉,求你原諒。】
我看著那張照片,那裡面,是我之前發在朋友圈說想和周漾一起去的餐廳。
後來因為周漾各種沒有時間,我們始終沒能去成。
可現在,周漾卻能陪著她坐在那個餐廳最好的、最難預約到的位置。
她在照片裡,還無意間露出了那條周漾送她的粉鑽手鏈。
那條粉鑽手鏈,原本是周漾要送給我當生日禮物的。
在生日前一天,若瑜拍了一場生死離別的戲,怎樣都出不了戲,周漾卻為了哄她,把那條粉鑽手鏈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她。
而那次周漾為了哄她,直接把我的生日都忘了。
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想起來過我的生日。
我刷著這幾條消息,沒有回復。
沒過多久,周漾也給我發了一條消息:
【這家的烤魚不錯,我想下次帶你來試試。】
【你那條等了好久的項鍊,我已經找人買到了,快遞今天就會到家。】
這是周漾求和的信號。
每次吵架,他都是這樣。
給我買禮物,帶我去吃個好吃的餐廳,再在晚上對我採取一些「猛烈的攻勢」,以表示求和。
而我都會因為承受不住他「磨人的意志」,只好順勢而下,最終不了了之。
他或許以為我這次還會像以前一樣,原諒他。
可是,再也不會了。
還真是挺諷刺的。
這兩個人,一個在挑釁我,一個在向我求和。
這些年數不清有多少次,我像這樣周旋在他們之間。
那種在「他在乎我」和「不在乎我」之間反復橫跳的內耗情緒,我真的受夠了。
想都沒想,我直接把他們兩個人的聯繫方式全都拉黑。
-7-
敬老院的生活很美滿,陪伴老人,與他們單純地、純粹地相處,讓我覺得很充實。
週末,我拿著自己寫好的曲譜去找詹阿姨時,院子裡忽然站了一個陌生男人。
男人眉宇間和詹阿姨有幾分相似,五官立體,氣場強大,英俊逼人。
從他的穿著舉止來看,顯然是一個身價不菲的人物。
「這是陳珩,詹阿姨的兒子。」
林院長向我介紹。
陳珩站在詹阿姨身旁,目光看向我,充滿著試探和打量。
在聽見詹阿姨喊我「小顏」時,他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但還是一言不發。
晚上,老人們都在院子裡活動,而他則趁我單獨在廚房忙碌時,特意過來找我閒聊。
「剛剛看了我母親發給我你彈鋼琴的視頻,我覺得很不錯。
「以你的水準,在這裡教老人,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了。」
他的語氣,像是讚賞,也像是惋惜。
我卻也聽出來了他話外之意的試探。
於是沖他淡淡笑道:「你放心,我對詹阿姨沒什麼企圖,我只是單純地同情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
「因為我也失去過一個孩子,僅此而已。」
似乎是沒料到我會這麼直白。
他先是錯愕,而後帶著歉意看向我:「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只是因為,我只有我母親這一個親人了,會比較慎重。」
「我明白。」
幾句話說完,我們都陷入了一陣沉默。
少頃,林院長忽然走進來,他上來拉住我:
「馨馨,外面有人找你,說是你的家人,你快去看看……」
我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解下,剛走出門,便看見一個雍容華貴的中年女人坐在院子的椅子上,並用目光四處打量。
林院長好心給她倒了一杯水,她只是客氣地接過,放在一旁的圓桌上,始終沒有喝過一口。
而詹阿姨正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見我出來,詹阿姨急促地握住我的手:「小顏,你快說,你是我的女兒!
「她非要說她才是你的母親,可她根本就不是,就不是……」
我哄著詹阿姨,又向陳珩示意,陳珩隨即了然。
見他安撫著詹阿姨進了屋後,我跟著母親走出了敬老院。
「你是不是腦子有病?我平時怎麼跟你說的你都忘了嗎?竟然還拿出了離婚協議,甚至還敢離家出走這麼久!
「誰給你的膽子,趕緊給我回去!」
沒有任何拐彎抹角,走出大門後,母親上來就揪著我的耳朵,對我一頓數落。
「我不回去!」我掙開她的手,撫著耳朵看向她。
「我待在這裡挺好的,不勞你費心。我跟周漾也不可能了,你也不要白費功夫了!」
「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
母親話還沒說完,一輛電動三輪車經過,帶起一陣灰塵。
她直接揚了揚手,又用食指抵著鼻子,滿臉嫌棄道:「就這個鬼地方,你怎麼能待得下去!
