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鵲

抬進王府三年,我未得一次寵倖。王爺勝仗歸來,第一次將我喚到跟前,卻是將我賞給軍頭為妻。
我聲淚俱下,身旁的姐姐妹妹也為我求情,卻惹得王爺更加不快。
他煩了,一腳將我踹開,拂袖而去。
我跌倒在地,髮鬢散落,用袖子掩面撫淚。
可那長長的衣衫之下,卻是一副努力壓住嘴角無比暢快的表情。
而方才還為我求情的姐姐妹妹們,此刻臉上滿是洶湧的妒意。
1
我是罪臣之女,十三歲抬進王府做妾,十五歲王爺喚我侍寢。
那一天我第一次見到高大肥碩的老王爺,在床上嚇得渾身抽搐,吐了王爺一身。
王爺雷霆大怒,讓護院將我毒打一頓,扔進了柴房自生自滅。
我是故意的。
我本就想死了,反正我的爹爹娘親,阿兄阿姐都在泉下等我。只是在死之前,我想噁心一下這狗王爺。
一個半截身子快入土的死老頭子,常年耽于聲色,滿肚流油。
除了王妃之外,宅院裡還娶了三十房夫人,上百房小妾,他好色至極,有床笫怪癖。
初來時我與一位姐姐交好。我們年齡相仿,在這吃人的王府裡我們相互扶持依靠。
後來,在她十五歲的時候,死在了王爺床上。
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聽說她的屍身被麻席裹了扔去了亂葬崗。
那日在柴房本以為我會死去。
結果第二日宮裡有娘娘路過,聽到王府屋簷上的喜鵲叫得十分好聽,遣宮女上門贈了一盒糕點。
「娘娘說您府上的喜鵲叫聲婉轉好聽,令她今日路過心情大好,特此賞賜了糕點,叫王爺可要好好餵食這小喜鵲。」
王爺接過糕點後細思極恐,趕緊命人將我從柴房裡抬出來,還叫了大夫給我醫治。
他也是怕。
畢竟我的名字就叫蘇鵲。
2
後來狗王爺曾多次打探我與蕭家貴妃的交情,我豈會直言托出,每次回答都是故意婉轉。
王爺那渾濁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幾圈,最終不再追究我侍寢那日的事。
王爺他不敢賭。
但其實我壓根不認識蕭貴妃。
我應是命不該絕。
後來我再沒被招過侍寢,被拘在內宅中,死不了,也過不好。
後宅裡上百個女人過得水深火熱,畢竟王爺折騰她們,她們也需折騰別人來紓解心中的陰鬱。
過得好的總找人洩憤,過得差的爭破頭搶東西。
而我也被人視為眼中釘。
她叫巧兒,是王爺最得寵的姨娘。
在王府中,妾室只有生了孩子才能被抬為夫人,可她還未生子,吃穿用度就樣樣都跟夫人一般,身邊跟了三四個丫鬟照料,百來房妾室都要看她的臉色。
可她尤為看不慣我。
命下人克扣我的份例和吃食。
那段時日,我瘦骨嶙峋,餓得快要死了。
可我還沒死。
另一邊就先沒了兩條人命。
一ṱṻₕ個姨娘肚子裡懷了王爺的孩子,還未來得及說就一屍兩命。
狗王爺視女人為玩物,但對子嗣倒是很上心。
畢竟他妻妾成群,荒淫無道,可至今只有五個孩子。
如今又夭折了一個,他雷霆大怒,痛駡王妃讓她好好整頓內宅。
查來查去,查到了巧兒頭上。
她因嫉妒昏了頭,生怕有人搶了她的地位,比她更先抬為夫人。
可手段實在拙劣明顯。
我忽然想起曾有一次她來找我麻煩。
她死死地掐著我的脖子。那雙極為好看的眼睛陰狠地盯著我。
「蘇鵲,憑什麼!憑什麼你不用被糟蹋,還能獨善其身?」
巧兒被處置的前一夜,柴房走水,據說是她引火自焚了。
我心中平靜,只是恭喜她解脫了。
3
一晚上救火打水,這事鬧大了。
被官員彈劾到了皇帝那兒,王爺被一頓臭駡。見他如今實在荒唐,命他領兵前往北上打仗。
王爺早就虧空了身子,一身肥肉,哪會打仗。
可君子一言,豈能兒戲。
好在塞北本就駐紮著顧大將軍的軍隊,也就打發王爺去拿個軍功。畢竟他如今名聲實在太差,而大將軍名聲又實在過剩。
只是苦了麾下的將士們。
他走的那日面上威武霸氣,背地又偷偷摸摸拉了一車的美人喬裝打扮隨他一同北上。
美人嬌弱,其中有在路上便病逝的。
也有到了軍營過不下去自裁的。
最後死的死,傷的傷,只回來了兩位。
這一打打了五年,我也過了五年安生日子。
王爺捷報傳來,領命回京。
抵達的那日,全府上下恭迎。
百來號人烏泱泱跪在地上,我遠遠在角落裡偷偷一瞥。
五年的軍營生活,王爺那身油膩竟沒去一星半點。
周身氣壓卻更加恐怖了。
這日我去廚房拿今日的吃食。
聽到兩個丫鬟議論。
「我聽說這次王爺戰勝有一個軍頭救駕有功,王爺要賞他美人,在府裡挑呢!」
「真假的,那軍頭長什麼樣,姓甚?別是個醜陋的大漢吧!」
「不醜!春花打聽了!據說是個身姿極好的俊哥!姓裴!叫什麼不知道,都喚他為裴三郎。」
裴三郎。
我手中的飯菜哐當落在地上,撒了一地。
「誰!」
丫鬟轉來看到是我。
又看到我手中飯菜。
啪地給了我一個巴掌!
「好啊蘇姨娘,偷偷摸摸在這聽什麼!還偷飯菜!」
這就是王府的現狀,姨娘還不如丫鬟。
不僅消息沒有丫鬟精通,還被丫鬟踩在腳底下折辱,克扣吃食。
每日我不來取,便沒飯吃。
來取,被有心之人瞧見,又不免挨頓眼色辱駡。
這一巴掌打得我生疼。
之前餓得急了也不是沒被挨過打。
可要在王府生存怎麼不忍著些,只盼王爺永遠也別想起我這號人。等哪天我想死了,就吊死在梁上,也不枉那蕭家貴妃稱我為喜鵲兒了。
可偏偏這時又讓我得知了裴三郎還活著的消息。
見兩個丫鬟準備離開,這次我卻不願息事寧人。
我抓起地上的飯菜扔向丫鬟。
那打我的那位țṻ₈轉頭一看便尖叫。
「這可是夫人剛賜我的新衣裳!蘇姨娘!你這個賤人!你在發什麼瘋?」
我直直走近,眼睛裡是一潭死水般的平靜。
「第一,我沒有偷東西,我拿的是我的份例。
「第二,你還叫我一聲蘇姨娘,我便是你的主子,沒有丫鬟打主子的道理。」
我啪啪兩巴掌扇回去。
趁著丫鬟被我扇蒙的時候,我繼續道:「第三,別惹我,如今我就是個瘋的。」
4
那日後內院裡人人皆知王爺要賞美人的消息。
有些人蠢蠢欲動。
聽說那裴三郎,是顧大將軍手下一支部隊的領兵官。
雖說放在京都來看這簡直就是沒權沒勢,畢竟領再多兵,那也是在北塞。回到京城就是光杆司令一個。
可如今救駕有功,人人尊稱一聲裴都統。不僅給他賞了軍功和許多錢財,還身家清白無妻無妾,就算嫁過去做小,也比留在王府鬥個頭破血流好。
還有哪個男人能比狗王爺還糟糕呢?
