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艱苦的時候,我向傅辭提了分手。
再重逢時,他已是圈內最大的娛樂公司總裁,身邊有了新的女伴。
於是,當他又一次把屬於我的獎頒給了當紅小花時,我宣布了退圈。
我平靜地註銷了所有的公共賬號,從此銷聲匿跡。
直到第二年,經紀人發現了我的草稿箱。
裡面記錄了我的病情,和一封高中沒來得及送出的過期情書。
1
「眠姐你也別難過,這個獎也不是很重要,宋瑤拿了就拿了。」
「是啊,明年的那個影後獎才是至關重要的,肯定非你莫屬。」
……
臺上的女孩笑眼盈盈地接過獎杯,致謝時,她提到了傅辭。
「傅總常常在我低穀的時候給予我幫助,對我來說,他不僅僅是我的貴人。」
話中的表白含義很明顯了。
就連攝影師也磕瘋了。
在宋瑤領獎的時候,大屏幕切到了傅辭。
大屏幕上,傅辭的五官清冷,一身合體的高定黑色西裝肅穆古板,可偏偏眼尾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反而帶著高嶺之花下神壇的意味。
臺下是一片又一片歡呼。
「總裁和他獲獎的女明星,簡直不要太好磕!」
「他全程都在看著宋瑤,行動電話都不看一次的,這不是真的甚麼是真的!」
宋瑤眸光微動,握著話筒的手緊了緊:
「如果可以的話,以後的路希望能和他一起走。」
在場觀眾的目ţûₜ光都集中在大屏幕上傅辭的表情。
他微微頷首,意在承諾。
宋瑤眼中的笑意更甚了。
握著獎杯下臺時,傅辭親自去接。
可禮裙太長,她走路不太方便。
她便委屈巴巴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男人在眾目睽睽下將女孩抱著走下臺階。
女孩嬌羞地在她懷裡。
可離開了攝像頭,傅辭的神情很淡。
更多的是心不在焉。
我無暇顧及,咬緊了牙關。
身上的骨頭又開始發疼了。
他們在人聲鼎沸中下臺,而我默默從後門離開。
在通道的窗口深深地透了一口氣。
唇角緩緩勾起釋然的笑容。
這樣的結局也不錯。
又何必互相折磨到最後一刻呢?
於是,拿出行動電話發了最後一條微博。
【因個人原因,這個賬號以後不會再更新,最後,祝所有人長命百歲。】
配圖是我早就準備好的退圈聲明。
2
我的退圈聲明淹沒在傅辭和宋瑤的頒獎典禮熱搜之中。
在頒獎典禮之前,傅辭和宋瑤就上過很多次熱搜,一起吃飯,一起逛街。
他把最好的資源都給了宋瑤。
也把所有的偏愛和例外給了她。
所有人都覺得,宋瑤和傅辭肯定在一起了。
而我,這個曾經在傅辭最艱難的時候拋棄他的負心女,活該被一次又一次搶走資源。
可沒人知道,前一夜,傅辭還壓著我在牀上折騰了一整夜。
我多次因為體力不支暈過去。
他又強勢將我吻醒,逼著我看他。
「怎麼,一年前是你自己懇求著要回來的,現在連一句討好的話都不肯說?」
他發狠咬住我的脖頸:「蘇眠,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從你嘴裡聽到愛我,就這麼難?」
我和傅辭在大四分的手。
準確來說,是在他父母離世的艱難時刻,毫不猶豫地和他提了分手。
而一年前,在一次酒宴結束後,我自薦枕席,和傅辭重新在一起了。
我是過氣女星。
他是當下最大的娛樂公司總裁。
他恨我。
哪怕喝醉的時候,都還說著我那年拋棄他的事情。
第二天清醒過來時,他牀上的人看到是我,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冷嘲熱諷。
「蘇眠,幾年不見,你倒學會爬上投資方的牀了,怎麼ẗũ₊,不怕我現在就把你這副樣子放上熱搜?」
我忍著疼:
