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星

攻略清冷師尊,失敗。
攻略溫柔師兄,失敗。
攻略反派師弟,失敗。
攻略宗門阿黃,還是失敗。
「你被開除了,連條狗都攻略不下來,要你有什麼用?」
系統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後就消失了。
我在洞府門口站了三天三夜,也呼喚了系統三天三夜。
可腦中清明,始終沒有任何聲音回應我。
確定系統真的已經脫離後,我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原世界裡的吸血鬼父母,再見了。
還有我那超雄哥哥,也再見了。
我將在這個修仙界裡,好好享受我綿長且富足的生命。

1
青陽宗死了個女修。
聽說,她不惜以命犯險,闖入那雲州秘境,想帶回幽曇花給自己的師兄治病。
結果因為修為低下,被秘境裡的靈獸吃了。
有人說是八品玄獅吃的,也有人說,是七品黃金蟒吃的。
反正宗門人趕到的時候,地上只餘幾塊帶血的碎布條。
「不過幾塊碎布條,怎麼就確定那女修死了?」
聽故事的客人放下茶盞,好奇地看著我。
我微笑著答疑:
「這修仙宗派裡,只要是排得上名的,都有自己的命殿。」
「命殿裡有著各個弟子的命燈,若在外遇險,則燈火搖曳,若命懸一線,則燈火灰暗……」
「若已經身殞,則燈火盡滅。」
客人嘖嘖稱奇。
「到底是永寧州的大宗派,這命燈能匯生死,想來也是個厲害法寶,一個都了不得,還每個弟子都有。」
「可不是嗎?咱們明州就一個紫羽派,裡頭的修士,不過七八人,掌門也就金丹期。」
「比不得,比不得,誰叫咱們腳下這地界靈脈薄弱呢?連有靈根的人都比其他地方少,更別說修煉了。」
茶樓裡一陣唏噓,就著這個話題討論了許久。
也有人不太相信。
「掌櫃的,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我抬頭,瞧著有些眼生,看來是新客。
指尖停在算珠上,剛想解釋一二,就有老客為我發聲了:
「你別看她這樣,人家可是修士,以前走南闖北,哪裡沒去過?」他撚起一粒花生米嚼起來,「如今定居了明州,開了這茶館,空閒了,就給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講講仙門趣事。」
「原是這樣。」那新客站起身,恭敬道,「仙子失禮。」
「客官可別叫我什麼仙子,我不過是個茶樓掌櫃。」
說話間,又有人進了茶樓。
少年戴著玄色遮面斗笠,攜著一身風雪,進門就問:
「有酒嗎?」
「客官,我這是茶樓。」
我笑著回答。
他掀開遮臉的面紗看我,熟悉的面龐,即刻就叫我的心臟停了。
明州這個地方,是我調研了無數次後敲定的養老勝地。
靈脈薄弱、沒有任何秘境,也沒有任何值得採摘的靈草,就連修士都是少有。
它就像是一塊被遺忘的大陸。
青陽宗的天驕們,怕是一輩子都不會踏足這樣的地方。
為什麼,他會來這裡。
一股莫名的恐慌突然襲上心頭。
我錯開目光,垂眸,佯裝算帳。
「客官,想喝什麼茶?」
指甲微微嵌進掌心。
沒事的。
我的易容丹,可是花了大價錢買的,絕不會出錯。
他看不出來的。
可下一秒,少年勾唇,妖冶的臉上,隱隱透出興奮的神色。
「找到你了。」
「師、姐。」

2
茶樓提前歇業,客人全被沈行恕散發的威能嚇跑了。
一時間安靜得很,只聽得見外頭的落雪聲。
攻略的時候,我就知道。
沈行恕是個瘋的。
但沒想到他能瘋成這樣。
一劍捅穿大師兄,橫掃趕來營救的弟子。
要不是剛好師尊出關阻止,他差點把整個無相峰的地皮都掀了。
沈行恕彎眼:「我以為師姐真為了幫這廢物取幽曇花而死呢,一時沒控制住,手重了些。」
「結果師姐只是詐死,真是叫我白白著急一場。」
他笑眯眯地看向我:「可是師姐,為什麼這樣大的事,我會不知道啊?」
「師姐計畫此事的時候,是不是忘記告訴行恕了?」
數九寒天,我竟汗流浹背。
而沈行恕摘了斗笠,單手撐著臉,靠在櫃檯前,懶懶地掀開眼皮,等我回答。
半晌,我期期艾艾道:
「行恕,是,是師姐的錯,你知道的,我,我這個人比較健忘。」
「師姐過目不忘,您要是健忘,那這世上,可沒有記性好的人了。」
「……」
我無語凝噎。
不愧是反派,光是一張嘴,就能叫人生不如死。
其實我一開始就是拒絕攻略沈行恕的。
沈行恕心智近妖,表面上是天天甜甜地叫師姐的好師弟,但那雙墨瞳從來都是深不見底,叫人窺不出一絲喜怒哀樂。
這樣的人,我豈敢招惹。
反觀大師兄和師尊這種只知修煉,沒談過戀愛的,就好糊弄多了。
雖然一個清冷,一個溫和,但都屬於極淡漠的人,邊界感很強,不喜太過癡纏。
所以攻略時,我就使出吃奶的勁,猛刷存在感。
事無巨細,噓寒問暖,似他們親娘那般為他們的衣食住行操碎了心。
結果自然是失敗的。
師尊拒絕得直截了當,直說我若還存有覬覦之心,就將我逐出無相峰。
大師兄則是溫聲細語地同我說,這輩子別想了,他準備改修無情道,我若還是硬要往上湊,最好的結果也是殺妻證道。
然後,系統就開始拿電擊逼我攻略反派師弟,沈行恕。
在每天清晨的霹靂舞刺激下,我終究是踏上了這條不歸路。
直到我單水靈根被劈成雷水雙靈根那天,我開擺了,先閉關五十年再說。
緣由還十分正當,沈行恕不喜歡修為低的,我先提高修為,再去攻略他,事半功倍。
沈行恕本就來去如風,他在無相峰露面的日子都沒經常閉關的師尊多。
在這個我天才的運作下,反派師弟這條線自然也漸漸斷了。
系統咬牙切齒,最後指了指宗門阿黃:
「最後一個!妖王遺棄在此的落魄私生子。」
我和阿黃四目相對。
看著他被我一天五頓喂出來的蒜瓣毛,陷入了沉思。
「宿主,你在糾結什麼?」
「他是妖,我是人,我們的結合,會幸福嗎?」
「不該你糾結的地方,你倒是糾結得挺起勁,這世界沒有許仙白娘子那種設定,人族和妖族也是能通婚的。」
我心裡那個悔啊!誰能想到,這宗門裡的狗,都能是個攻略目標。
早知道,就不獻愛心喂小動物了。
系統給阿黃破了身上的封印。
我有些憂愁地等著阿黃化形撲過來,畢竟喂了那麼多次,他肯定十分感激我。
如今有機會以身相許,還不得樂瘋了?