「我告訴你,就算周漾出軌又怎麼樣,這種身份的男人不都是這樣?說到底還是你不爭氣,沒護住孩子,還讓你那個什麼閨蜜有機可乘。」
那個孩子是我心裡的一根刺。
聽到這裡,我沒有說話,只是一陣沉默。
「我知道我說話不好聽,但我也是為了你好。
「再說了,不就是掉了一個孩子嗎?」
她說完又上前拉住我,一副好心好意的表情:
「你放心,我托人找了個秘方,保證你和周漾一下就能有孩子,只要有了孩子,到時候他在外面怎麼花天酒地,都會因為孩子而有所顧忌的!」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她從不問我想要什麼,受了什麼委屈,遭受了什麼傷害。
只會一味按照她的心意,把她的那些強迫施加在我身上。
自從她改嫁後,她就再也沒有管過我。
我被霸淩,我被人欺負,被人指著鼻子說自己的媽媽是小三。
她從來不在意,不在意我身上又多了幾道被人欺負Ŧû⁻的傷,不理會我每次崩潰大哭的失落。
她只會視而不見,並要求我安分守己,要忍耐,不要給她丟臉。
她只在意她生的兒子能不能幫她在宋家穩住地位。
只在意我的婚姻有沒有利好她的人脈地位。
我憤然甩開她,「我跟你說清楚了,我不愛他了,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你真的是為我好嗎?不就是惦記周家的財勢嗎?怎麼?你在新夫家生的兒子不管用了嗎?一個周家還不夠,還需要你這樣糟蹋我嗎?」
「啪」一下,母親給了我一個耳光。
「我就是這樣教你的?你這個不識好歹的東西!今天你必須跟我走,死你也只能給我死在周家。」
她毫不顧忌地扯住我的手,奮力要把我往停在一旁的黑色賓利上帶。
我拼命地掙扎,「我不去!」
「她說她不去,你沒聽到嗎?」
陳珩突然出現,攔住母親。
「你又是誰,你管得著我家的事嗎?」
「孟芷蘭女士是吧,代我向您的先生宋國威宋總問好。」陳珩說著遞出了一張名片。
母親看完後,眼神怔愣了片刻。
氣勢一下軟了下來。
她意味深長地看向我,「你倒是個有本事的,看來我今天帶不走你了。」
說完後,她又有些好奇地打量了陳珩好幾眼,沒多說什麼,就轉身離開了。
-8-
「你還好嗎?」
陳珩看著我的臉,問著。
臉上的腫痛還在蔓延,想起母親剛剛那副勢利的眼神,我頓覺難堪,只撇過臉,繼續沉默。
「我母親擔心你,所以讓我出來看看。
「我不是有意的。」
他似是看穿了我的行為,連忙解釋。
「沒事,反正,沒有什麼比這更糟糕的了。」
我向他抬了抬頭,「我先回去擦藥,不要告訴詹阿姨我受傷的事。」
陳珩點了點頭,轉身回了敬老院。
我回到自己的住所,拿出冰塊敷了敷臉。
等著消腫的時間,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
「你沒有跟媽一起回來?」
這聲音,我再熟悉不過。
不是周漾還會是誰?
他自己這些天一邊忙著和若瑜出席各種活動,新聞、熱搜全都充斥著他們之間的曖昧互動。
一邊又不斷用新的號碼給我發那些示好的消息。
而現在,顯然他是抽不開身來找我,所以才試圖讓我母親過來當說客,好讓我回去。
我略過他的疑問,直接開口:「離婚協議你簽好了嗎?」
他一下掛掉電話,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對著螢幕看了幾秒,冷笑一聲,直接又把那個號碼拉黑。
那之後的幾天,我還是一如往常,教敬老院的老人彈鋼琴。
同時又以「小顏」的身份陪著詹阿姨,詹阿姨明顯開朗了不少。
陳珩時不時過來,因為詹阿姨的笑容變多,他對我的態度也慢慢改觀,甚至還會和我聊一些日常。
我心底那些沉重又潮濕的鬱結,就隨著這些簡單溫馨的日子慢慢淡化。
平安夜前一天,我從敬老院參加完活動回到家裡,忽然又一次停了電。
我輕車熟路地去拿梯子看門外的電箱,卻一腳梯子沒站穩,身體疾速地向後傾倒。
可下一秒,我倒進了一個溫暖的懷裡。
「你沒事吧?」
是陳珩。
「我……我沒事。」
我急忙想要站穩,卻又扭了一下腳。
陳珩再一次扶住我:「先別動,避免二次損傷。」
黑暗中,他緊緊地抓著我的手。
而我,因為腳的疼痛,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或許是察覺到了我的不適,他直接將我打橫抱起。
「我、我沒事,你、你不用……」
可他卻仿佛沒聽見,依舊抱著我想要往屋裡走。
或許是因為我們剛剛都受到了驚嚇。
耳朵貼著他的胸膛,我聽見,他的心跳在加速。
而夜色下,著他的側臉,莫名地,我也有些灼熱滾燙。
「你們在幹什麼?」
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和陳珩不約而同地順著聲音望去。
周漾正站在門口,冷冷地望著我們。
-9-
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在我微微泛紅的臉和陳珩抱著我的手臂之間來回掃視。
一向久無波瀾的神情裡,終於出現逐漸擴大的、失控的裂痕。
他憤然上前,一把扯開陳珩。
「誰准你碰她的!」
我因為失去支撐,摔倒在臺階上。
周漾卻看不見似的,像是喪失了理智,朝著陳珩一拳揮了過去。
陳珩眼神顧及了一下我,又迅速反剪住周漾,用力推了他一把。
周漾踉蹌了一下,摔倒在地。
陳珩隨即轉身扶我起來,「你怎麼樣,還好嗎?」
我沖他搖搖頭,抬手撫上他的嘴角的血跡。
「我沒事,倒是你,你這裡受傷了!」
可這舉動,似乎又是觸動到了周漾什麼,餘光裡,他又一次氣勢洶洶地起身走過來。
眼見他拳頭再一次將要揮下,我直接甩了他一巴掌:
「你瘋了吧,周漾!」
周漾滿眼震驚地愣在原地。
像是不敢相信,我剛剛打了他一巴掌。
他直直地看著我,好半晌,又看了看我身旁的陳珩,忽然就笑了。
「怪不得連媽都勸不動你回來。
「所以……你是因為他,是嗎?」
我直接無視他的眼神,冷冷地開口:「我有必要提醒你,我們已經離婚了。」
「可是離婚協議我還沒有簽字!」
他聲音陡然抬高,又緊緊地盯著我。
「沒有辦完離婚手續,我們的婚姻就還有效。
「你現在,屬於出軌,知道嗎?辛馨!」
-10-
出軌!出軌!