「傅辭,當年的事情我和你道歉,但我非常需要張導這次的女一號,有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應。」
傅辭沉默很久。
最後只說了兩個字。
「複合。」
答應的那一刻,我也有私心。
我也想在最後的時間裡,和他在一起。
3
我如願拿到了這個女一號。
張導也很高興。
「這個角色本來就是為你留著的,現在這些流量女星都演不出我要的感覺,只有你。」
「只是你的病……」
張導是圈內第一個知道我得了骨癌的。
我們曾經合作過很多部戲,雖然沒有明說,但我們關系超過一般的導演和藝人。
她看我時,眼底也盡是擔憂。
我不忍她擔心,便騙她:「醫生說發現得早,還能治,不耽誤。」
「那就好,如果你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說。」
「我還等著這部戲合作結束之後,我們還能有下一部合作呢!」
「好。」
我又騙她了。
這一部戲,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後一部了吧。
在拍戲的三個月裡。
傅辭常來探班。
通告結束後也會準時接我回家。
幾次三番後,張導終於沒忍住問我:「小眠,傅總是你男朋友?」
我看向那個一如大學等我下課的少年,莞爾勾唇:
「嗯,男朋友。」
張導感懷道:
「真好啊,以後在這圈子裡有人替你撐腰,我也放心些。」
剛複合的這段時間。
我真的很幸福。
我以為老天終於對我心軟了些,至少在最後的時間,我能和他在一起。
直到有天,網上突然爆出我五年前為拿到人生中Ţú₋第一個角色爬上制片方牀的視頻。
高清無碼。
傅辭推掉了會議趕回了家裡。
我回家時,地上是一支又一支沒有踩滅的煙頭。
「你有甚麼要和我說的嗎?」
五年前。
是我和他提分手的日子。
我不怪他。
換了誰都會以為,我是為了攀上金主才和他這個落魄窮小子分的手。
「沒有。」
我淡淡道。
他瘋了似地抓著我的肩膀逼問我:
「蘇眠,你到底有沒有心,連騙都不肯騙我了嗎?」
而我,木然地像一個玩偶。
他離開了。
一整晚都沒有回來。
第二天一早,這個熱搜被壓了下Ţṻₗ來。
新的熱搜登頂。
#星棉文化總裁傅辭和當紅女星宋瑤疑似戀愛#
4
傅辭沒和我提分手。
只是從那之後,但凡有找我的通告,最後都會以各種理由毀約。
久而久之,沒人找我。
而這個獎項,是我一直在爭取的。
前段時間,我以前拍的一部電影上映,有關我的演技討論很是熱鬧。
在傅辭和宋瑤鋪天蓋地的詞條中,我的粉絲跳出來為我表示不平。
有粉絲放出我這麼多年的演技合集,又正巧在星光獎評選前,所有人都以為這個獎會輪到我身上。
可沒想到,我最終只是一個提名獎。
「宋瑤的演技哪能得這個獎啊,沒有內幕我是不信的。」
「聽說這個獎的評審和傅辭有點關系,看來是對自己的女朋友太過偏愛了。」
「他倆在談一種人盡皆知的戀愛,雖然我也希望蘇眠能拿這個獎,但是總裁和他的藝人這種設定實在是太好磕了。」
「可我還是心疼蘇眠,出道這麼久一直兢兢業業,卻沒拿過甚麼重要的獎。」
「之前不是還爆出她的醜聞嗎?和那個已經倒閉的霍氏太子爺糾纏不清。娛樂圈裡沒多少人幹淨。」
「蘇眠退圈了?真的假的?」
「估計是對娛樂圈失望了吧,努力了這麼久的獎被內幕了,換我我也退圈。」
我默默刷完了所有熱搜評論。
傅辭,祝你在光芒燿眼的地方永遠地幸福下去。
5
我到了醫院,辦理了化療和ƭű̂₈住院。
付款的時候才連上網,一條條的消息彈出來。
傅辭:【蘇眠,一個獎而已,你就要退圈?】
林可:【你是真打算退圈了嗎?傅辭對宋瑤只是一時新鮮,你是他從高中就喜歡的人,如今破鏡重圓,在娛樂圈的發展肯定前途無量啊。】
手臂突然一陣刺痛。
指關節脫力,行動電話掉在了地上。
我忍著疼撿起來,行動電話屏幕反射出我現在這張臉。