結果阿黃不但不化形,還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
系統:「……」
還沒開始攻略呢,阿黃就夾著尾巴一路逃回了妖界,好似我是什麼洪水猛獸。
迷茫,很迷茫。
敢情餵飯還喂出仇來了。
「你被開除了,連條狗都攻略不下來,要你有什麼用?」
系統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後就消失了。
我在洞府門口站了三天三夜,也呼喚了系統三天三夜。
可腦中清明,始終沒有任何聲音回應我。
確定系統真的已經脫離後,我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原世界裡的吸血鬼父母,再見了。
還有我那超雄哥哥,也再見了。
我將在這個修仙界裡,好好享受我綿長且富足的生命。

3
原本,我也沒打算詐死。
系統解綁後,我日子過得相當舒服。
師尊好比被表白了的上司,不敢管我。
大師兄因拒絕了我,怕我想不開,對我很是優待。
在無相峰混吃等死也蠻好的。
直到有一天。
我攻略大師兄時寫的情書,被發現了。
師尊臉色鐵青,看我的眼神,相當可怕。
我頭昏腦漲。
為什麼大師兄會留著這種東西啊!
他想幹嘛?!
「師尊。」我撲通跪下,熱淚盈眶,「我要是說,我是被鬼上身了才寫的這玩意,您信嗎?」
「我對大師兄,那是絕對沒有非分之想啊!」
這下換一旁的大師兄臉色鐵青了。
「硯白。」師尊沉聲,「無相峰潛入鬼魅,還不速速去探查。」
大師兄深深地看我一眼,拂袖離去。
打發完大師兄,師尊又冷著臉對我道:「至於你,既喜歡寫,那就寫個夠。」
「在這將清心咒抄寫百遍再回去。」
「……」
賊人害我!
等我抄完清心咒,從師尊那出去時,已經是三天后了。
一出去,就碰上了回來的沈行恕。
「師姐。」
他笑得燦爛,眼眸卻是黑沉。
我的心咯噔一下。
「行恕,你不是年底才回嗎?」
「半路得了消息,圈養的小寵跑了出來,所以回來看看。」
我有些奇怪:「你養的玄龜就算跑出來,也跑不出無相峰吧?」
「話是這樣,但……」
沈行恕看我一眼,意味深長:
「萬一給宗門裡的其他人撿去,就不大好了。」
「嗐,你瞎操這心,誰會要你的破烏龜啊。」
他那只玄龜除了占卜今日宜不宜出門,別的本事啥也沒有。
反派心眼就是多。
沈行恕這次回來後就一直沒再離開,甚至還參與了好幾次團體活動,比如救助山下凡人、清剿魔教、追捕邪修等。
他修為高深,和他組隊,我都不需要動手,跟在身後掛機就行了。
我很欣慰:「行恕,行善事多好啊,善因結善果。」
「師姐說得對。」
沈行恕贊同一笑,手下的劍使得越發淩厲了。
然而,命中所有的饋贈都有價格。
人,真的不能佔便宜。
在不久後的一次解救合歡宗爐鼎活動中,沈行恕中了催心引,將我翻倒在地,求我為他解毒。
「師姐不是說,善因結善果嗎?」
他勾住我的腰封,聲調微啞,似沾滿了罌粟。
「那,我做了那麼多好事,合該有個善果,而不是在此受這催心引折磨。」
「師姐,你說對嗎?」
沈行恕抬眸看我,嫣紅在眼尾洇開,平時深沉的黑眸此時籠著一層水霧,柔和了眉眼,平添幾分蠱惑。
我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
不等回答,大門轟然碎裂。
大師兄劍指沈行恕後心,向來溫和的面容頭一回顯出幾分狠厲。
「滾。」
一眾弟子趕到時,屋子已經成了一堆齏粉,兩個始作俑者都打到天上去了。
我坐在一堆木屑裡,伴著時不時的轟鳴爆炸聲,尷尬地笑道:
「切,切磋而已。」
兩人在合歡宗大打出手的事,讓師尊大為震怒。
同門相殘,戒堂的刑雷響了整夜。
連我都受了掛累,被罰在自個兒的洞府閉門思過三日。
這便算了。
關鍵是大師兄和沈行恕在藥爐昏迷時,喊了整夜的胡話。
據在場守夜的丹門弟子,若音師妹描述,我的名字,一共出現了八百一十八次。
這件事像是滴進熱油的水,到處四濺。
很快無相峰上下,便都是我們三個的緋聞。
即便師尊再三申令不得議論,也架不住宗門弟子的吃瓜熱情。
火爆到什麼程度。
就連路過我洞府門口的小強都要停下來問我一句:
「疏星師姐,能談談當時在合歡宗發生了什麼嗎?」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無相峰是待不了一點了。
翌日,無相峰少了個人,還昏迷Ţü⁹著的顧硯白枕邊,多了一張信箋。
上邊寫著:【親愛的師兄,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去雲州秘境的路上了,請原諒我的自作主張……】

4
我以給大師兄找藥的藉口,去了雲州秘境。
至於為什麼是大師兄。
當然是因為他當初害我手抄了三天三夜的清心咒。
拒絕我的是他,我不纏著他了,又想湊上來的,也是他。
既然喜歡演追妻火葬場這套,那我就陪他演個夠。
佈置好雲州秘境的假死現場後,我從懷裡掏出從系統商城買的斷生。
斷生可以短暫讓靈元出竅一個時辰,足夠回饋到命燈隕滅。
這是在準備攻略沈行恕那天買的,原是我自己用來保命的手段。
沒想到最後還是用上了。
劃好護體結界,我打開斷生,一飲而盡。