沒有。
而且如今王爺回來了。夜夜有姨娘被王爺虐待。
快把人都逼瘋了。
5
我就是其中瘋的一個。
慶功宴將至,人人夾緊了尾巴近日別再多事。
我卻一連招惹了好些人。
今日我前腳剛踏進屋子沒多久。
後腳就被幾個蠻橫有力的護院婆子給抓住了。
帶頭的正是上日被我汙了衣裳的丫鬟。
後來我又幾次找茬,想來她也是實在忍不了了,向主子告了狀。
這丫鬟正是在二夫人跟前當差的。
我被扯著頭皮架到了二夫人的院子,捆到一根長凳上。
二夫人一聲令下,兩個護院依令抄起棍杖往我身上打。
一棍子下來,皮開肉綻。
我雙目發紅,驚聲慘叫起來。
大呼:「二夫人饒命!二夫人饒命啊!」
可我的眼中哪有一絲求饒。
二夫人被我那眼神看得眼皮一跳。
眼見被我聲響吸引來的人越來越多,二夫人慌了。
「你這騷蹄子!叫喚什麼!來人,將她的嘴給我堵住!」
我瘋狂掙扎,整個人連同長凳摔了下來。
如同一條砧板上扭動的魚。
丫鬟想用裹腳布堵我的嘴,不料被我一口咬住了手臂。
我的腦子裡空無一物,只有眼前的這肉,恨不得將其骨頭也嚼碎了。
「哎喲喂!你這瘋狗!住嘴!」
任她如何扇打我,我都不鬆口。
兩個護院將我蠻力拉開,我就生生撕下丫鬟的一塊肉來。
呸的一聲,我將那肉吐在地上。
丫鬟疼得昏死過去。
二夫人見了鬼似的看著我。
我卻故意將沾滿鮮血的嘴角扯開,笑出聲來。
猶如地獄吃人的厲鬼。
二夫人慌忙想趕緊遣散。
這時,有人通報。
王妃來了。
我終於精疲力盡,笑著往地上倒去。
這對愚蠢至極的主僕,不過是我計畫裡的第一個跳板罷了。
6
二夫人懲戒我這個姨娘事小,可臨近慶功宴衝撞了事大。
她被王妃責罰關了禁閉,那丫鬟也被發賣了。
王妃給我叫了大夫。此事就該了了。
可好不容易見到王妃的我怎肯甘休。
「王妃!奴婢還有一要事相告!」
旁邊的嬤嬤見我實在事多,白眼翻天,催促著王妃趕緊走。
我見狀直接抱住了嬤嬤的腿,絆得她摔了一跤。
我抓住機會爬到嬤嬤耳邊細語。
嬤嬤聽完,臉色大變。
7
我被抬進了王妃的院子。
屋中熏香繚繞。
我撲通一跪。
「求王妃,讓王爺將我賞給裴都統!」
王妃勃然大怒,沒想到被我擺了一道。
「蘇姨娘,這就是你所說的要事相告?我看你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卻癲笑出聲:「身份?在這王府裡我連個人都算不上,哪還有什麼身份!
「王妃不是想知道王爺為何難有子嗣嗎?那長哥兒理哥兒又是從娘胎裡就落下病根。
「王妃難道就沒有懷疑過是有人作祟嗎?」
王妃神色莫測,沉思起來。
「如此說,你知道那人是誰?」
看來王妃早就察覺府中不對,卻始終揪不出那幕後之人。
五年前巧兒身死,一場大火抹掉了多少線索。
王府幽林,最易藏匿。
我心中冷笑,也是面前這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咎由自取。
王妃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就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到這年紀也都有孫兒孫女在膝下承歡了。
她身份無比尊貴,可年少時傷了根本無法生育。
後來好不容易從六夫人那抱過來的長哥兒也是個病秧子。
如今剛及弱冠,就是一副將死之相。
王爺便更不用說了,再讓他荒淫無度幾年,說不定哪天就死在ẗű̂ₒ那床榻上。
我想,王妃比王爺更迫切希望有個孩子。
一個健康的孩子,來繼承爵位,繼承這偌大的家業,給她養老送終。
所以,後宅中的美人們,大多都是王妃為王爺物色的。
王妃,才是真正執掌後宅女子去留的人。
我態度決然:「只要王妃答應我的請求,我便將那人引出來。而且,還會讓王府新添一個健康的孩子。」
王妃聽此話果然動心,狐疑的眼神將我包裹:「此話當真?」
我一雙杏眼在燈下亮得驚人。
「只要王妃按照奴婢所說的做。」
8
慶功宴前夜,我翻進了隔壁庭竹院琬姨娘的廂房。
這是我常年在廚房偷食物練就的技藝。
我對王妃說,會讓王府新添一個孩子,並不是信口雌黃。
前提是,這孩子能平安出世。
琬姨娘的屋子裡十分清簡,一覽無餘。
我故意弄出聲響,然後堂而皇之地從身上的布袋子中掏出一個紙包,往琬姨娘的茶壺裡倒去。
果然,在我離開之際。
琬姨娘在陰影處揮動著木棍將我打倒。
她神色恐懼,慌張癲狂地大喊:「有刺客!來人啊有刺客!」
可這宅院有誰能理她呢,一聽有刺客姨娘們人人自危,門關得更緊了。
我心中無語,只好再幫她一把。
向她爬去,大聲道:「琬姨娘!我是蘇姨娘啊!我不是刺客!」
然而琬姨娘壓根聽不見我說什麼,見我靠近她尖叫得更狠了,又要去撿她那根木棍。
我暗罵,只好一腳踹開房門跑了出去。
琬姨娘的丫鬟風風火火趕來,恰巧跟我打了個照面。她一見我這鬼影便大吼:「刺客哪裡逃!」
護院將我拿下,她一瞧:「這不是蘇姨娘嗎?在庭竹院裡鬼鬼祟祟作甚?」
琬姨娘這才從廂房裡追出來,她攥緊了丫鬟的手袖,眼睛發紅狠狠地盯著我,對丫鬟說:「快去!快去請王妃!」
丫鬟有些為難:「琬姨娘,這深更半夜的哪能去驚動王妃啊!要不明日一早再……」
「不行!她要害我!她要害我!」
9
其他廂房裡的姨娘這時候倒是陸續出來了,嗑瓜看戲怎會少了她們。
我伏在地上,護緊了自己懷中的布袋。
被琬姨娘打到的肩膀火辣辣地疼。
沒想到這琬姨娘都有了身孕,力氣還這般大。
不愧是跟著王爺去了一趟塞北還能活著回來的女子。
她的丫鬟硬著頭皮去了金玉苑。
此刻鄰院的其他姨娘也都過來了,議論紛紛。
平日裡我們這些上不了檯面的妾連去給王妃請安的資格都沒有。
如今這深更半夜的還想驚動王妃,異想天開。
可這一次,還真就請動了。
不僅王妃,王爺也來了。
還有在王妃身邊幫忙管家的四夫人。
眾人看這陣仗,紛紛嚇得跪倒一片。
庭竹院內,燈火通明。
我卻興奮起來,角兒都湊齊了。
只見琬姨娘迅速跪倒在王妃腳邊。
她捂著肚子哭得撕心裂肺:「王妃!求求您救救奴婢!和奴婢肚子裡的孩子……」
10
琬姨娘懷孕了。
這是我無意撞見她的丫鬟深更半夜熬保胎藥發現的。
王爺子嗣福薄,五年前也是事關內宅子嗣之鬥被派外出打仗。
而琬姨娘跟隨王爺在塞北生活了五年,偏偏回了王府才發現有了身孕。
我不禁偷看四周,在場之人臉色各異,我知道,心懷鬼胎的人就在其中。
那個人不會允許王爺有子嗣誕下,這已經超出了內宅女子爭風吃醋的範圍。
更像一種恨意,想讓王爺斷子絕孫,不惜殘害所有人,讓整個王府共沉淪。
我早知這一切,所以在那人對琬姨娘下手之前,我先發制人,為的就是保全孩子。
我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好人,那狗王爺沒有子嗣與我何干,他人爭鬥又與我何干,這王府早已腐朽壞死,就算是塌了又與我何干?