卸了妝之後慘白、難看的臉。
我靜默許久。
還是沒有回覆這些消息,註銷掉了所有公開賬號。
只留下了一個私密的沒有添加任何人的賬號。
原本我以為在最後的日子,我會安靜地過完這一生。
可沒想到,就在我下樓買些生活用品的時候,傅辭出現了。
他雙目死死地盯著我身上的病號服:
「蘇眠,你來醫院做甚麼?」
他的表情像是緊張,又像是質問。
我第一次骨痛去醫院的時候,傅辭也是這樣的表情。
那是大三。
我們都還很窮。
他很怕我死,很怕我因為窮而死。
因為他的母親,他的姐姐,都是因為窮得沒錢治病離開的。
那一次,醫生沒有診斷出來骨癌。
我們都松了一口氣。
可這次就沒那麼幸運了。
有那麼一瞬間,我心裡的防線就快要功虧一簣。
從骨癌確診到現在。
我努力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坦然面對生死。
可在醫院看到他的這一刻,我才發現我一直一直都沒釋懷。
我害怕死。
我害怕他知道我死。
我想活。
我非常想活。
「你哭甚麼?」
傅辭皺著眉,神情慌亂了一瞬。
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擦掉我眼角的淚珠。
「眠姐,你也生病了嗎?」
宋瑤從遠處小跑著走來,自然地挽上傅辭的胳膊。
傅辭收回了手。
宋瑤擔憂地看著我:「我認識這邊的醫生,需要我幫你找比較權威的醫生嗎?你和阿辭是高中同學,有甚麼需要我幫忙的你ţù₆不要推辭。」
宋瑤的出現讓我立刻清醒過來。
我看向宋瑤:「恭喜你啊,獲得了星光獎。」
宋瑤表情有些不自在:「眠姐……」
「對啦,阿辭,我們先進去吧,在門口容易被拍,不知道會被傳成甚麼樣子。」
傅辭點了點頭,按下遙控,遠處的黑色法拉利 458 閃了兩下。
他換車了。
我抱著東西轉身走進醫院的那刻,傅辭忽然拽住我的手腕。
還沒等我收回手,他語氣顫抖地念著我住院手環上的字:「骨癌?」
宋瑤也驚訝地捂住了嘴。
傅辭的情緒一點一點崩潰。
我用力抽回手,笑了笑:
「我說我打算用這個理由退圈,你覺得怎麼樣?」
「看你現在這表情,應該是信了,連你都信了網友應該也都會信吧。」
傅辭還是沒完全信。
宋瑤適時開口:「眠姐,那你至少得把你這一頭漂亮長發給剃了,不然多假啊。」
我笑著理了理黑得發亮的頭髮:「對啊,我忘記了。」
傅辭的表情從緊張變成了憤怒:
「蘇眠,你還真會裝。」
6
傅辭和宋瑤進去了。
他們去的是產科方向。
和我的住院部是反方向。
我回到病房裡,摘掉假發。
隔壁牀的小女孩看著我放在一旁的假發。
「姐姐,你的這頂頭髮能借我戴戴嗎?」
我聽護士說,這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和我一樣,是骨癌晚期。
我點了點頭,把頭髮拿給她。
她小心翼翼地戴在自己頭上,原本就不大的腦袋顯得更小了。
她扒開耳邊的頭髮,露出那張稚嫩的小臉。
拿起行動電話笑著拍了好幾張照片。
很漂亮。
「這樣媽媽就不會擔心我了!姐姐,謝謝你。」
7
化療的痛苦讓我整個人幾乎崩潰。
不知道躲在黑夜裡哭了多少次。
隔壁牀的小妹妹看我太難受,找話題和我聊。
「姐姐,你知不知道現在很火的宋瑤呀?我最近經常在新聞上看到她。」
「她和傅辭真的好恩愛,簡直就是我理想中的愛情,等我下輩子也要談一個這樣的!」
「對了,聽說他還有個前女友,被爆出來了,你知道嗎?」
我愣了愣。
還是搖了搖頭。
「哦,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知道為甚麼網友還要抓著不放。」
小妹妹說完便去做檢查了。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登進了我的私人賬號。