他怎麼敢對我用這個詞彙!
他又有什麼資格這樣指責我!
聽著他威脅般的質問,我心裡那股一直潛藏著、壓抑著的怒火又瞬間冒了出來。
「周漾,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資格跟我說『出軌』這兩個字的人,就是你!」
我按捺住自己的情緒,向陳珩示意了一下。
陳珩立即會意,「我就在隔壁,你有什麼需要隨時找我。」
留下這句話後,他走出了院子。
我徹底看向周漾,目光一片冷然。
「你現在要跟我算『出軌』這筆賬是嗎?
「那我現在好好跟你算算清楚!」
我點開手機,調出畫面,將那些照片和文字挨個點給他看。
跨年夜那天,周漾帶著若瑜看煙花,她自然而然倚在他的懷裡,彼此對視微笑。
情人節那天,周漾抱著喝醉酒的若瑜上車,她揪著他的衣領,唇貼近他的耳朵說醉話。
結婚紀念日那天,周漾和若瑜在同一間酒店房間裡,她穿著浴袍舉著紅酒杯和他碰杯。
「還有我砸婚紗照,拿出離婚協議那天,你還是去了若瑜的生日宴會,她在天臺親了你的側臉,你們身後的夜空裡有無人機擺成的『love』!」
……
我一條一條地翻,逐字逐句地念給他聽。
那些內容,全都來自若瑜僅對我ťųⁿ可見的朋友圈。
以前我也會想,為什麼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要對我做這些。
可後來我也想明白了。
因為在若瑜的眼裡,我只是一個「乘人之危」「趁虛而入」的小偷。
畢竟從一開始,她和他才是互相喜歡的啊。
「如果你對出軌的界定是男女之間的肢體相觸。
「那麼在我這裡,你早就已經罪無可赦了!周漾!」
周漾站在原地,聽著我近乎咬牙切齒的控訴。
他滿臉錯愕,卻還是試圖解釋:「我和若瑜那都是為了周……」
「不要再跟我說是為了周氏了!周氏現在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真正對她存什麼心思,你以為我不懂嗎?
「你們兩個真以為我是傻子嗎?!」
-11-
我和周漾還有若瑜,我們三個從小一起長大。
若瑜原生家庭條件不太好,所以從在學校時的生活費,到步入社會的工作資源,我和周漾都會幫襯她一些。
若瑜生得好看,性格又開朗,因為種種顧慮,周漾對她的心思始終秘而不宣。
可是我看得清清楚楚,若瑜對周漾,也是有些好感的。
原本我只想將自己心底對周漾的暗戀掩埋于時光洪流之中。
可沒想到大學畢業一年後,若瑜突然被一家星探公司發掘。
公司要求她先到國外市場鍛煉,鍍一層金再回國,歸期不確定。
於是,周漾便在她出國前跟她告了白。
可若瑜沒有接受,毅然選擇了前途。
再後來,周漾家裡出了事,他的父母和哥哥因為一場車禍意外去世。
周氏公司瞬間一團亂。
從小被家人呵護的周漾對公司經營一竅不通。
公司內部的股東們虎視眈眈,外界的競爭對手又都蠢蠢欲動。
周氏在周漾的手底下變得一塌糊塗。
而這個時候,若瑜功成名就回國。
她毅然決然和原公司解約,加入了周漾的公司。
這對周漾而言,無疑是雪中送炭。
若瑜簽約周氏的第一天,周氏的股價就直接漲停。
那時,是我和周漾結婚的第二年。
一家岌岌可危的娛樂公司,出現了一名人氣斷層的頂流,那就是猶如命脈般的存在。
若瑜憑藉一己之力帶活了周漾的公司。
周氏需要若瑜撐住。
所以,周漾需要她。
他們為了流量和話題,總會共同出席各種公眾場合。
即便有一些曖昧行為,被媒體捕風捉影拍到,他們也只說是從小到大的相處習慣。
公關做得滴水不漏。
可只有我明白,他們之間隱藏在表面下的暗流湧動。
他們之所以能光明正大地享受著越界和曖昧,又全然不顧我的難過和失落。
就是因為,他們之間有著「為了周氏」這樣一個合理又正當的理由。
「離婚協議就算你不簽字,那又怎樣?有意義嗎?