以往的我只會冷眼旁觀。
而如今我也只是久病之人垂死掙扎,將此作為籌碼,換取我想要的東西罷了。
以身犯險,只因我除了一條命,什麼都沒有。
「琬兒!你是說,你懷了本王的孩子?何時的事?怎沒及時報上來!」
當年的八個美人就回來了兩個。回來後比府中其他姨娘待遇好些,不僅配有丫鬟,份例也多,這是靠著命硬得來的。
琬姨娘是那般艱辛路程熬過來的人。
她如今有了孩子。
卻不敢說出來。
琬姨娘淚如泉湧:「自從塞北歸來身子就倍感疲乏,本以為是舟車勞頓之苦,讓丫鬟偷摸叫了懂孕象的婆子才知道是有了身子。奴婢為何不說……是,是……」
她說不下去了,只是嗚咽哭泣。
在場之人都心知肚明,畢竟王府中本就傳聞紛紛,懷孕初時也最易滑胎。
「她!不知她是從何處知曉奴婢有了的消息,大半夜潛進我房中想要害我!王爺,王妃!她這是要殺了我兒啊……」
琬姨娘情緒激動地指控著我。
那模樣又像要暈厥過去。
見狀狗王爺又驚又怕,他看過來的眼神仿佛要將我吃了,口中發出如牲畜般的怒吼。
「來人啊!把這賤婢給本王拉出去杖斃!」
我趕緊辯解:「奴婢是因為院中的小狸奴亂跑,才闖進了庭竹院驚擾了琬姨娘!」
我將一直護著的布袋打開,裡面赫然是一隻病懨懨的小狸奴。
「這狸奴生下來不足月餘,病懨懨的,我也是怕它……在別院裡頭,會嚇到其他姨娘啊!冤枉啊王爺!王妃!我真的不知道琬姨娘懷了孩子,也更沒有要害她的心思啊!」
我跪在地上,注意著王妃的動作。
果然王妃將護院揮退。
她與王爺商議著什麼。
王爺那吃人的眼神徘徊在我身上,逐漸轉為探究,最終變成沉默。
見狀琬姨娘不依了,她怒極氣極:「你撒謊!王爺,王妃!我親眼所見這賤人往我茶壺中下藥!」
「雲姑,你去瞧瞧。」王妃身旁的雲姑識藥理,她進入廂房中將那茶壺茶杯都一一檢查一番,出來後,直搖頭。
「王爺,王妃,沒有任何異常。」
琬姨娘不信:「不可能!她包裡,那藥在她包裡!」
雲姑又將我的布袋取過檢查,除了那只小狸奴,確實ṱů¹有個紙包,可其中包著的是幾塊寒酸的銅板。
連丫鬟小廝都嫌棄的身家財產。
我戲癮發作,委屈開口:「琬姐姐,我實在不知您懷了王爺的子嗣。就是我有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做下藥這種事啊!我的家當您也看到了,我哪能搞來什麼藥。因這小狸奴亂跑才無意驚擾了您,讓您在驚慌害怕下看花了眼,我知有罪。如今我只是挨了姐姐一棍子,若姐姐還未出氣,我也只剩這條命了!」
我知道我的相貌極具欺騙性。
生來一雙無辜杏眼,瘦弱的身軀毫無威脅。
這是我用來生存的最好偽裝,這些年來,演戲也早就成了我的拿手技藝。
此時我話裡話外都是無心之過,再加上又受了一棍子,若琬姨娘再刁難就顯得咄咄逼人了。
可那琬姨娘聽我說只有一條命,竟真要讓我去死。
我暗驚此人心性,好在王妃及時打斷。
「好了。明日便是慶功宴了,琬姨娘也有了身子,就莫要在這徒增業障。」
王妃看了看四周:「這庭竹院確實小了擠了些,難免琬姨娘會思慮過重,眼花急躁的,恐有損胎氣。以後琬姨娘就住進我的金玉苑吧。王爺,您看如何?」
王爺自方才便任由王妃評斷,此時也只眯了眯眼道:「甚好!」
琬姨娘本不服,聽到這卻是立馬換了臉色,她眼神欣喜,趕緊答應。
又暗自看了我一眼,將那氣吞進了肚子裡,很快ŧű₄就被雲姑帶了下去。
我心裡落下一塊石頭。
答應王妃的事,我算是完成了一半。
接下來就是王妃答應我的那一半了。
「至於蘇姨娘……雖是無心,但大半夜翻人院子嚇人一遭,倘若真驚到了王爺的子嗣,今日就是杖斃也是該的!好在琬姨娘身子硬氣沒什麼大礙。但你也實在該罰。」
我口中恭恭敬敬說著奴婢知罪,眼神卻十分縹緲。
只見王妃又湊近王爺耳邊說了什麼,那肥頭大耳的王爺將我喚到他跟前。
我依言抬頭。
王爺臉上的嫌棄一閃而過,後又獰笑起來。
「好!那姓裴的最近也威風夠了!這無鹽女送過去正好!」
他這話說得不明不白陰陽怪氣。
但說我醜卻是清清楚楚。
我在長期的營養不良下長得一副尖臉消瘦的模樣。近來京都又喜豐碩美人相,我也自認相貌平平。
可當面被人罵醜還是頭一遭,心中又把這狗王爺罵了千百遍。
他自顧自罵完,又居高臨下地朝我發號施令。
「蘇鵲是吧?明日慶功宴,本王要你勾住那裴三郎讓他出醜,若是做到了,本王就將你賞了他做婦,王府不會虧了你的嫁妝!若你做不到……」
他噁心地抖著頰邊那兩坨肉:「你就收拾東西回教坊司吧!」
我心一驚,王爺記起我是誰了。
教坊司。
那是我來的地方。
也是我的娘親阿姐身死的地方。
我將指甲摳進手心,告訴自己不要顫抖。
王爺不可能讓我好過,但這個選擇從始至終都只會有一個結果。
我會嫁給裴三郎,無論如何。
11
「王爺,這蘇姨娘畢竟已是王府後宅中人,又相貌無鹽,再賜給那裴都統怕是不妥吧?妾身已物色好了一烏蒙美人,王爺還是將美人送去,免得旁人閒言碎語,說我們王府不仁。」
這是一旁從未開口的四夫人。
她幫王妃管理王府,最講究綱常禮教。
這話一說,其他姨娘也像是找到了由頭,炸了鍋似的替我求情。
一個個冠冕堂皇地說我這般二嫁裴都統怕是會遭人恥笑,有辱名節,求王爺開恩。
開恩。
呵呵。
我冷眼旁觀這一切。
「烏蒙美人?就他裴三郎也配!」
四夫人被王爺臭駡了一頓,命令將那烏蒙美人送到他房中。
周圍姨娘連帶震懾趕緊噤聲,生怕波及自己受罰。
我想起那日與王妃商談時,王妃嘲弄地對我說:「你以為那裴三郎又是個什麼好東西?就你們這群不知廉恥的妾,一個個眼紅發瘋的,以為只要離了王府就是好歸宿了!此等心機算計得來的,屆時可莫要後悔!」
我從不後悔。
看向周圍姨娘一個個眼中對我顯露的洶湧妒意。
反而覺得十分好笑。
我伏在地上,披頭散髮,瑟瑟發抖。
衣衫遮擋之下卻是暢快淋漓的表情。
而我懷中的小狸奴,看似羸弱卻心跳有力。
它不知畏懼地呼呼大睡,竟讓此時此刻的我有一種苦盡甘來的錯覺。

12