這個號沒人知道,只關註了傅辭。
我點開熱搜,網友炸開了鍋。
「上次去醫院的時候看到蘇眠了,她頭髮還是那麼長,哪有半點化療的樣子。」
「拿癌癥開玩笑的人以後必得癌癥!她怎麼不去死啊。」
「你們還記得之前有人說傅辭和她高中談過嗎?只不過熱搜很快就撤下來了,她估計看到宋瑤和傅辭恩愛,故意用苦肉計呢!」
「心疼宋瑤!傅辭可要擦亮眼睛啊!」
「看傅辭這態度,估計是沒戲了,蘇眠肯定沒多久就會出院,然後傍另一個男人。」
「我們蘇眠才不是這種人!她都退圈了能不能不要再這麼針對她了啊!」
我沒想到,都到了這時候,能為我說話的只有我的粉絲。
只不過現在的我,連出面替他們說話都辦不ŧű̂⁻到。
化療的效果不太好。
醫生給了些建議,我還是準備回家了。
剩下的時間不多,就再去看看世界。
我離開時,和小妹妹加了聯繫方式。
約定好每到一個地方都會給她發照片,會給她寄明信片。
8
世界足夠大,它為一個瀕臨死亡的人把一切都準備好了。
我回到了讀高中的城市。
城市很小。
街道很小。
但顯得熱鬧。
高中學校旁有一個公園,春季剛開學,園子裡沒甚麼人挺冷清的。
我裹緊了外套,跟著記憶往裡走。
野草荒籐茂盛得自在坦蕩。
高中就在的老柏樹愈發粗壯。
我坐在椅子上,聽著樹葉隨風作嚮,感受著陽光循著更古不變的路徑慢慢移動。
在滿園的寂靜中,時間變得漫長,生命似乎也得到了延申。
曾經,我每日放學沒地方去的時候,都會來這裡轉悠一會兒。
在這裡我似乎覺得我沒那麼孤獨。
而我知道。
每次這時候,傅辭也在。
他在我看不見的角落,默默地陪著我。
有他在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
我也知道,他也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了。
也許這就是陪伴的意義,讓兩個從小不被愛的孩子感受到了溫暖。
我伸出手去遮擋陽光。
因為服用了止疼藥,骨頭不疼了。
但變得麻木。
沒有曾經陽光灑在手臂上的那般溫暖。
我眯了眯眼,視線中似乎出現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可當人影越來越近時,我發現這不是幻覺。
「傅辭?」
我試探開口。
傅辭冷笑一聲:「你退圈,就是來這裡嗎?」
我勉強扯出一絲笑容:「我沒地方去,不都會來這裡嗎?」
我怕我多待一會兒,會被他看出異樣。
起身想要離開。
他卻忽然拽住我的手腕:「這麼急著跑,是心虛嗎?」
我還是不敢看他。
傅辭更生氣了:
「蘇眠,你既然現在還打算走,當初為甚麼又要回來?」
9
看起來一時之間是走不了了。
我平靜地回答他:
「我缺錢,所以來找你了。現在不缺了,就走了。」
我冷笑著看著他:
「你跨越了三百多公裡,就是來問我這個問題的嗎?傅辭,你這樣是還放不下我嗎?」
「我和宋瑤訂婚了。」
心口一陣絞痛。
「那祝福你啊。」
「除此之外,你沒甚麼想和我說的了嗎?」
他盯著我,不放過我一丁點的表情變化。
「我現在沒錢隨禮金,但如果你們結婚的時候想邀請我去做伴娘的話我也可以考慮一下參加的。」
傅辭突然掐著我的臉。
「傅辭,與其你封殺我,不如我自覺點自己退圈,不是更省時省力嗎?」
「你知道我從來都是這樣,會在事情走到最差之前,及時止損,當年我不也是這樣嗎?與其最後在你身上浪費時間浪費錢,倒不如趁我還年輕去榜個更有錢的。只不過是我失策,你現在居然這麼有錢。」
「要早知道,我就陪著你了,不是嗎?」
當年的事對於傅辭而言,就是一道結痂了但從未完全愈合的傷。