其實不到逼不得已,我也不想離開青陽宗。
修仙界的第一宗派,只要我不作妖,就是絕佳的養老院。
我那師尊再怎麼薄情,對徒弟,還是關照的。
可終究還是生了變故。
我垂下眼睫,腦裡閃過若音師妹的話:
「大師兄喊了你九十九次,行恕師兄喊了你……七百一十九次。」
顧硯白事小,沈行恕最近的異動,才是我想死遁的主要原因。
他太奇怪了。
以往任我如何撩撥,他都淡然處之,獨獨系統消失後,就開始慢慢變了。
尤其在合歡宗那次。
他的演技真的很差,中了催心引的人,怎麼可能還會有理智,說出條理那麼清晰的話。
一個時辰後,我活動了下手腳,離開了秘境。
從雲州出發,我依次去了天元州、華封州、雷澤地、蒼雪原……
最後,我選擇定居在蒼雪原附近的明州。
這裡終年大雪、靈脈稀薄。
除了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紫羽派,基本沒有其他修士活動的痕跡。
我開了一家小茶樓,稍稍壓低了境界,讓自己看起來剛到築基圓滿。
命燈已殞,青陽宗那邊頂多查到,我最後出現在雲州秘境。
為保萬一,我又以易容丹維持自己的面容,普普通通的大眾臉,就是師尊來了,也認不出我。
而且青雲宗的人,怕是一輩子都不會踏足明州這樣的地方。
我化名葉枝,開始了在明州的養老日子。
每日睡到自然醒,開店、賣茶,與客人閒聊,到日落時分閉店。
偶爾掛個今日休息的牌子,去臨鎮逛逛,上酒樓、聽小曲兒,心情好時,就把附近的妖獸揪出來切磋劍招。
在沈行恕沒有出現前,我過得很好。

5
才剛過九月,明州就已經被白雪覆蓋。
圍爐裡火花跳躍,我看著身著緊袖布衫,笑眯眯幫客人點單的沈行恕,只覺得世界很魔幻。
最近生意很不錯,來喝茶的客人激增,都是來看沈行恕的。
下大雪都擋不住他們。
紅顏禍水。
我搖了搖頭。
在無相峰的時候也Ţű̂₋是這樣,沈行恕,慣會用他那張臉騙人。
不知道的,都以為他純良無辜。
實則,一肚子壞水。
比如現在,客人問起我們的關係,他揚起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道:
「師姐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人。」
而後看向我,目光繾綣溫柔。
任誰瞧了,都以為我跟他不乾不淨!
我咬牙切齒:
「行恕,沒見圍爐要熄了嗎,去後院搬些炭來。」
「好。」
沈行恕乖巧應聲,掀開門簾去了後院。
我走下去,跟一臉揶揄的客人解釋,我們就是普通師姐弟。
但沒人信。
好在他們也沒追根究底,很快聊起了別的。
「咦,是天太冷了嗎?」林掌門咂了口茶,怪道,「最近連妖獸都不大出來活動了。」
「是啊,以往這時候,可沒這麼安靜。」
「不說最近,我都小半年沒瞧見過妖獸了。」
聞言,我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頭。
明州的妖獸本來就少,在我來後,就更少了。
「大概是吧,林掌門,天這麼冷,待會兒回去要不要帶些赤陽茶?」
我轉移話題,撥開茶袋子放到他跟前。
「上好的赤陽草和著碧葉茶揉的,保管您喝了去雪地裡打滾都沒事兒。」
「勞煩葉小友為我裝半斤。」
「好嘞,承惠,二十枚靈石。」
我笑著裝好茶葉,打包好遞上。
林掌門剛要接過,大門忽地敞開,雪渣子被風吹進來,我正欲揮手關門。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扒住門框,緊接著,低沉渾厚的嗓音響起。
「就是你,喝醉了跑來欺負妖獸?」
來人身著暗紅大氅,劍眉星目,身形高大,後頭還跟著幾個隨從。
濃厚的妖氣瞬間彌漫了整個茶樓。
要死。
這是找碴兒來的。

6
妖族和妖獸,是有區別的。
妖獸靈智尚未開化,且都是獸態,一般都是用來煉丹、做法器、為坐騎,或是當作武器驅使。
而妖族,則是淩駕於妖獸之上的族群。
有獸類特徵,但更趨近於人,靈智已開,也會生靈根,和普通的修士一樣,能煉氣入體,然後步入修仙道。
修起來雖難些,可一般同境界的妖族,基本都會比人族的要厲害一些。
大概是他們的體魄更強的緣故。
妖獸三界都有,並不隸屬誰所管,除非,是有人豢養。
可是,誰會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養妖獸啊!
「誤會,誤會。」我扯扯嘴角,解釋,「切磋而已。」
「什麼切磋!你瞅瞅,把我養的大白都打成啥樣了!」
後頭的青衣隨從牽過一匹耷拉著耳朵的冰狼,那狼一見我,便是瞳孔一豎,渾身發抖。
尾巴夾得死死的。
青衣隨從見狀,抱住那冰狼,聲淚俱下:
「少主,你可得為大白做主啊!它才剛成年,就被這喪心病狂的女人剃成了禿狼,院裡的母狼都嫌棄它了!這叫它以後還怎麼找物件啊!」
我默默地摘下新做的圍脖,心虛地看著面前的狼耳少年。
那隨從叫他少主?
看他們的模樣,是狼族?
「欺負就欺負了,能給我師姐練手,是它的福氣。再說,是你們自己放著畜生到處跑,怪得了誰?」
門簾半掀,是拿炭回來的沈行恕,他面帶微笑,眼神卻是輕蔑,直把對面氣得個個紅了眼。
活爹,這一屋子的客人,您是看不見啊!
真打起來,他們肉體凡胎,如何受得住?