慶功宴上賓客盈門,熱鬧非凡。我卻一眼看到席中的裴三郎。
他一副好面容,又是近日紅人,身邊三兩客卿攀談,好不打眼。
可正因如此,王爺才十分不喜他,全然不似對外表現出的褒獎有加的模樣。
我深知狗王爺是個鬥筲之輩。
他苦了五年出征本就是為了掙名聲,到頭來被一個小小的軍頭所救,風頭被他搶去,若有心之人細辨,倒顯得王爺這一趟有名無實了。
他必不能讓裴三郎風光太久。
而我,就是給裴三郎的一記敲打。
王爺令我讓裴三郎失態,可憑我如今的相貌自然是無法讓人一眼驚豔難以自持。
但我是蘇鵲啊。
年少相識,我知道裴三郎最隱蔽的秘密。
我將輕紗遮面,只留一雙往上描勒後勾人心魄的眼。
自十二歲我家中沒落,至今已九年了。
好久不見啊,裴逍。
13
都說官宦女眷寧死不入教坊司。
一旦入了教坊司,就意味著永入賤籍。子子孫孫也得在教坊司賣笑侍人,世代再無盼頭。
我與娘親阿姐是罪臣家眷,在教坊司裡最是低賤。娘親因年紀大了,只能幹著最髒最累的雜活,任人打罵呵斥,我年紀小又蠢笨無藝,是其他倡伎的婢子,過得也如履薄冰。
阿姐為了照顧阿娘和我,不得已放下自尊以色事人。
她跳出了名滿京城的簪花軟舞。
那舞是阿姐從小就習的,蘇府的丫鬟誰沒有偷看過我阿姐習舞。就是我看過千百次,每一次也都會被驚豔。
我從小就知道,我阿姐以後是要進宮做娘娘的。
那舞也是給那位九五之尊看的。
可後來,那舞變成了犒勞官宦的淫樂浪舞。我被阿姐要回身邊服侍後,曾偷偷在後臺見過。
本是風神秀逸,韻致清婉的舞蹈,加了一出擲花環節。
楊柳腰上別了一朵嬌豔的芙蓉花,隨舞擲出,誰接到便會為那人斟酒。
倡伎賣Ṫų⁴藝不賣身,可官不把伎當人,斟酒時總是上下其手輕佻對待。
我看到以往最是大家閨秀的阿姐被人肆意褻玩,如遭雷轟,心如刀割,攥著幕簾哭昏了過去。
而阿姐每每面對我跟阿娘卻十分堅忍,閉口不提半分委屈。
夜半我們總是抱在一起,堅信有一天父親能夠洗清冤屈,父兄能來接我們出去。
不盼富貴,只盼我們一家人能安安穩穩地在一起。
可我們終究是沒有等到那一天。
今日我效仿阿姐穿上了飄逸長袖,腰間也別了一朵嬌豔欲滴的芙蓉花。
隨著宴樂起,我運腰流轉而出。
這舞步我曾見過千百遍,烙在了心底,就算神不似,形也能像七分。
我聽見席中有人將酒杯碰倒。
尋到聲處,我便將芙蓉花投到了那人懷中。
眾人調笑,而我步步生蓮,搖到了裴逍桌前。
「大人,請飲酒。」
我將角杯貼上裴逍的唇。
多年未見,裴逍五官深邃了許多。
從前他同我阿兄一起讀書,受我父親教導,又因身量如竹,看起來頗為書卷之氣。
如今體魄高大許多,那股書卷氣也不見分毫,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肅殺。
不變的是皮膚仍然白皙,還有那比一般人要淺的瞳色。
他此刻神色銳利,一把捏住了我拿著酒杯的手。
那酒灑在了我與他的衣裙上,散發出清冽的香氣。
「這支軟舞你從何學來?」他的聲音克制,只能我與他二人聽見。
我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眼眸彎了起來。
九年了,我知道,我越來越與阿姐相似的,就是這眼梢。
「大人,請飲酒。」我又重複了一遍。
此時樂鼓聲高潮,他瞥了周圍一眼,終是沒有拒絕,任我推著酒喂進了他的口中。
我心滿意足,又是一杯,隨後舞著往後退去。
誰知裴逍兩杯酒下肚,見我要走,揚起手想來摘我的面紗。
我瞅准了時機,在他還未碰到我時,攥緊了他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之上,順勢往後倒去。
案桌上的酒食七零八落,我尖叫出聲:「啊!大人請自重!這還是在宴席上……」
烈酒濃香。
在那之前,我分明聽見裴逍喚了一句:「清環。」
而我阿姐,名叫蘇清環。
14
裴逍猝不及防被我一拉,此刻身子向我傾斜,姿態好不雅觀。
身旁有人驚笑:「哎喲裴兄!怎如此心急?怕不是在那塞北待久了沒見過女人吧哈哈哈!」
此等聲響引得眾人側目,連歌舞都停了。
裴逍趕緊將我推開。
我滾落在地,安分跪著。
只聽上頭的王爺開口。
「看來裴都統對本王的愛妾十分心悅,不如將她賞你作妻如何?」
這番話一出,裴逍清醒了大半。
他臉色難看。
「裴某怎能奪王爺愛妾,方才神志不清中無意冒犯了王爺愛妾,望王爺降罪!」
王爺假意一笑:「唉!裴都統此言差矣!你可是救了本王的大功臣,一個愛妾算什麼?本王可沒有那麼小氣!」
此話意難辯,只見裴逍趕緊拂衣而跪:「屬下惶恐!」
「本王這愛妾可是教坊司出身,最會服侍人,多年前就一支軟舞跳得名滿京城,本王可是當心尖尖藏了好些年,裴都統可真是好眼色啊!」
這話落下,我變成了眾人焦點,身側一道目光更是探究而來。
我咬緊了牙關。
眼裡一瞬間閃現出無邊的恨意。
狗王爺果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他這謊說得難辨真偽。
當年這狗王爺是教坊司的常客,最愛看我阿姐跳舞。
他想抬進王府的人不是我,而是我阿姐。
可罪臣之女的身份擺在那,京中官宦個個人精,深知官場浮沉,不定哪天我爹便會翻身,所以沒有妄動。
直到我父兄在流放途中身亡。
教坊司知我蘇家徹底倒臺便翻臉無情,要將我與阿姐送到其名下青樓接客。
做那朱唇萬人嘗的妓女。
娘親知曉後一下子病入膏肓。
而阿姐只求教坊司放過年幼的我。
正巧遇到王爺的人來強買我阿姐,教坊司丞為了討好王爺,逼我阿姐就範。
竟生生將我阿姐關在籠子裡淩辱餓死。
教坊司的人一看鬧出了人命,火急火燎把我綁了,以阿姐的名頭送進了王府。
王爺知曉逼死了人,也不敢再耍臉子。
阿娘知曉一切後,撒手人寰。
死了兩條人命,被教坊司勒令封鎖了消息,蒙塵至今。
倒是狗王爺今天拿出來侃侃而談。
血親之仇,只值三兩言語談資。
我沒有哪一天不恨絕氣絕。
為何世道如此不公?