而我就是要撕下這層痂,讓這道傷口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氣中。
傅辭松開我,垂在身側的手攥緊。
他一字一句清晰道:
「既然後悔,那就回來。」
我有點不敢相信他在說甚麼。
「蘇眠,你以為退圈了就能活得釋然舒服嗎?你做過的事情犯過的錯就該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折磨你。」
他紅著眼,諷刺地看著我:
「你曾經最厭惡的、低賤的第三者。」
我推開他,整個人近乎顫抖:
「傅辭,你是有甚麼惡趣味嗎?和我複合,但和宋瑤糾纏不清,現在和宋瑤終於在一起了,又惦記著我?」
「五天。」
傅辭抬眼看著我:
「你和我留在這裡,過去那些事情我就一筆勾銷。你的五天,換我的五年。」
「好。」
「只有五天。」
我心裡清楚不過。
他如今這樣,只不過是為了當初的執念。
他希望我像他一樣卑微到骨子裡,希望我低賤得讓他看不上,讓他後悔在我身上花費的這麼多時間,讓他慶幸當初我的離開。
既如此。
就當我在死前最後為來世積一些德吧。
10
傅辭把我帶到了我們曾經住過的出租屋裡。
不到六十平米。
他把整棟樓都買下了。
而那間屋子裡的陳設還和從前的一樣。
家具破舊。
空調積灰。
可唯獨臥室的那張雙人牀,很幹淨,像是有人經常住著。
牀上還放著我的那個破舊的兔子玩偶。
傅辭的行動電話嚮了。
他瞥了一眼來電顯示,把行動電話關機。
我自覺地坐到牀上。
打開空調,解開衣服。
「你在做甚麼?」
「傅辭,你不是想讓我這五天做你的情人嗎?我不就是在做情人的事情?」
傅辭瞥見我突兀的骨頭,移開眼:「你倒是為了迎合人設做了挺多。」
我挑眉看他:「看我這麼慘,晚上你能稍微不用力一些嗎?」
傅辭厭惡地起身。
「我出去買點東西。」
我這才把外套穿上。
傅辭出門,居然還把門從外面反鎖上。
我苦笑兩聲,從包裡拿出止疼藥又吃了一顆。
離上一次吃止痛藥還沒過多久。
看來這藥是越來越不管用了。
傅辭回來時,買了很多菜。
有魚、有肉、有蔬菜。
還有盆栽、拖鞋、牙刷……
「五天,其實沒必要買那麼多。」
傅辭盯著袋子裡的東西:「反正也沒幾個錢。」
是啊。
傅辭早就不是曾經那個在出租屋裡省吃儉用的少年了。
他有錢了。
有很多很多錢。
他挽起袖子進廚房。
我坐在廚房外面的椅子上擺弄著他新買回來的向日葵花。
時不時地往廚房裡看。
男人的身形寬大了許多。
做飯的熟練度卻一點都沒下降。
以前,我總會在這時候進去,從背後抱住他。
他便會夾一塊剛炒出來的肉,吹一吹遞進我的嘴裡。
「小心燙。」
那時候雖然窮,他卻把我照顧得很好。
為了不浪費食材,他把肉做得很好吃。
並且全都進了我的嘴裡。
可現在,我只是淡淡地收回視線。
「蘇眠。」
「嗯?」
「過來幫忙。」
傅辭把我喊進廚房,一盤青椒炒肉絲剛好出鍋。
他夾著肉絲,遞到我嘴前,語氣很冷:「嘗嘗看要不要加點甚麼。」
「不用了。」
我扭過頭:「我不挑食。」
傅辭的手懸在半空,半晌後,把筷子一同丟進了垃圾桶。
「也對。」
11
這五天過得很平靜。
傅辭每天早上都會去樓下的早餐店買早餐、買菜,然後回來給我炒菜。
他的做法和曾經一樣。
可是味道終究是變了。
因為行動電話被傅辭收走了,大多數時間我都是在房間裡看書、睡覺。
偶爾逗逗跳上窗戶的小野貓。
晚上雖然和傅辭躺在一張牀上。
但甚麼也沒有發生。
就這麼很安靜地聽著彼此的呼吸入睡。
只是我知道,我這病情,估計撐不了幾天了。
到了最後一天。
我主動開口:「傅辭,我們出去走走吧。」
「去高中校園看看。」
傅辭靜靜看著我許久,才開口:「好。」
12
周日。
高中放假。
有少數同學還在教室裡自習。
傅辭把我的行動電話還給了我,我一路拍了很多照片。
我們就在路上慢慢地走著,感受著陽光和微風。