「哈哈哈哈,我師弟的意思是,養狗,呃,不!養狼,要拴繩,這樣比較文明。」
我訕笑著打岔,眼神示意沈行恕閉嘴。
但已經來不及了。
那狼族少主已抬眸看向沈行恕,微微眯眼,神色晦暗不明。
場面僵持了一會兒。
茶樓安靜非常,眼瞅著矛盾激化。
我背過手撚訣,正思忖該用什麼樣的守護咒時,狼族少主忽然啞聲問道:
「她,是你師姐?」
視線落回到我臉上,莫名有些灼熱。
「你叫什麼名字?」
他問,語氣不穩且急切。
不等我回答,他鼻翼微動,想嗅什麼,又停下了動作,懊惱地嘟囔:
「沒恢復……什麼都聞不到……疏星……聞不到……」
他話說得斷斷續續,聲音雖小,卻讓我和沈行恕神色一變。
原因無他,他提到了我的名字。
可我在妖界又沒熟人。
除了……
我試探性地喊了聲:「阿黃?」
尚在懊惱的少年猛地抬頭,金瞳豎起,胸膛起伏不定。
「你」字哽在喉頭,他不可置信地死死盯著我。
雪花隨風狂舞,誰都沒有再說話。
身邊的青衣隨從來回打量了好幾遍,然後眨著清澈的大眼睛問道:
「少主,為啥她喊你阿黃?」

7
阿黃終究是沒白喂。
他大手一揮,冰狼的事便到此為止了。
茶樓後院。
上好的翠兒金倒入白瓷茶盞中,碧波微蕩,茶香混著酒香,清冽又醉人。
「來,你嘗嘗,茶酒。這原可是掌櫃的獨享,今日分給你了!」
我笑著推過茶杯,阿黃愣愣地看我。
雪已停了許久,晚霞下,我的臉正因易容丹的失效而改變。
慢慢地,阿黃就濕了眼眶,金色瞳仁也深了許多。
我還在說著他上回夾著尾巴頭也不回地溜了的事,語帶幽怨。
畢竟是自己撿來的小狗,又費心費力親自餵養了兩年。
我自詡待他不薄,每每從山下回來都會帶他最喜歡吃的肉包,結果化形那天他頭也不回地跑了。
真真叫人傷心。
「我還以為你討厭我呢。」
「怎,怎麼會!」阿黃急道,「我怎麼會討厭你。」
「那你之前跑什麼?」
他漲紅了臉:「你,你把我喂太胖了,我怕你看到我化形,會不喜歡……」
「啊?」
我哭笑不得。
沒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
「你偶像包袱也太重了吧!」
心結解開,氣氛被烘托到最熱處。
酒壺裡的酒倒了又倒。
直到最後一滴都進了我們倆的肚子。
阿黃喝多了,只盯著我傻笑:
「真好,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疏星,我好高興。」
許是吃醉了,阿黃瞧我的眼神又濕漉漉的,讓我想到了以前。
我下意識地伸手,想摸摸他的狗頭,但伸到一半,寒風拂面,我猛然回神。
眼前坐著的,是金眸銀髮的狼少主蒼迦,不是我的阿黃了。
我驀地停住動作,剛想收回手,對面的狼耳少年卻撐著桌子,身子前傾,小心翼翼地把頭挪到了我的掌心下。
我的心忽然塌陷了一塊。
傻狗狗,傻得可愛。
罷了,就當我是吃醉了吧。
只此時一刻,他非蒼迦,只是我的阿黃。
我放下手,輕輕揉亂了他的髮絲。
8
阿黃喝醉了,我本想叫他的隨從進來,把他抬回去。
結果剛站起來,暗處躥出個人影。
我雙手被壓在門邊。
正是夜濃。
順著粗重的喘息,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還有,那雙比夜還漆黑的眼眸。
片刻的失神後,我大怒:
「沈行恕!」
不等我興師問罪,一滴淚先從他的眼裡掉出,砸在我的臉頰上。
「師姐,為什麼?」
「你會關心師尊,會捉弄師兄,會憐愛小寵,你與他們有說有笑,你從不躲著他們,背著他們。」
「唯獨我,只有我,你視我如洪水猛獸。」
「你躲我、怕我……」
我愣住。
因為系統告訴我,沈行恕未來會黑化成反派,殺人無數、墮落成魔。
他會毀了這個世界。
所以我一開始,便對他有偏見,並且抗拒他。
「師姐。」
「能不能不要這樣對我,求你。」
他身子下滑,跪坐在地上,轉而抱住我的腰肢。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沈行恕。
脆弱、敏感,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師姐,我在改,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我神色複雜地看著掛在腰上的腦袋。
最後還是歎了口氣,緩緩撫上他的發頂。
「那你記得以後多行善事。」
夜風徐徐。
良久,均勻的呼吸聲淺淺傳來。
9
自相認後,蒼迦日日都來。
一開始,他也想跟沈行恕一樣,在大廳跑堂。
可他的小隨從直接滑鏟下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抱著他的腿,大聲哭道:
「少主,你怎麼能幹這活啊!你可是少主啊!」
小隨從名叫不言,哭起來卻是沒完沒了。
蒼迦被哭得沒辦法,便點了壺最貴的茶,坐在最靠近門口的位置。
抬頭就能看到在櫃檯算帳的我。
茶館客人全走後,蒼迦紅著臉問我討酒喝。
「上回的醉兒金,可還有嗎?」
沈行恕摔了手裡的抹布,扯出一個危險的笑來。
「茶館,哪裡有酒賣你。」
「雪天路滑,勸你早些回去,免得晚上看不清路,磕了碰了。」
蒼迦沒理他,只期待地看著我。
身後好像有尾巴在搖。
未等我回答,沈行恕已經走到跟前,直接用靈力將蒼迦和他的隨從,震飛了出去。
「沈行恕!」
蒼迦抖落身上的雪,目眥欲裂。
還在無相峰時,他倆就不對付。
如今,關係更是惡化得徹底。
眼瞧著又要打起來了,我連忙出來和稀泥:
「好了好了,不吵架哈。」
這糟心日子!