為何讓我一人痛苦獨活?
直到現在我知道了,這一切都是為了今日。
「你救駕有功,又無妻無妾,見到美人熱血難耐也情有可原,既然看上本王愛妾,本王就給你做這個主!」
說罷狗王爺大手一揮:「今日本就上吉之日,王府可備下薄妝,今夜便可成親!裴都統,你可要好生待本王的愛妾啊!」
周圍賓客撿了個大瓜吃,先是一陣交頭接耳,後紛紛賀喜。
道王爺胸襟海闊,重賢輕色,連最寵愛的愛妾都可贈予裴都統,還備資妝助之成親,可謂厚愛仁德啊!
如此刀架在脖子上,裴逍不認也得認了。
只得憋出一句:「謝王爺恩賜。」
又一輪美姬上臺,婉轉動聽的江南曲調都蓋不住狗王爺的肆意大笑。
他這一招不僅為自己贏得了美名,還將裴逍塑造出急色狂妄的形象,慶功宴上戲人妾,不受懲戒反賞之。
若到時裴逍看到我面貌,發現相貌平平,悔也無招,不能算他王府不仁。
畢竟,是裴逍自己招惹的我。
人人歡喜慶賀,這京都又出了一件美談。
只有我無人問津,有誰會在乎一個妾,一個女人的想法呢?
我將所有人的嘴臉盡收眼底。
然而一切,都是我這個女子的棋局。
15
我跟隨舞姬退場。
王爺令我今日便過門與裴逍成親,兩個婆子趕緊領著我去梳妝。
可這條顯然不是去梳洗房的路。
我毫無察覺,直到一張手帕捂住了我的口鼻。
再睜眼時,面前站著一道貴氣的身影。
「蘇姨娘方才席間可謂好手段,只是莫要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我抬眼一看。
正是為王府操勞了大半生的四夫人。
那日與王妃交易之前。
我先找過四夫人。
「蘇鵲謝四夫人救命之恩,奴婢定會給夫人一個滿意的答禮。」
16
五年前巧兒死前,我去過關押她的柴房。
那一天我給她帶了一些吃食,被她扔在了我的臉上。
她說:「蘇鵲,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
於是我也不裝了。
我逼問她為何將罪名攬下來,明明那死的姨娘都不是她害的,我想知道,巧兒背後的人是誰。
為了我以後在王府生存多一個籌碼,也為瞭解我心中一直以來的一個疑慮。
巧兒寧死不屈,我只好詐了她一番。
「看你以往做派,你效力那人肯定位高權重吧!反正你如今都要死了,不如將那人交代你之事告知我,讓我繼續效力,讓我能如你一般在王府養尊處優地生活!讓那些曾經欺辱我的人,都別好過!」
我一臉恨意貪婪。
巧兒見我這般,十分嫌惡鄙夷,不過思慮片刻,她還真的以施捨之態將她與那人的大業告知於我。
說時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觀察我的神色。
看我果然嚇得不輕。
她瘋癲大笑。
最後我假意落荒而逃。
也是那時我就知道,府中種種皆為四夫人所運作。
四夫人。
我腦中浮現出一位雅致沉穩的女人。
她與王妃情同手足,因王妃煩厭繁瑣家事,多年前就讓她助力操持。
將王府對外交際打理得十分順人心。
可她當年也並不甘願嫁到王府。
後來,還夭折過一個孩子。
她恨王爺,或許也恨王妃的冷血與不作為,她步步為營,隱秘報復。
甚至在王府飲水中下了慢性寒毒。
一天天,一點點,整個王府都是她用溫水煮的青蛙。
而巧兒,則是她用溫情培養的一枚棋子。把她送上王爺的床,也只為了讓她找到王爺的把柄。
那時巧兒分明也是病急亂投醫,真將她所做之事託付給我。
她也是真的希望我能助四夫人完成大業。
可從柴房裡出來後,我看到四夫人的手下放了那把大火。
火後收屍,巧兒竟也有了身孕。
自始至終,她都是被上位者榨幹的血肉。
我沒有巧兒那麼天真。
我知道上位者總是得魚忘筌,難守誓約。
螻蟻更是不值得他們誠心相助。
就像此刻,我被四夫人「假裝」擄走已過一炷香,可王妃派來暗中保護我的侍衛卻毫無蹤影。
或許王妃早就知道那人是四夫人。
只是五年間相安無事,她出師無名。
冒出我這個膽大包天的,正好拿來獻祭。
只要我一死,王妃便有理由擒拿四夫人,屆時鬧大了新賬舊賬一起算,拔除陳年老刺豈不快活。
她篤定壞了四夫人之事的我沒那麼輕鬆離開王府。
所以當初才答應得那麼爽快!