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從前。
我和傅辭高中不同班。
但都在同一層。
他是班裡的釘子戶,打架翹課樣樣都做過。
而我是班裡最沉默寡言的那個。
因為家庭緣故,沒有人願意和我做朋友。
我在學校躲著不敢回家時,就會和留堂的傅辭碰上。
他每天臉上都會掛著不同的傷。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也許是產生了默契和依賴。
幾乎每天放學。
我都會暗自期待,他會在。
他在,我就有安全感。
而他,三年。
每年都在。
直到某天,班裡知道我報警告二叔侵犯我這件事。
可這件事情在他們眼裡,更像是談資。
「叔姪骨科,不要太好磕啊!」
「就是啊!你那時候爽不爽啊?不會爽夠了才報警的吧哈哈哈哈。」
我生氣地想去捂住他們那張髒嘴。
他們反而更起勁了,用臉盆潑了我一身水:「濕身誘惑,你二叔不會更喜歡了吧?」
我不明白。
做錯事情的明明不是我。
為甚麼所有人都認為是我的問題。
傅辭剛打完一場架回來,聽到我們班的動靜,沖進來給了那人一拳。
他帶我離開,問我:「要不要跟我住?」
察覺我的害怕,他又把刀塞進我的手裡:
「如果你不放心的話,這把刀你帶在身邊。」
我點了點頭。
從那之後,我便一直和他一起。
從互相依偎的兩個人,變成了相知相戀的我們。
直到我查出骨癌。
既然從這裡開始,那就從這裡結束吧。
傅辭撿起地上別的同學掉落的一支筆。
我忽然停住腳步:「其實我知道你每天放學都會在這裡等我。」
「然後就跟在我身後,送我回家。」
我深吸一口氣,直面他:
「傅辭,這一切我都知道。」
他緊緊攥著筆,凝住呼吸看著我。
「蘇眠,你想說甚麼?」
我忍著疼開口:「傅辭。」
「五天到了,我們是真的結束了。」
「看在以後不會再見面的份上,有件事情要和你說。」
「我從沒說過愛你,是因為真的不愛你。」
「啪嗒」一聲,傅辭掰斷了手中的筆。
他的眼眶頓時紅了。
「蘇眠,你在說甚麼?」
我無比平靜地看著他:「我不愛你,從來就不愛。如果你有點自尊,就別再糾纏了好嗎?」
渾身的骨頭又開始疼了。
我跑出了校門。
沒多久,傅辭就追了上了。
他用力拽著我的手,逼迫我停下。
「既然以前沒說,現在為甚麼又要說?」
我垂眸勾唇:「大概是良心發現了吧,看你這樣糾結於過去,還是有點於心不忍。」
我看不清此刻他臉上的表情。
但我能看到他垂著的在顫抖的雙手。
「傅辭,曾經我利用你擺脫我的家庭,後來你沒有利用價值了,我就選擇離開你。我從頭到尾都在騙你,我——」
話還沒說完,路上突然沖過來一輛貨車。
喇叭聲刺耳。
「車失控了,快讓開!」
我雙腿忽然抽搐,疼得根本動不了。
眼瞧著貨車越來越近,我有一瞬間忽然覺得,就這樣死了也行。
千鈞一發之際,傅辭忽然推開了我。
我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13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醒來時,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味道。
「知名娛樂公司總裁出車禍,現還在搶救中,當紅女星宋瑤陪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這時,護士走過來給我換藥。
我抓著她問:「傅辭呢?」
「傅總已經脫離危險了,你放心。倒是你的身體,癌癥已經擴散到全身,不知道哪天就會……」
我握著她的手,哀求道:「請幫我保密,多謝了。」
我問了傅辭的病房。
過去時,他已經醒了。
宋瑤陪在他身邊。