「我們早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你也根本就不愛我,不是嗎?」
周漾沒再說話,只是眉頭緊緊蹙起,又攥緊拳頭。
就像是在隱忍和醞釀著什麼。
等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剖白心跡般開口:
「我們三個,就維持這樣……不好嗎?」
-12-
靠!
有那麼一刻,我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
他剛剛是說的是一句人話嗎?
「周氏需要若瑜,而我也需要你。
「我放不下她,也離不開你。」
他終於抬頭看我,眼神摻雜著些許的懇求。
「辛馨,你曾說過,不論怎樣,你會一直在我身邊的。」
這句話,我確實說過。
那是在周漾家裡出了巨大變故的時候。
那段時間,他始終沒辦法從失去親人的痛苦中走出,情緒很不穩定,甚至還有輕生的念頭。
因為怕他做傻事,我時刻繃緊神經。
一邊幫他穩住周氏的股東,一邊又沒日沒夜地守在他身邊,極為謹慎地關注他的情緒狀態,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那時,我還把周漾家裡出事的消息告訴了若瑜。
可她為了專心追夢,整個周家出事的過程裡,除了發了一條象徵性的慰問短信,就再也沒有找過周漾。
一個人的精力到底是有限的。
當我看到周漾的手腕上,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自虐的傷痕時,我一下子就決堤了。
一個在我眼裡,從小到大一直都那麼明朗陽光、出塵絕世的人。
陡然變成眼前那副模樣。
那是一種無法控制的、近乎崩潰的心疼。
於是在那刻,我緊緊地抱住他,安慰他說:
「你不要害怕,周漾。
「你還有我,不論發生什麼,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那天晚上,我陪著他喝了很多酒。
醉到不省人事的時候,他發起了高燒。
我就一旁守著他,喂他吃藥,幫他換毛巾。
他就在那刻,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忽然就跟我說:
「馨馨,我真的對你動心了。
「所以,跟我結婚,好不好?」
他說話時,還緊緊地抓著我的手,就好像真的很害怕失去我。
真正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
陪在周漾身邊那麼多年,他怎麼可能感覺不到,我對他那小心翼翼隱藏著的、卑微仰望的情感。
只是在那一刻,我看著他的眼神。
貪戀、熾熱、真誠又脆弱。
我以為,那是他酒後吐真言。
我以為,人在最脆弱的時候,說出口的都是真心話。
我以為,我真的走進了他心裡。
後來我才恍然大悟,那只是他因為感動,而進行的一場「愛上我」的自我催眠。
他在最孤苦無依的時候,企圖以結婚的方式,來為自己獲得一個不會離開他的親人。
「周漾,你不能這麼自私!我也沒那麼偉大,容許自己的婚姻裡,一直存在另外一個人。
「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13-
「我不會走的。
「馨馨,我會一直在這裡,等到你回心轉意為止。」
周漾沒有走,他固執地要在我這裡住下。
我沒有理會。
反正,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回去。
果不其然,待不到兩個小時,他就接到一個電話。
急匆匆走到門口時,他還想向我解釋些什麼。
彼時我正坐在客廳裡,用平板上的鋼琴鍵譜曲,絲毫沒有給他任何目光。
他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只默默離開了。
那天之後沒多久,若瑜也找到我。
因為身份特殊,她將我約在離縣城不遠的一個高檔飯店裡。
去見她的途中,忽然下起了雨。
我走進包廂時,身上沾了點雨,臉頰凍得通紅。
若瑜看見我,先是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隨後又攏了攏身上的奢牌披肩,沖我打了聲招呼:
「來了啊。」
直到我走近,她都沒有起身。
只是吩咐了一旁的服務員給我拉開椅子,讓我坐下,又讓他們給我倒了杯水。
「馨馨,你看看你,怎麼都不知道帶把傘?