哈哈哈。
可我又深知四夫人的手段更為陰毒,無論她猜到幾分,必不會讓我好過。
所以,我索性與四夫人也來了一場交易。
ƭűₒ我眼神幽深地望向這個不再年輕的女人。
我不感興趣她與王爺王妃之間的恩怨情仇,也並不認同她想要王爺絕後就迫害府中女子的手段。
但有一條道我與她相同。
便是讓那狗王爺不好過。
我將當年巧兒所說的,王爺藏匿機密之地告訴了四夫人。
若當年她但凡能去看一眼巧兒,給她說話的機會。
也輪不到如今我能下這一步棋。
棋子落下的這一刻。
這場戰役的黑白棋,便成了王妃和四夫人。
這是我唯一的生門。
讓這兩個女人互相牽制。
然後,再送給她們一份大禮。
17
紅裝上身,我坐上了小轎。
身後跟著幾箱嫁妝。
是恩賜,是侮辱,也是王府中女人們對我妒恨的原因。
身旁都換成了四夫人安排的人,以確保我能安全抵達裴府。
我捏緊了袖中的物件。
直到轎子停入洞房。
我這一生兩次婚嫁都是如此草率。
坐在撒滿花生蓮子的床上。
我有些緊張和雀躍。
我已許多年沒有這番心境了。
在王府這些年裡我行屍走肉,心如死灰,今日我的血又沸騰了起來。
讓我有些坐立難安。
直到房門被推開,我聽見裴逍低沉的呼喚。
他似乎又被人灌了許多酒,嘴裡喚著:「清環……清環……」
然後一把醉倒在床邊。
我被蓋頭遮擋,感到他如犬一般歪頭看著我。
含糊開口:「清環,你是不是清環?」
跟方才席間鋒利氣質的裴都統像是兩個人。
我卻心中寒涼:「大人,您醉了。」
將一旁的合巹酒拿起:「喝了合巹酒,大人便早些歇息吧。」
豈料裴逍將那合巹酒一把揮翻。
嘴裡念念有詞:「我才沒有醉……都怪王爺……毀我聲譽……」說罷又抓起我的手,「還有你!助紂為虐,你幫他!讓我受人恥笑……」
我默默將手抽回,想了想道:「嗯,是奴婢錯了。大人既然不喝合巹酒,那將我蓋頭挑了可好?」
這話一出裴逍倒是來了興致。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拿起喜枰。可挑到一半,又放下了。
「不可,若你不是清環,該如何辦?」
我垂著頭,看向地上那攤撒了的合巹酒。
心中滋味百般。
我主動站起身來,摸索到裴逍的身子。
我的手指有些顫抖,輕撫著他的胸膛,勾著他往榻上引。
「大人,春宵苦短,莫要徒增煩惱……我是與不是,你看了便知……」
我的聲音越發小聲,而裴逍離我越來越近。
他身上的酒氣將我包裹。
電光石火間!
我的紅袖中彈出一把精緻匕首。
我雙目發脹,發狠了往裴逍胸口刺去。
可匕首還未刺進那胸膛。
我就被一掌打飛。
匕首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蓋頭飛落,鮮血噴出。
「同樣的把戲我又怎會上第二次當?蘇鵲,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如此蠢笨。」
我狼狽地趴在地上抬眼看向裴逍。
他也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我。
周身哪還有一絲酒醉的跡象。
我有些恍惚。
裴逍一張面皮生得極好,他此刻終於露出了原本面目,那雙偏淺的眸子,流出了讓人寒栗的邪氣。
與我記憶中的那個少年模樣重合。
陰鬱的,敏感的,站在我阿兄旁又是和煦的。
他很會偽裝。
直到我看到他用那般神色偷看我阿姐。
像冷血動物看到獵物的眼神。
令人不適,毛骨悚然。
「裴逍,你以為你的戲又有多真?你怎配喊我阿姐名諱,真是令人作嘔!想見我阿姐?你去死啊!死了就能看到我阿姐了!」
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我一口血啐在地。
「不過就你這般獸心人面的白眼狼!就算是死,也會下那十八層地獄生生世世淪為賤畜,再等八輩子,我阿姐也不會瞧你一眼!」
我癲狂大笑。
裴逍惱羞成怒,下一瞬就沖過來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的淺瞳中好似蒙著一層霧氣,口中卻說出最為惡毒的言語。
他說:「蘇鵲,怎麼死的不是你?」
是啊,為何我沒死?
因為,是為了等到今日。
我受他禁錮,艱難開口。
「因為,本姑奶奶……是來……收你的啊!」
正如當初,是我撿了你。
「裴逍……你,不得好死……」
脖頸處越來越收緊,眼前的人面目扭曲。
那一刻,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看到了我娘親阿爹,阿兄阿姐。
看到了我們在青州恬靜自在的日子。
阿姐秀麗端莊,我頑皮好動。
可阿娘從未對誰有過偏頗。
我時常撒丫子跑出去瘋玩,回家時滿頭大汗,阿娘只是心疼我小臉被曬得通紅。
她將酸梅冰酪給我,看著我咕嚕咕嚕喝完,又叫我給練舞的阿姐送去。
她知阿姐被那京都來的老師帶出了心氣,不練到滿意就不停下。青州夏日熱辣,做娘的心疼,但不好敗她氣焰。
只得讓她趁喝冰酪的工夫,休息片刻。
我雄赳赳地將門口偷看的丫鬟姐姐們都抓了個現行。誰知冷不丁被一個姐姐掐了掐小臉。
好哇,以下犯上,我的臉更為通紅了。
我佯裝生氣,卻惹得姐姐們一笑,說我就是個圓嘟嘟的小包子,裝得一點都不像!
好嘛,我就知道,這群姐姐最愛戲弄我了!
可是,平日裡她們為我洗香香的時候真的很舒服,給我做的桂花糕也好好吃。
勉為其難,原諒她們。
阿姐果真刻苦勤勉,我真是自愧不如。我看入了迷,直到阿姐敲了我腦門才回過神。
我一把抱住阿姐,小嘴叭叭著阿姐就是天上來的仙女,是世上最漂亮的阿姐。
阿姐卻把我一把推開,說她流了一身汗。
我不依,就算如此阿姐也是香香的。
有時我也會認真詢問阿姐,自己蠢笨無才,該如何是好。
阿姐說我不笨,而是有福。
她說希望我永遠這麼開心自在,天塌下來,有阿姐扛著。
待阿爹放衙,兄長也從書院下學。
兄長是最心軟的人,只要我與阿姐撒嬌央求他,無論什麼都會答應。
例如偷偷給阿姐帶夫子的藏本。
也比如我央求他偷偷給我買西市柳婆婆的炒果子。阿兄看了看我的牙,告誡我每天只能吃三顆,否則再也不給我買了。
我點頭如搗蒜,將果子藏在床頭匣子裡,只有睡覺前才敢偷偷拿出來吃上兩顆,到第三顆時,我猶豫萬分,最終放了回去,將果子包進了帕子。
阿兄說,只能吃三顆。
我聽話,只吃兩顆。
畢竟阿娘說我換牙,不准我吃多了甜硬的。這炒果子又香又脆,面上還裹了一層糖霜。想了想,我爬起來漱了漱口。我可不想長成家中大黃狗的齙牙呀!