我是來養老的,怎麼現在感覺像在幼稚園當老師似的。
10
今年的雪落得特別大。
十一月,大雪封山,尋常的凡人已經上不來了。
茶樓的生意也漸漸少了起來。
蒼迦治鼻子去了,也不在。
很多時候,茶樓裡就我和沈行恕兩個人。
他倒是高興。
擦桌子掃地日日不落,幹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每天客流量百八十萬呢。
「行了,別擦了,又沒客人。」
話音剛落,緊閉的大門便被敲響了。
ƭū́ₓ「叩叩。」
「葉前輩,您在嗎?」
什麼叫言出法隨,這就叫言出法隨。
蒼雪原開了個小秘境。
林掌門本想帶弟子們去歷練歷練,可剛巧他的舊傷復發,需要休養。
明州靈脈稀薄,修士修為難以精進,只能靠刷些偶爾出來的秘境來增進修為。
林掌門的弟子多半都是築基期。
若沒人護航,怕是連蒼雪原的雪瘴都過不去。
雖然我和沈行恕都刻意壓低了修為,但林掌門心裡知道,我們的修為並不在他之下。
因此,便求到了我這兒。
「只兩個,是門裡最出眾的,勞煩葉小友帶他們去長長見識。作為謝禮,這枚玄嬰丹還望葉小友收下。」
隨著傳信音的紙鶴低頭鞠躬,面前站著的兩個小弟子也跟著跪了下來,並奉上一個貼著封條的木匣子。
就是在外頭,玄嬰丹的價值也是極高的,更遑論在這了。
林掌門是個好師尊。
不像我師尊,動不動就罰人抄書、下跪、禁閉。
罷了,不過一個小秘境,就當行善事了。
我接過匣子,算是應承下了這事。
正是冬時。
蒼雪原的雪瘴越發濃厚了。
極低的能見度,和極寒的天氣,導致我們的腳程很慢。
沈行恕原想用法寶加快進程,但被我制止了。
我看著前面努力前行的兩個小弟子,拉下沈行恕,手覆在他耳邊小聲道:
「修行本就艱苦,你如今幫他們一蹴而就了,以後他們怎麼辦?」
沈行恕順勢握住我的手,偏過頭看我。
瑩白的雪地,襯得他的容顏越發瑰麗。
濃密的睫毛半垂著,上面還掛著雪晶,嫣紅的嘴唇近在咫尺,微微勾起。
「師姐說得對。」
熱氣拂面。
我才發現我們靠得過分近了,驚得立刻跳開,拉遠了距離,一溜煙跑到最前面去了。
走走停停整七日,我們終於到了秘境入口。
但這裡不像林掌門所說,是個小秘境。
相反,它的面積,在秘境裡算是廣闊的。
我用神識探查了個遍,裡頭只有一些低階妖獸和靈植。
是個普通秘境,除了大一點兒,倒也適合他們這樣的新手歷練。
我給兩個小弟子下了護心咒,又丟了兩枚銀哨過去。
「好了,自己玩去吧,有事吹哨子。」
11
秘境裡外的季節相差極大。
外面白雪皚皚,裡面卻是溫暖如春。
小弟子歷練去了,我和沈行恕則直接躺平,在入口處安營紮寨,等他們歸來。
秘境廣闊,歷練的時日便也要長些。
七日又七日,等的人都無聊困頓了。
我坐在樹蔭底下,打了個呵欠。
沈行恕指了指不遠處的湖泊,說剛在裡面看到了靈魚,問我晚上吃烤魚怎麼樣。
我點點頭,他便抓魚去了。
陽光順著斑駁的樹影照下,偶有微風吹過,不一會兒,我就合上了眼ƭůₗ,沉沉睡去。
還做起了美夢。
夢到了我的老年生活。
就在我喝著酒,聽著戲,一個丫鬟揉肩,一個丫鬟捶腿,舒服得不知天地為何物時,居然被人搖醒了。
我睜眼,正要發火,溫熱的手掌直接覆上嘴唇,堵住了我的發揮。
「唔!」
「師姐,安靜。」
沈行恕的聲音低且快。
「虛盧蜃樓再現,就在此處,不僅如此,這秘境還遮罩了所有人的神識,騙過了我們。」
「方才,我已經同千仞宗的幾個弟子碰了個照面,好在,他們並不認得我。」
「各大宗派和勢力怕是都已趕來這裡……」
我瞳孔猛然一縮。
什麼意思?
虛盧蜃樓,那個傳說級的神秘地方,竟然會出現在這個普通秘境裡?
不。
這秘境會遮罩神識,叫我們探查不到其他修士的蹤跡,它哪裡是什麼普通秘境!
連千仞宗這種不算靠前的宗門都來了,那青陽宗就更別說了。
我和沈行恕,一個假死出逃,一個被宗門通緝,那是萬萬不能叫青陽宗的人認出來的。
「快!去找他們!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得回去了。」
我拉下他的手,急切道。
沈行恕剛要點頭,一道銳利的哨聲便破開蒼穹,響徹了整個秘境。
完了。
我臉色頓時慘白。
我給他們的銀哨,是師尊所贈。
萬一師尊也來了……
12
「師,師尊他老人家,沒過來吧?」
我希冀地看向沈行恕。
可他目視前方,臉色陡然下沉。
我下意識也想扭頭,卻被他一把按進了胸膛。
沈行恕側過身,遮住了大半個我。
即便如此,我仍能感受到,來自湖對岸的那道灼熱視線。
「眼下,怕是顧不上那兩個了。」
沈行恕垂首,薄唇貼在我耳邊低聲道。
他的右手緩緩摸上了腰側的劍。
「不行!」
我攥住他的衣襟,咬牙道:「你拖住他,我去找他們,我吃了易容丹,別人認不出我的。」
沈行恕還想說什麼,我手下用力。
「不能丟下他們,這裡多了那麼多修士,他們吹哨,情況怕是危急。」
他定定地看我,不出意外地妥協了。
「好。」
修長如玉的指尖在我眉心一點,一道匿行咒隨即包裹了我。
「易容丹哪裡夠,這匿行咒能隱匿你的氣息和靈力。」
「不要使青陽宗的招數,找到人了就往西邊的出口走,我會去找你。」
說罷,沈行恕便將我往後面的密林推去,我頭也不回地跑了。
而我不知道的是,他要面對的,不止一人。
13
「罪徒沈行恕,重傷同門在前,勾結魔域在後。」
「青陽宗令,倘若見之,不論死活,捉拿回宗!」
「他放走的那個女人,多半是魔域中人!追!」
「等等!」
顧硯白打斷了亢奮的弟子。
「大師兄?」
「若音、楚非,你們去追跑掉的那個同夥。」
他頓了頓,像是想到什麼,眸色微微下沉。
「切記,要活的。」
「是!」
柳若音,楚非剛準備去追,一股劍氣橫劈下來,直接斷了他們的路。
始作俑者緩緩勾起唇角。
雖是在笑,可那雙黑眸,卻仿佛深不見底的深淵,叫人望而卻步。
「顧硯白,上回的賬,今日繼續算算吧。」
14
風聲呼嘯,我禦劍飛在密林上空,目的地直指方才哨聲出現的地方。
銀哨有追蹤定位的功能,即便遮罩了神識,也絲毫不影響我獲得他們的位置。
再加上沈行恕的匿行咒加持,一路上可以說是暢通無阻。
很快,我就成功找到了人。
所幸,他們沒什麼事。
「上來。」
此刻我也顧不上藏拙,換了新的飛行法器,伸手示意那兩個小弟子過來。
可他們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幾乎是在瞬間,我便察覺到了不對勁。
剛想拉開距離,樹上的藤蔓便仿佛活了一般,當即便捆住了我的手腳。
與此同時,清冷的聲音傳入耳內。
「你是何人,為何會持有銀哨?」
我僵在原地,只覺天要亡我。
一千年裡要閉關八百年的師尊,居然真的出現在了這裡!