「你還擔心蘇眠?她倒沒甚麼事情,你好好養身體,外面的媒體都在問你是怎麼受傷的,阿辭,你到現在還不肯放過自己嗎?」
「她不愛你,所有人都能看出她不愛你,你還在自欺欺人甚麼?現在輿論鬧得正兇,扒出你和蘇眠那是遲早的事情。」
傅辭蒼白的嘴唇微起:「讓他們撤了吧。」
「醫生都已經聯繫好了,阿辭,我們回去治療吧。」
「好。」
傅辭的目光看向病房門口。
我下意識地躲到門後。
傅辭。
餘光千萬遍。
我怎麼會不愛你。
14
傅辭直到轉院都沒有來看過我。
也沒有再問過我的任何消息。
這樣也好。
我拿出行動電話,給小妹妹發送了在學校裡拍的照片。
半個小時後。
小妹妹的媽媽回了我消息:
【我是小涵的媽媽,小涵已經去天堂了。她離開前還惦記著你,說要是你發消息來了,就讓我替她回一下。】
【她說,她會在天空保佑你盡可能多活下去的,你自己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抬頭看天。
天一望無際,遼闊得能容納一切。
我回覆道:【您也多保重。】
行動電話裡有很多我還沒化療時候的照片。
很漂亮。
很燿眼。
還有幾張,是我偷偷拍的傅辭的照片。
我找了附近的照相館,去打印遺照的時候,順便打印了下來。
15
傅辭和宋瑤訂婚典禮辦得聲勢浩大。
在熱搜第一上待了好幾天。
與此同時,我行動電話裡收到一條陌生簡訊。
【如你所願,我會放下。也希望你安好。】
我把簡訊拷貝進了草稿箱。
然後在下面寫上:
【嗯,無論我在哪,我也都會祝你幸福安好。】
往上翻了翻。
這個私人賬號的微博草稿箱都快滿了。
從我離開傅辭以來,每一天的病情變化,每一天的生活,每一天想起的和傅辭過去的點滴,都記錄在這裡。
只是,沒有發表出去。
無人知曉。
等我死後,就更不會有人看到了。
止疼藥已經不管用了。
可越到盡頭,我越覺得有很多事情還沒來得及做。
經常來找我蹭吃蹭喝的貍花貓還沒喂。
我離開了不知道還有沒有人照顧它。
我的遺照也不知道應該交給誰。
好像給誰都很晦氣。
給經紀人?
給張導?
正當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張導忽然打來了電話。
「我終於聯繫到你了,小眠,你現在在哪,我來找你!」
16
張導說,她是看到了傅辭的新聞,擔心我的心情,才不顧我和她的約定主動聯繫我。
「你可別怪我啊,我忍住很多次沒聯繫你了,只是我……」
張導看著我現在這副骨瘦如柴的樣子,再也止不住哽咽,抱著我痛哭。
「為甚麼這種事情會發生在你身上,到底是為甚麼啊!」
我拍了拍她的背:「不想讓你來找我就是擔心你現在這樣。」
「不過現在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我本來以為我很勇敢,但真到了這種時候,我發現我還是很自私,想你在我身邊。」
「我最近兩個月都沒工作了,我陪你好不好?」
我點了點頭:「好。」
只是,我沒有兩個月了。
張導陪著我,幫貍花貓找了領養人。
又把我養的花花草草全都接手過去,說她喜歡,會照顧的。
她每天推著我去外面曬太陽。
可我睡著的時間越來越多,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我也不知道我能堅持多久。
張導總是耐心地守在我身邊,若是我睡得久了,她就會努力喊我醒過來。
「阿言。」
我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她有些驚訝。
「以前一直喊你張導,第一次試試喊你阿言。」
「我其實沒甚麼朋友,到最後的時光, 除了你也沒人陪我。我朋友緣淺, 又怕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便不和任何人太過親近。」