一家子人上了飯桌,總是熱熱鬧鬧地吃飯。分明是仕宦之家,卻沒有那食不言寢不語的陳舊規矩。
阿爹也從未認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官。
他說,他是幫老百姓解決問題的人,是在百姓之下的人。
阿爹會在飯桌上給我們講述一些案子趣事。
也常常對我們說人要玉潔松貞,厚德載物。
講到興頭處,還會詢問我們的看法。
阿兄曲盡其妙,論事十分穩妥客觀。
阿姐角度絕妙,不人云亦云,言之有理。
而我一頓嘰裡呱啦,狗屁不通。
只惹得大家發笑。
而這時,阿爹便會帶著笑意詢問著飯桌上寡言的少年:「阿逍,你覺得呢?」
阿逍,裴逍,裴三郎。
一瞬間,我從夢中被拉回了現實。
因為脖子上的那只手鬆開了。
裴逍口吐黑血,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蘇鵲……你,什麼時候……明明……」
他倏然倒地,痛苦扭曲。
我則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明明那杯合巹酒,他沒喝,為何還會中毒。
自然是因為,毒是我在宴席上便下了的。
怕毒不死,還讓他喝了兩杯。
想到這我便暢快。
而裴逍也反應了過來。他青筋暴起,瞪圓了他的眼珠子。
想要說話,卻只能咕嚕咕嚕地冒著血泡。
我站起身來,這一回是我居高臨下地看著裴逍。
「當年你分明已經搭上了京都的權貴,又如何跑到了塞北去?
「我想,你也是看清了這皇權富貴之下的醃臢腐臭,才逃的吧。」
我在酒席時曾發現,裴逍的鎖骨上,有兩處猙獰可怖的傷疤。
像被什麼東西生生鑿進血肉骨髓過。
我思緒萬千。
「裴逍,你有沒有一次後悔過,做這一切?」
地上的裴逍桀桀怪笑起來。
他的喉嚨如同被灌風的破鑼。
「重……來一次,我仍會……做這一切……
「誰讓當初……救了我……又,拋棄我……
「清環,看不起我……
「你們……可恨……你們,都該死……」
我的胸脯瘋狂起伏,抓回地上那把匕首。
一葉障目,狗屁不通!
我只想將此等畜生碎屍萬段!
可裴逍七竅流血,身體僵直,面色很快灰敗了下去。
他死了。
四夫人給的毒藥,果然不同凡響。
我這時反倒平靜了下來。
就用手中的匕首,將裴逍的心肉剜了出來。
既不是良心,便丟去喂狗吧。
ṭųₜ血染了我的雙手。
我想笑又想哭。
若是阿娘阿爹看我現在的樣子怕也會嚇到吧。
我用裴逍身上的血。
寫了一卷血書。
洋洋灑灑。
從青州冤案,到教坊司親人被害,如今受指使毒殺裴都統。
我字字泣歌,並將那血書塞進了死去裴逍的袖口。
這些對於權貴來說是最微不足道的罪行。
可往往有些時候,會變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做完這一切,我踉踉蹌蹌地走出院子。
夜半宵禁,寂靜無人。
我一身紅衣,往那護城河跳去。
我死,是這個計畫的最後一步。
也是我答應還給四夫人的匕首。
番外 1
幼時父親下巡益縣。耐不住我的撒潑打滾,將我也帶了去。
那時我天真地以為父親外出就是遊山玩水。
阿爹住驛站,將我送往縣令家中,與縣令女兒相伴。
一日捉迷藏時,我爬了狗洞出去。
直直跑到一處小河邊,見到了一個滿身爬滿蛆蟲的少年。
我嚇得哇哇大哭,回到縣令家後高燒不退。夜晚阿爹來看,我夢囈說出。
縣令派人去河邊查,真挖出個半大孩子。
那人便是裴三郎。
後來益縣交易處理完畢,阿爹與我即將返程青州。
阿爹看裴三郎孤苦無依,性子沉穩,有心培養。我又是個忘性大的,看著治完傷洗乾淨的裴三郎,一心只想自己有個伴。
從那之後,他隨我們回到青州生活。
我阿爹給他取名為逍。
從此視他為養子,讓他與我阿兄一同讀書,可謂對他不薄。
可怪就怪在,他對我阿姐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那心思被有心的丫鬟們調侃。
最終傳到了我阿爹阿娘耳朵裡。
阿娘詢問我阿姐,可否對阿逍有意。
我阿姐一臉迷茫,她從未對阿逍有過其他想法。
也是,我阿姐風姿綽約,才識過人。青州百姓都說我阿姐以後定是京城裡的鳳凰。
我時常跑出去耳濡目染,也總這麼認為。
可我阿爹阿娘,其實只想我阿姐找一個喜歡的郎君,相濡以沫。
這事讓家中氛圍有些微妙。
這時裴逍卻在書院裡與別人起了衝突,鬧到了家裡。
我父親弄清原委後,思慮了兩夜,最終決定將他送去嘯山書院。
我阿姐即將及笄,對他也並無情意。父親知道他平日性情穩重,定是他人先行找茬。可他終究是外男,那等隱秘心思不宜留在家中,恐我阿姐名聲受損。
嘯山書院遙遠,兩個月才能回一次家。
每次回來,都又給他許多錢財糧食帶去。
未短他分毫。
我阿爹也是希望他能摒棄雜念,安心讀書,以後考取功名,成自己的家業。
然而去嘯山書院不到兩年,裴逍失蹤了。
我父親將青州找了個遍。
迎來的卻是禦查的官差,在我阿爹書房中搜出一堆所謂罪證書信。
我阿爹鋃鐺下獄。
後來辦案的官差將罪證搜了報上去,打了一堆莫須有的罪名下來。
說我阿爹貪污,又說我阿爹辱駡當朝宰相,那人是比年輕皇帝更權力滔天的人,最為睚眥必報。
上訴駁回,我家被判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晴天霹靂,驚天冤情。
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翻案。
思來想去,只有裴逍能下這個手。
他精于模仿,又心懷怨恨,不知從何時便開始埋這步棋。
也不知何時竟搭上了京都的權貴。
幾年養育,卻養出個狼子野心的白眼狼。
蘇家被遣離青州的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
有百姓躲在街兩旁為我們送行。
我被雨水迷了眼。
猛然想起小時候我第一次見到裴逍時。
他臥在草叢中看我。
分明是動物在饑餓至極時看到食物的眼神。
他當時想將我吃了。
番外 2
我再次醒來時,不知過了多久。
這是一處幽靜的山中寺廟,我不知被何人救到此處。
但我心中所願已了結,心已死了。
每天只是躺在床上,麻木地盯著房梁。
照顧我的老尼姑每次勸阻,我充耳不聞。
一日我聽見她對人說,若我再不吃東西,活不過今夜了。
我眼花耳鳴,這句我倒是聽清了,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後來我又陷入了沉睡,迷霧中有一人給我喂水。
我身體本能地舔了幾口,意識到是什麼後,我將那碗一把推開。
我聽到有人說我大膽。
又有一人細聲細語地跟我說話。
過了好久我才睜開了雙眼,看到一張素淨清冷的臉。
那臉上神色擔憂,可我不認識這個人。
她見我醒了,突然開始念叨著什麼。