這虛盧蜃樓裡究竟是有什麼寶貝?!
竟讓我那即將飛升的師尊,九州第一修士淵清,都動了心。
密林深處,身著白衣的男子緩緩走出。
只一個對視,便叫我軟了手腳。
極致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避無可避。
我只得努力調整呼吸,小聲扯謊:
「是,是一名仙子所贈。」
他停下步伐,冰涼的劍尖挑起我的下頜。
「何時何地贈你?」
「半年前,華,華封州。」
天邊的光被一寸寸吞噬。
空氣裡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
黑雲壓頂,山雨欲來。
風卷殘葉,伴著沙沙聲,一聲極輕的冷嗤響起。
「是嗎?」
「那她送你的時候,有沒有說別的。」
「她說自己用不上了,不如轉贈他人,就當是做善事。」
我話是越說越小聲,頭也是越垂越低。
不僅是因為沒什麼底氣,也是因為,淵清已經站到了跟前。
我雙手被藤蔓吊著,整個人跪坐在地上。
入眼是一雙月白的靴子,片刻後,靴子的主人緩緩蹲下,掐住我的臉,迫使我仰頭。
猝不及防。
我便對上了那雙滿是寒霜的眼眸,不禁渾身一抖。
「既來得光明正大,道友何故躲躲藏藏,不以真面目示人?」
然後,修長的手指不由分說地頂開我的嘴唇,一粒丹丸被送到舌尖,不待吞咽,便化作水流入喉間。
看著我容貌變幻,還覆在唇上的手指一寸寸用力。
「疏星,我的好徒兒,詐死好玩嗎?」
懸著的閘刀落下,將我劈得四分五裂。
15
兩個小弟子由淵清的坐騎青鳥送回了紫羽派。
至於我。
淵清既沒罰我,也沒訓我。
更沒說帶我回去後要怎麼處置我。
這很不像他。
他向來是有罰當場就賞了的主,如今,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
難不成,他想賞我一頓大的?
「既找到了你,那蜃樓便也不需要去了。」
他為我整理斗篷,難得露了個笑顏。
「師尊,要不,你還是罰我點什麼吧。」
「?」
「你笑得怪瘮人的。」
「……」
淵清沒有帶我去和青陽宗的人會合。
還把我裹得嚴嚴實實的,生怕別人認出我。
我察覺到一絲異樣。
「師尊?」
他偏過頭看我,忽然問我:
「疏星,之前風滿樓上,你說的話,可還算數?」
「啊?」
說實話。
他沒頭沒腦來了這麼一句,著實把我的 CPU 幹燒了。
想了半天,勉強翻出以前攻略他時,是有一回約他在風滿樓喝酒來著。
可他不是沒來嗎?
最後還是我自己喝完了那壇極貴的相思綿。
別說,貴有貴的道理。
就是後勁有點大。
饒是我這個出了名的酒葫蘆,都斷了片。
難怪都說:相思綿,醉仙人。
記憶戛然而止,後邊的,實在想不太起來了。
就在我大腦高速運轉,試圖找出當時的畫面時,淵清的飛行舟,被逼停了。
眼前是烏泱泱的一群妖族。
最前頭,身姿挺拔的少年坐在白狼上,一頭銀髮在黑沉的天裡格外顯眼。
不開口還挺帥的,一開口就整個陰陽怪氣。
「淵清真人,怎麼蜃樓開了反而往出口跑啊?」
「喲,這身後是什麼寶貝?裹得跟個粽子似的。」
「聞ťū́₇著味還挺熟。」
蒼迦前不久治鼻子去了,現在看來是治好了。
我默默按住了淵清想拔劍的手。
在他不解的目光下,訕笑:
「我朋友,給個面子。」
「……」
16
悶雷聲響起。
醞釀了許久的雨,終於從天空傾瀉。
雨線之下,秘境中間位置的上空,虛盧蜃樓緩緩顯現。
而我,也終於想起,風滿樓那夜。
也是急雨。
我坐在地上,問姍姍來遲的淵清:
「師尊,如果有一天,我不是你弟子了,你會接受我嗎?」
淵清回了什麼,我已經忘記了。
當初問那一句,主要是系統想確定是不是真的要換個攻略目標。
總之,第二天我捂著裂開的頭起床時,系統就斬釘截鐵地說要換。
我還鬱悶了好一陣,師尊又高冷又不給攻略,我要是一直不成功,豈不是一輩子都能待在這個好地方了?
不過還好大師兄也差不多。
後來,大師兄也攻略不下來,系統急了,放狠話,再不成功就要開除我。
我問它,什麼叫開除?