「都是流過產的人了,還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我看著怪心疼的。」
她故意在我面前揭我傷疤,一邊說著,一邊還抿了口茶。
始終沒有抬頭。
我沉住氣,維持著淡定,回她,「不勞你這位人氣頂流費心。
「說到我流產,還真是多虧了你,那天好巧不巧地從威亞上摔下來。」
有些事情每每回想起,總會讓你有種後知後覺的意味。
當初若瑜回國後沒多久,我就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因為我本身生理期就不穩定,而當時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周漾身上,再加上我身材本就偏瘦小。
等查出來的時候,孩子都已經接近四個月。
我記得那天,在帶我去醫院做檢查的路上,周漾開心地和若瑜分享這個消息的時候。
若瑜在電話那頭,先是頓了一下,隨後才笑著和我說恭喜。
可我們剛到醫院門口,周漾就收到劇組打來Ṫū³的電話。
他們說若瑜從威亞上摔了下來,剛被救護車拉走。
周漾心急如焚,慌不擇路。
他把我放下車,關車門的時候,甚至都沒注意到我身上的圍巾被車門夾到。
那時在北城,是個下雪天。
等他急忙啟動車子,一腳踩下油門的時候,我甚至都來不及提醒,就直接被帶著滑了一跤。
圍巾從我的脖子上一點點扯落。
而周漾的車卻越走越遠。
他絲毫都沒有察覺,遠遠被他甩在身後的我。
和我腿下慢慢滲出的血。
而從手術室被推出來後,我看到的第一條新聞。
就是周漾把扭傷了腳的若瑜從醫院抱上車的畫面。
那是我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痛不欲生。
也是在那刻,我開始意識到,這場關於周漾的夢,該醒了。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得感謝你,至少讓我和周漾沒有多一個羈絆,這樣我和他的離婚手續也會簡單很多。」
她眉眼一頓,又接著笑了笑,「別開玩笑了,別人我不知道,但是你我還不清楚嗎?」
「你真要想和他離婚,又怎麼會給我發這個?」
她拿出手機,調出聊天記錄,然後又推到我面前。
那是我給若瑜發的一張照片。
那天,我為了讓周漾離開,特意拍了一張他坐在我客廳沙發上的照片,又將若瑜移出黑名單,發給了她。
我知道,若瑜一定會製造一些「意外」,讓他回去。
而周漾對若瑜,永遠都是最優先,沒有例外。
其實來之前,我就明白她的意圖——
她想確定我是否真的會和周漾離婚。
聽說那天晚上周漾為了來找我,第一次放了她的鴿子。
而我給她發的那張照片,讓她更加有了危機感。
想到這裡,我忽然覺得,眼前她的淡定從容,都頗有些刻意的偽裝。
於是,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一臉玩味地直視著她。
「辛馨,你知道從以前到現在,我最討厭你什麼嗎?」
或許是因為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抑或是發覺心思被我看穿。
她忽然有些破防地抬頭看我。
「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說一套又做一套,虛偽的樣子!
「你如果真想要跟他離婚,早在流產那一次就會離了,何必拖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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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流產住院的第一天,我就給周漾發過一條消息:
【周漾,我們離婚吧。】
可或許是因為我剛結束手術,又受情緒影響,意識沒那麼清楚。
抑或是因為若瑜的微信頭像和周漾的真的很像,那條消息直接就被發到了若瑜那裡。
等我發現後,消息已經無法撤回,而她也並沒有回復我。
只是在第二天,忽然有個業內不知名的、專打離婚官司的律師來醫院找我。
即便我真的有離婚的想法,但對於這種不經我允許、莫名前來的不速之客,我始終有種被冒犯的感覺。
所以我當時拒絕了那個律師的好意。
但也因為如此,那之後,關於我和周漾要離婚的消息不脛而走。
有媒體結合周漾和若瑜的日常互動,開始猜測周氏負責人婚姻的破裂,是否和秦若瑜有關。
因為周氏無法承受任何一絲一毫的關於若瑜的負面輿論,也因為周漾的婚姻牽連著周氏的股價。
所以後來,還在我住院期間,就陸陸續續地有受益于周家的各方親戚、股東,甚至核心員工,借由各種名義來醫院看我。
他們委婉地表示,周氏處於關鍵階段,這個時候我不能和他鬧離婚。
他們苦口婆心,他們要我權衡利弊,他們讓我顧全大局。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帶著目的來,又匆匆忙忙地走。
他甚至都不知道,我是因為流產才住的院。
有些人帶來的禮物,居然都是流產患者不能吃的螃蟹。
整個小月子期間,我都頻繁地被叨擾。
而我母親在得知這個消息時,直接提前為我辦理出院,還將我哄著帶到宋家名下遠郊的一棟別墅裡。
美其名曰說是要讓我靜養。
可剛住進去,她就沒收了我所有的聯絡工具,又安排了人將我嚴格看管,不允許我離開那個別墅半步。
「你就在這裡,好好地養身體,也好好地反省。
「我看你下次還敢不敢跟周家鬧離婚!」
那時候周漾在幹什麼呢?
他陪著若瑜養好腳傷之後,又緊鑼密鼓地陪她去國外參加各種時裝周和電影節,又帶著她在歐洲各處遊玩。
等他們盡興而歸之後,周漾才知道,我們的孩子沒了。
他從母親手裡接回我的那天,我已經被連日來被囚禁的恐懼折磨得不成樣子。
後來,他當著記者的面向我重新求婚,又帶我補拍婚紗照,還主動聯繫婚慶公司,說要為我補辦婚禮。
我麻木地接受著,他對我愧疚的彌補。
他還說,等這階段過去,他就會和若瑜解約。
他一再向我保證,說從此以後,他不會再讓我受委屈。
可是我等啊等,等啊等,等來的是一眾媒體開始行銷他和若瑜的 cp 感。
那些「顏值即正義」的網友,挖出我流產後面色慘白的照片,對我進行人身攻擊。
他們說我,一沒樣貌,二沒賢能,說我配不上周氏 CEO。
說若瑜和周漾才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說我只會拿流產來道德綁架周漾。
還說我是橫亙在他和若瑜之間的礙眼的存在。
其實我明白,自從知道我和周漾的婚姻存在風險後,周氏的一些股東們,早就開始為了若瑜而進行輿論引導和鋪路。
而這些行為,周漾全都心知肚明。
他之所以沒有阻止,不過就是因為我的那句「不論發生什麼,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一切的爆發點在於他和若瑜簽約的那場記者會。
他的確沒有和若瑜續簽經紀約,因為若瑜直接成了周氏的股東。
他們以另一種更為緊密的關係,繼續相互牽絆。
而從頭到尾,我都被蒙在鼓裡。
周漾在她簽完字以後,甚至直接對著記者說:
「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多麼深刻的定義。
看見這句話時,我正拆著因工期延誤而剛剛寄過來的婚紗照。
那些照片上的,親昵的姿態和笑臉。
在我面前陡然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噁心諷刺的表情。
我終於徹底爆發,找出工具箱裡的斧子,將它們拖到院子裡。
拼命地砸。
狠狠地砸。
人似乎永遠只能通過代價才會成長。
不就是捨不得自己付出那麼多年的沉沒成本嗎?