零零散散到越來越清晰。
我聽到她說。狗王爺與丞相勾結,禍國殃民,已被陛下治罪。
狗王爺開設青樓賭場收取賄賂,大肆斂財,私賬被查,富可敵國。又因常年強搶逼害民女,如今又謀殺功臣一案,引起軒然大波,最終罰抄盡家產,貶為庶人。
而丞相多年來弄權不止,對民生經濟橫加干涉,不僅操縱賦稅,控制國庫,還一直與狗王爺暗中金錢來往,皇帝說他謀逆,將他五馬分屍。
更有舊案三十八起被重新徹查。
其中就包含青州蘇氏之案。
那教坊司也被查封整頓,下獄百來餘人。
天子清理門戶,血流成河。
當年弱小年輕的皇帝,如今已成為威龍。
我聽著聽著,流出淚來。
我聽見那女子對我說:「阿鵲,我已經嘗過天底下所有好吃的炒果子了,你能幫我去看遍那天下的山水美景嗎?」
恍恍惚惚,我的記憶回到了幼時去益縣的時候。
她靦腆文靜,整日聽我吹大牛,被我逗得咯咯發笑。
因我私跑出去,她被繼母責罰。
見她被那繼母打得手心潰爛,我拼命護著。
又告上縣令,讓那繼母被好一頓責罰。
臨走時我問她,願不願意跟我回青州。
我會讓我阿兄給她買最好吃的炒果子,讓我阿姐教她跳最美麗的舞蹈。
再讓我娘親給她做酸梅冰酪。
我們永遠在一起生活。
她爹那時慌了。
而我爹只是問了一句她,願不願意跟我們走。
我記得她的眼睛很亮,卻搖頭拒絕了。
她說那半月是她生來最快樂的光景,她會永遠記住我這個朋友。
我萬分難受,回到青州後,常常與她通信。
我認字不多,只能畫一些歪七扭八的潦草畫作給她,總是收到認真回信。
直到有一天我的信石沉大海,再也沒有回音。
成長的代價,便是一點點地弄丟了曾經最親近的人。
直到後來,我記憶中的她面貌模糊,連她親生母親的姓氏也記不清了。
那時她曾與我夜談相擁痛哭,分明說過她生母是蘭陵蕭氏之女。
只因年少與她阿爹私奔,才病重香消玉殞,只留她一個孤苦幼女,從小被繼母刁難。
我哭得比她更傷心。
我說,壞人一定都會受到懲罰的。
她瞪大了眼,問我如何做。
我當時抽了抽鼻涕,想起青州百姓說我阿姐的那些話。
便對她說。
做娘娘吧。若是做了娘娘,就可以吃香喝辣,懲罰壞人。
無知小兒妄言。
誰知多年後,她竟真的回到母家,進宮做了蕭貴妃。
而那天子,也對她以誠相待。
我只歎。
半月光陰掛念相助至今,五年光景喂了豺狼虎豹心。
番外 3
我們頭兒最近盯上個人。
是個女子。
第一天就查了人家的照身帖,沒問題,後來隔三岔五派我們去探探那女子在做甚。
我不止一次欲言又止。
整得我們這些兵跟賊似的。
忒鬼祟了。
頭兒說,塞北地界多為身量高大的本地百姓,或偶來貿易的外邦之人。
如她這般身量嬌小又細皮嫩肉的女子,一個人留在此處,實屬少見。
怕她是別國奸細。
好好好,這奸細還光明正大地盤了酒肆做起了生意。
別說,她釀的沙果酒,葡萄酒還真好喝。
塞北烈酒雖好,偶來幾碗清甜美酒,別有風味。
冬去春來,這奸細在塞北開了一年的酒肆,人人都喚她一聲蘇娘子。
據說她來塞北之前可是走南闖北,看遍了人間山水。
不僅賣過炒果子,做過冰酪飲,還宰過禽肉,養過可入藥的毒蟲呢!
我曾在頭兒案幾上見過,她單名一個缺字。
這名字不太吉利,如她本人,孤家寡人一個,親人都死絕了。
總之又過了一年,頭兒對她打消了些許懷疑。
人家這細胳膊細腿兒的姑娘能犯什麼事兒。
要我說,頭兒一定是看上人家了。
我們頭兒長得俊,身量高大,在塞北也是許多女兒想嫁他的。
可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如此上過心。
我說啊,我們頭兒就是悶騷!
兩年了,每日關心那蘇娘子長蘇娘子短的。
但實際吧,兩人就沒當面說過幾句話!
就是頭兒想喝蘇姑娘的果酒,還要遣我去買。
哎。
其實我也知道,頭兒是不想陷進去。
他受陛下忌憚,此生不可能結婚生子, 更不可能離開塞北一步。
他說蘇娘子是一隻鳥兒,塞北, 只是她暫時的棲息地。
其實我們頭兒也挺可憐的。
我又屁顛屁顛幫頭兒去買酒了。
可剛巧就遇上大事兒了!
不知哪個軍頭手下的小兵, 竟酒醉上手,調戲了蘇娘子。
這塞北被我頭兒管得嚴, 兵不可欺壓百姓, 否則要被剝一層皮。
更何況, 這這這,還欺負到頭兒的心上人了!
我頭皮發麻, 正要出手。
只見那看似嬌弱的蘇娘子腕中出現一把精緻匕首, 飛刀流轉, 一瞬間就將那小兵作怪的手指斷了一根。
血飆了老遠,蘇娘子面不改色。
麻溜收拾了桌台朝大夥致歉, 說今兒的酒都免費了!
那快刀斬亂麻, 我人都看傻了。
待回過神來,蘇娘子人已走遠。
我趕回軍營。
看到蘇娘子一人擅闖營帳, 將那根帶血的手指扔在了我家頭兒案上。
我在外頭聽到蘇娘子直呼我家頭兒大名。
「顧遠炙, 麻煩管好你手下的兵。」
原來她早就知道頭兒派人盯著她,她說那是偷窺。
而如今又有兵上手戲耍她。
她說,別惹她, 就是野狼的心她也挖過。
把她逼急了, 她什麼都能做出來。
我在帳外聽得目瞪口呆,又有點心虛。
蘇娘子所說的「偷窺」之舉,大多也有我的參與。
天地良心, 我是秉公辦事, 從未有過惡意偷窺啊!
可對上蘇娘子那冰冷的眼神, 我卻一下子解釋不出口了。
甚至懷疑自己。
難道真是我眼神太猥瑣了?
我是上陣殺過敵的兵, 那是我第一次在一個女子身上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蘇娘子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人畜無害。
我撓了撓頭,怎麼感覺還挺有魄力的!
看來頭兒的情路,註定更加坎坷咯!
從那以後, 頭兒便自己去買酒了。
蘇娘子對他十分刁難,但每月有七日, 頭兒是雷打不動,巴巴地送上門。
邊陲小鎮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顧大將軍啊, 是在追求那美酒西施蘇娘子喲!
可人家蘇娘子,都不帶搭理他的。
沒想到驍勇善戰, 所向披靡的顧大將軍。面對心上人那可謂棄甲投戈, 望風而降。
我們軍營私底下都說頭兒是個妻管嚴。
傳到頭兒耳朵裡,又把我們一頓好罰。
說不準亂傳,辱蘇娘子名聲。
我看他就是假公濟私,故意給蘇娘子報仇。看看被罰的, 不是曾盯梢過蘇娘子的,就是以往在蘇娘子那兒犯過賤的。
有一兄弟,曾在蘇娘子酒肆裡沒忍住放了個大響屁,就這也被罰了。
時光飛逝啊。
就這麼一年, 三年,五年。
頭兒還是一如既往地去買酒。
蘇娘子也是一如既往地不把他當將軍。
唯一變的是……
蘇娘子那酒肆內間裡最好的靠窗座兒,時常為頭兒留著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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