「哼,就是你原世界的身體徹底死亡,你將被永遠遺棄在任務世界裡。」
我差點笑出聲。
但現在。
我笑不出來了。
我不敢再看淵清,視線尷尬地移開,假裝欣賞景色。
不遠處,無數白鶴飛至虛盧蜃樓,一時間,仙音繞梁。
蜃樓大門緩緩打開,引得無數修士飛身進樓。
場面絲毫不遜于早高峰時期的地鐵。
我瞠目結舌:「這裡頭到底有什麼寶貝?竟叫人這般趨之若鶩。」
「虛盧蜃樓是上古仙人遺落的法器,裡頭有著天道機緣,若能遇到,便能實現任何心願。」
淵清剛科普完。
上一秒還是仙音繞梁的純白蜃樓,下一秒,就變成了血紅色。
蒼迦暗罵一聲:
「這個蜃樓,好像不太對。」
淵清臉色驟變。
「這不是虛盧蜃樓!」
話落。
黑雲散去,露出詭異的血色天空,連下著的雨,都成了血。
樓裡傳出慘叫聲。
還未進去的修士四散而逃。
淵清凝著臉,用傳音符呼喚青陽宗弟子,許久過去,都未有人應聲。
就在我們打算直接動身去找的時候,若音的哭聲從裡頭傳了出來。
「師尊!大師兄墮魔了!他,他殺了好多人,楚非師弟死了,芯雲師姐死了……行恕師兄為了救我們,也快不行了……」
多麼陌生的字眼。
我死死地盯著淵清手裡的傳音符。
沈行恕,快不行了?
他怎麼可能,快不行了?
還有顧硯白。
他怎麼可能會墮魔?
任他是什麼人墮魔,都不可能會是顧硯白啊!
17
所有的一切都是騙局。
從來就沒有虛盧蜃樓,正中央矗立的,是魔域拋出的誘劑,目的,是為了獻祭,然後重塑他們的魔神。
而顧硯白,與其說他早已墮魔。
不如說,他本就是魔神分出的一副假身。
可笑的是,我從一開始就被系統蒙蔽,還與它一樣,從兩人的言行舉止,草草定下了他們的身份。
第一宗門的大師兄,行事穩重,慈悲心腸,ťũ̂ₓ就是路過的貓兒狗兒,都能得他一個憐憫的撫頂。
多麼典型的正道男主形象。
反觀沈行恕,偏執、陰鷙,睚眥必報,再加上本就灰暗的身世,簡直妥妥的反派劇本。
每次我想扳正沈行恕時,系統都會阻止:
「別白費工夫了,該發生的事不是你我可以干預的,趁現在他還沒黑化趕緊攻略了,我們好撤離這個世界。」
「那這世界不就毀了嗎?」
「毀不了,總會有救世子出現阻止魔頭的。」
當時,我深以為,那個救世子大概率會是顧硯白。
直到看見沈行恕懨懨地躺在若音懷中,見我來了,他還扯了扯嘴角。
「師姐,救人,可是頂大的善事了。」
他渾身乾淨,想來是專門用了清淨咒。
可是。
我愣愣地看著沈行恕空了個洞的腹腔,喉嚨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蹲下,從若音懷裡接過了人,顫抖地撫上他的臉頰。
沈行恕已經沒力氣抬胳膊了,他拿臉蹭著我的手。
「師姐。」
我輕聲「哎」了一聲。
「師尊的治癒術在九州都是排第一的,你很快就會沒事了。」
說完,希冀地看著正在為沈行恕療傷的淵清。
但他輸了好幾次靈力,都無濟於事。
傷口並未癒合。
我眼睛乾澀,心臟難受地揪在一處。
「師姐,我好冷啊。」
「師姐抱著你,這樣有沒有暖和一些?」
沈行恕沒回我。
我運起靈氣覆上他冰涼的手,繼續問:「暖和一點了嗎?」
他還是沒回……
我是被耳畔的哭聲吵醒的。
我擰眉,下意識想摟緊沈行恕。
可懷中空空。
我猛然睜開眼。
「疏星!」
有人喊我。
然後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畫面。
緊接著便是不可置信的聲音:
「你的眼睛……」
而此刻的我,茫然地睜著全白的瞳仁,不解地看著抱著不言痛哭的蒼迦,還有眼眶微紅的淵清。
然後,我就聽到了自己沙啞的聲音。
「怎麼了?」
18
獻祭儀式還差最後一點。
魔域的人很快找到了我們這幾條漏網之魚,攻了過來。
蒼迦帶著蒼雪原的妖族奮力抵抗。
淵清一襲白衣被浸染成嫣紅色,手中的劍早已不知飲了多少血。
眼瞧著馬上就要突圍,天邊又壓過來新的魔域力量。
所有人都已體力不支。
顧硯白終於出現了。
久戰多時的我們並不是他的對手。
「剖出淵清靈元,其餘的,就地解決了。」
吩咐完手下,他踩著滿地的鮮紅,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見我眼上覆著白紗。
微微蹙眉。
「我記得,你剛進來的時候,可沒瞎。」
他的語氣尋常,既沒有為我的死而復生而震驚,也沒有任何重逢的喜悅。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我是詐死,也知道我最近一直在幹什麼。
我突然笑了。
在顧硯白晃神的片刻,湊近他耳邊,低聲問道:
「大師兄,你可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
他看了眼地上躺著的沈行恕,嗤笑:
「為了他?」
「不。」
我垂眸,指尖覆在顧硯白的手上,緩緩勾唇。
「是為了你。」
自來了這世界,我便一直被系統蒙蔽。
它讓我先入為主地以為,沈行恕是反派,顧硯白是正道。
可結果呢?
顧硯白其實早有徵兆,甚至在我攻略他時就已經顯現。
我想系統其實早就知道,但它一再麻痹我,給我洗腦。
顧硯白不可能是反派,因為他是這世界的男主。
系統要的,是我儘早完成任務,系統並不在乎這個世界的存亡與否。
滿嘴謊話的系統。
系統唯一沒說錯的,只有一句。
【總會有救世子出現,阻止魔頭。】
19
虛盧蜃樓,以一換一。
當我因沈行恕而昏死過去時,我就進入了真正的虛盧蜃樓。
四周皆白。
水霧之中,瑩綠的樹影若隱若現。
不等我邁步走近,那樹影便率先開口。
「虛盧蜃樓,以一換一。」
「你想換什麼?」
「換什麼?」
「對啊,比如現在你們處境艱難,顧硯白離融合魔神元神只差一步。」
他聲音一頓,語帶誘導:
「你看這情形,你可以換個自救的能力不是?比如修為暴漲,一步登仙,或是神兵利器,誅邪鎮魔。」
「我這什麼都有,而且保真。」
我沒有接下他拋出的選擇,而是反問:
「為什麼選我?」
「什麼?」
「你為什麼要選我,明明還有很多人比我更強不是嗎?」
「這……」樹影語塞,顯然是沒有人問過這樣的問題。
「進,進來的人都是隨機抓取的,道法自然……」
我不信什麼隨機。
若是隨機,又為什麼偏偏是我。
一個靈脈有恙,一輩子都止步金丹的修士。
怎堪救世大任?