不就是不甘心這樣退出,成全若瑜的那點心思,讓自己顯得像個失敗者嗎?
不就是暗戀多年的白月光嗎?
說到底,不就是一個男人嗎?
為什麼要這麼作踐自己,這樣折辱自己,讓自己像個笑話一樣呢?
想通了這些後。
我終於發現,原來放下,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原來放下,真的很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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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和若瑜的談話,結束得並不愉快。
她也因為行程原因,沒有久留。
在那之後,我又繼續在敬老院,陪著詹阿姨和幾個老人一起,彈鋼琴,做起服務者。
但經過這幾天,院子裡的老人們多多少少也猜到了,我有一些不開心的過往。
可他們都十分默契地保持沉默,從不主動向我發問。
後來,我以詹阿姨的經歷為靈感,以一個母親痛失孩子的情緒視角,寫了一首鋼琴曲。
並把那首曲子命名為《小顏》。
當我在院子裡彈完之後,所有老人都為我鼓了掌,詹阿姨在一旁直接落下了眼淚。
這些時日,在陳珩和大家的幫助下,詹阿姨的精神也逐漸好轉了起來。
她已經意識到,我不是小顏。
而她的小顏,早已經去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林院長學會了用手機直播。
得知我以前在國際級的鋼琴比賽拿過冠軍時,他堅持要以手機直播的形式,為我新譜的曲子弄一個直播發佈會。
到了定好日子的那天,院子裡上下的老人都為我忙活。
有懂裁縫的林奶奶,為我量體裁衣,做禮服。
有會做妝造的趙阿姨,為我挽發化妝。
還有會開車的宋爺爺,為了給我增加儀式感,特意到鎮上租了一輛高檔的小轎車,開車從我家出發,又圍著小縣城繞一圈把我送到敬老院。
院子裡葡萄架上掛起了彩燈,正對著鋼琴後面的牆上,掛著會書法的葛爺爺親自為我寫的「鋼琴演奏家辛馨女士個人演奏會」的橫幅。
那天,還有兩位學過播音主持的徐爺爺和沈爺爺,時隔好久,再次為我穿上西裝。
他們站在手機鏡頭前,字正腔圓地為我報幕。
我看著院子裡這一群可愛的人。
心裡有什麼東西在暖暖地流淌。
他們讓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
我是這樣被人在乎著、愛護著的。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
第二年春天,我終於將錄製好的《小顏》正式發表在了網上。
不到一周的時間,《小顏》就因為濃烈的情感表達,在短視頻平臺的播放量過億,爆火出圈。
而我也因此開始有了獨奏會邀約和代言,甚至還有劇方趁著我的熱度想找我拍戲。
這些我統統都沒有拒絕。
人生不應該給自己設限。
我本就應該抓住每一個有可能ťŭ̀⁴給我利好的機會。
可總有人想讓你不好過,在我接連三次被劇組「退貨」時,我終於察覺到了一絲反常。
於是,我找到了陳珩: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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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瑜找到我,是一周之後。
她風塵僕僕地趕來,卻依舊帶著一副倨傲的眼神看著我:
「辛馨,你什麼意思?」
一周前,我將查到的關於她隱藏在國外的一些「往事」,發給了她。
裡面涉及的一些內容和尺度,足夠讓她在娛樂圈形象盡毀,無法翻身。
這次,Ŧū⁸換我抿了一口茶,看向她。
「沒什麼意思,只是剛好遇到了一個狗仔想要將你這些事情曝光,我念在以往的情份,幫你買下了。」
她半信半疑,似乎是不相信我會這麼好心:「真的?」
我不置可否。
當然是假的。
那些證據是我特意拜託陳珩去幫忙查的。
我想要的,就是讓她也體會那種患得患失、惶恐不安的心態。
那天見過她之後,我在面對各色的採訪時,總愛圍繞著她的那些過往,不提及姓名地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
在社交平臺上,我也總愛發一些包含「若」字或「瑜」字的一些暗喻文案。
暗諷有些人表裡不一,道德有虧。
讓網友去猜測,去揣度。
做了虧心事的人,總歸會在這種時候,變得分外敏感和小心。
她特意組建了一個團隊,專門監視我在公眾視野的一舉一動。
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哪怕不是關於我,他們也十分警惕。
動輒進行公關,動不動就發律師函。
而這些反常的舉動,到底是對她的口碑產生了一些影響,有一些合作方因為她的「事多」,乾脆直接不合作。
在被我持續「戲弄」和接連損失資源的情況下,她的心態越發不穩定。
甚至會在一些重要場合頻頻走神和失態。
人一旦爬得很高,就十分懼怕自己在哪天摔下來。
我要做的,就是拿著一支不知何時回擊給她的迴旋鏢。
一點一點地,折磨她的心態。
讓她錯亂,讓她無法拿捏。
終於有一次,在我發了一條暗示她「道德敗壞」微博之後的第二天,秦若瑜終於承受不住。
她發瘋般闖到我家,一上來揪著我的衣領。
「你到底想要怎樣,這樣折磨我很開心嗎?