「但, 都到最後了,我就任性一回。」
阿言哭著阻止我:「別說那麼多話了,我都明白的, 你留點力氣休息。」
我搖了搖頭:「阿言, 謝謝你陪在我身邊,但我估計是真的撐不住了。」
全身的骨頭每分每秒都在疼。
如今,死對我來說應該也是一種解脫。
「身後的事情交給你我很放心,一切從簡就好,如果可以的話每年你能給我送一束花,我就更高興了。」
「至於傅辭那邊, 你能幫我瞞多久,就瞞多久,最好讓他永遠都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也請告訴他, 是我先對不起他,他對我做的一切, 我都不怨他。」
「你還愛他, 是嗎?」
我努力掙開眼, 用盡最後的力氣說道:
「愛, 但他沒必要知道。」
又是一年驚蟄。
我終於又感受到了陽光的溫暖。
傅辭。
你要長命百歲。
17
傅辭結束了一天繁瑣的工作回到家裡。
不知為何。
他胸口總覺得有些悶。
書房裡忽然傳來一聲脆嚮。
他推開門, 發現窗外的風呼嘯得厲害, 吹倒了架子上的盆栽。
那是蘇眠回來那天, 買的鳳尾竹。
他蹲下來收拾滿地的ţû₄碎片和瓷土。
電話忽然嚮了。
「傅總,您看熱搜了嗎?有個小女孩骨癌離世生前的照片被家人放到網上, 一張合照中的人,似乎是蘇小姐!」
傅辭徹底慌了神,打開行動電話, 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那張照片。
放大。
這張照片上, 小女孩戴著的假發,和那天他在醫院見到蘇眠時她的頭髮是一樣的。
而蘇眠面容憔悴,骨瘦如柴。
可他明明在之後見到蘇眠時,她並沒有這樣的病容。
只片刻,他便反應過來了。
蘇眠那麼愛美的一個人。
當然會化妝了。
傅辭眼眶一點一點紅了起來。
他瘋狂地打蘇眠的電話。
沒人接。
打她經紀人的電話,也沒人接。
他立刻趕了回去。
希望她還沒沒走。
可偌大的城市, 他不知道該去哪裡找。
只能回到曾經的出租屋裡。
躺在那張牀上。
這麼多年。
沒有蘇眠的日子。
他失眠很嚴重。
只有躺在這裡,他才會感覺到安心。
他瞥見書桌上似乎有一張紙。
紙上面寫著一串電話號碼。
雖然被劃掉了。
但這是他唯一的線索。
他打電話過去。
是張言接的。
「蘇眠沒有走。」
「蘇眠永遠地留在這裡。」
18
蘇眠死後這兩年。
傅辭每天靠著曾經蘇眠說得那些狠話活下去。
他自欺欺人地說, 蘇眠不愛他,所以他也不該那麼在乎蘇眠。
直到某天, 經紀人接到一通電話。
來人說是無意中繼承了蘇眠的行動電話號, 登進微博發現了她賬號的草稿箱。
裡面記錄的都是她自生病以來的事情。
經紀人將裡面的內容公開。
五年前。
蘇眠只是一個剛步入娛樂圈的新藝人。
被人設計才送上了太子爺的牀。
但他們其實甚麼都沒發生。
再後來,就是她查出骨癌的事情。
彼時傅辭正處在低穀期。
她不能再讓他更加消沉下去。
於是她用分手逼他成長。
她等著能治好骨癌,重新和他見面。
可命運從不眷顧她。
她的骨癌惡化了。
無數次到嘴邊的表白, 最終還是被現實的種種原因壓在心裡。
草稿箱中,還有一封情書。
落款是十年前。
她高二那年寫下的。
【傅辭。
我很愛你。
不比你愛我少一分。】
與此同時,宋瑤公開消息。
她和傅辭,從未在一起過。
那封情書, 傅辭讀了無數遍。
「蘇眠,早知道就不用這些拙劣的伎倆逼你愛我了。」
「但現在,我不能如你願了。」
「我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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