「好,我選擇什麼都不換,你現在送我出去。」
「你說什麼?!」
眼前蹦出一個只有巴掌大小的小老頭,氣急敗壞地上躥下跳。
「你怎麼可以什麼都不要!這樣你們還怎麼打魔頭?」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我揪住他的後頸提了起來,冷笑:
「林掌門,不是在養傷嗎,怎麼還兼職做起這個來了?」
「我,我——」
我眯起眼,甩了甩他:「還是說,我應該喊你一聲,天、道?」
「哎喲,葉小友。」
我是天道親選的救世子。
從我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他就瞄上了我。
剛開始,我攻略這個攻略那個,讓天道誤以為我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當即就拍板定了我做救世神女。
「淵清、顧硯白、沈行恕、蒼迦,縱然他們是天道的寵兒,可還不是敗在你這了?」
「瞅把他們迷得,五迷三道的。」
「就連墮魔的顧硯白,都捨不得殺你。」
結果我一個詐死,去明州躺平當鹹魚了。
換人是不可能換人的,被其他世界的天道知道,還不得笑死。
因此,他不得不親自現身,暗中牽引我走到正確的劇情上。
天道又說了半個時辰的拯救蒼生如何偉大云云。
但我不為所動,換了個姿勢繼續躺著。
他苦哈哈地皺起臉。
「那你想怎麼樣?」
「以一換 N,我幫你解決魔頭,你幫我復活因這場浩劫死去的所有人。」
「?」
20
一步登仙很痛。
尤其是開天眼的時候。
天道說這是因為我靈脈有恙的緣故。
所以我的登仙境維持不了太久。
不過,也足以讓我在一個時辰內解決顧硯白。
碾碎他的靈元前,他伸手想觸摸我的臉。
我淡淡地撇開,手下用力。
他的靈元碎裂,身體也隨之漸漸消散,假蜃樓裡傳來震天怒吼。
「豎子!」
「急什麼,這不是馬上就輪到你了嗎?」
我摘下眼上的白紗,緩緩起身。
眨眼的工夫,便已閃至秘境中心。
劍正抵著假蜃樓樓頂。
一劍破開。
蜃樓一分為二,露出半人半獸的魔神本體。
相比他的行將就木,我如朝陽初升,逼得他連直視都做不到。
天眼帶來無盡的靈力,劍芒照亮了半個秘境。
還有,勘破魔神那截意欲逃竄的分身。
我揮劍,俐落斬斷了他還想捲土重來的妄念。
一切歸於平靜。
血色盡褪,露出原本的天空。
正是夜裡,疏星點點。
21
若音多年後還是會想起當初那幕神跡。
如神女一般的師姐,如白晝一般的劍芒。
還有那落下的無數繁星。
以及,死而復生的人們。
「師尊師尊,師祖今天又誇我了!」
說話的是若音新收的小弟子,他同師姐一樣,是少有的雷水雙靈根。
不過師姐是後天分裂的,他是天生的。
師尊很喜歡這個徒孫,特地從她這要了過去,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僅僅是因為相似的靈根就如此偏愛。
若音看破不說破。
當初師姐當著眾人的面消失在天際。
如今已經過去快百年了, 師尊好像不受影響,又好像受盡了影響。
隔壁的千仞宗宗主已經來她這旁敲側擊, 問了好幾次了。
青陽宗的老祖預備什麼時候登仙。
他要過來蹭一下登仙的華彩, 好添些運道。
看著又盯著夜空發呆的師尊,若音搖頭, 心中暗歎。
登仙?
他心有執念。
怕是再難登仙。
22
虛盧蜃樓。
「五星連珠!」
「這把不算!我下錯子了!」
「有沒有搞錯?你好好一個天道,下個五子棋居然還要耍賴?」
「哎喲哎喲, 我老頭子為什麼眼神不好手腳不利索, 有些人不會不知道吧?不會有人這麼沒良心吧?不會吧,不會吧?當初為了救你, 老頭子我費了多大勁呢!」
我無語。
一百年了,從飛行棋到五子棋,每次悔棋都要來這死出。
這小老頭,總用救我的事拿喬, 我瞧他精神氣足得很!
「哼!」我拍下棋子,「不玩了!你總耍賴!」
「哎!哎!別走啊, 葉小友!再來一局啊!你明日就要走了, 你不多陪陪我?」
「好吧好吧, 那再來一局,說好了,落子無悔啊!」
「我就知道, 救你准沒錯!」
一晃百年,我在虛盧蜃樓裡養傷養靈脈,看慣了白色,出來後姹紫嫣紅, 還挺不適應。
我一揮手, 眼上又覆上了白紗。
嘴裡嘟囔:「小老頭,故意的吧,怎麼把我傳到華封州來了。」
華封州地處東南, 四季如春, 長年不敗的花開遍山野。
看描述就知道,這裡與常年積雪的明州,相隔萬里。
算了, 來都來了,先住幾天玩玩。
此後一路,我都是走走停停。
半年後, 我總算到了明州。
這裡和以前好像沒什麼不同, 蒼雪原的那場浩劫,並未對它造成任何影響。
茶館裡頭熙熙攘攘,櫃檯前, 倚著個貌美掌櫃。
墨發紅唇, 在飛雪下,尤為姝麗。
我壓低帽檐, 走了進去。
手指輕敲桌上的玄龜。
「有酒嗎?」
還在打算盤的掌櫃猛然起頭, 愣愣地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 然後黑眸慢慢泛起一絲水霧。
不等他回話,身著紅色大氅,風風火火跑來的狼耳少年。
已經嗷嗚一聲, 先一步抱住了我的腰。
「疏星!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回來的!」
「呀!」我笑,「被你發現啦。」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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