「就算我勾引了你丈夫又怎樣?周漾從頭到尾喜歡的都是我!
「在這段Ţű̂ₚ感情裡,你才是那個『小偷』,你才是那個第三者!」
「若瑜,你要不要先冷靜……」
我原本是想好意提醒她,在她身後還架著我的手機。
可她越說越激動,越來越失控:
「我不冷靜,我憑什麼冷靜!你們這種原本就處於上流階層的人,有真正體會過像我們這種人的難處嗎!
「就算我阻止你拿影視資源又怎麼樣,還不都是被你們這種人逼的!
「你和周漾都是一樣,從來都沒有瞧得起我!
「當初上學時你們是真心想幫助我嗎?無非就是你們在變相地向我炫耀,你們擁有更多的社會資源,你們只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滿足你們高高在上的施捨心罷了!
「你們根本就沒有正視過我!
「如果真的重視,周漾為什麼不直接讓周氏簽約我出道呢?
「你如果重視我,怎麼不直接讓我去你繼父的公司呢?
「你們之所以不這樣做,無非就是不希望我過得比你們好罷了!
「我就算是拿身體換資源又怎麼樣?就算我不擇手段走過一些捷徑又怎樣!那也是我靠自己努力獲得的!
「你憑什麼不滿意?還要用這種方式威脅我、折磨我?
「我就是享受你們被我超越,又被我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感覺!」
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在若瑜的眼裡,是這麼看待我和周漾的。
這些話,後來被原封不動地放到了網上。
因為那時,我正線上上進行一場鋼琴交流的直播。
她發瘋的場面被完完整整地記錄下來。
頃刻間,她聲名狼藉。
隨之而來的,是她的影視劇被停播,代言取消,劇組除名,綜藝鏡頭被刪減或打上馬賽克……
一個頂流的倒塌,僅需這麼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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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若瑜的緣故,還直接牽連出了周氏其他的一些問題。
稅務漏洞、天價違約金、藝人被逼自殺……
一個又一個關於周氏的負面新聞,像是蝴蝶效應般,接踵而至。
一夕之間,前一秒還是業內炙手可熱、前景光明的娛樂公司,在這一秒直接股價大跌,市值蒸發了幾十個億。
頗有種挽不回的衰敗趨勢。
一些周氏的股東見勢不妙,接連迅速跑路。
還有些資深的股東和董事,他們早就對周漾那種依附於「唯一流量」的經營模式心生不滿。
這次若瑜的塌房,恰好給了他們借題發揮的機會。
於是,在後來的日子裡,他們處處給周漾使絆子。
而少了若瑜這個「臺柱子」的周漾,再無任何的信服力,他在一眾老謀深算的董事和股東中節節敗退。
最終還是被踢出局,落得一敗塗地的下場。
當然,我在這期間,也沒忘給他「補上一刀」。
當我帶著律師團隊和擬好的離婚協議再次找上他時,他終於不再和我糾纏,而是直接沒有猶豫地簽了字。
事實上,從他第一次開始拖著不在離婚協議上簽字時,我就已經走了訴訟程式。
只是那時,法院以「感情並未破裂,離婚不予支持」為由,駁回了我的申請。
而在那之後,周漾就一直用各種方式不間斷地聯繫我。
先是給我寄禮物,而後又是不遠萬里坐飛機抽空來看我。
幫我修弄小院,又幫我物色了一隻新的寵物兔。
只不過那只兔子又一次在運輸過程中死掉了,沒能送到我的手上。
除了為那只寵物兔痛惜之外,這些我統統都置之不理。
我瞭解周漾的個性,也知道他的那點驕傲。
從前他不願意和我離婚,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至少還有能力可以給我好的一切。
而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自然而然也不願意拖累我。
只是從民政局領完證走出門的那一刻,他還是問了我一句:
「如果一切從頭來過,我們之間沒有若瑜,你還願意喜歡我嗎?」
我說:「如果一切從頭來過,我寧肯從來都不認識你。」
在那一刻,他眼眶微紅,嘴唇顫動,仿佛有剜心般的痛,從他眼裡淌出。
頓了好半晌,他才緩緩吐出了一句:
「好,我知道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周漾了。
因為第二天,他就從那個他賴以為生的周氏集團的樓頂,一躍而下。
-18-
那之後,在一次很偶然的活動上,我在下榻的酒店撞見了母親。
彼時我剛走出電梯,就看見母親正揪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生,在走廊上不停地抽她耳光。
另一旁,則有個大腹便便的、披著浴巾的中年男子在揪扯著她。
我看得很清楚,那個中年男子就是宋國威。
母親被宋國威推倒後,崩潰叫囂:
「宋國威,我絕對不會跟你離婚!有我在的一天,這個女人還有她的兒子,都休想進門!」
宋國威也不甘示弱:「你以為你是誰?別忘了你當初是怎麼進宋家的!」
她聽後,直接癱坐在地上,像個潑婦一樣,頭髮淩亂,瘋狂嚎叫,引得一眾人圍觀。
在不經意間撞見我的視線時,她驀地頓了一下。
和她對視的那一刻,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我被她關在別墅的某一天。
那時,我也是像她這樣坐在地上,哭著求她放我出去。
可她只是沒有絲毫動容地、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說:
「周漾沒來接你之前,你哪兒都不能去。
「你只能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裡!」
旁邊的助理忽然問我:「辛馨姐,她好像在看你,你認識她嗎?」
我收回視線,淡淡開口:「不認識。」
-19-
和新的經紀公司簽約的那天,陳珩作為特殊嘉賓為我出席。
有人好奇,赫赫有名的陳氏集團的負責人,和我到底是什麼關係。
陳珩只是笑笑答道:「她是我的恩人。
「今後還請大家對她,多多關照。」
簽約儀式結束後,陳珩約我看日出。
我們深夜開始出發,沿著山路一路徒步,到山頂時,天邊還泛著一層霧藍的灰。
「為什麼幫我?」
在娛樂圈裡,有背景托底,多少是能走得平坦些。
可陳氏集團主營領域是金融和能源,幾乎和娛樂圈沒有半點關聯。
而陳珩經營陳氏的這些年,也從來都沒有和任何異性有過一絲的牽扯。
他其實完全沒有必要犧牲這個臉面,為我月臺。
陳珩只是笑了笑,擰開一罐啤酒,遞給我,「大概是因為,你寫的那首曲子叫《小顏》,是我妹妹的名字。
「也大概是,我只是想幫一個失去過孩子的母親。
「更或許……是我單純地想幫你。」
他說完,又給自己擰開一罐啤酒,喝了一口。
我也向他碰了碰酒罐。
幾口下去,醉意上頭。
酒精的作用下,總會讓人忍不住袒露些什麼。
「你知道嗎?當初我妹妹溺水的時候,我就在一旁。」
陳珩繼續望著遠方,說著:「可那時,我不會水,也因為年幼,恐懼無措,不知道如何去救她,撿起的樹枝夠不到她,我只能站在岸上拼命大聲地喊……
「可是後來我明白,呼喊是沒有用的,她還是在我眼前離開了。我永遠失去了她,我……沒能救得了她。」
這句話說完,遠處天空的開始有橘色暈染一片。
可他的眼眶,卻開始泛起晦暗和難過。
「後來,父親去世, 我逐漸接管公司。
「母親卻開始變得精神不正常, 偏執地要來敬老院。」
我靜靜地坐在一旁,嘬著啤酒, 聽他說:
「其實我知道, 即便母親不說, 但我知道……其實她是怪我的, 怪我沒有救小顏。
「否則她怎麼會不願意回家, 不願意和我單獨相處, 不願意面對我,而只願意待在雲城的敬老院,等著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夢。」
我還是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是那個時候,如果你衝動跳下了水,那麼也許你母親失去的,會是她的兩個孩子。
「那樣,她承受的將會是雙倍的痛苦, 也可能會在你父Ṱú⁽親去世後, 徹底失去了牽掛,堅持不到現在。
「那已經是你在那個時候、那個年紀能做到的,最努力的事了。
「逝者已矣, 可活著的人還活著。」
他聽著, 沉默了片刻。
「其實在很久之前, 我親耳聽詹阿姨說過,她很想你。」
我沒有騙他。
那是在我寫《小顏》的時候,因為接連幾天高強度的創作,我發起了高燒。
詹阿姨就親自來到我的房間, 喂我吃藥, 又為我煮粥。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很奇妙。
那些錯失的、沒有獲得過的母愛,我竟然在一個萍水相逢的阿姨身上獲得了。
那天我看見碗裡的山藥,還跟她說:「抱歉,詹阿姨,我山藥過敏。」
詹阿姨愣了一下,隨後又摸了摸我的頭:「你怎麼跟小珩那孩子一樣,都是山藥過敏。
「不過說起來,這孩子最近一直都在忙, 沒時間過來, 我還挺想他的。」
她說到這裡,又漸漸感慨了起來:「上次看到他,感覺他又瘦了,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吃飯……」
想起詹阿姨的音容笑貌, 我撇過頭,看向陳珩,「等忙完這一陣子,我陪你一起,把詹阿姨接回家。」
他先是一怔, 看了我一眼, 眼底情緒翻湧著什麼。
最後還是笑了笑。
「好。」
遠處,橘色的光暈已經慢慢擴大,暈染了大片天空。
「看, 太陽出來了。」
我順著陳珩的目光望過去。
「是啊,太陽出來了。
「新的一天,開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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